黄金拂晓?
听到这个名字从丹尼尔嘴里说出来, 周祈感觉自己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丹尼尔注意到他的异常,“……你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祈立刻恢复了正常,摇了摇头, “不, 我只是和你一样, 觉得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奇怪。”
无数个猜测从脑海中划过,首先可以肯定的是,以他为首的“盗版”黄金拂晓不可能在货运码头散播信仰。
帕尔瓦娜每天都和他在一起,李青和李蓝也才刚刚回到弗洛利加, 瓦沙克每天躲在银贝壳街不出来, 黑猫不会说人话, 教授……教授就是他自己。
难道是正版黄金拂晓终于出现了?
周祈的思维开始不停发散, 这个消息出现的契机很微妙, 恰好卡在自己和帕尔瓦娜……“吵架”的节骨眼上, 如果不是他被莱纳尔先生点醒,他们说不定会一直僵持下去……
黄金拂晓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会是巧合吗?
“……K?”
丹尼尔拍了他一下, 周祈这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上车吧,我们尽量在八点之前赶过去, 那边的情况和主城区不太一样, ……比较混乱。”
“啊,好。”
周祈匆匆踩灭燃烧至尽头的烟, 回到警车上。
弗洛利加的四座卫星城分别以“风、水、土、火”命名,这四个名词同样也是炼金术中的四大元素。
水城紧挨着西区,母亲岛正是属于水城的管辖范围,主城区通往分城的路并没有想象中的平坦,丹尼尔将车停在郊外, 准备步行进城。
最开始周祈并不能理解他这么做的原因,直到他真正的踏入水城,看到这座城市的真实交通状况之后,他瞬间明白了搭档的良苦用心。
拥挤、肮脏是周祈对水城的第一印象,现在的时间还不到早上八点,进城的主干道已经被各式各样的交通工具挤满,除了烧油的货运汽车,周祈甚至还看到了老旧的马拉货车和完全依靠人力的板车。
地面上没有任何标识,也没有人来疏导交通,所有的车都挤在一起,靠着怒吼和辱骂为自己开路,鸣笛声、马叫声和咒骂声混在一起,组成了不同于主城区的独特氛围。
空气中弥漫着恶臭的气息,小山一样的垃圾堆放在路口,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处理过了,除此之外,街道上随处可见的还有……不知道是人类还是动物留下的排泄物。
周祈原本以为主城的东区和南区已经够混乱无序了,没想到和四个分城比起来,那两座城区只能算小巫见大巫。
同时他还敏锐地注意到,水城的居民大部分都是鳞人,这并不是说这里没有普路托人,只是相比较来说,两个人种的比例差异悬殊。
“鳞人喜欢抱团,宗族文化在他们之中非常流行,通常情况下,同一个氏族的成员都会在同一所工厂工作,由他们的大家长出面和工厂负责人对接。”
丹尼尔一边向周祈解释,一边带着他在拥挤的街道穿行,因为没有交通地标或是指示灯,他们能顺利通过主要靠的是速度和不怕被撞飞的勇气。
“他们几乎都没有接受过什么文化教育,很容易被异端组织煽动,这也是我想来现场看看的原因,有些时候,就算是假消息,我们也不能轻易放过。”
“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
周祈和他并排向目的地走去,“既然明知道鳞人容易受到异端组织的煽动,为什么教会不直接教化他们,将他们吸纳为……主的信徒呢?”
神明应该都是需要供奉的吧……不然为什么要在人类的世界建立正统教会,还有那些密教组织,拼了命想要替自己信仰的神明吸纳追随者,但他们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拒绝鳞人的追奉。
在周祈看来,鳞人和普路托人,除了长相稍有不同,其实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他无法理解这个“约定俗成”的规则。
不过也有例外,比如扎根在母亲岛的鳄母教团,那些怪人全部都是鳞人,还有这个神秘的黄金拂晓。
“说实话,我也不清楚。”
丹尼尔摇了摇头,“圣典中将鳞人称为罪人,这项教条已经在历史上存在数百年,这是……主的谕令。”
“不过,这也是让我感到奇怪的一点,就像我们之前遇到的鳄母教团,鳞人的异端组织往往极为重视‘血脉’,他们的信仰只在氏族内传播,这个‘黄金拂晓’居然是从外部向鳞人传教,和之前的情况都不一样。”
谈话间,他们已经来到水城的第十六号装卸码头,冷风中,那些工人依旧穿着单衣,甚至有些工人赤膊上阵,汗水如瀑布般落下,他们大部分神情恍惚、双目充血,看起来已经进行了许久的高强度体力劳动。
两人没有打扰这些正在劳作的工人,注意力落在了某个木屋建筑的墙边,那里聚了一群工人打扮的鳞人,围在一起抽烟聊天。
“打扰一下。”
丹尼尔走了过去,笑着和他们打招呼,“这么早就上工,这批船载的是加美卡的香蕉?”
周祈和搭档提前换了不起眼的便装,但他们显然太过干净,和这座城市的一切都格格不入,那些工人用警惕的目光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扫视。
“你们是什么人?”
“记者。”
周祈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相机,举起来向他们展示,“我们是弗洛利加邮报的记者,有时间配合我们做个简单的采访吗?”
这是他们提前商量好的说辞,当然,对码头工人来说时间就是金钱,展示相机的同时,周祈拿出两张面值一弗洛金的钞票晃了晃,暗示他们配合自己有利可图。
果然,看到那两张钞票时,角落窝着的年轻小伙子眼冒精光,立刻就要从地上站起来,却被身旁的白发老人抬手制止。
老人皮肤深红,甚至有些微微发黑,他法令纹深重,嘴角向下耷拉,看起来极不友善。
老人瞥了一眼那年轻小伙子,“去请小雷纳先生来。”
“您说的小雷纳先生是?”
丹尼尔问他。
那个年轻人抢着开口回答,似乎是想给这两位“记者”留下一个好印象,“我们工会的发言人,只有他可以回答记者的采访……”
他的话立刻引来了白发老人的不满,老人瞪了他一眼,小伙立刻闭嘴,按了按头上的帽子,听他的吩咐,跑着去请那位“小雷纳”先生了。
遇上记者还知道找管事的,这群人的防范意识真的很强啊……
周祈在心里默默分析,老人口中的“小雷纳”应该是雷纳家族的一员,一个不法帮会的成员,居然是水城工会的“对外发言人”,这些工人还有心维护他们,……码头上的事大概率没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那小伙子的效率很高,没多久,他领着一个身着标准三件套西服、头戴宽檐毡帽、肚子圆滚滚的普路托人走了过来。
“小雷纳先生来了!”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原本坐在地上休息的工人纷纷站了起来,朝着男人走来的方向投去“注视礼”。
“记者?”
小雷纳走到丹尼尔和周祈面前,伸出右手,“哦,我喜欢记者,两位今天来想拍点什么,我们一定全力配合,不过这里风有点大,两位先生,不如赏脸到我的办公室坐坐?”
“好啊。”
丹尼尔欣然同意,同时他看向周祈,不着痕迹地使了个眼色,周祈心领神会,配合搭档开始演戏。
“我好像把胶卷忘在车上了。”
他露出懊恼的表情,“我回去取一下,你们先过去。”
“你怎么能这么粗心呢?”
丹尼尔也装作责怪的样子。
小雷纳见状,立刻朝着刚刚的小伙子招手,“你,对,就是你,你去替这位先生取胶卷。”
“这怎么好意思?”周祈看着那小伙子,“而且我们的车停的有些偏,这样吧,我和这位小哥一起过去吧。”
小雷纳沉吟一声,最终点了点头,他在周祈和丹尼尔转身之后一把扯住小伙子的衣领,贴在他耳边,用警告的语气低声说,“把那家伙看好了,别让他随便乱拍,也不要回答他的任何问题。”
小伙子连连点头,整理好衣领后,他快步追上那位身材高挑的先生,和他一起往城外走。
周祈当然不是真的要回到车边,他走出一段距离后,故意放慢了脚步,有意无意地对那小伙子说,“小兄弟,你今年多大?”
“十八岁。”
“哦,你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小一点,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六岁。”
周祈问他,“吃早饭了吗?”
小伙摇了摇头。
周祈彻底停下,指向两人背后方向的一个玉米卷饼摊,“走吧,我请客。”
听到不用自己出钱就可以吃早饭,小伙的嘴角止不住上扬,本来想客气两句,周祈却没有给他推辞的机会,直接把他带到卷饼摊前。
简易的招牌上写着不同卷饼的价格,其中牛肉馅的卷饼最贵,价格高达20弗洛分,而鱼肉则是最便宜的,仅需5弗洛分。
周祈问他想吃哪一种,小伙的眼神一直停留在装着牛肉馅的铁盒,最后却说,“我要鱼肉馅的就可以,先生。”
周祈看穿他的真实想法,拿出四枚10弗洛分的硬币递给老板,“要两个牛肉卷饼。”
小伙呆呆地看向他,“……不,先生,您太破费了……”
几乎没有工人购买除了鱼肉之外的卷饼,一个牛肉馅的玉米卷饼抵得上装卸工劳作一个小时的工资,并且这20弗洛分还要被雷纳家族抽走百分之三十,部族的大家长拿走百分之十,牛肉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堪比黄金的奢侈品。
“没关系,这两个都是给你的,不够的话可以再来两个。”
周祈冲他笑了笑。
小伙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激动地表示了感谢,紧接着,他主动和周祈聊起了码头的工作。
今天到的货船是从加美卡运来的红香蕉,因为要尽快将这批未成熟的香蕉送至工厂催熟,他们从凌晨一直工作到现在,周祈和丹尼尔过去时,那群工人其实是刚刚交班。
“说起来,下班之后你们一般都会去什么地方找乐子?”
周祈潜移默化地切入正题。
“再往前走差不多五百米吧,那条街开着几家小酒馆和脱衣舞场,他们都喜欢去那里。”
“那你呢?你也喜欢去那种场所吗?”
小伙露出尴尬的笑,急忙向面前的先生解释,“呃……最近我确实喜欢去那里,不过我不是去看女人跳舞。”
“那条街上的四号酒馆,有一个玛希诺部族的小伙子在那里活跃,就从上周开始。”
“玛希诺部族?”
老板递来烤好的卷饼,小伙一边狼吞虎咽,一边为周祈解惑,“玛希诺部族和我们德尔卡部族在一个货运公司工作。”
周祈点了点头,示意小伙接着刚刚的话题往下说。
“那个男孩,小时候我们还在一起玩过,后来他和他姐姐一起去了主城区,我们的关系也就疏远了,我也很多年没见到他。”
“他刚刚从外地回到弗洛利加,不,用他的话来说应该是‘死里逃生’,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总之他现在每天十点之后准时出现在四号酒馆,不停和我们讲述他是怎么在一位强大的巫师的帮助下,从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邪恶组织死里逃生的……”
周祈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
“不过他讲的故事确实有意思,我们都愿意去听,他不止给我们讲,还想让我们和他一起加那什么……金子、银子什么的组织。”
“金子银子?”
小伙一口气吃完了两个卷饼,恋恋不舍地嗦着手指头,“不好意思先生,我没上过学,不知道他说的那个名字是什么意思,好像是黄金什么什么的……”
黄金?
黄金拂晓?
周祈心中一喜,居然真的让他把黄金拂晓的消息给问出来了。
目的达成,他又给小伙买了两个卷饼,并谎称在外套口袋里找到了胶卷,让小伙带他直接去找搭档就可以。
**
回去的路上,丹尼尔问周祈有没有从小伙那里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周祈摇了摇头。
他准备自己先去探探这个“黄金拂晓”的虚实,再决定要不要把消息告诉搭档,反正他现在是净化猎人的一份子,假如这个组织真的在酝酿一些见不得人的计划,他也不会放过他们。
回去的时间已经是中午,异调局内部有餐厅,并且味道还不错,周祈吃饱喝足,下午三点准时来到莱纳尔先生家里。
今天的课程和昨天一样,重复枯燥且机械的挥剑动作,不过周祈能感觉出来今天的练习剑比昨天轻了一些,虽然不是很明显,但也说明老头的这套方法真的可行。
他被老头训到双臂脱力,回到家立刻洗了个澡,还没休息多久,又要前往水城的四号酒馆,参加自称来自黄金拂晓的那家伙的故事会。
为了不打草惊蛇,周祈用星星胸针捏出一个平平无奇的鳞人形象,因为害怕出现意外,他甚至还带上了黑猫。
他将黑猫留在酒馆外部,自己装作刚刚下工的码头工人,悄无声息地混进了那家酒馆。
刚一进去,周祈立刻感受到一股不符合当下季节的热浪,以及男性多的地方独有的……体味。
小酒馆人满为患,哪哪都挤满了人,别说椅子,就连站的地方都很难找到。
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周祈对那个神秘人越发好奇。
“……当时我真的很绝望,我以为我这一辈子就这么草草结束了,我美丽的姐姐,我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是,就是这个时候那位先生出现了!他是父神在人世间的使徒,拥有慈爱之心的大秘术师……”
父神?真是黄金拂晓啊?
……不过,这声音怎么有点熟悉?
周祈的心情愈发焦急,拼了命地往前挤,想去看看那个神秘人的真容。
“……像那位大人那样的大人物,是不能轻易干涉人世间的……呃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命运!对!他们不能随意干涉一个人的命运,所以他不能直接帮我杀死那些人,而是给了我一件足以帮我摆脱困境的魔法物品,让我自己完成考验……”
“……那个普路托人,他用鞋子踩着我的脸,大声嘲笑着我的血统,他说我们是卑劣的罪人,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周祈听见身边有人小声和同伴说,“来了来了,我最喜欢听这一段。”
“我大吼一声‘火焰’!紧接着,我的双手中凭空出现两团明亮的火球,那个傲慢的普路托人根本反应不过来,立刻被神罚的火焰烧灼灵魂,我眼疾手快,一把拔出他的短剑,割断他的脖子……”
周祈越听越不对劲,这故事怎么越听越耳熟,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好不容易挤到前排,他借着身高优势,视线越过挡在他身前的人,看清了被簇拥在中央的“神秘人”的真容。
黑头发、红皮肤、澄黄色的眼睛,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少年……
这不是、这不是昆塔吗?
周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死而复生”的鳞人少年。
他不可能认错,这个人就是在修道院时替他传递求救信的昆塔。
可是,那封信最后明明落到了银发主教手里,说明昆塔一定是被他抓住了,周祈甚至直接默认他已经死亡了,可现在他竟然出现在弗洛利加,还在酒馆里散播“黄金拂晓”的信仰。
昆塔一个没有敕印的普通人,是怎么满是秘术师的伊甸手底下逃出来的?
他强行按捺住澎湃的心绪,想要听昆塔把接下来的故事讲完,但就在这时,靠近门口的位置有人喊了一句,“条子来啦!条子来啦!”
哗——
这句话的尾音甚至还没结束,原本挤成一团的人群如鸟兽散,这些人可能经常经历这样的场面,个个都训练有素,几秒钟的时间里,人群散了个大半。
“条子来了!快跑啊!”
挡在自己面前的人瞬间消失,周祈不由开始心慌,他手忙脚乱,死死盯着其中一个逃跑看起来很熟练的鳞人,和他一起慌不择路地从后门溜走。
他随着人群在夜色之中狂奔,片刻之后,周祈突然反应过来:
他不就是条子吗?他跑个鸡毛啊。
周祈解除星星胸针的伪装,确认昆塔已经消失不见后,他快速分裂星虫,寄生到不远处的黑猫身上,前去寻找那个死而复生的鳞人少年。
做完这些,周祈拔出枪套中的手枪,朝着人群大声喊了一句,“弗洛利加警察!全部抱头蹲下!”——
作者有话说:刚刚上岸的邪教徒,还不太熟悉正派身份[让我康康]
(换了个新封面,不要忘记我[爆哭]
第82章 海城霓虹(六十二)
在他喊完这句话后不到一分钟, 丹尼尔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冷风之中,旁边还跟着他们共同的同事艾萨克。
看到周祈出现在这里,他们同样表示了惊讶。
“K?你怎么在这里?”
“我跟着早上那个年轻装卸工来的, 本来想通知你, 但这边没有公用电话, 所以……你们呢?”
丹尼尔点了点头,并没有对他的解释表示怀疑,“我和你差不多,早上在小雷纳的办公室问出了些东西, 来这边了解一下情况……先不聊了, 我们找一片空地, 把这些人带过去问话。”
“好。”
他们这边忙着审讯无辜的听众, 这场集会的组织者却早已逃到了几条街外。
黑猫紧紧跟在昆塔后面, 看到他快速钻进一栋破旧的居民楼后, 周祈也控制黑猫,踩着猫爪无声跟了上去。
这栋建筑是标准的筒子楼,一条长廊串连着许多个单间, 和主城区那些鸽子笼一般的鳞人社区比起来,这里的房间可以称得上宽敞, 但这些房间都没有门窗, 也没有任何家具,有的只是一个挨着一个的人头。
他们席地而坐, 好一点的会在地上铺张席子,大部分就直接躺在水泥地面上。
周祈粗略地数了一下,平均每个房间中都挤了二十个往上的成年人,最多的甚至有五十多个。
昆塔的房间似乎在尽头,周祈利用星虫的特性, 调动灵知,让自己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少年的脑海中。
“昆塔·玛希诺。”
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昆塔猛地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却没有看到任何人类的踪迹,只有一只黑猫蹲在他的正前方。
“谁?”
昆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黑猫金黄色的眼睛突然迸发出两团微弱地光芒,紧接着,他又听到了刚刚那道神秘的声音。
“谁允许你假借父神和黄金拂晓的名义组织集会?”
少年终于意识到凭空出现在自己脑海中的声音是由眼前这只黑猫制造的,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能够口吐人言的黑猫,半晌后才终于想起回答问题。
“是……是一位先生,他、他是个东方男人,我没有看清楚他的长相,只知道他个子很高。那位先生要我、要我帮他传递一封信件,他答应我,只要我帮他把那封信寄出去,我就可以加入黄金拂晓。”
说完这一大段话,昆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经过一个月的不懈努力,自己终于见到第二位黄金拂晓的成员。
他有些激动地开口,“您……您是来自黄金拂晓的秘术师大人吗?”
周祈暗自思索,知道具体的细节,说明这个少年的确是当时在修道院的昆塔,但他到底是怎么从伊甸逃出来的?
走廊另一侧传来脚步声,周祈控制着黑猫咳嗽两声,“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好、好的。”
周祈领着他来到居民楼外的偏僻角落,画出符号,进入银贝壳街。
他们走入街区尽头的小酒馆,这片空间已经被周祈重新装饰成了用来供新成员联络的“活动空间”。
他示意少年坐下,随后直入正题,“你的推荐人交给你的任务,你完成了吗?”
昆塔点了点头,“是的,教授大人。”
少年琢磨着刚刚从黑猫口中听到的称谓,教授……好像是比老师更厉害的人。
想到这里,昆塔的心情开始忐忑起来。
“但是,昆塔先生。”
周祈用严肃的声线质疑他的誓言,“黄金拂晓本部并未收到那封信件。”
“没、没有?怎么可能?”
昆塔急忙解释,“我可以向父神发誓,我已经亲手将那封信投入拉维亚小镇的邮筒,如果我有半句假话,就让我永生永世被厄运缠身。”
“在那之后呢?”
黑猫的视线愈发锐利。
“之后、之后,我就离开了拉维亚小镇,教授大人,我是被人诬陷杀人未遂才进的监狱,后面又被拉维亚镇的警督卖给邪恶组织,重新获得自由之后,我不敢再在那座小镇停留,因为我的姐姐还在弗洛利加,所以我一边寻找着黄金拂晓的消息,一边徒步从拉维亚回到弗洛利加。”
周祈问他,“前往弗洛利加的路上你没有再遇到那个邪恶组织的人吗?”
“……没有,教授大人。这一路上,我靠着做一些日结工作勉强填饱肚子,回到弗洛利加是上周的事,因为、因为一直打听不到组织的消息,我才、我才在那个酒馆组织集会,希望黄金拂晓的大人们听说后可以来找我……”
他的话让周祈陷入沉思之中:
昆塔没有再遇上伊甸的人,那么求救信是怎么落到那个爱吃苹果的银发主教手里的?
寄往异调局的信从投入邮筒开始就会自行变成秘术,难不成伊甸的人可以做到拦截异调局布置的秘术?
那官方组织的位置干脆让给伊甸来坐好了……
如果说是异调局内部有内鬼的话,那就又回到了昨天的问题,异调局的人信仰永昼,伊甸的人信仰夜巫,他们如何逃避信仰崩塌带来的异变?
这件事越想越不对劲,而莱纳尔先生显然知道问题的答案,可他偏偏要故弄玄虚,玩谜语人那一套,不肯透露内情。
……
周祈决定利用上课的时间想办法套一套老头的话。
他收回思绪,准备先完成对昆塔的敕印。
既然自己答应了他会让他加入黄金拂晓,而“正版黄金拂晓”又还没出现,那就只能暂时委屈一下他,让他加入自己组建的盗版组织。
当然,周祈主要是害怕他继续搞这种危险的集会活动,让“黄金拂晓”这个名字一直暴露在异调局的视野范围中。
丹尼尔对于密教组织的嗅觉十分灵敏,只要被他抓到,他一定能从昆塔那里顺藤摸瓜,将包括周祈在内的所有组织成员挖出来。
“你是否愿意虔心追奉父神?侍奉祂、爱戴祂,聆听祂的谕令,铭记祂的教诲?”
昆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忆着永昼教徒礼拜时的模样,手掌并拢举止眼前,做出祷告的姿态。
“我愿意向父神献上一切。”
周祈颔首,灵知凝成风刃,在少年的手掌划开一道伤口。
“接下来,你随我一同诵念父神的尊名。”
作为银贝壳街的主人,周祈一个念头就将存放在主建筑中的灵烛召唤过来,用灵知点燃它们。
“我,昆塔·玛希诺,在此拜请无上辉光。”
昆塔跟随他复诵,“我,昆塔·玛希诺,在此拜请无上辉光。”
“无上的辉光,您是繁星的化身,我祈求您降下您的光辉,修补您虔诚的追随者的裂隙,我愿献上魂质与忠诚,虔心追奉,永不背离。”
昆塔的受教育程度显然没有李青和李蓝那兄妹俩高,短短的一段话,他磕磕绊绊,甚至还念错了好几个字。
不过敕印最终还是顺利完成,昆塔掌心的伤疤开始向外透出红光。
同时,周祈的精神领域中又多了一个崭新的符号。
属于昆塔的图案由多根竖线组成,看起来像是数柄插向地面的长枪。
【姓名:昆塔·玛希诺】
【年龄:17】
【血脉:鳞人(已萌发)】
【性别:男】
【等阶:无阶秘术师】
【身份:信徒】
【信仰天赋:天灾之枪(由灵知凝成一柄雷电长枪,可向任意方向投掷,造成雷电伤害)】
【状态:正常】
红色准则?
这好像还是他除了【海因里希秘术飞剑】外见到的第一个纯攻击型秘术,并且只听描述就能看出【天灾之枪】的强度绝对不低。
这和那种卡牌游戏抽出个强力主C有什么区别?
意外的收获让周祈心情大好,对鳞人少年的“喜爱”程度立刻超过那对双胞胎兄妹。
同时,他注意到,和李青、李蓝一样,“已萌发”的字眼也出现在昆塔的血脉之后,周祈仔细查看,果然发现昆塔自己也可以使用【天灾之枪】。
已萌发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帕尔瓦娜没有?
难不成是属于“鳞人”这一血脉的独有天赋?
他收敛不停扩散的思绪,开始叮嘱鳞人少年不要再举行那种危险的集会,也不要和任何人透露黄金拂晓的存在。
……
**
泰雷兹港。
李青从一辆商务型轿车中走出,快步赶往工厂的某个研发室。
自从上周教授将制作“发光灯牌”的任务交给他之后,他把妹妹留在弗洛利加,自己回到家族,想要尽快完成教授的考验。
几天时间里,李青利用一切人脉和资源,找到了几位化工领域的专家,让他们全力研究教授给他的那几张设计图纸,并给了他们一大笔研发经费供他们使用。
仅仅一周时间,那笔六位数的费用已经全部耗尽,幸运的是,他们自称取得了一个令人振奋的成果。
接到电话之后,李青一刻也没敢耽误,带着几个自己信得过的手下匆匆来到工厂验收成果。
刚走进工厂的大门,李青一眼便望见,夜色深处有一道不停闪烁的、令人无法忽视的彩色光芒,彩光穿透浓重的雾气和夜色,代表“酒吧”的字样清晰可见。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被闪烁的光芒吸引,纷纷停下脚步,驻足观望。
当那一沓图纸上描绘的物品真正出现在眼前时,不需要任何人的提醒,李青清晰地意识到,在如此璀璨而多彩的光芒面前,没有人不会停下脚步。
他也立刻意识到其中的商机,无光季是所有商业场所的噩梦,每到这个时节,路上黑漆漆一片,人们下了班都不愿意再出门,无论是餐厅、咖啡馆还是酒吧,生意都会变得惨淡。
但如果有了这些彩色的东西呢?
李青眼前浮现出一条闪烁着彩灯的街道,仅仅是在脑海中想象,他已经可以感受到那会是怎样欢快的氛围。
在他思考之时,那几位负责制作灯牌的专家走了过来,他们脸上带着和李青如出一辙的兴奋,“李先生,您是从哪里拿到这些图纸的?实在是太神奇了!”
他们把李青引至工作室,空间内堆满大大小小的器械,看起来杂乱异常。
专家组的其中一位兴奋地指向几个圆柱形的金属罐子,“李先生,我们一致认为,那几张图纸中最有价值的是上面记载的一种分馏液态空气的设想。”
“众所周知,我们呼吸的空气其实是由多种元素混杂在一起,图纸上写着,我们可以先将空气压缩净化,去除水分和二氧化碳之类的杂质,然后将这些气体冷却液化,利用气体之间的沸点差异,逐步提取不同的高纯度的气体……”
“这些彩色的灯正是用从空气中分馏出的惰性气体通电得到的,当然,这只是简化后的说法,中间还要经过一系列复杂工艺。”
另一位专家同样非常激动,“虽然图纸上只是提供了一个思路,但它非常完整,非常非常具有创新性,我们、我们都很想见见这位图纸的主人,他、或者她,一定是位天才!”
……
图纸的主人是教授,而教授这样的大人物又怎么会有时间来和几个普通人见面……
李青托着下巴,思绪无法遏制地向远处扩展。
教授给他这些珍贵的图纸,真的只是为了制作一个发光的灯牌吗?一位隐秘世界的大人物,他的一举一动必定都有着像自己这样的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深意。
但越是捉摸不透,李青就越要强迫自己去猜测,大人物都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明,他们只会看中有悟性的人并加以重用,所以他必须猜透教授给他图纸的真正意图,只有这样他和妹妹在黄金拂晓中的“地位”才会更进一步。
李青知道,所谓的风口其实就是信息差,他现在已经看到了彩色灯牌的无限商业价值,又怎么能不把握住这个机会,而等到他把灯牌交给教授,这新奇的物件出现在某间酒吧的门口时,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他走出工作室,叫来自己的心腹手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交待他,“你留在这里,和那几位专家一起准备资料,准备妥当之后立刻向专利局提交申请,我们要提前将彩灯的专利握在手里。”
“那您呢?”
李青没有说话。
他心中隐约有了计划,他需要为教授那个还未表明的意图提前准备,比如……一间设施完备的工厂。
场地、设备、人力,这些都需要钱,并且是一大笔钱,而此前他已经听从教授的指示,卖掉了自己的房产,为两位秘术师的家人发放抚恤金,剩下的则是被他用来支付研发灯牌的费用。
他现在要想办法搞钱,而他也清楚知道怎么才能快速拿到足以开办一座工厂的资金。
李氏家族所有的男性后代,无论血脉远近,都拥有家族继承权,他们从小都会接受同样的教育,一同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并一起竞争家主的位置,而如果有人提前退出,家族会支付给这个人一大笔“分家费”。
从李青记事起的二十多年里,他每一天都在为了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而努力,但现在他已经下定决心退出,用继承权换取分家费。
而“分家”也意味着他和妹妹将会被李氏家族彻底除名,不再受到任何照顾,对于他们这样父母双亡的年轻人来说,这样的选择无疑是自断后路。
但没关系,他相信黄金拂晓、相信教授,并心甘情愿的愿意为此赌上自己和妹妹的命运。
**
“专利?”
收到李青消息的时候,周祈正在吃早饭。
同样的通讯器他也给了李青一个,但“阉割”了一部分,只能传递消息,不能彼此定位。
“……怎么就扯到专利上面了?”
我只是想帮康妮女士做一个招牌啊……
周祈接着往下看,并越看越震惊,短短一个月,这个年轻人已经很有魄力地筹集好足够的资金,准备建设一座工厂,专门用来生产霓虹灯。
他在消息中写到,自己只是“代替”黄金拂晓经营,这间工厂实际归黄金拂晓所有,并向教授提出申请,希望可以将这家企业命名为“黄金电气”。
……
不是,我那边刚刚制止一个小朋友的不理智“传教”行为,你这边怎么又冒出来了?
周祈叹了口气,有时候信徒太狂热也是一种烦恼。
不过,“黄金”并不是什么罕见的词汇,用就用吧。
他使用灵知向“通讯器”传递信息,内容只有两个字:
批准。
“什么是专利?”
对面的女孩朝他投来好奇的目光。
周祈离开餐桌旁,披上外套,“王尔德先生派来接我们的车已经在楼下了,路上我再和你慢慢解释。”
今天是潮汐大剧院举行音乐交流会的日子,周祈特意请了一天假来陪同帕尔瓦娜出席。
“……”
帕尔瓦娜吃完最后一口吐司,拿上自己的外套,匆匆追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83章 海城霓虹(六十三)
西区。
潮汐大剧院建在中心广场旁边的一座人工湖中央上, 来到弗洛利加也有两个月了,这还是周祈第一次真真正正从这座广场经过,并看清楚它的全貌。
一座铜塑雕像矗立在广场中央, 卷发男人身着骑装军服, 面容冷峻, 一手攥着长枪,一手勒住身下战马,那匹战马仰起前足,好似即将踏碎挡在前路的任何艰难险阻。
周祈其实并不知道这人的事迹, 只是听莱纳尔先生提到过, 雕像代表的人物名叫德里克·加洛林。
“你知道他是谁吗?”
或许是太无聊了, 周祈指了指窗外的雕像, 向身旁的少女提问。
“德里克·加洛林。”
帕尔瓦娜看了雕像一眼, 视线又回到周祈脸上, “第二位弗洛利加公爵,他在第一次弗洛利加保卫战争中带领全城人民奋起反抗,并最终赢得了那场战争, 被授勋为‘捍卫者’。”
居然真的知道?
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帕尔瓦娜知道而周祈不知道的知识,他睁大眼睛, 脸上带着不可置信, “你是怎么知道的?”
“历史课上老师有讲到。”
帕尔瓦娜小声解释了一句。
历史课……她有在好好学习啊……
说起来,自从他们决定放弃前往兰蒂尼恩音乐学院的推荐名额后, 女孩对于学业的态度反而变得越发刻苦,有好几次周祈加班回来,帕尔瓦娜还在书桌前“挑灯夜读”。
虽然他多次表示不需要用熬夜来证明自己的努力,但帕尔瓦娜实际上是个很倔强的性格,依旧用功学习到深夜。
孩子喜欢学习, 做家长的总不能拦着不让学吧……
总之,帕尔瓦娜现在不仅越来越习惯和周祈沟通,人也肉眼可见的精神起来,甚至她的字也写得越来越好看了。
周祈揉了揉少女的卷发,夸奖道:“你真厉害,这些我都不知道。”
帕尔瓦显然不相信他是真的不知道,表情变得有些古怪,她匆忙偏过头,看向另一侧的车窗。
轿车很快到达目的地,还没下车,周祈已经看到莱瑞克一家三口在门口迎接他们。
“早上好。”
王尔德笑着和周祈握手。
“早上好,王尔德先生。”
交流会算是偏向正式的社交场合,王尔德终于脱下了他的运动套装,换了身比较正式的装束。
之前莱纳尔先生借给周祈的正装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刚好今天被他临时拿来撑场子,至于帕尔瓦娜……
周祈提出想带她去裁一身说得过去的礼服,却被女孩拒绝。
她反复强调,“我可以穿你的衣服,不需要特意去买。”
周祈一边感动于她勤俭节约的美好品德,心里又觉得不是滋味,哪有小女孩不喜欢穿漂亮裙子,帕尔瓦娜就是太懂事了,其实他们的生活条件真的没有那么拮据……
但还是那句话,帕尔瓦娜是个很倔强的人,她一旦认定了某件事,就算是周祈也很难改变。
最后,她穿着学生制服来参加这场交流会。
“特蕾莎夫人,见到您很高兴,还有查尔斯同学也是。”
周祈和特蕾莎夫人拥抱了一下,这位夫人今天的打扮也很时髦,现在的弗洛利加流行宽松没有廓形的连衣裙,弱化女性本身的曲线。
或许是因为王尔德很出名,亦或者是特蕾莎夫人是在场唯一的鳞人面孔,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每个人都要看她一眼。
那位女士将腰背挺得笔直,扬着下巴,完全不在意周围人异样的眼神。
特蕾莎的气度太过从容不迫,周祈甚至经常忘记她是个鳞人。
“寒暄就进行到这里吧。”王尔德说,“今天风大,我们先进去。”
他带着众人往剧院内部走,一路上有很多年轻面孔过来和他打招呼,王尔德礼貌点头,遇到熟悉的人也会停下脚步和他们聊上两句。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会将注意力放在跟随莱瑞克一家出席交流会的两个年轻人身上。
他们步入那扇漆金装饰的大门,立刻有人围了上来。
“莱瑞克,真是好久不见了。”
一个白发苍苍、气质优雅的先生走了过来,脸上的表情十分严肃,“我希望你已经停止研究你那些荒谬的‘融合音乐’了。”
“实际上,并没有。”
王尔德也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年纪而有所谦让,语气并不客气,“我甚至已经在融合音乐上取得了一些成果,瑞肯爵士,希望到时候您能赏脸来参加我的演奏会。”
奥珀帝国艺术氛围浓厚,各界的艺术家都是受到尊崇的存在,王室也会向取得卓越成就的艺术家授以爵位。
王尔德将这老头称为“瑞肯爵士”,说明他也和王尔德一样是音乐领域的大师级人物。
瑞肯爵士显然对王尔德的态度很不满意,他冷哼一声,目光移至王尔德身后,“莱瑞克,这两位是?”
王尔德让出一个身位,向他介绍,“帕尔瓦娜小姐是我的学生,这位是她的监护人,K先生。”
他故意提高了音量,相当于在和周围围着的所有人介绍。
果不其然,这句话的尾音还未消散,人群已经爆发出一阵不小的喧哗声,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这些身着华服的绅士淑女纷纷朝着帕尔瓦娜投来好奇的目光,想通过观察这个陌生女孩的外表看出她身上特殊的地方。
“王尔德·莱瑞克的学生”是一个巨大的光环,和查尔斯同学不一样,他是王尔德的儿子,无论他天资如何,都能得到王尔德的教导。
但学生就不一样了,这是后天选择的身份,奥珀帝国没有一个学习音乐的年轻人不想成为王尔德·莱瑞克的学生,这位先生却从来不收学生,甚至也没有去过任何一所音乐学院演讲或授课。
学习音乐的人有很多,但能进入今天这场交流会的人却只有了了上百人,说白了,他们都是一个圈子的“熟人”,眼前这位年轻的女孩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完全陌生的存在,她却顶着这么大一个光环出现,怎么能让人不好奇?
周祈都有些受不了这些人直白而强烈的审视,更何况是性格腼腆的帕尔瓦娜。
她不着痕迹地向周祈身后挪了挪,青年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悄悄攥住她的手,想用这种方式给妹妹一点鼓励,让她不用这么紧张。
“学生?”
那位先生扶了扶眼镜,目光在帕尔瓦娜脸上来回扫视,“我以前应该没有见过你,小姑娘,你是哪个音乐学院的学生,学的什么专业?”
周祈代替女孩回答,“我妹妹现在还在读高中。”
“高中生?”瑞肯爵士微微仰起头,“那你身上已经有什么过人的地方,我的学生今天也在,不如你们一起切磋切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年轻人之间互相交流技法。”
这个邀请周祈无法代替帕尔瓦娜回答,他回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身后的女孩,“你想去吗?不想去的话我可以替你拒绝。”
特蕾莎夫人也走了过来,把手放在女孩肩膀上,“帕尔瓦娜小姐,按照你的自己的想法来,不用在意别人。”
帕尔瓦娜握紧周祈的手,片刻之后,她对着瑞肯爵士点了点头,说,“好。”
瑞肯爵士露出满意的笑,他让助理叫来自己的学生,又让剧院的人打开一间今天没有开放的小型演奏厅给他们使用。
演奏厅的天花板上吊着五组水晶吊灯,电灯的光源在晶莹剔透的水晶之间折射,礼堂瞬间变得金碧辉煌起来。
一台纯黑色的三角钢琴立在舞台中央,华彩映照在琴盖上,将那庞然大物衬托得更加优雅深邃。
演奏厅设置的座位不多,很快便被爱凑热闹的先生女士坐满。
周祈他们和莱瑞克一家坐在一起,舞台上,瑞肯爵士正在和自己的学生交流,似乎在沟通要表演什么曲目。
“那个人是瑞肯爵士最得意的学生,他也是弗洛利加音乐学院公认的钢琴天才。”
查尔斯同学低声和两人介绍着舞台上的青年,“他擅长华丽繁复的复调音乐,听爸爸说,这个人在作曲方面也很有天赋,去年他自己独立完成了一首名叫《光明赋格》的弥撒曲,据说弗洛利加教区的塞缪尔大主教听过之后对他的曲子赞不绝口,称他用不了几年就能在兰蒂尼恩的圣咏大厅举行演奏会了。”
复调音乐啊……周祈立刻想到了大名鼎鼎的巴赫,他曾经那个世界的音乐大师,被称为“西方音乐之父”的存在。
查尔斯的话让周祈和帕尔瓦娜都紧张了很多,没过多久,舞台上的青年做好准备,在钢琴前坐下。
青年的手指抚上琴键,庄重严肃的旋律自他的指尖流淌而出,乐曲的内部结构十分平衡,音符间的跳跃也为整首曲子的旋律性赋予一层流动的美感。
哪怕是周祈这样的非音乐专业人士也能听出这位先生在钢琴演奏上有着非同一般的造诣。
因为只是简单的交流展示,青年的演奏很快结束,他站起身朝舞台下方鞠躬,演奏厅中立刻响起热烈的掌声。
周祈拍了拍帕尔瓦娜紧绷的肩膀,“别紧张,这只是一次技术上的交流,不是什么竞赛,和你平时在琴房练琴没什么区别。”
帕尔瓦娜虽然点头,但她的上半身却并未放松,很明显还是处于紧张的状态。
“说起来,我好像从来没有见过你弹钢琴。”
周祈笑着安慰她,“就当作是在向我展示你这两个月的学习成果。”
帕尔瓦娜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最后又点了点头,“好。”
她走向舞台,一旁的王尔德先生问她想演奏什么曲子。
“不如就选你练习最久的《献给特蕾莎》吧。”
王尔德不希望她有太大压力,给出自己的建议。
帕尔瓦娜的脑海中不停回想着周祈刚刚说的最后一句话,她思考了片刻,坚定地说,“我想弹您的《时钟》。”
“时钟?”
王尔德皱起眉头,瞬间领悟了帕尔瓦娜的用意,《时钟》是她目前接触到的演奏难度最大的乐曲,并且只是听王尔德向她展示过,她自己并没有完整的进行过弹奏。
……
“好。”
王尔德没有否定她的想法,“别背着那么大的包袱,拿出你平时的水平就可以。”
说完,他把舞台交给女孩,自己退至一旁,没有回到座位上。
周祈看着帕尔瓦娜在琴凳上坐下,以一种平静的姿态开始她的演奏。
而第一个音符响起之后,他紧握着的手掌就彻底放松了下来,帕尔瓦娜的神情无比专注,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灵活地舞动,就像两只翩跹的蝴蝶。
周祈没有听过她弹奏的这首乐曲,却能从频繁的跳音和快速的八度音程跳跃中判断,她挑选了一首难度很大的乐曲。
琴键在她指尖发出类似铃铛般清脆灵动的声音,周祈亲眼看到她用娴熟地技法进行左右手交替弹奏,准确无误地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难度片段。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台上的女孩,很难想象帕尔瓦娜接触音乐的时间只有短短的两个月。
周祈的心中甚至出现了一种直觉,帕尔瓦娜好像生来就应该坐在钢琴前,用她那双灵巧的手掌演奏乐曲。
就在他专心聆听帕尔瓦娜演奏乐曲的同时,一道让人无法忽视的“不和谐音”传入耳中。
在他们座位斜后方,有几个打扮光鲜亮丽的年轻人聚在一起,以一种轻蔑的姿态对舞台上的女孩发表评价。
“……完全没办法和西蒙师哥比啊……不是乐曲难度高就代表演奏水平高,技法能说明什么?”
“……可她的技法也很差劲啊,你们看她的触键,太粗糙了,一看就是小地方来的土包子……”
那些人的讨论声十分刻意,一字不落地传入周祈耳中。
他调整状态,想要将自己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帕尔瓦娜的演奏上,却怎么也无法忽视那些刺耳的笑声。
而作为秘术师,舞台上的帕尔瓦娜显然也听到了这些声音,尽管她的状态很专注,但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开始出现错音,不过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顺利完成了乐曲演奏。
一直到舞台上的女孩演奏完毕,那几个音乐学院的学生仍旧没有收敛他们的动静。
“结束了,没看到什么值得我鼓掌的地方,这种水平都能当王尔德大师的学生吗?别不是走了什么裙带关系吧……”
一个学生拿着酒杯,语气之中满是嘲讽。
他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严肃的声音打断。
“打扰一下,各位。”
一个身量高挑、面容冷峻的陌生男人出现在他们身侧,极具压迫感的视线从他们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在别人进行演奏的时候保持安静是受到良好教育的绅士淑女应该具备的品格,而你们显然没有。”
那群学生被他身上冷凝的气势吓到,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脸色铁青着问他,“你是谁?你想怎么样?”
周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请你们为刚刚的行为向我妹妹道歉。”——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小帕的乐曲原型是李斯特《钟》
第84章 海城霓虹(六十四)
听到周祈的要求, 几名学生面面相觑,过了几秒后,为首那个反应过来, 大着胆子反问他, “凭、凭什么要我们道歉?我们什么都没做!”
其他人也纷纷开始附和他, “是啊!我们为什么要道歉,发表客观评价都不可以吗?”
“她的姿态、触键,完全不标准,就像个从未接受过正统训练的街头艺人, 还有那些莫名其妙的切分音, 《时钟》根本就不应该被这样改编。”
为首的学生见大家都在给他撑腰, 音量也越来越大, “恕我直言, 这样的音乐只配出现在下城区那些肮脏的街道, 供那些卑劣的鳞人吟咏传唱,而不是潮汐大剧院这样庄重的场合。”
帕尔瓦娜的后半截演奏受到了干扰,她只能通过冥想的方式保持专注, 而每当她在演奏时进入冥想状态,总是无法控制自己的灵性, 手指会跟随直觉按动琴键。
刚刚她在无意之中为原曲添加了许多原本没有的切分音, 使得整首曲目的前段和后段风格割裂,差异明显。
周祈回忆着之前和王尔德先生讨论音乐时对方提到的“无光密界”的音乐发展史, 立刻开始反驳那名学生。
“这位先生,据我所知,两个世纪之前钢琴和音乐还是皇室和教会的专属,那个时期的音乐强调庄严、华丽,大部分作品都是用来为教会的典仪服务, 很少强调个人的感情,因此那个时期的钢琴家大多用轻巧的方式触键,而用捶击的方式进行触键的钢琴家也被认为是低等、不入流的‘街头艺人’。”
“但之后呢?越来越多不同形式的音乐体裁出现,音乐家开始在自己的作品中增加更多的个人情感,于是之后的几百年中,音乐风格不断革新换代,清晰有力的触键方式成为主流,并一直成为你口中的‘正统’。”
周祈冷漠地看着那个人,“我想请问你,如果两个世纪前的音乐家没有对那些当时被视为下等的音乐持包容的态度,今日你和你的同伴所追捧的正统音乐又从何而来,倘若连包容不同声音的心胸都没有,也恕我直言,诸位的音乐之路大概就止步到学徒的水准了。”
“…你!”
那名学生被驳斥到面红耳赤,说不出反驳的话来,而就在这时,他们背后响起一阵掌声,一个长相英俊的卷发男人在随从的簇拥下走入演奏厅。
“说得好。”男人走到发生争执的众人身旁,笑着对那些学生道,“如果没有一颗包容的心,也不会有今日的弗洛利加。”
“加洛林先生……”
那些学生显然都认识卷发男人,口中喃喃着他的名字。
“瑞肯爵士。”卷发男人转向另一边,“他们都是您的学生吧?”
被点到名字的老人立刻站起身,脸色阴沉到了极点,他快步来到卷发男人身边,咬着牙朝那几名学生呵斥道,“现在请你们向那位小姐道歉,不然的话,你们这学期的期末考试和平时表现分数都会被记为0分。”
周祈是上过大学的,期末考试在学期最终成绩中占比很大,通常都会来到百分之四十,而平时表现分数、也就是出勤率会占到百分之十,这两样加起来刚好一半。
也就是说,如果这些学生坚持不道歉,等待他们的将会是“挂科”。
而挂科无疑是任何世界的大学生都恐惧异常的噩梦,那几名学生登时转变了态度,走到舞台前,认真向帕尔瓦娜道歉。
“对不起……帕尔瓦娜小姐,我们不应该在您进行演奏时大声喧哗,也不该攻击您的演奏方式。”
帕尔瓦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随后平静地说了一句,“我接受你们的道歉。”
看到她的表情并没有异常,周祈总算松了口气,他之所以态度如此强硬地要求那几个人道歉,就是害怕这些莫名其妙的恶语刺伤他妹妹那颗敏感的心。
帕尔瓦娜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在他的鼓励之下建立了一些自信心,可不能被这些乌合之众毁掉。
道完歉后,那几名学生红着脸匆匆离开,帕尔瓦娜走下舞台,想回到周祈身边,却被王尔德先生拦下。
“你刚刚用的那几个切分音……”
王尔德一直在专心聆听帕尔瓦娜的演奏,等他注意到那边的吵闹时,周祈已经摆平了一切,他的注意力就又回到了女孩刚刚的表演上,迫不及待地拉着她开始讨论刚刚的即兴演奏。
……
周祈那边,卷发男人对瑞肯爵士的处理结果还算满意,他依旧面带笑容,语气漫不经心。
“我听说你们学院的期末考核都是采取抽题即兴演奏的方式,但就今天而言,我认为有必要增加一门笔试,具体内容……”
男人看了周祈一眼,“就考音乐史吧。”
瑞肯爵士严肃地点点头,“我也觉得增设笔试考核很有必要,加洛林先生,我代表音乐学院所有教授采纳您的建议。”
这……
这样的话,那些学生每到期末岂不是又要多复习一门功课了?
周祈在心中默默祈祷,各位音乐学院的学生,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怪就怪这个人,和我没有关系……
送走瑞肯爵士,卷发男人朝着周祈递出右手,“忘记自我介绍了,我是克雷特·加洛林,现任弗洛利加公爵的第五个儿子,也是这座剧院的主人。”
周祈礼貌地同他握手,迅速完成自我介绍。
“K先生刚刚说的那番话真是铿锵有力,在下佩服。”克雷特远处望了望,“那位小姐是您的妹妹?”
周祈点了点头。
“我很喜欢她演奏的后半段,既有古典主义的均衡和严谨,也有鳞人音乐中的不羁和洒脱,也许王尔德大师追求的融合音乐过不了多久就会正式出现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后穿着礼服的年轻小姐推到身前,“这是我最小的妹妹夏洛特,她也喜欢音乐,目前学习的乐器是长笛,正在以考进弗洛利加音乐学院作为目标努力着。”
那位小姐礼貌地冲周祈点了点头,“您好,K先生,我和帕尔瓦娜小姐是同校的同学。”
同学吗?
周祈立刻来了精神,“你们认识吗?”
夏洛特摇了摇头,“不,虽然我们都对她很好奇,但帕尔瓦娜小姐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周祈有些遗憾地垂下眼,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他是个男人,有些话题不适合由他来和帕尔瓦娜讨论。
活跃在他们身边的也几乎都是男性,而康妮女士又是长辈,帕尔瓦娜连一个交流……青春期心事的同性朋友都没有。
“其实她只是有些腼腆,不喜欢主动和人交流。”
周祈用请求的语气对夏洛特小姐说,“或许可以拜托您以后在学校照顾一下她吗?她刚刚转学到这里,连一个朋友都没有,我有些担心她……”
一旁的克雷特替他表妹答应了下来,“当然没问题,夏洛特,我记得你说过,你们那个叫‘玫瑰姐妹会’的社团今天下午有活动,不如你现在就去邀请帕尔瓦娜小姐加入你们。”
周祈稍微思考了一下,他向异调局请了假,但莱纳尔先生那边却死活不肯给他批假,老头说如果下午三点周祈没有出现在他家的草坪上,那么明天他就要给周祈绑上钢板和沙袋负重训练。
正好,帕尔瓦娜和夏洛特小姐她们去社团活动,他去老头家里训练,两不耽误。
夏洛特小姐对表哥的提议也很是认同,当即走到帕尔瓦娜面前,向她传达邀请。
帕尔瓦娜想都没想就要拒绝,却被周祈拦住,“你就去吧,好不容易有休息日,难道要一直窝在家里念书吗?”
……
帕尔瓦娜看了他一眼,好像陷入了纠结,周祈又劝了她几句,女孩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答应和夏洛特一起参加社团活动。
**
虽然挂着“社团活动”的名头,但活动的地点并不在学校,而是在夏洛特小姐的家中。
帕尔瓦娜刚一进门,立刻有热情的女佣迎上去帮她取下外套,引着她前往二楼的活动室。
走廊铺着一层厚实的地毯,女佣在上面走动时甚至没有一点声音,刚一推开门,帕尔瓦娜嗅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脂粉味。
活动室的沙发上挤满了和她一个年纪的女生,她对这些面孔并不熟悉,但灵性提醒她,这些女生都和她打过照面,应该是一个学校的同学。
她们和在学校时完全不同,每一个都穿着最时髦的连衣裙,脸上涂抹着晶莹的亮片和浓艳的色彩,与她们不成熟的五官并不协调。
夏洛特显然是整个“社团”的领导者,她主动从沙发上站起,将帕尔瓦娜推至最中央的位置坐下。
“好了,各位美丽的女士们,让我们欢迎玫瑰姐妹会的新成员,帕尔瓦娜小姐。”
每个人都朝帕尔瓦娜投去好奇的目光。
夏洛特接着说:“每一位新成员新加入的成员都要完成我们的入会仪式,我把这个环节叫做‘开膛破肚’,在坐的每个人都会向你提出一个问题,你必须要如实回答,不能逃避、不能撒谎。”
……
帕尔瓦娜开始后悔答应周祈来参加这个可笑的聚会。
“帕尔瓦娜小姐,现在请你拿着这个水晶球。”
夏洛特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递过来一个圆滚滚的、晶莹剔透的水晶球。
帕尔瓦娜愣了一下,随即用灵知感应,得到这只是一个普通水晶球的结果。
“这个水晶球被我们施加了真言魔法,如果你说谎,那么你就会被爱情女巫诅咒,永远无法和你的真命天子相遇。”
她说了很多帕尔瓦娜理解不了的词汇,帕尔瓦娜并不想配合,但那些叽叽喳喳的女生已经开始抢着向她提问。
“帕尔瓦娜小姐。”
一个佩戴着珍珠耳环的女生向她提问,脸上带着莫名其妙的笑,“你有男朋友吗?”
……
“……什么是男朋友。”
“天呐,你竟然不知道吗?不对,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对吧?”
珍珠耳环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男朋友就是约会对象,和你彼此喜欢的人。”
帕尔瓦娜摇了摇头。
“该我了该我了!”
另一个蓬蓬裙女生挤开珍珠耳环,坐在帕尔瓦娜身边,神秘兮兮地问她,“你接过吻吗?”
帕尔瓦娜愣住了,这些人的话题显然和她之前接触到的……或者说,和她与周祈之间的话题完全不同。
……这对她来说是全新的领域。
“没有。”
她说。
“你干嘛问她这个,你自己都没有接过吻吧?”
珍珠耳环对蓬蓬裙的问题发表了质疑。
“谁说的!”蓬蓬裙立刻反驳,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通红,“就在昨天,我、我已经献出了我的初吻。”
这些人的关注点立刻从帕尔瓦娜转移到蓬蓬裙身上,纷纷眨着眼睛,朝她投去好奇的目光。
“什么感觉?”
夏洛特问她。
“……什么感觉?”
蓬蓬裙陷入沉思,她闭着眼睛,像在说梦话一样吐出一大段话,“最开始的感觉是软软的……很温暖……,之后就像踩在棉花上面,是一种随时会从云端掉下来的感觉,最后的感觉是……痛苦,呃,我说的痛苦指的是那种,你清楚地知道美好的东西注定会离你而去的那种……留恋和不舍。”
每个人都沉浸在她所讲述的那个画面之中,很长时间里,活动室内没有一个人说话。
帕尔瓦娜也陷在那段极有画面感的文字中,久久无法回神。
如果是两个月前那个还不认识字的她,可能根本无法理解蓬蓬裙所说的这些单词的意思,但现在她已经认识了很多字,知道这些单词背后所蕴含的深意。
她甚至还学会了提炼,提炼那一大段话想表达的核心,“接吻是一件既欢愉又痛苦的事”。
好奇像柔软的羽毛一般搔动着她的心绪,她的思维开始不受控制地扩散,那些女孩之后又聊了什么她完全不知道,好奇心完全支配了她的大脑。
这份好奇在帕尔瓦娜回到家后达到了顶点。
周祈在浴室洗澡,她悄悄钻进厨房,找出周祈昨天刚刚买回来的柠檬,用水果刀把它们切成一瓣一瓣的柠檬角。
她拿起其中一瓣,闭上眼睛,试探着将它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仔细感受。
这份触感并不柔软,也不温暖,反而冷冰冰的,和她的嘴唇一样,双方都无法从彼此身上索取到任何温暖。
她突然有了前所未有的胆量,轻轻张开嘴,小心翼翼地探出舌尖,舔了一下那些冰凉的东西。
她的接吻对象是一瓣柠檬,所以她的初吻酸的。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周祈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帕尔瓦娜惊慌失措地放下左手,想把手里的东西藏起来。
她莫名其妙的不敢回过头,像是在躲避什么。
“刚刚。”
“哦。”周祈把毛巾搭在肩膀上,走到女孩身边想看她在做什么。
“你在切柠檬啊。”周祈朝她伸出手,“可以给我一个吗?”
帕尔瓦娜转身看他,他湿漉漉的头发正在向下滴水,洁净的水珠从他的额头顺延向下,滚过他的脸颊和下颌,沿着他细长的脖颈淌至锁骨,在凹陷的颈窝停留了片刻后,那颗水珠的旅行还未结束,向着被睡衣遮挡的地方继续流淌。
帕尔瓦娜鬼使神差地将自己手里的柠檬角放在周祈手上,下一秒,她看见周祈咬向那一瓣冰冷的水果。
他把它吃了。
他把她的初吻对象吃了。
他怎么能把它吃了?
残留在她唇齿间的酸味陡然炸开,那些刺激的气味让她的心跳不停加速。
窗外,雷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轰隆隆的雷声中,闪电短暂地照亮无光季的黑夜。
帕尔瓦娜感觉自己在光亮中无处遁形,于是她又像一只老鼠一样落荒而逃,匆匆离开这间狭小的厨房,躲进卧室,把自己蒙在被子里。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周祈还没反应过来,帕尔瓦娜已经跑着离开了。
又怎么了?
周祈感觉莫名其妙,不过,以他对帕尔瓦娜的了解,她这样躲起来,一般都是做了什么“亏心的坏事”。
……
他看向手里的柠檬角,脑海中出现一个大胆的想法。
……不会是掉地上了吧?
……唉,无所谓,掉地上就掉地上吧,总不能浪费吧。
他又咬了一口手里的柠檬,随手把那一片又苦又涩的皮扔进垃圾桶里-
“你今天不看书了吗?”
周祈回到卧室,站在门口问她。
帕尔瓦娜探出半截脑袋,眼睛露在外面,“……不看了。”
“好吧。”周祈关上灯,“那就睡觉吧。”
他在黑暗中摸上自己的床,窗外下起淅沥沥的小雨,帕尔瓦娜又说话了。
“你今天不讲故事了吗?”
周祈翻了个身,看到女孩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讲啊,你想听我就讲。”他说,“你想听什么故事。”
帕尔瓦娜把自己的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视线却仍停留在周祈脸上,“……我想听,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
这个我不擅长啊……
周祈想了想,挑了一篇他认为比较有教育意义的故事:
“很久以前,海底住着一位美丽的人鱼公主,有一天她浮上海面,看到一位人类王子正在庆贺生日……”
……——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85章 海城霓虹(六十五)
水城码头。
刺耳的汽笛声如利刃般划破被雾气笼罩的夜色, 一艘庞然大物轰鸣着入港。
“工头来了!”
这句话像一块扔进水面的石头,惊醒了死寂的码头,无数装卸工从肮脏的地面上站起, 围向那位大腹便便、戴着深棕色宽檐毡帽的工头。
昆塔挤在人群中, 他的力气已经比以前提高了许多, 很轻易便挤到了最前排,和周围的所有人一样,他拼命向前方递出自己的胳膊,想去抓工头手里那一沓厚厚的工作票。
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挡在人群前方, 阻止他们离工头太近。
“都安静!”
工头大吼一声, 接过身后人递来的名册, “我点到名字的上来, 其他人不许动!”
他将食指按在名册上, 挑选着被红圈圈中的名字, 朗声念了出来。
“迈克尔……”
“艾赛亚……”
被叫到名字的人逐个向前,接过工头递来的工作票,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到上工的队伍中。
眼看工作票的数量越来越少, 那些没被叫到名字的装卸工也越来越急噪,不停向前拥挤, 互相议论着。
终于, 人群中有人大吼一声,“这不公平!”
那个人义愤填膺道:“为什么拿走工作票的全部是德尔卡部族的人?我们和他们一样都是工会的注册成员, 为什么我们不能上工?”
他的话掀起轩然大波,人群推搡拥挤的动作愈发激烈,甚至有人的手已经伸到了工头耳边,将他头上的帽子打了下来。
“砰——”
“砰——”
枪鸣声响起,人群瞬间鸦雀无声。
路灯之下, 小雷纳将还在冒着白烟的手枪递给随从,朝装卸工的方向走来。
“排班都是按照顺序来的,所有人都会轮到,今天没有轮到你上工那就等到明天,反正总有上工的机会,只是时间问题。”
小雷纳声音低沉,一副不容商量的态度,他指了指人群中第一个喊话的那名工人,“弗洛利加律法,聚众闹事者拘留三天,把他送去水城警局,那里的先生会依法办事。”
那名工人脸色骤变,“不!不!我还有妻子和孩子,他们都在生病,他们需要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雷纳的手下已经抓住他的衣领,先朝着他的脸揍了一拳,又扯着他的头发将他带离码头。
挤在人群中间的昆塔想要上前阻止那些人的暴行,却被身旁的同族拦住。
“别过去逞英雄。”同族说,“惹恼了小雷纳先生,轻一点你自己吃枪子,重一点全族都要受你的牵连。”
“可是……可是我们都已经很多天没有上工了……”
“那还能怎么样……”同族叹了口气,“我听说,德尔卡的大家长为了让他们部族的人稳定上工,主动将给雷纳兄弟的分成提到了百分之五十,他们这么做,不是逼着我们跟着一起主动让利吗?唉……”
同族勾着昆塔的肩膀,将他往其他工作点带,“互助会的人最近怎么没有动静了?他们之前不是还鼓动我们罢工,说会带着我们干碎那群普路托人,为我们争取应得的权益吗?”
互助会……
昆塔忘不了互助会的人对他做过什么,他们的首领极会煽动人心,用三言两语就说服他持枪前去找上一份工作的工头理论,但那把枪被人动过手脚,他只是想用枪威胁工头,却因为走火打伤工头的耳朵,最终被扭送监狱,发生了之后一系列的事。
说起来,互助会好像是从上个月的某天开始就突然消失的。
玛希诺部族的小伙子们像几只无头苍蝇般在码头上寻觅着工作的机会,虽然四处碰壁,但没有一个人放弃,他们没有脸面空着手回家,面对卧病在床的家人和嗷嗷待哺儿女。
**
周六晚十点,银贝壳街的大门准时为学生们打开。
来这里上课的人数增加到两人,鳞人少年昆塔也在获得敕印后加入了教授的课堂,和帕尔瓦纳一起学习秘术。
昆塔和帕尔瓦纳的年龄相仿,周祈觉得对待他不能像对待李青那样“放养”,还是要在他的初学者时期帮助他建立正确的价值观。
为了避免“偏心”的嫌疑,周祈最终还是向李家兄妹发出加入课堂的邀请,却被兄妹两人纷纷拒绝,李青忙着办厂,李蓝不愿意和除了教授、哥哥之外的任何人见面,没办法,周祈只能放弃。
“上周布置的作业都有完成吗?”
周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幼儿园教师。
昆塔点了点头,“我每天都有按照您教的方法冥想,我能感觉到,再有几天时间我就可以建立自己的精神领域了。”
“很好。”黑猫看向另一侧的少年,“你呢?”
帕尔瓦纳也点头,“我听从您上周讲述的内容,在演奏乐曲的同时进行冥想,获得灵知的效率比单纯冥想提升了至少两倍。”
居然能提升两倍?
周祈暗暗吃惊,看来帕尔瓦纳的音乐天赋不止表现在演奏乐曲上,甚至还能帮助她在秘术领域的修行事半功倍。
不知道她聆听乐曲时会不会提升灵知?
……嗯,还是有必要试一试的。
周祈当即决定为他们的小家添置一台收音机以及唱片机,播放普通的乐曲肯定没有任何用处,但周祈可以召唤虚界魂质,把它们演奏的乐曲录制下来,播给帕尔瓦纳听。
据瓦沙克说,虚界是一个崇尚艺术的世界,他们的君主喜爱音乐,宫廷和军队都分别设置有乐团。
他收回思绪,进入老师的状态,“今天我将会教你们制作法印。”
两名学生接过教授用灵知凝成的书页,开始认真阅读书页上记录的符号和文字。
“这上面记录的是红色准则的几个一阶秘术师,我有标注制作法印的技巧和要点,你们仔细看,然后尝试制作。”
银贝壳街是大炼金术士西奥多的奇物,自然有很多灵性材料库存,但西奥多留下的大部分都是他自己炼制的合成物。
大炼金术士的合成物往往具有鲜明的个人风格,周祈害怕惹出什么意外,所以没有直接把它们拿去售卖。
他想设计一套“贡献值”体系,依据不同成员的作为来给他们发放组织内部的“代币”,他们可以用这些代币来交换周祈手里的这些材料。
他这么做只是想调动小孩子们对学习的积极性,同时也给李青这种直接把工厂上交给组织的成员一些“奖励”。
毕竟周祈除了这些卖不出去的材料,也没有钱能给他。
两名学生来到周祈为他们准备的练习工作台旁,按照书页上的内容开始制作法印。
没过多久,两人前后完成了刻制,紧张地等待着教授的“检查”。
而周祈检查他们制作法印的手段很简单,只需要用【通晓】看一眼,星虫会给他答案。
帕尔瓦纳的法印看起来很精致,代表兽爪的符号既对称又工整,红水晶隐隐向外透露着代表红色准则的力量,【通晓】的判定结果也显示,这块名为“兽爪突刺”的法印制作成功,只要用灵知激活,就会立刻有准则力量幻化的兽爪撕裂地面,并在目标位置进行突刺。
“很好。”
周祈夸奖了帕尔瓦纳一句,随后走向鳞人少年那边。
昆塔的那块法印虽然没有帕尔瓦纳的看起来精美,但也铭刻成功了。
鳞人少年的性格比帕尔瓦纳要开朗很多,他加入课堂的一个月中,只要完成教授的要求,他都会主动询问——“教授,我做的好吗?”
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昆塔的情绪显然非常低落,周祈敏锐地觉察到这一点,将课程的其余内容进行完毕后,他让帕尔瓦纳先离开,把昆塔单独留了下来。
“如果你遇到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告诉我。”
昆塔第一次在一只猫身上感受到了强大可靠的安心感,他无法克制自己的倾诉欲,将早上的遭遇一股脑说了出来。
“教授,您可不可以想办法帮帮他们。”
昆塔没有带上自己,只是说自己的族人,“我还有姐姐,她说会在主城区给我找一份工作,但我的族人……他们都有自己的家庭要养活,连着四五天不上工,就相当于切断了家庭的经济来源……”
周祈听他说了来龙去脉,心中思索着:
这个“雷纳兄弟”显然是在用这种方式逼迫其余鳞人部族的人也分给他五成薪资,但这未免也太黑了……
也许我可以和迦文先生提一嘴“雷纳兄弟利用帮会势力挟持工会”的事,异调局挂着“弗洛利加治安管理协会”的名头,虽然只是一个幌子,但应该也是有管事的权力的吧……
实在不行,我昨天不是刚认识了加洛林家族的成员吗?或许可以找那位先生报告一下卫星城的治安乱象。
不过这些都不是应急的对策,工人们不能没有经济来源……
对了,李青的工厂不是已经建得差不多了吗?
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对着昆塔道:“你回去吧,会有人跟进这件事的。”
昆塔听到教授的承诺,直觉告诉他教授十分值得信任,他露出激动的笑容,“我将永远歌颂父神的慈爱与辉光!”
他一边说,还要用手在胸前点几下,行了一个自创的“礼仪”。
……
看来礼仪也有必要设计一下,这也太丑了。
周祈送走昆塔,开始思考怎么给李青编写信息。
**
收到教授的消息时,李青正在工地监工。
从决定建设“黄金电气”开始,他用一个月的时间完成了注册、选址和施工,弗洛利加的地皮要比泰雷兹港便宜,尤其是卫星城的地,是所有考察对象中最具性价比的存在。
他最后将地址选在了水城,这里几乎是弗洛利加除了主城之外交通最便利的地界,海陆运输都很发达。
目前工厂的施工进行到了最后阶段,很快设备就能入场,验收过后就可以投入生产,确实也到了培训工人的阶段。
如果没有教授的这封信,他大概率会和其余工厂一样,直接将人力资源这部分外包给工会,但教授的指令高于一切,李青一点也没敢耽误,当即带着助手前往“玛希诺部族”所在的居民社区。
“你好。”
李青在居民楼的门口见到一名神情鬼祟的少年,他自不知名的小角落走来,不停回头,像是害怕有人跟着自己。
“请问这里是玛希诺部族的社区吗?”
李青保持着最基本的礼貌。
少年听他提到自己的姓氏,立刻停下脚步,有些警惕地看着眼前的普路托人,“……你们是什么人?”
自从教授叮嘱他不要在弗洛利加露出真容后,李青去哪都戴着星星胸针,把自己的外表捏成标准的普路托人,为了避免身边人发现他是秘术师的事,他甚至新招了一批助手。
他笑着向少年解释,“我是来自泰雷兹港的商人,即将在弗洛利加开办我自己的工厂,我今天过来是想见你们的大家长,商量一下招工的事。”
少年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口中喃喃着,“……这、这么快?”
李青皱眉,“什么‘这么快’?”
少年拼命摇了摇头,他用古怪的手势在自己身上胡乱点了几下,双手合十,极小声说了句,“伟大的父亲,感谢您……”
做完这些,他朝着李青露出热情的笑容,“跟我来吧,我带你去见我们的大家长。”——
作者有话说:小周就这样提升辈分[让我康康]
第86章 海城霓虹(六十六)
东区, 红枫街公寓。
黑暗中,一支包裹着盈盈蓝光的小剑穿过窗户进入203的卧室内,并悬停在熟睡中的青年的上空。
发光小剑下降高度, 用它的尾端轻轻戳了戳青年的脸, 见他没醒, 随即又戳了戳。
周祈感受到外来物的触碰,几乎是从梦中惊醒,他以为是有人入侵,本能地释放入睡前就已经激活的【海因里希秘术飞剑】, 五柄飞剑齐发, 砸得那入侵物摇摇欲坠。
直到这时, 周祈才终于认出来, 这是异调局成员之间用来联络的秘术。
他急忙伸手接住坠落的小剑, 将自己的灵知注入其中, 丹尼尔的声音从中传来-
西区,佩律姆公寓大楼,紧急情况, 速来。
……
紧急情况?
周祈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快速洗了把脸, 拿上武器和外套就准备出门。
“你要去哪?”
帕尔瓦娜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周祈转过头, 向她解释,“任务, 你快回去睡觉吧,不用等我回来。”
走出入户门几步之后,他又想起帕尔瓦娜会做噩梦的事,返回去小声叮嘱她,“记得诵读三遍父神的尊名。”
这是他偶然发现的方法, 只要帕尔瓦娜诵读“无上辉光”的名,他就可以将星虫的力量分给她一小部分,为她的精神领域建立一层屏障。
而这也表明了一个事实,帕尔瓦娜做噩梦并不是因为她自己的心理原因,而是受到了不知来源的秘术的影响。
……伊甸吗?
周祈在猜测中到达目标地点,凌晨两点,佩律姆公寓大楼下却热闹非凡,人群拥堵在楼下,纷纷抬头看着楼顶的方向,而在萧瑟的寒风之中,一个单薄的男人正坐在栏杆之外,眼看就要从二十多层高的地方往下跳。
“什么情况?”
周祈向前来协查的警察出示自己的证件,并立刻得到放行,进入警戒线范围内。
“安迪·弗洛雷斯,午夜商标公司的业务员。”
丹尼尔指了指楼上,向他讲述那位即将轻生者的身份。
周祈不理解这起事故和异调局有什么关联,向同事请教,“如果这位先生只是想要轻生,不是应该交给消防和警察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因为弗洛雷斯先生的轻生行为并非发自他的真心,而是受到了‘灰域’的影响。”
另一位同事艾萨克主动帮他解惑。
“灰域?”
周祈迅速回忆了一遍,游戏背景中并没有这个拗口的词汇。
艾萨克揽住他的肩膀,抬手指向弥漫在空气中的灰白色雾气,“喏,这些就是‘灰域’,对外解释是工业污染造成的雾霾,但其实这些东西是一种无处不在的隐秘力量。”
“是的。”丹尼尔接过他的话茬,继续为周祈解释,“灰域能入侵人的精神世界,普通人没有精神领域的保护,很容易遭到侵蚀,信心动摇,产生轻生的念头,而被灰域侵蚀的死者,他们的魂质也必定会变为难以处理的恶灵。”
“灰域从历史伊始之时便存在于普路托大陆,经过教会和异调局千百年来的研究,这些雾气只会被光明驱散,人类世界的光明来自于伟大的永昼之神,但祂并非无时无刻都在向人类世界播撒光辉,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些被灰域侵蚀的可怜人轻生前帮助他们驱散精神世界的阴霾。”
周祈默默拍掉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只手,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无光季只有黑夜,灰域无法被驱散,被侵蚀的人数随之提升,这就是你们都说无光季会比其他时期忙的原因。”
“聪明。”
艾萨克夸了他一句,“那些雾气进入人的脑子里就会结出实体,是一种长得像虫子的异种,反正挺恶心的,等会儿你就能见到了。”
“那我们具体该怎么做?”
周祈问他们。
“灰域的异种寄生在这位先生的大脑,我们得先布置秘术进入他的精神世界,在那里杀死它。”
由他们三人组成的小队中,周祈对外展示的实力是刚刚晋升一阶的新手秘术师,丹尼尔是二阶,艾萨克是三阶,他也是最年长的,所以指挥权毫无疑问在艾萨克手上。
“【镜中迷梦】是三阶秘术,我来布置秘术送你们进去,丹尼尔负责净化异种,K你来吸引那位先生的注意力,帮助我顺利施展秘术。”
艾萨克快速制定好了计划。
“好。”周祈点了点头,随后他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那这些围观群众呢?”
那群人不只是围在楼下起哄,甚至还有人故意拱火,对着楼顶的弗洛雷斯大喊“跳啊!跳啊!你不跳就不算男人!”
“啧。”艾萨克挠了挠头,“叫警察来就是为了驱散这些人,但我看怎么一点效果都没有……”
听了他的话,周祈稍作思考,随后走到几位警察身边,低声向他们交待了几句话。
几名警察听完,立刻走向人群,而这次,那些围观的人一哄而散,丝毫没有想要停留的意思。
丹尼尔有些好奇地看向周祈,“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周祈耸了耸肩,“我只是让警官们告诉那些人,如果楼顶的那位先生真的自杀身亡,他们都会因为教唆的罪名被处以行政拘留。”
“可是……弗洛利加的法律中好像没有这一条吧?”
艾萨克问他。
周祈笑着说,“我想,熟记法律的高素质公民应该不会在夜半三更围在公寓楼下教唆一位无辜的年轻人跳楼自杀吧?”
艾萨克听了他的解释,也笑了起来,“你好像很擅长讽刺啊,K,弗洛利加日报的每日时评真应该邀请你去当撰稿人。”
“如果到了该跳槽的时候,我会考虑的。”
丹尼尔也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抹微笑,等所有无关的人散去,三人都换上严肃的表情,进入高度专注的状态。
“秘术建立后,我会给你们共享脱离的符号,你们自己倒数六十秒,六十秒之后无论结果如何,都要退出安迪·弗洛雷斯的精神世界。”
艾萨克叮嘱道。
这是因为在精神世界里会直面灰域的污染,害怕我们精神失控?
周祈一边猜测着,一边向艾萨克提问,“那被异种寄生的安迪先生呢?”
艾萨克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会被那些异种侵蚀理智,为了避免他成为难以解决的恶灵,我们会在现实世界中将他净化。”
净化只是委婉的说法,背后代表的含义不需要特意说明。
周祈没再说话,跟随两位同事的步伐来到顶层,坐在围栏外的安迪·弗洛雷斯立刻变得情绪激动,大声喊着,“你们不要过来!你们再过来我就直接跳下去!”
艾萨克躲在天台的门后吟唱激活秘术的咒语,丹尼尔拿着专门用来净化灰域异种的武器,在另一侧蓄势待发,只有周祈一个人踏上天台。
“弗洛雷斯先生,不要激动,我不是来劝你放弃的。”
他高举双手,用温和的语调劝说那位先生,“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憋了很多委屈的话无处诉说,难道你想带着这些不曾说出口的话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我知道你一定是因为很累、很痛苦才会做出这个选择,所以我不会劝你放弃,但我愿意听你积攒的那些话,你可以把你想说的都告诉我,这样,这个世界上至少还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痛苦。”
在【循循善诱】的帮助下,周祈看到安迪·弗洛雷斯的表情从警惕变成了伤心。
他低着头,咬着嘴唇,喃喃低语,“不……你根本就不明白……”
“我……”
他在周祈的柔和劝说下缓缓开口,“我不是弗洛利加本地人,我的父母……他们拼了命供我读书,希望我能在大城市闯出一片天地,我满怀希望来到弗洛利加,这座城市很美,但它也很野蛮,我努力拿到毕业证书,但那有什么用,那些好的工作从来都不是留给我这种人的,所以我只能去做最普通、最低级的酒水业务员。”
“为了通勤便利,我每个月必须花费大量的金钱在房租上,就算是这样,那些主管总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克扣薪资,不止是这样,他们制定的那些业绩任务,从来没有想让我们完成过,昨天是一百箱酒,你完成了,第二天就会被提升到两百箱、三百箱……”
艾萨克的吟唱已经接近尾声,周祈摒气凝神,随时准备配合丹尼尔的行动。
“但即便是这样,我依然不停努力着,直到禁酒令来了……”
说到这里,安迪的情绪彻底崩溃,开始大声喊着,“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教会要颁布禁酒令,这是无数人的生计,为什么教会要如此狠心地切断它们?十年前的空气治理禁令也是这样,难道他们就见不得弗洛利加好吗?”
就在这时,一道湛蓝色的光芒升至夜空中,并立即晕染开来,平整的天空出现一块一块油画笔触一样的马赛克,好像有人拿着沾满颜料的刷子在空中涂画。
与此同时,他瞥见安迪·弗洛雷斯额头上涌动着灰白色的光团,他的皮下游走着一些密密麻麻类似虫卵一样的事物。
这些虫卵在瞬息之间繁育成熟,一大群节肢动物开始在安迪的皮肉之间来回涌动,想要用它们细长的像竹竿一般的外骨骼划开安迪的额头,从他的大脑中飞出。
周祈没有犹豫,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圣光术】法印,使用灵知激活,一瞬间,用蓝色水晶铭刻而成的法印迸发出强烈而刺眼的光芒。
【圣光术】是异调局的一阶秘术,周祈从不将外来符号铭刻进精神领域,为了避免同事起疑,他制作了很多枚法印带在身上。
圣光照耀之下,那些虫子发出痛苦而嘶哑的惨叫,连带着安迪本人也跟着露出煎熬的表情,他站在天台边缘,身体出现倾斜后立刻就要往下坠。
周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衣领,自己却被惯性一同扯下护栏,他伸出胳膊紧紧抓着栏杆,而在他们脚底下,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
这是安迪精神世界的边界,也是最危险的地带,谁也不知道掉进去之后会发生什么,周祈只能尽力支撑,不让自己和安迪掉下去。
与此同时,那些寄生在安迪大脑中的虫子终于用它们锋利的外骨骼划开掘开安迪的头骨,划破表皮,从中钻了出来。
丹尼尔早在暗处等候多时,他高举手中的法器,那是一把类似燧发枪造型的火器,净化猎人将枪口对准正在向油画布般的夜空飞舞而去的虫子,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冷蓝色的火焰从枪口喷发而出,像是撕裂了图层一般的洪流,附加净化属性的火焰瞬间烤熟了带有暗紫色花纹的虫群,周祈甚至嗅到了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做完这些,丹尼尔收回燧发枪,跑向天台边,抓着周祈的衣服想要帮他们爬上来。
周祈用尽全力想要将手中的酒水业务员甩到天台上,但安迪·弗洛雷斯就像一块顽石般屹然不动,周祈低下头,恰好看到一只被漆黑外骨骼包裹的巨大虫子从安迪大脑中爬了出来。
那虫子抬头和周祈以及丹尼尔对视,它形似人类的面庞上布满了上百对暗紫色的复眼,正以相同的频率闪烁着妖冶的光芒。
周祈被这些光芒晃了一下眼睛,但也只是晃了一下眼睛,而丹尼尔那边显然没有那么轻松,他的表情陷入惊恐之中,显然是被这只虫子的隐秘力量影响到了心智。
“丹尼尔!”周祈叫他的名字,并对他施展了一枚【圣光术】,笼罩在东方青年额头的灰白色雾气被光芒驱散,他的表情恢复正常,并立刻扣动燧发枪的扳机,蓝火再次从枪口涌出。
大虫子的外骨骼上长满了尖锐的刚毛,这些刚毛之上布满像眼睛一样的小孔,不停向外喷涂毒液一般的雾气,雾气消解了朝它袭来的蓝火,它震动着雾气凝结而成的翅膀,朝天空飞去,用它坚硬的头颅一下一下撞击着油画布般的天空。
只要撞破这道天幕,它就会进入现实世界,而到了那个时候,再想杀死它就会变得异常困难。
一道蓝火燃尽,丹尼尔重新装填特制的弹药,艾萨克的声音却在此时传来,“时间来不及了,退出。”
他的话音刚落,原本被周祈的圣光术驱散的雾气再次笼罩在丹尼尔周身,净化猎人原本想继续对付那只虫子,但灰域侵蚀理智的速度实在太快,他没有办法,只能激活符号退出安迪的精神世界。
两名同事的身影消失后,周祈却没有选择退出,他已经知道自己不会被灰域污染,所以他选择留下来。
他用力将昏迷过去的安迪甩在天台上,随后立刻拔出藏在袖口的红色扭转药剂,将那些鲜红的液体一饮而尽。
【海因里希秘术飞剑】可以被两种准则激活,原本蓝色的光剑此刻却闪着诡谲而血腥的红光,五柄飞剑像飞星一般朝大虫子飞去。
大虫子继续喷洒灰白雾气,飞剑被雾气的力量消融,仅有一柄承载着周祈意志的主飞剑顽强支撑,戳中大虫子的外壳。
飞剑命中的一瞬间,周祈召唤出碎星者,裂隙被红色准则的力量填满,秘术飞剑被雾气消融的那一刻,两道更加华丽鲜红的、如同炽焰般的剑风突破灰白雾气的封锁线,直直斩向大虫子被无数只复眼占据的面庞。
【极光十字】
承载着秘术师意志的剑风不会被任何力量消融,它们命中被碎星者战技【看破】标志的破绽,大虫子的外骨骼被剑风斩裂,黑紫色的血液洒向油画布般的天空,藏匿在最核心的魂质暴露在星虫视野之下。
星虫就像饿了三天的流浪汉,毫不犹豫地从周祈腹部钻出,血红的触手像枝蔓一样攀升至空中,将那团灰紫色的魂质捕捉了回来。
做完这些,周祈果断激活退出符号,离开安迪的精神世界。
而他刚睁开眼,面对上的却是丹尼尔施展的圣光术。
蓝光褪去,两名同事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你怎么样?”
“我没事。”周祈说,“安迪先生得救了。”
艾萨克用严肃的口吻说,“这次或许是你比较幸运,才没有被邪恶力量污染,下次一定不要这样了,净化猎人不希望有同事为了拯救任何人而牺牲自己。”
周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艾萨克又叹了口气,还想再以年长者的姿态教训这个新来的毛头小子几句,旁边却传来了哭声。
躺在地上的安迪·弗洛雷斯掩面哭泣,“刚刚……刚刚发生了什么?”
丹尼尔走过去安慰他,“只是一场梦。”
安迪猛地推开丹尼尔的手,怒视着拯救他生命的三个人,“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就让我那样死掉不行吗?”——
作者有话说:(帅帅的角色卡上传了[摊手]净化猎人小七和小帕修女时候)
(可能是对小帕期望太高了总感觉有点不贴脸[爆哭]不过没关系还可以期待2.0小帕男时候[摊手])
第87章 海城霓虹(六十七)
“对我来说, 活下去比死掉还要痛苦!”
安迪痛哭流涕,作势就要重新冲向天台边缘,丹尼尔眼疾手快, 一把扯住他的衣领, 制止了他的轻生行为。
“我说, 小伙子,你这么年轻,还有大好的未来等着你,有什么想不开的?”
艾萨克走到青年身边, 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安迪咬着牙低吼, “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如果我死了, 明天就不用再去听那群肥得像猪一样的主管们想尽办法的挖苦和羞辱!”
周祈想到刚刚在他精神世界里听到的话, 问他, “是因为业绩的压力吗?”
安迪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他们总是制定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然后坐在办公室里听着广播、抽雪茄,而我们就和牲畜一样累死累活。”
“这样。”艾萨克看了眼时间, 随后拿出自己的钱包,“我出钱买你一箱酒, 然后你乖乖下楼去睡觉, 好吗?我们还挺忙的,得赶去下一个执勤了。”
艾萨克的举动几乎相当于给一个即将冻死的人递了根火柴, 燃烧的火柴可以带来温暖,但却转瞬即逝。
安迪看着被塞进手里的皱巴巴的钞票,不自觉地用牙咬着下嘴唇。
就在这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递到他面前,修长的食指和中指之间还夹着一张名片。
安迪抬起头, 看到刚刚在梦里安慰他的东方男人冲他笑了笑,“拿着这张名片,这里的老板可能会有大量的用酒需求,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一周之后,晚上七点,到名片上的地址来找我。”
安迪激动的情绪在刺骨夜风的吹拂下归于平静,甚至还有点后怕。
他不认识眼前的这位警官,但他身上有一种莫名让人信服的气质,安迪鬼使神差地接过名片,在三人的护送下回到自己的公寓房间。
到了楼下,丹尼尔叫住周祈,“你刚刚给他的是康妮的名片吗?”
周祈点了点头。
“可是……她上次说库房里还堆了很多酒没有卖出去,一直到明年暑季可能都不需要再进货了。”
丹尼尔露出为难的神色,“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如果到时候安迪先生被康妮拒绝,会不会刺激到他?”
“应该不会的。”
周祈笑着看向邻居,“我之前答应了康妮女士会帮她想办法招揽客人,库房那些存酒大概很快就会被消化完,安迪先生看着很和善,应该会给我们一个更加公道的价格。”
他们坐进警车里,前往下一个执勤地点,丹尼尔对周祈的话越发感到困惑,“招揽客人?无光季所有夜场的生意都不景气,你有什么好的办法吗?”
闲着也是闲着,周祈干脆和他讲起了自己的计划,“在你的印象中,有哪些夜场的生意能在无光季依旧火爆吗?”
丹尼尔茫然地摇了摇头,反倒是驾驶席上开车的艾萨克快速回答了周祈的问题,“这个我知道,黑丝绒舞厅!”
“没错,答案就是脱衣舞场。”周祈说,“我认为,这些场所能在大部分夜场生意惨淡之时仍保持不错的收益,根本在于他们比普通酒馆多了对客人的感官刺激,而我们显然无法放弃底线去复刻他们的视觉刺激。”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我们可以从其他感官下手,比如听觉。”
“听觉?”丹尼尔问他,“你指的是音乐吗?”
周祈点头,给予了肯定的答复。
“音乐?我没记错的话,丹尼尔姑姑的酒吧是在东区吧?那里的人不会喜欢听交响乐的。”
艾萨克对周祈的想法不太看好,打趣着说,“至于他们喜欢的鳞人音乐,东区的每个巷口都有成群的街头艺人卖唱,根本不需要专门到酒吧里听。”
“那么假如有一种音乐形式,它既有古典音乐的高雅与神秘,同时又和街头鳞人音乐一样通俗易懂,应该就会有人愿意在黑暗寒冷的无光季走出家门,前来聆听吧。”
“既高雅又通俗易懂?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样的音乐?”
艾萨克发出一声爽朗的大笑,“你还别说,我的好奇心还真的被你勾起来了,一周之后是吧,行,到时候我也要去,我倒要看看我们新来的‘神奇小子’是不是真的满脑子神奇点子。”
神奇小子?
谁?我吗?
周祈抿了抿嘴,显然并不理解同事为什么这么称呼自己。
“好,欢迎你,还有我们的其他同事,当然也包括迦文部长。”
提到迦文部长,两名同事脸上的表情俱是一沉。
“怎么了?”
周祈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
艾萨克叹了口气,对着周祈解释道:“因为上个月的那起事故,迦文部长被教会带去圣堂审查了。”
他口中的事故指的是“母亲岛”以及岛上的鳄母教团。
这起案件由教会接管后火速完结,鳄母教团包括首领在内的所有邪教徒皆遭到处决,母亲岛被圣光暴力净化,消失在奥珀帝国的版图之上,原本漂浮着岛屿的海湾只剩下碧波汹涌,甚至连它的名字也成了所有圣职人员和异调局探员不能说的名字。
“审查?怎么这么突然?”
周祈有些不解,而丹尼尔显然也很好奇这个问题,他们一起看向驾驶席的老大哥艾萨克。
老大哥重重地叹了口气,用无奈的语气说道:“我也只是听到了一些风声,你们……你们别和别人说。”
“当然。”
周祈和丹尼尔捣蒜般点头。
“我听在教会的朋友说,塞缪尔大主教审判那个教团的教首时,通过诘问对方的魂质,了解到一个严肃的情况。”
“这个教团的核心祭坛一直在经年累月地举行生命炼成秘仪,但就在净化猎人登岛前,秘仪的产物被另一个势力的人给窃取了。”
艾萨克说,“那个教首说,窃走产物的是一只黑猫。”
周祈的心猛地抖了一下,心虚的感觉从脚底升起,他尽量保持着平静,用惊讶的语气道,“黑猫?怎么会是只黑猫?”
“不,当然不是普通的黑猫。”
艾萨克笑了笑,“塞缪尔大主教猜测,是有一个强大的秘术师将魂质寄生在黑猫的身上,能‘魂质离体’,并且还能凭空消失,不出意外应该是位高阶秘术师。”
……
周祈抿了抿嘴,“有道理。”
“总之,原本鳄母教团的教首已经捕获了那只黑猫,却因为迦文部长的恩威之光被打断,黑猫借机带着秘仪产物逃走,所以现在教会怀疑迦文部长和黑猫‘勾结’,故意配合它帮它逃跑,这才有了这次审查。”
“原来是这样。”周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露出关切的表情,“那……审查是不是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安啦。”艾萨克说,“实际上,教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想尽一切借口将迦文部长带去审查,但最后还不是得乖乖把我们部长送回来,这次也是,用不了多久审查就会结束了。”
……
这么看来,两个组织之间的矛盾真的很深啊……
周祈又想到第一堂课时,莱纳尔先生和他说的——“教会是教会,异调局是异调局,净化猎人是净化猎人”。
真奇怪,周祈想,搞得好像大家信仰的永昼之神不是同一个永昼之神似的……
正想着,艾萨克猛踩刹车,一个完美的飘逸将车稳稳停住,三个人一起走下警车,前去“慰问”下一个被灰域侵蚀精神世界的可怜人。
**
第二天,周祈一大早就带着帕尔瓦娜来到莱瑞克家的别墅。
学生们已经放了冬假,不需要再去学校上课,所以周祈他们到时,查尔斯同学还没有起床。
“K,大忙人,真高兴见到你。”
王尔德先生热情地欢迎了他们,从帕尔瓦娜在这里学琴开始,他就一直想邀请周祈到家里畅聊关于“切分音乐”的话题,可惜周祈太忙,总是找不到人,偶尔他来接帕尔瓦娜放学,他们也只能聊上一会儿,根本不够尽兴。
所以早上周祈打电话过来,说明情况后,王尔德欣然答应,早早就在门边等候着。
特蕾莎夫人为他们送来茶水和甜点,并朝着帕尔瓦娜眨了眨眼,“走吧,让他们在这里聊,我们要去上课了。”
帕尔瓦娜瞥了周祈一眼,随后一言不发地跟着特蕾莎离开了书房。
她们走后,周祈没有浪费时间,直接了当地将自己的计划全部告诉了王尔德。
“你的意思是,临时组建一个三重奏乐队,然后让他们在酒馆里演出?”
“没错,我认为融合音乐不适合直接出现在潮汐剧院的演奏厅中,因为它不是从宫廷流传出的音乐,而是起源于街头,那么它就应该从街头开始一步一步向上攀升。”
周祈拿出他提前准备好的资料,“一个星期的时间来磨合排练,应该够了。”
王尔德托着下巴沉思,最终认可了周祈的说法,“好,正好我的曲谱也写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开始进行试验阶段了。乐器方面,你有什么建议吗?”
“我们人耳能听到的频率大概是二十到两万赫兹,这三个乐器应该要照顾到整个频率段,……不如就选择钢琴、贝斯和我们之前研究的‘架子鼓’。”
王尔德对他专业的建议非常满意,想都没想就连连点头,“那行,我这就打电话给瑞肯爵士,让他推荐一名贝斯手过来,至于鼓手……我看查尔斯就可以。”
那这个乐队的未成年比例未免略高了点……
不过这都是无伤大雅的小问题,时间紧迫,王尔德分别给乐器行和弗洛利加音乐学院通了电话,要求他们把定做的架子鼓和学贝斯的学生抓紧时间送过来。
做完这些,王尔德拉着周祈开始修改琴谱。
……
……
两人在客厅的钢琴前钻研了一上午,终于得到一个还算满意的结果,随着最后一段旋律散去,王尔德神情亢奋,直接站在了琴凳上。
“我可以肯定,有一种全新的音乐形式从我的指尖诞生了。”
他看着周祈,“K,它的出现离不开你天才般的创意,不如就由你来为它起个名字吧。”
周祈没有推辞,他抱有一点私心,想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刻下一道属于原来世界的印记。
“不如就叫爵士乐吧。”
“爵士乐?”
王尔德咂摸着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单词,严重怀疑这根本不是普路托语中存在的词汇,不过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当即肯定了周祈的提议。
**
下午,架子鼓和贝斯手双双赶到,乐队的三名成员首次碰面。
瑞肯爵士举荐来的贝斯手苏·多诺万是个沉默寡言的青年,他留着中长发,气质沉郁而颓废,一看就知道是搞艺术的。
苏和帕尔瓦娜一样不爱说话,查尔斯夹在两个人中间也不太好意思开口,三个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像被冻住了一般。
特蕾莎夫人打趣着说,“真是三个哑巴凑到一起了,你们干脆叫哑巴乐队好了。”
查尔斯想笑,看到身边两位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硬生生把笑容憋了回去。
最终,他们决定把“哑巴乐队”优化一下,取名叫“噤声乐队”。
三位不爱说话的朋友虽然没有交流,但他们第一次演奏竟然配合得意外默契,当然也有很大进步空间就是了。
王尔德先生负责帮助他们进行排练,周祈在一旁看着,总觉得自己的计划还少一部分。
他的设想很美好,但问题是,“让人主动走进节拍”这第一步该怎么办?
他很快想到一个词,“噱头”,只要有足够的噱头,就一定能吸引来听众。
比如,名人效应?
周祈心中缓缓浮现一个名字,甚至延伸成了具体的实施计划。
正好,那位女士的房子和莱瑞克家在同一座社区。
他没有任何犹豫,带上特蕾莎夫人自制的果酒和小蛋糕,来到和瓦沙克初遇的那所房子前,按响了电影明星吉赛尔·瑞德家的门铃——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
第88章 海城霓虹(六十八)
一周后。
康妮站在节拍酒吧的对面, 注视着刚刚由工人安装上去的巨大灯牌。
细长而扭曲的灯管向外折射着粉紫色的光芒,在黑暗的衬托下显得极为打眼,连带着周围的气氛也被这簇无法忽视的光芒感染上神秘与魅惑。
“还真别说, 这牌子或许真的能起一些作用。”
康妮对着灯牌啧啧称奇, “如果是我, 在路口瞥见这些光,那么我一定会走过来看看到底是什么在发光。”
附近的夜场老板注意到节拍门口的变化,也纷纷围了上来,一眼就看出了这灯牌背后的门道。
“康妮, 你可真有办法, 你在墙上挂这东西, 来这条街上买酒喝的人肯定只往你店里钻!”
其他的老板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一位老板问康妮, “这东西是从哪搞来的?”
短发女士挑了挑眉, “告诉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别这样,咱们虽然是竞争对手,但也是邻居, 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不是吗?再说了, 你又不靠卖酒赚钱, 和我们说说,这灯牌哪来的, 有钱大家一起赚不好吗?”
康妮本来也没准备瞒着他们,就算今天她不说,这些人也一定会想办法去复刻,不如直接说出来,还能赚个人情。
呵呵笑了两声后, 她瞥向身旁一直沉默的青年,“K,告诉他们吧。”
康妮女士都发话了,周祈当然也非常乐意帮李青打一波广告。
他笑着看向那几位老板,“这是我在水城一家工厂定做的,那家工厂的名字好像是……黄金电气,嗯,就是这个名字。”
“黄金电气?好像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周祈向那位提问的老板解释,“没错,那是一家全新的工厂。”
“行,我等会儿就去水城看看,谢了,小兄弟。”
“不客气。”
周祈礼貌地朝他颔首,随后他告别人群,回到了节拍酒吧的内部。
属于“噤声乐队”的乐器已经摆放至临时搭建的舞台上,酒吧的空间不大,放不下三角钢琴,王尔德先生便把帕尔瓦娜平时用来练习的立式钢琴送了过来。
另外两名成员要到下午才能过来,帕尔瓦娜一个人坐在钢琴前练习着。
在“教授”的指导下,帕尔瓦娜已经可以做到将灵知初步融合在乐曲之中,而作为秘术师,周祈可以轻易解读出蕴藏在这些旋律中的情绪。
“很紧张吗?”
周祈走过去,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帕尔瓦娜变得更加僵硬,梗着脖子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还不够好。”
王尔德先生不想让他的“新音乐”过于教条,在曲谱的设计中留有大片的空白,供演奏者自由发挥,也就是“即兴”。
这个想法和周祈不谋而合,实际上,“即兴”原本就是爵士乐的灵魂。
他们计划的四十分钟演奏时间中,帕尔瓦娜一个人的钢琴独奏就占了三分之二的时间,贝斯独奏、鼓组独奏以及三重奏的部分仅占三分之一,她有压力也实属正常。
“没有什么事是第一次尝试就能做到完美的。”
周祈问她,“王尔德先生是怎么和你说的?”
帕尔瓦娜抿了抿嘴,“老师说,这并不是真正的演出,只是给我们在嘈杂环境中积累经验的机会。”
“对啊,这次只是排练,你就这么紧张,以后真的要你去完成一场演出,那不得紧张到无法呼吸了吗?”
“以后?”
帕尔瓦娜仰头看着他,从她的角度看,天花板上的灯为青年的轮廓蒙上一层光晕,让他看起来像是从天而降的那种……天使。
周祈脸上挂着浅笑,“你这么厉害,过不了多久,你就会拥有自己的作品,在潮汐大剧院举行属于你自己的演奏会,不,潮汐大剧院只是我们的初级目标,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你的乐曲带到兰蒂尼恩的金色圣咏大厅。”
“会有唱片公司签下你、为你打造唱片专辑,你的音乐和你的名字都会跟着那一张张碟片传遍普路托大陆每个角落,你的画像会和那些传奇大师一样挂在圣咏大厅的名人堂,皇帝会亲自为你颁发勋章甚至是爵位,到了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会喜欢你。”
他用温和的语调将他关于未来的畅想娓娓道来,帕尔瓦娜却被他背后的光晕刺痛了眼睛,重新低下头。
“没有人会喜欢我。”
“怎么会呢?我就很喜欢你。”
帕尔瓦娜刚刚低下的头猛地抬起,重新看向站在他身后的人,眼神中写满了诧异和不理解。
周祈眯着眼睛看她,“我觉得你弹钢琴的时候特别好看,其他人肯定也会这么觉得,所以你得给自己一些信心,小帕,信心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
帕尔瓦娜看着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她的嘴唇嗫嚅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重新按向琴键,开始练习。
**
东区,某家餐馆外。
茉莉替弟弟扣上外套的扣子,叮嘱他,“这几天温度低,记得多穿衣服。”
“知道了。”
昆塔脸上带着笑,从兜里拿出一沓皱巴巴的钞票以及零碎的硬币,“给你,姐姐。我找到了一份新工作,时薪没有装卸工高,一小时18弗洛分,但不用给工会分成,挣多少就能拿多少,那位心善的先生还说,等过段时间,他会给我们每个人购买保险。”
茉莉瞪大眼睛,“不用给工会分成?还给你们买保险?真的吗?你、你是不是被人给骗了?”
弟弟回来之后,她辞去了在黑丝绒舞厅的工作,新找了一份餐馆招待员的工作,虽然累了点,但也更体面,这种在主城区的工作都没有保险,在卫星城的工作又怎么能有?
“怎么会?这份工作是父……”
昆塔到嘴边的话又缩了回来,教授说了,不能向任何人透露父神的存在,所以即使是姐姐也不行。
茉莉被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搞得满头雾水,“你想说什么?”
“就、就是……我总觉得会有一个属于我们鳞人的神,赐予我们富足、保护我们平安,可能是祂赐予了我好运,给我这份工作。”
昆塔磕磕巴巴地解释着。
茉莉叹了口气,自从弟弟回来之后就变得神神叨叨的,他一直说自己学会了“魔法”,还加入了一个名叫“黄金拂晓”的组织,虽然上个月开始他就没再提过,还让自己也为他保密,但茉莉还是隐隐为弟弟担忧,害怕他是被恶灵附身了。
“好吧。”茉莉说,“其实我偶尔也会有这种感觉,我和你说过吧,前段时间我带了一个怪女人回家,还被一个混蛋纠缠,但有一个穿得像戏剧演员的男人出现帮助了我,那个时候我也觉得像是被神明赐福了好运。”
姐弟俩正聊着天,和茉莉一起工作的几名同事从餐馆后门出来,向她发出邀请,“茉莉,听说有个大明星在东区的一间酒吧喝酒,我们想去凑个热闹,你带上你弟弟和我们一起去吧。”
其中一位女士笑着调侃腼腆的少年,“嘿,昆塔弟弟,要不要和姐姐们一起去喝一杯啊?”
“明星?什么明星?”
茉莉问她们。
“不知道,可能是拍电影的吧,我没看过电影,随便一张票都要三弗洛金,太贵了,不过我听说电影明星长得都特别漂亮,要是能亲眼看到,不就算是省了一张电影票钱吗?”
那位女士一边说着,直接挽住茉莉的手,“走吧,休息一天能怎么样?”
茉莉心中也多了许多好奇,但下班之后她还能去接酒水派送的单子多赚点钱,好让弟弟重新回到学校读书。
“姐姐,你就和这些漂亮姐姐们一起去玩吧。”
昆塔把刚刚被姐姐拒绝的钱重新塞到她手里,“我不能喝酒,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再见!”
说完,他便挥手和姐姐道别,快速消失在黑夜之中。
茉莉再也找不到推辞的理由,便任由着小姐妹们带着自己往城区深处走,她们走过了几条街区,拐进一条不起眼的街道。
刚踏入街口,茉莉敏锐地瞥见一抹不同寻常的色彩,她向同伴示意,“你们看那是什么?”
同伴同样好奇,“我们过去看看。”
几人小跑着赶到发出奇怪光亮的地点,却发现那里已经围了很多人,正对着那块会发出彩色光芒并且在不停闪烁的招牌议论着。
五颜六色的光芒纷乱绚丽,将弥漫在夜色间雾气也映照成迷幻的色彩,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茉莉感觉这些彩色的灯打在自己身上,原本疲惫的身心似乎都得到了放松,莫名其妙地感到振奋。
就在这时,她们突然听见有人惊呼一声,“快看!那个就是电影明星!”
众人循声望去,果然透过橱窗看到这间酒吧的吧台处坐着一个身段婀娜、貌若明珠的女人,她手捧着酒杯,和身边的东方青年从容地交谈着,时不时露出一抹迷人的笑容。
人群逐渐涌向酒吧内部,甚至有人走上前邀请她在自己的衣服上签名,那位女士笑着答应,于是这些从未看过电影的人终于知道了女人的名字,吉赛尔·瑞德。
茉莉的身高让她无法看清那位大明星的脸,她只能和同事们一起往前方挤,但还没来得及靠近,一串清脆而欢快的音符猛地在耳边炸响。
所有人的动作都停止了,他们停下了喧哗和吵闹,茫然地看向旋律传来的方向,那里有三名手执乐器的年轻人,坐在钢琴前的卷发女生无疑是他们最最出挑的存在,甚至比那位电影明星还要引人注目。
她用细长的手指快速按动琴键,姿态并不轻柔优雅,反而猛烈且有力,一段段流畅而跳跃的旋律从她指尖传出,并且伴随着有低沉的拨弦声、充满节奏感的鼓点以及清脆的镲声。
这首乐曲令在场的所有人耳目一新,他们不懂音乐,只是觉得好听,这些节奏强烈但又莫名松弛优雅的旋律听起来就像是正在行驶的列车,车轮和铁轨彼此敲击、碰撞,偶尔会因为速度和热量擦出一道明亮灼眼的火星。
茉莉呆呆地聆听着耳边震撼身心的旋律,音乐声仿佛在她眼前编织了一场幻梦,她好像正坐在下班回家的电车上,周围的乘客和她一样满脸写着茫然与疲惫,都在为各自的心事烦恼。
背着书包的学生烦恼繁重的课业,刚刚毕业的年轻人烦恼该去何处找一份称心的工作,而缩在角落的工人也在烦恼曾经有过现在已成为泡影的梦想。
茉莉回过头,周围的场景悄然变化,她来到海边,海浪声中,年轻的情人嬉笑打闹,对彼此诉说着暧昧的情话,酒精在他们的眼神相接中发酵,他们接吻,他们尖叫。
乐曲声在耳边响起,茉莉瞥见海面上映照着破碎的光芒,是她在酒吧外看到的斑斓霓虹,粉紫色的光破碎在海面上,随着波浪闪烁着、变换着。
她用手指轻轻地敲打着大腿,身体随着乐曲声微微摇摆,她猛地吸气,嗅到了夜空中的充斥着的香甜,以及参杂在其中的诱惑的味道。
酒精还在发酵,她因夜色而逐渐放肆与随便。
她闭上眼睛,头顶上,世界的灰正在下坠,而她全然不知,轻轻地摇摆着。
**
一曲结束,掌声如雷鸣般响起,这是帕尔瓦娜在潮汐大剧院都不曾感受到的热情。
台下有人不停喊着再来一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他们到这里来的目的。
乐队准备的曲目仅仅能支撑他们完成四十五分钟的表演,但架不住“听众”过于热情,只能将排练的内容重新演奏一遍。
一遍一遍的重复中,时间来到后半夜,他们好像终于想起早上还要去工作,幻梦被现实的重锤击碎,人群依依不舍的散去。
但这场“演出”的余波未散,甚至还在不停升温,“节拍酒吧”的名声在不经意间传遍东区的大街小巷,甚至传播到了四个卫星城。
第二天,一位水城码头的装卸工慕名而来,他赶来时才六点,那间酒吧外却已经挤满了人。
男人好不容易挤进去,在角落找到一个位置,屁股还没坐热,一个神秘的东方青年走到他面前,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
“抱歉先生,我们老板规定,黄金时间段内您必须买一杯酒才能拥有位置。”
“为什么?”男人嚷嚷起来。
“请您理解一下,我们的客人很多,您看窗外还有很多人在排队,毕竟我们这里是酒吧,如果您不需要喝酒的话,还是把位置让给外面排队的先生和女士吧。”
男人觉得他说的有点道理,皱着眉问他,“你们这里最便宜的酒多少钱?”
“威士忌,二弗洛分一杯。”
……还算公道的价格。
男人在酒厂工作过,知道大概的成本,这家店的定价很合理,甚至比水城有些没良心的酒馆还要低。
他拿出两个面值一弗洛分的硬币,“现在我可以坐在这里了吧?”
青年笑着收下硬币,并为他端来一杯份量十足的威士忌,“当然,祝您生活愉快。”-
周祈转身回到收银处,将刚刚收来的一大堆硬币扔进铁盒里,因为人实在太多,净化猎人的同事们都挤在收银台这一片小小的空间里。
艾萨克笑着调侃他,“神奇小子,你这招也太狠了,别说一百箱酒,我看两百箱、三百箱都能让你给卖出去。”
“三百箱?”周祈冲他挑眉,“你未免也太小看我。”
艾萨克差点把刚喝进嘴里的酒吐出来,“那你想卖多少?就丹尼尔姑姑这家店的体量,想多卖也不现实吧?”
“对,这家店的上限就到这里了。”
周祈赞同他的说法,“但东区可是有成百上千家夜场,有他们加入,说不定那些酒厂停掉的生产线要重新开始运作了。”
“你的乐队也不会分身术吧?”
艾萨克依旧质疑。
“我也记得你说过,弗洛利加从不缺街头艺人。”
周祈冲他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你想发展那些街头艺人也表演你们搞的这种‘新音乐’,但这样你们的乐队岂不是不独特了?”
“爵士乐。”周祈纠正他,“你说得对,但我始终认为,一种文化的传播,百花齐放一定要好过一枝独秀。”
他为了让艾萨克更好地理解自己的话,用了很多复杂拗口的“高级词汇”。
艾萨克又笑了起来,“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大文豪呢。”
周祈没有理会他的调笑,他注意到有几个穿着破烂邋遢的鳞人挤进了酒吧内部,围在最前面,盯着帕尔瓦娜弹奏钢琴的手看,脸都快要伸到舞台上了。
还真是说谁谁就来。
周祈拿着他精心准备的书册,艰难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向那几位街头艺人走去——
作者有话说:艾萨克:小莎士比亚
第89章 海城霓虹(六十九)
一直到散场, 那几个街头艺人打扮的鳞人还没离去,其中造型最奇特、绑着一头细长辫子的男人甚至走到了舞台上,用他满是污垢的手指轻轻戳了戳钢琴键。
周祈看准时机, 从一旁走出, 凹出严肃的表情看着他们, 厉声道,“你们在做什么?”
长辫子被吓了一跳,匆匆收回了手,但洁白的琴键上已经沾上了一道脏兮兮的指印。
他脸上带着局促, 心虚着为自己辩解, “呃…我只是没忍住而已……我没有任何传染类疾病, 也不携带任何病原体!你们这儿这么多酒, 随便消消毒不就得了……”
说着, 长辫子用他那件破破烂烂的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衬衫将琴键上的黑指印擦掉。
“好了, 这不就没事了?真是大惊小怪……”
周祈仍保持着严肃的神色,康妮告诉他,对待这些经常在街道上混的老油条, 一定不能给他们一点好脸色,不然他们就会蹬鼻子上脸, 把你当作随意揉搓的软面包。
“刚刚我们就注意到你们了, 鬼鬼祟祟,盯着我们的钢琴师看, 恨不得凑到舞台上,是不是在打什么见不得光的主意?”
面对莫名的指控,长辫子就像个点燃的炮仗,“看看怎么了!看看都不行?我还不稀罕看呢!我太懂你们这些普路托人,把我们玩剩下的东西拿过来, 加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专门骗这些不懂行的白痴!”
他指着那架练习钢琴,“我三岁的时候就会玩这玩意儿了,就刚刚那三个小白脸弹的歌,我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弹!”
说完,长辫子扬起下巴,招呼两名同伴,“老鼠、鼓槌,咱们走!”
“等等!先别走。”
周祈叫住他们,“你刚刚说,你看一眼就会弹了是吧,那好,你来弹一遍,如果你真能弹出来,今天你们三个喝酒我请。”
长辫子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故作镇定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周祈挑眉,“怎么,你不敢?”
这句话“轰”的一声点燃了长辫子的理智,“谁说我不敢!弹就弹!你等着吧,我们兄弟三个今天要把你的酒吧喝破产!”
说完,他捋起袖子坐在钢琴前,用一种略显窘迫的姿态一下一下“戳”着琴键,勉强顺下了整首乐曲。
围观的艾萨克嘲讽他,“兄弟,撒把米在琴键上,找只鸡过来啄,都比你弹得好。”
长辫子也知道自己丢了人,但仍不服气,叫嚷着,“我只是记性不好,让我多看几遍一定能学会!”
“行。”周祈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琴谱,“谱子在这里,照着弹吧。”
“你!”
长辫子见他这么较真,最终还是选择认输,“我不会弹行了吧,你们的乐队,那个小姑娘,她很厉害,他们的歌很好听,所以我们才凑那么近想仔细听,现在你满意了吧!”
周祈确实满意了,他露出胜利者的笑容,开口时却换了个话题,“你们在街上唱歌,一天能赚多少钱?”
“……五十弗洛分,好的时候能有一弗洛金。”
“那你知不知道,这支乐队一天能赚多少钱?”
长辫子摇了摇头。
“每个人三弗洛金,除此之外还有百分之五的酒水抽成。”
此言一出,三名鳞人纷纷睁大了眼睛,显然是被乐队的巨额收益震惊。
周祈笑着举起手里的琴谱,“这本琴谱售价三弗洛金,我知道你们看不懂,现在学生们放假,你们随便找一个音乐学院的学生教你们识谱,一个小时最多三十弗洛分,用不了多久你们也能组成乐队在酒吧里演出。”
长辫子盯着眼前这个可恶的家伙看,越看越觉得他刚刚说得话可行性极高,身材矮胖、有两颗硕大门牙的老鼠趴在他耳边低语,“大哥,咱们三个身上的钱凑到一起最多也就七弗洛金,……万一这小子是诓我们怎么办?”
老鼠的话让长辫子越发纠结,周祈看穿三人的犹豫,决定最后推他们一把。
他抬手指向橱窗外,“整个东区几百家酒吧,那些老板们现在一定急着找会演奏爵士乐的人才,你们越早开始练习,就越比别人有优势。”
长辫子咬了咬牙,对身边的兄弟说,“人活着不就是要赌吗?拼一把又怎么样?”
大哥已经下了决定,两个小弟也跟着热血沸腾,一起大吼了一声,“拼了!”
他们拿出零碎的硬币和纸钞,现凑了三弗洛金给周祈,拿走了那本琴谱。
周祈这才从对方口中得知长辫子的本名,“哨子”。
……这起的也不像大名啊。
他默默吐槽了一句,哨子拿走曲谱,又开始和周祈讨价还价,“我们练习期间,得在你们这里演出。你放心,我们不收那么多费用,给口吃的就行。”
周祈想了想,觉得这要求并不过分,再说噤声乐队中三分之二都是未成年,每天熬到后半夜确实不合适,哨子他们加入的话,正好让三个小年轻有中场休息的机会。
但酒吧的运营并不是他说了算,于是周祈又叫来康妮女士,将哨子的要求告知对方,短发女士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之后几天,越来越多的街头艺人慕名而来,然后带着一本琴谱离开,当然,兜里也都少了三弗洛金。
节拍酒吧“霓虹灯”和“爵士乐”的组合拳取得了巨大的效益,周围的夜场老板纷纷开始效仿,最先受益的是二手乐器行,起先那些无人问津的、接近报废的钢琴突然成了抢手货,几天内被一扫而空。
哨子他们仅仅练习了一周便被隔壁酒馆雇佣过去演奏,那半吊子才学了几天,基础根本不牢固,在台上弹了一半死活想不起接下来该怎么弹。
于是他破罐子破摔,开始跟着自己的直觉瞎弹,却没想到呈现出的效果竟然还不错,还有人夸他有自己的风格。
哨子在一句一句夸奖声中迷失自我,甚至开始故意改谱,弹一些和琴谱上完全不同的旋律,害的他两名队友只能干坐着看他一个人即兴表演。
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其他乐队身上,而这些失误却也恰好和爵士乐的初衷契合上,有的“创作型”选手甚至开始自行谱写新曲。
爵士乐的种子在弗洛利加的雾气中悄然萌芽,像被春风吹拂过的野草一般,以积极的姿态茁壮成长着。
让周祈没想到的是,霓虹灯的传播速度要比音乐快上许多,短短一个月时间,那些梦幻的粉光已经像瘟疫一般席卷大半个弗洛利加,扩散的速度甚至越来越快。
李青每周都会向教授汇报工作情况,尽管没有人要求他那么做,报告上写着,他们的工厂堆积了上千张订单等待制作,窝管工人的数量已经从最开始的三十人提升到八十人,依旧每天忙得要搓出火星来。
按照霓虹灯目前的红火程度,李青建厂的投入,八个月、甚至只需要半年,就能全部赚回来。
确实很有经商头脑啊……
周祈用“通讯器”给他回复了一个:“不错,再接再厉。”
发完消息,他抬起头,恰好看见一名西装革履的年轻人走进节拍酒吧。
“K先生!”
他一开口,周祈才认出,这是之前寻死觅活的酒水业务员安迪·弗洛雷斯,这位先生身上的西装崭新而得体,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高级货。
“你好,安迪先生。”周祈笑着和他打招呼,“笑得这么开心,看来是有高兴的事。”
安迪洁白的牙齿露在外面,用力地点了点头,“我升职了!”
他在周祈隔壁的位置坐下,“多亏了您为我和康妮女士还有其他各位老板牵线,不然我根本没办法卖出那么多酒,甚至还因为数倍完成销售任务得到大老板的赏识,得到他的提拔,这一切都是您的功劳。”
“不,你能做到这一切是因为你自己能力出众。”
周祈的话发自内心,他将这位小伙子所做的一切都看在眼里,安迪卖给红枫街各位夜场老板的酒很便宜,几乎是把他自己能赚到的提点都分了出来,并且他对待各位老板的态度也十分友好,从订购到运输安排得一丝不苟,从来没有出过错,这是非常难得的品质,所以他能成功升职,周祈一点都不意外。
“……我今天是专门过来感谢您的,K先生,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收下。”
他递过来一张填了数字的支票,而这已经是周祈这些天收到的第二张支票了。
他收到的第一张支票来自房东康妮女士,金额高达五千弗洛金,起初周祈死活不肯收下,对他来说,这只是帮邻居一个小忙,但康妮女士态度很坚决,甚至丢出了“如果你不想续租的话就不用收了”这样的话来“威胁”周祈,所以他才勉强收下。
他想用这笔钱给帕尔瓦娜买一架崭新的钢琴,但他们家那么小根本放不下,最终他们用这个钱到二手车市场买了一辆车二手车。
这样一来,帕尔瓦娜开学之后,周祈可以每天亲自送她上下学,他自己上班也不需要再去挤电车。
安迪的出手没有康妮那么“阔绰”,这是一张金额五百弗洛金的支票,周祈没有要收的意思,态度很强硬地拒绝了他。
安迪拗不过他,只好放弃,聊了没几句,他被隔壁的酒吧老板叫走,卡座处又只剩下周祈和帕尔瓦娜两个人。
“你……为什么要帮他?”
仅有他们两个时,帕尔瓦娜已经会主动找话题和他聊天。
“帮他只是顺便的。”
周祈对她身上发生的变化很满意,笑着说,“我之所以要在节拍搞这些,都是为了帮你更好地练习。”
帕尔瓦娜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两下,“我?”
“是啊,你信不信,如果我们两个现在出门,走在东区的街道上,一定会有人和你打招呼,说……”
周祈凑到帕尔瓦娜面前,捏着嗓子小声喊着,“‘帕尔瓦娜小姐,我是你的粉丝,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这样的话。”
帕尔瓦娜别过脸,从脖子到耳朵,所有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变成粉红色,“我不信。”
“不信?那我们打个赌吧,我们现在就出去,就当是散步了,在路上如果遇到有人和你打招呼就算我赢,反之就算你赢,至于赌注……输的人要满足赢的人提出的任意一个要求,怎么样?”
最近忙着乐队的事,他们很久都没有再一起出去散步,所以帕尔瓦娜仅仅犹豫了一下就答应了。
他们走出节拍,周祈提议到路对面去,刚到下班的时间点,路上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很多。
“小心点,注意车。”
他正说着,垂在身侧的右手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掌抓住,帕尔瓦娜别过脸,小声解释着,“……这样更安全。”
……其实你不用解释的,我又不会说什么。
周祈被她逗笑,但什么都没说,只是反手握住她的手,掌握主动权,带着她走过危险的路段。
走在街道的另一侧,恰好可以清晰看见一排排闪烁着粉紫色光芒的梦幻灯牌,有的单纯的图案,有的则还附带有标语。
周祈问身侧的女孩,“你觉得好看吗?”
“好看。”
帕尔瓦娜轻轻点头,她看了看那一排排纷乱闪烁的灯光,又将视线转移至眼前的青年。
他的轮廓也被那些彩光染上一圈朦胧的光晕,看起来十分模糊,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帕尔瓦娜犹豫了很久,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她停下脚步,对周祈说,“……在这个世界上,好像什么事都难不倒你。”
她鼓起勇气说的话却被一个陌生而突兀的声音打断。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周祈和帕尔瓦娜同时回过头,气质温文尔雅的迦文部长推着莱纳尔先生向他们走来,很显然,刚刚那句话就来自周祈的雇主兼老师。
“莱纳尔先生,迦文部长,好巧啊。”
周祈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莱纳尔脸上出现一抹若有似无的坏笑,“不巧,是我让迦文跟在你们后面的。”
……
不愧是莱纳尔先生,尾随都这么理直气壮。
周祈抿了抿嘴,问他,“为什么?”
莱纳尔突然抓住迦文部长的手,用阴阳怪气的语调模仿着两位年轻人刚刚的对话,“……你觉得好看吗?……好看。”
……
好想抽他是怎么回事?
周祈深呼吸了几下,并在心中快速默念着:尊师重道、尊师重道、尊师重道。
“莱纳尔,不要逗孩子们玩了。”
迦文部长笑呵呵地打掉莱纳尔的手,同时向周祈解释,“我刚刚从圣堂回来,听艾萨克他们说,我走的这一个月你们在东区玩得很开心,就和莱纳尔一起来这边看看。”
说着,他转向街道另一侧,“听说这新玩意儿叫霓虹灯,确实挺好看,亮晶晶的,看着就很有朝气,不知道有没有便携式的,可以做成吊坠挂在身上那种。”
“你还是这么老土。”
莱纳尔的刻薄不分场合和对象,他同样歪着头打量那些发光物,片刻之后,他突然发出了疑惑的声音,“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条街的雾气比其他地方都要稀薄。”
听了他的话,几人俱是一愣,周祈最先反应过来,他看向对面的一家餐馆,橱窗旁,一家五口正挤在一起吃饭,他们的面容清晰可见,周祈甚至都能瞥见男主人用鱼刺剔牙的细节。
迦文部长托着下巴,逐渐发现了端倪,他问周祈,“我不在的这一个月,这附近……”
他顾及到帕尔瓦娜这个“普通人”,换了个委婉的说辞,“这附近的自杀案件发生的频率如何?”
周祈立刻开始回忆,随后惊奇地发现,红枫街及其周围的区域,最近一个月竟然连一起灰域侵袭事件都没有发生。
他急忙把这一发现告知迦文部长,那位气质温和的男人陷入沉思,莱纳尔又开口帮助他们理清思路。
“这条街是整个弗洛利加铺设霓虹灯最多的街道,这些灯有问题。”
迦文部长赞同了他的说法,“有道理,我明天就通知丹尼尔,让他们去调查一下做这些灯牌的源头厂家。”
周祈心里咯噔一声,源头厂家不就是他吗?
可这些灯不就是最普通的霓虹灯吗?惰性气体、荧光粉……怎么会有驱散雾气的效果?
他瞬间没有了散步的心情,想赶快找到李青,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做的灯——
作者有话说:谁懂码字码到一半突然停电的救赎感[爆哭][爆哭]
第90章 海城霓虹(七十)
告别了老师和迦文部长, 周祈快速回到公寓,通过符号进入银贝壳街,并给李青发消息通知他来见自己。
而李青也不愧是他目前所有的“信徒”中最有效率的, 没过多久, 他的身影便出现在用来联络的小酒馆。
“教授大人。”
他用恭敬谦卑的姿态朝着黑猫俯首行礼, “您突然传信给我,是出了什么急事吗?”
周祈操纵着黑猫开口,“不,算不上急事, 只是有个问题想问你。”
教授有问题想要问我?
黑猫的语气很平淡, 听不出任何情绪, 李青开始紧张起来, 却还是强装着镇定, “好的, 您请问,我必定知无不言。”
“目前工厂制作霓虹灯的工艺和我最开始交给你的方案有改动吗?”
黑猫的声音像一块发动了的引擎,低沉且富有磁性。
工艺改动?
李青快速思考了一下, 随后回答道,“是的, 教授大人, 我之前聘请的研发团队对我们的工艺进行了改良,新工艺更加节省成本, 除了第一批生产的霓虹灯,其他订单都是工艺改良后制作的。”
“具体做了哪些改动?”
“呃……是改动了玻璃管上荧光涂料的制备方案,原本的石灰石换成了价格更加低廉的辉石。”
“辉石?”
这名字听起来像是一种灵性材料啊……
李青点了点头,“没错,辉石是南大陆最常见的石头, 这两种材料的成分结构相似,替换之后效果是一样的。”
说完,李青悄悄抬眼,想去瞥一眼教授的脸色,但对方寄生在一只猫体内,他不可能在猫的脸上看到人类的表情。
于是他的心情愈发忐忑,难道教授因为他擅自决定改良工艺而生气了吗?
周祈没注意到他的心理活动,沉思了片刻后,他看向眼前这个皮肤有些发黑的青年,“你现在带我过去看看,那些石头。”
“啊,好。”
李青立刻点头,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他要怎么带教授过去,……抱着它吗?这样会不会有点不庄重?
正想着,黑猫已经非常敏捷地跃到他的肩膀上,可能是承受了教授强大的魂质,黑猫的体格看着娇小,实际上却很重,李青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
两人没有多余的动作,快速离开了银贝壳街。
李青找人从仓库取来一块辉石送到自己的办公室,并挥退所有助理,命令任何人不能靠近。
辉石外表是灰白色的,看起来和普通的灰岩没什么区别,
周祈用【通晓】去检查这块石头,得到的结果却显示这只是一块普通石头。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闭上眼睛调动灵知,用星虫的本源力量去感知这块石头,终于在冥冥中捕捉到些微灵性。
这些灵性微乎其微,所以【通晓】才感知不到,周祈很快找到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这些若有似无的灵性没有任何色相,也就是说它们并没有蕴藏准则的力量。
带着这个结果再回过头去看,周祈感觉辉石中的微量灵性更像是一种残留的痕迹,就像是有人用铅笔在纸上画了一幅画,又用橡皮将这幅画擦去,但存在过的东西无法被完全抹除,因此留下了痕迹。
辉石就是那张画布,准则的力量就是曾经存在过的画作。
可凭借这些残留的灵性又怎么能影响到那一整条街的雾气?
周祈猜测,雾气消退的原因应该不只是更改了工艺的荧光涂料,和他们这些天搞的“爵士乐运动”也分不开关系。
这些影响人心智的雾气很特殊,据艾萨克说,越是心理防线脆弱的人越容易受到灰域的侵蚀,或许是因为那条街上的商户最近生意比较红火,连带着精神状态也振奋了很多?
在他思考这些问题时,李青还在一旁忐忑不安地等待着,他试探性地问,“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周祈收回思绪,冲他摇了摇头,“没有问题,但我想你应该知道,这些辉石是一种灵性材料,并且,工厂用它们制作的霓虹灯已经受到了异调局的关注。”
“……什么?”
这段话的信息量太大,李青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灵性材料?异调局?
他来不及思考太多,迅速提取出了最关键的信息:他们的工厂被异调局盯上了,这才是教授紧急呼唤他进入联络点的原因。
李青的思维瞬间被恐惧填满,异调局……那些净化猎人掌握着最强力的秘术,并且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异教徒,他怎么会惹上异调局呢?
不过……
李青的恐惧中还参杂了一些疑惑,教授是怎么知道异调局的内部消息的?异调局背后是永昼教会,全大陆唯一的正统教会,他们的信息会这么轻易泄露吗?
李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先整理好思路,之后快速承认自己的错误,“抱歉教授,是我没注意到这些石头的特殊,我会通知他们换回之前的材料。”
“不,不用更换,根据我收到的消息,他们明天就会派人过来进行调查,现在更换不仅来不及,也会显得我们心虚。”
周祈抬了抬黑猫的爪子,示意他不要慌张,“你刚刚的说法完全没有问题,辉石是南大陆最常见的石材,你是为了降低成本才这么做的,我们的工厂合法合规,他们不会查到什么东西,你只管配合他们,会有人负责给你兜底。”
有人负责兜底是什么意思?
李青从教授气定神闲的肢体动作以及放松的语调中感受到了从容,他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异调局内部难道有我们自己人?
这个想法刚出现,又被李青快速否决,这怎么可能?那可是异调局,受到永昼教会支持的异调局,所有异教秘术师都恐惧的存在,怎么可能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去?
但是……
李青想到教授在母亲岛上展现出的强大,以及治好李蓝断肢的神秘力量。
说不定黄金拂晓的人真的能做到呢?
他目前只接触过教授,不知道组织内部的具体构成,但一个有着百年历史的秘密教团,拥有的强大成员绝对不止一个两个,也许还有比教授更加强大的存在。
想到这里,他心中对异调局的恐惧荡然无存,反而变得自信满满,“是,教授,我知道了。”
周祈看了眼墙上的时钟,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他不再浪费时间,做起最后的叮嘱:“比起工厂,你本人才是需要警惕的因素,教会全面封锁了母亲岛的消息,又命令净化猎人寻找从岛上逃脱的幸存者。”
“我已经让线人尽量抹去你上岛的痕迹,但他们都是秘术师,总有一些非常规的手段能知道你的身份,所以明天你必须需用星星胸针隐藏自己的外表。”
线人……
李青觉得这是对自己刚刚想法的肯定,黄金拂晓真的强大到能渗透异调局的程度,真是……不可思议。
他隐隐有些兴奋,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兴奋之余,他又想到自己的弱小。
不行,以后除了扩张工厂的生意,也要努力修行才对。
“为了避免他们使用奇物探查你的灵知,我走之后你应该布置仪式向父神祈祷,祈求他赐予你庇佑。”
交代完最后一句话,周祈转而夸赞道,“这次的改良方案你做的很好。”
他快速将灰域侵蚀人心智的信息,以及新霓虹灯的效果传达给李青,“我会记下你的功劳,你会得到应得的奖励。”
得到教授的夸奖,李青很是亢奋,“赞美您,教授。”
周祈重新跳到信徒的肩膀上,示意他把自己送回银贝壳街,路过厂房时,周祈发现那些车间都还亮着灯,显然是工人们在加班。
他知道李青才是经营者,自己并不好多说什么,但还是提醒他,“注意劳逸结合。”
“这是因为最近的订单实在太多,以后我会注意的。”
两人绕着工厂转了一圈,周祈发现了新的问题,“防卫力量也该组织起来了,这附近的帮派势力很多,也许某天他们就会找上门来,就算你是秘术师,但工人们都是普通人,保护劳动者是雇主应尽的义务,也是被父神承认的美德。”
经教授提点,李青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急忙道,“好的教授,我立刻找人去办。”
周祈没有再多说什么,来到传送点后,他快速回到了银贝壳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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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办公室的路上,助手匆匆跑来,嘴里喊着,“先生!不好了!不好了!”
李青皱眉看着他,“怎么了,慢点说。”
“雷纳、雷纳家族的人把我们的大门给堵了,他们指名道姓要见您,还说如果您不去见他们,就把、就把我们的工厂给砸了!”
雷纳家族?
李青记得这好像是弗洛利加有名的帮会势力,他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先是回到办公室拿上自己枪,又命令助理,“你现在立刻去报警,记得去主城区的警局,到了之后给他们钱,多给一点,让他们快点过来。”
助理接过他的钱包,开着车从后门离开。
李青快步来到工厂正门,雷纳家族的人穿着他们标志性的装束,黑西装、牛仔帽、花领巾,每个人手里都握着一柄大口径左轮手枪,反观工厂这边,几名工人和他们对峙着,手里握的是可怜的钢管和木棍,只有为首的那名年轻小伙手里握着枪。
李青认识这个年轻小哥,他就是那晚在马西诺部族楼下遇到的鳞人,名字是昆塔。
“你们这群蛀虫!滚开!”
雷纳家族那边至少有五十个人,而工人这边不到十人,昆塔却毫不惧色,厉声呵斥着他们。
对面的帮会马仔被他激怒,作势就要开枪,李青急忙出声制止他,“这位先生,有什么事不要冲着孩子来。”
他挡在昆塔面前,目光死死锁定藏在夜色深处一道略显臃肿的身影。
“你们先回去,这里我来处理。”
他微微转头,小声交待身后的工人们。
“不。”
名叫昆塔的少年语气坚定,“我们留在这里保护您。”
李青无奈,也没有继续劝他们回去,注意力重新回到面前的雷纳家族身上,他冲着那道肥硕的影子喊话,“我听说雷纳家族有九位继承人,不知道您是哪一位?”
小雷纳不再倚靠车头,逐步从阴暗处走出,来到人群最前方,他嘴里叼着烟斗,眼神轻蔑地打量着对面的普路托人。
“你就是查德·艾弗里?”
这是李青伪装过后的名字,他点了点头,“没错,雷纳先生深夜造访,是有什么要紧事要谈吗?”
小雷纳嘬了一口烟,“我听说你在这里办厂,没有工会的手续自行招工,还给他们买保险,是吗?”
“我们的招工手续完全符合弗洛利加的法律,先生。”
李青冷冷地看着他,“给员工购买保险也是法律要求的。”
“法律……”
小雷纳冷笑一声,他将烟斗递给身后的马仔,在所有人没有反应过来前,他拔出左轮抵在李青的额头上。
“你和我讲法律?外地佬,你听清楚了,在水城,我小雷纳的话就是法律,我说招工要通过工会,那你就必须乖乖地滚到工会门口求着我给你分配工人,听到了吗?”
“我们这里不欢迎破坏规则的人,不然的话,雷纳家族会让你付出应该的代价……”
小雷纳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他自己的太阳穴上也多了一个冰凉的枪管,躲在李青身后的鳞人少年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边,而他的那些废物手下竟然一个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此时他们才后知后觉,急忙用枪指着这个鳞人疯子。
小雷纳紧紧咬着牙,低吼道,“你这个该死的杂种,你想要做什么?”
“很简单。”昆塔说,“闭上你的嘴,然后带着你的狗从黄金电气的门口离开,不要污染这里空气,不然的话,我也会让你付出应该的代价。”
左轮比普通手枪更容易走火,小雷纳额头冒汗,声音逐渐发虚,“……你先把枪放下。”
“你放下枪,我才会放下枪。”
小雷纳不敢动弹,气急败坏吼着,“你等着吧!我一定让你蹲监狱!”
昆塔冷笑,“巧了,我刚从那里回来。”
小雷纳的肺都要被鳞人少年给气炸了,而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车鸣笛的声音,他知道这不是和他们工会交好的水城警察,权衡知乎,小雷纳还是选择放下手枪。
昆塔也放下枪,小雷纳匆匆回到马仔身后,临走前,他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雇主和工人,“我一定让你们滚出我的地盘!”
昆塔毫不客气的反击,“你最好现在开始祈祷,祈祷自己不会因为做太多亏心事而突遭横祸死掉。”
他走之后,李青诧异地看着昆塔,“没想到你的身手这么好。”
昆塔挠了挠头,“……算不上多好。”
经历了今晚的事,李青再次感受到组织保卫处的重要性,他向眼前的少年投去赏识的目光,“你在哪个车间工作,我这里有个新的岗位,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昆塔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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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雷纳脸色阴沉地坐在轿车后排,回想着刚刚受到的羞辱,他忍不住握紧拳头砸向座椅,却不小心磕到了门框,疼得他倒吸一口冷气。
他绝对咽不下这口气,一定要报复回来。
小雷纳命令副驾的马仔,“你去安排人混进他们的工厂,制造一些事故,让他们死几个人,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不是和我谈法律吗?我倒要看看一家有安全隐患的工厂怎么经营下去。”
他正说着,目光不经意瞥见车辆行驶方向的侧前方出现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看起来像是醉汉。
“绕开那个酒鬼,蠢货!”
司机得到指示,猛打方向盘,但那个摇晃的身影直直向他们的车跑来,在奔跑的过程中,他的身躯猛地燃起一簇灼眼的黑色火焰,像行走的□□般轰然炸开。
“砰——”
黑色的商务轿车被火浪掀翻在地,诡异的黑火快速融化车身,三名乘客在一瞬间变成了三具焦尸——
作者有话说:来晚了大人们,明天一定多更[爆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