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响彻校园, 无数个异形的怪物从地下爬了上来,它们面目狰狞,张开满是獠牙的血盆大口, 嘶吼着扑向来往的学生。
天空中酝酿着大片大片的黑云, 世界覆盖着一层厚重的冷灰色滤镜, 风暴在这样阴森恐怖的气氛中酝酿着。
帕尔瓦娜已经和夏洛特她们一起进入了小礼堂,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夏洛特好奇地探出头去看,却立刻缩了回来, 脸上也挂上了惊恐的神情。
“外面、外面有怪物!”
她的声音引来了其余学生的关注, 越来越多的人注意到外部的骚乱, 于是恐惧开始在礼堂中蔓延, 有些胆子小的学生甚至直接哭了出来。
学校的保卫队终于在多名学生被怪物啃伤后反应过来, 拿起配枪瞄准那些正在伤人的怪物, 但他们的枪里装填都都是橡皮子弹,是用于警告和驱赶性射击的非致命武器,而怪物的鳞甲厚得像铠甲一样, 橡皮子弹打在它们身上简直是在挠痒痒。
帕尔瓦娜望过去时,恰好看到一名保安被怪物咬断手臂的画面, 连负责保卫他们安全的保安都被咬伤, 学生们的恐慌情绪越发加剧。
与此同时,帕尔瓦娜还注意到, 原本昏黑的天色逐渐染上妖异的红,血红的天幕之上,一座高山的轮廓越来越明显。
“关、关上门!快关上门!”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靠近门口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合力把那扇沉重的大门关上。
“可是……可是还有很多人没有进来, 怎么办?他们会被那些怪物咬死的!”
“我们怎么办?我好想回家……”
几个情绪激动的学生甚至扑向那扇刚刚关闭的大门,想要重新将它打开,冲出去,离开危险的校园。
但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现在出去就只有被那群畸形的怪物咬死这一个下场。
礼堂中的几名教师努力维持着秩序,但这个年纪的毕业生正是觉醒主体意识的阶段,哪怕老师们已经喊破了喉咙,现场的秩序仍旧是乱糟糟的一片。
“夏洛特……”
姐妹会的一个女生抓住那位加洛林家族成员的手腕,“我们、我们得报警吧……”
夏洛特内心也很害怕,但她知道自己代表着家族的形象,必须给其他人做出一个榜样,于是她只能强行维持着镇定,“是,我们需要救援,只是警察可能还不够,我们需要的是军队。可是……”
可是他们该怎么联系上外界,电话……电话都在外部,而现在只有呆在礼堂才能保证安全,还是暂时的安全。
帕尔瓦娜听着两人的对话,默默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他拥有另一个“通讯方式”,可以直接联系到周祈,不需要让学生或者老师们冒很大的风险出去打电话。
但很快,帕尔瓦娜发现自己的消息竟然发送不出去,涌向手环的灵知原封不动地被还了回来,连用来定位对方位置的小红点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怎么回事?
他原本还很稳定的心态在此刻出现了一些动摇,周祈说手环的通讯范围可以覆盖全弗洛利加以及周边几座城市,为什么现在突然不管用了?
除非……除非他们现在已经不在弗洛利加了。
联想到刚刚从门洞中看到的血色天幕,帕尔瓦娜越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如果秘术都无法联系到外界,电话就更不可能了。
他刚要开口,让夏洛特放弃组织人外出打求救电话的想法,门外突然响起一连串类似火药爆炸的声音。
如此惊天动地的响声,礼堂内外都是惊呼连连,连几名老师也变得脸色苍白。
没有人敢去看发生了什么,只有帕尔瓦娜缓缓走向礼堂唯一的一扇窗户,他轻轻拨开窗帘,外面鳄鱼一样的怪物竟然发生了异变,背部全部鼓起一个大包。
一阶秘术师的视力可以让帕尔瓦娜看清许多细节,他清楚地看到,那一个个囊肿一样的鼓包下,挤压着未成形的胎膜和软骨,好像是一双翅膀。
怪物的嘴里衔着黑糊糊的事物,而那些东西正是爆炸的来源,只要接触到地面,就会炸成一朵耀眼的黑红色火花,并且火焰竟然可以在非可燃物上燃烧,并不断向四面八方蔓延。
躲进掩体中的学生本以为自己安全了,但随着火势愈演愈烈,他们进退两难,反而成了主动进入笼子的困兽。
黑焰像一个个炸弹,小礼堂的门和墙壁也在遭到热浪的冲击,也许那扇大门坚持不了多久了。
恐慌在礼堂还算开阔的环境中迅速扩散,哭泣声和尖叫声混合着,在这些嘈杂的声音中,帕尔瓦娜闭上双眼,怎么办?怎么办?
他深呼吸,想让自己狂躁的脉搏稳定下来。
冷静,冷静,想想周祈在这个时候会怎么做。
首先,他会先想出安置学生们的办法。
帕尔瓦娜的历史课学得很好,他知道弗洛利加作为经历过几次战争的城市,所有大型公共场所都修建有地下防空广场,学校当然也不例外。
他找到夏洛特,询问防空广场的位置。
“防空广场……对,学校确实有这么个设施,入口、入口就在小礼堂后面。”
很好,搞清楚了避难场所的位置,下一步就是把这些学生带过去。
入口距离小礼堂不远,只要保持好秩序,并不算是难以完成的任务,但问题是……
帕尔瓦娜看着乱作一团的学生,有的人缩在角落尖叫,有的人抱在一起放声哭泣,还有人发生口角,甚至动起手来。
……
他把手伸进校服外套,很快摸到手枪的枪柄,周祈不让她携带武器进入校园,说这样太危险,但帕尔瓦娜始终认为有武器在身上才有安全感,悄悄把枪带在身上,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
手枪的子弹也许奈何不了怪物的鳞甲,但它还有别的用途。
帕尔瓦娜走到礼堂舞台的前方,此刻的舞台空无一人,他举起手中的枪,瞄准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
轰——
吊灯砸落的声音甚至盖过门外此起彼伏的爆炸声,透亮的玻璃被砸得粉碎,突如其来的巨响让礼堂的空气都凝固了一瞬间,那些嘈杂的声音消失了,所有人都看向吊灯砸落的方向。
帕尔瓦娜转过身,冰冷的眼神扫过每一张面孔,他使用前所未有的音量,几乎是喊了出来,“如果你们不想死,就全部闭嘴,按照我说的做。”
所有人都知道转学生帕尔瓦娜小姐是个从不和别人交流的“怪胎”,学生们都没有从巨响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她。
“怪物会使用火药,礼堂对我们来说并不安全,所以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到礼堂后方的地下防空广场。”
说完他补充了一句,“夏洛特·加洛林小姐已经联系了亲卫队,救援正在路上,我们只需要再坚持一小段时间,请不要把体力和精力浪费在哭泣和恐慌之上。”
夏洛特看着她,心里不停打鼓,自己明明没有和亲卫队取得联系……
她很快想明白了帕尔瓦娜的用心,在这个时候,提振士气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她配合着点了点头,走到帕尔瓦娜身边,“是的,同学们,我以加洛林家族的荣誉向大家保证,只要大家配合,所有人都不会被怪物伤害。”
她看向帕尔瓦娜,“帕尔瓦娜小姐,你继续说吧。”
帕尔瓦娜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现在,大家把椅子的腿全部拆掉,拿在手里作为防身用的武器,分批次、排着队向地下防空广场去。”
“那些怪物的身躯很坚硬,但头部是它们的弱点,假如遭到袭击,尽量用你们手里的木棍打击它们的头。”
学生们面面相觑,有人大声问了一句,“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他刚说完,一个高大强壮的男生猛地将他推倒在地,“就凭我们都听她的。”
说完,他开始带头拆起那些椅子。
帕尔瓦娜勉强记起,那个大个子正是入学那天,被他揍过的几名男生中的其中一员。
他们后来没有再欺负查尔斯,但在学生中的“恶名”仍在,在他们的带领下,原本无动于衷的学生们纷纷效仿他们的动作,很快每个人手上都握着一截木棍。
大个子们主动担任起了“护航”的任务,他们站在队伍的外侧,将瘦弱的学生们护了个完全,第一组学生顺利到达地下防空广场,大个子们又折返回来接下一批学生。
没有人捣乱的情况下,转移很快完成,他们又在帕尔瓦娜和夏洛特的指挥下将地下广场堆积的防汛材料堵在入口,之后放下铁门,防止怪物们冲进来。
做完这些,帕尔瓦娜并没有放松
如果是周祈,他不会只做到这一步就结束,外边还有那么多学生仍处在危险之中,如果是他,一定会想办法把那些人也带过来。
这样想着,帕尔瓦娜又开始整理自己的装备,手枪,还有一支支拗转药剂,秘术法印。
夏洛特看到她的动作,问她,“你还要出去?”
帕尔瓦娜点头,“外面还有很多人没进来,我们不能放弃他们。”
夏洛特从没想过这位寡言少语的小姐在危急时刻会展现出如此惊人的领袖气质,她也重新握住木棍,“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了,外面很危险,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他有法印,但夏洛特只是普通人。
“不,帕尔瓦娜小姐。”
金发女孩却非常坚定,“我是德里克·加洛林的后裔,保护弗洛利加的每一位同胞是我与生俱来的责任。”
那些大个子听到两人的谈话,也凑了过来,“帕尔瓦娜小姐,我们也一起去。”
帕尔瓦娜看着他们,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地下广场有几位老师维持秩序,他们从铁门上升的缝隙中钻了出去,前去寻找校园中落单的学生。
**
拉维亚山谷。
周祈试图联系上帕尔瓦娜,但多次尝试都以失败告终。
他的衬衫都被冷汗浸湿,只能用契约联系充当通讯媒介的瓦沙克,询问他为什么联系不上帕尔瓦娜。
“……”
瓦沙克过了一分钟才给出答复,“我已经感受不到殿下那只手环的气息了,它是由我的一部分制成的,出现这种情况,我猜……那所学校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或者说是被切断了和世界的联系。”
周祈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他强迫自己疯狂思考,用这样的方式平复心情。
得尽快让三位主教和异调局的留守人员发现学校那边的异状。
现在还在弗洛利加、能联系上、不会让他担心暴露风险的就只有一个人选,莱纳尔先生。
周祈悄悄召唤出一只传信用的魂鸟,将自己的口信托付给那只扑棱翅膀的魂质,让它尽快赶到莱纳尔先生的住所。
只是这些还不够,如果真的是眷女计划袭击学校,仅凭三位主教和异调局两个后勤部门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
周祈又想到兰斯,他在辉刃卫队服役,说不定能起到一些作用,于是他又用另一只魂鸟给兰斯也寄了一份口信。
就在他搜肠刮肚,努力回忆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人脉之时,瓦沙克的声音通过两人之间的契约传了过来。
“庶民,你那边的气息好像很危险。”
瓦沙克提醒周祈看向山谷的最高峰,“那里,有一种我很熟悉的气息正在逐渐复苏,好像是……毁灭的力量。”
逐渐复苏……也就是说,祭坛已经完成了?
“你之前不是问我,陨落的支配者怎么样才能复苏。”
瓦沙克的声音难得正经,“答案是,一个拥有完整敕印的使徒,只要那个使徒完成飞升仪式,支配者就可以通过一道道敕印在他身上复苏。”
完整敕印就是指拥有九道来自同一支配者的敕印,也就是说,归零教团掌握着一名九阶秘术师?
如果是那样的话,异调局根本没有能力阻止这场浩劫。
周祈无声和瓦沙克交流,“……有没有办法可以阻止这场仪式?”
“理论上没有。”
瓦沙克说,“从学校和世界断开联系那一刻起,仪式就已经开始了,但是……我还有一种感觉,正在复苏的那个东西,祂并不完整。”
他话音刚落,原本平静的地面开始晃动,山谷以及山谷之中的草木都在颤动,异调局的队伍停止前进,纷纷看向远处的那座山峰。
山巅处,像是有一个顽劣的孩童滑动了火柴,最初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点,顷刻间演化为一道灼眼的火线,黑红色的山火以燎原之势向山下袭来。
火光甚至照亮了昏黑的天幕,浓烟之中,一声声野兽的吟啸响彻山谷,那是……龙的嘶吼声。
在所有人看向山巅之时,迦文猛地回过头,他的视线越过上百公里的距离,眺望到弗洛利加的上空,一个由黑红色火焰凝聚而成的巨型圆环出现在夜幕之上。
密密麻麻的符文布满火焰圆环的表面,忽然间,那些符文毫无征兆地爆发出刺眼的光亮,紧接着,一道道燃烧的火团出现在圆环中央,急速向城市之中坠落。
**
洛桑德尔私立中学。
帕尔瓦娜和他的队伍已经带回了上百名学生,安顿好这些人后,小队又一次出发。
校园中的火焰已经汇聚成了一片黑红色的海洋,小队在其中艰难穿行,但奇怪的是,这次他们竟然没有遇到一只怪物。
帕尔瓦娜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他的灵性让她抬起头,在学校上空那边血色的天幕中,原本爬行在地面的鳄鱼怪物已经长出了湿滑丑陋的骨翼,一个个漂浮在空中。
夏洛特注意到她的视线,也跟着望过去,却被蜉蝣一般的鳄鱼怪物吓到头皮发麻。
“它们、它们想要做什么?”
天空的鳄鱼怪物并没有攻击他们的意思,反而像飞蛾一样,煽动着骨翼扑向那些直冲天际的黑色火焰。
黑火像寄生虫一样在它们的鳞甲上燃烧着,怪物将自己焚烧至血肉模糊,随后又凑在一起,血淋淋的皮肤彼此贴合,粘稠的血液和脓水混合在一起,它们的肢体像被强酸腐蚀了一般,快速融化、彼此结合,不断杂糅着。
帕尔瓦娜突然有了一种直觉,好像这些鳄鱼怪物在学校里投放能够爆炸的“火种”,只是为了让它们燃烧,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攻击学生。
它们这么做,更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千百只怪物前仆后继,由它们的身体融合而成的黑影越来越庞大,甚至依稀可以分辨出类似鳄鱼的轮廓,只是那“鳄鱼”的背部还生长着一双巨大的、足以遮盖天际的骨翼。
不对劲。
帕尔瓦娜立刻叫停走在前面的小队成员,“我们回去,现在就回去。”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膨胀着的黑影凝结完成,彻底拥有了实体。
那是一个拥有着两个头颅的怪物,一个是酷似鳄鱼、被鳞甲包裹着的头颅,一个是拥有五官、勉强分辨出人形的人类头颅,头颅的脑后飘扬着无数根麻绳般蠕动着的“头发”,而在它的身躯之上,布满了挤压着的即将鼓出来的眼珠,那一层厚重的鳞甲也被一圈一圈黄黑色的花斑覆盖。
怪物挥动着翅膀,那遮天蔽日的骨翼正在不停向下流淌着沥青一样的青黑色事物。
它仰起头,朝着天幕发出两声高昂的龙啸。
帕尔瓦娜带着小队向地下广场的方向狂奔,他们第一次来的时候计算了距离,只需要两分钟,两分钟就可以到达安全的地方。
但天空中那只双头怪物已经嗅到了他们的味道,或许是盛筵开始前需要一些甜品做开胃菜,它锁定那些正在奔跑的身影,挥舞着骨翼俯冲而去。
作为队伍中唯一一个真正的女生,夏洛特其实从第一次搜救回来就有些体力不支,但她还是坚持参加第二次搜救,高强度的运动让她双腿打软,虽然不至于跌倒在地,但也和队伍越拉越远。
帕尔瓦娜回过头,一边跑,一边朝她喊着,“再坚持一下。”
夏洛特已经感受到向自己袭来的幽影,怪物的骨翼遮蔽了她头顶的火光,她心中升起无边的绝望,但却并不后悔。
我真的已经跑不动了……
她万念俱灰,甚至想要主动放弃挣扎。
“再坚持一下。”
那位卷发小姐的声音隔着硝烟传到她的耳中。
“坚持……坚持什么?”
“不要死。”
帕尔瓦娜说,“如果你死了,我无论如何都救不了你了。”
夏洛特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只知道自己真的已经跑不动了。
帕尔瓦娜眼睁睁看着同伴因为脱力倒在地上,天空中飞翔的巨影立刻向她袭来,巨大的头颅可以一口将夏洛特吞进肚子里。
千钧一发之际,他终于感受到了那个时刻,那个莱纳尔先生教过她的特殊时刻,从发现联系不上周祈后就一直在等待的时刻。
——今日的闰时。
他举起自己的手掌,来回画着缠绕的圆形。
眼前的场景在那一刻静止,咬向夏洛特的怪物快速后退,不止是怪物,周围的一切都在倒退。
帕尔瓦娜终于在最关键的时刻进入了闰时。
所有的一切都在快速变化着,光怪陆离中,帕尔瓦娜闭上眼睛,恍惚间好像听到了他此刻最想念的那个声音。
再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出现在家里。
周祈坐在对面,他低着头,一边给吐司涂抹果酱,一边说,“等我今天下班之后我们一起去看看王尔德先生吧。”——
作者有话说:画面之外:
被暴揍一顿后,几个男生悄悄凑了一些保护费塞到帕尔瓦娜的课桌里,当时的帕尔瓦娜只知道周祈很缺钱,于是把那些钱带回了家,放进了两人攒钱用的铁盒里。
不过很快周祈就发现铁盒里多了钱,他对小帕同学收取保护费的“恶霸”行为进行了非常不强烈的谴责,又进行了一番非常不深刻的思想教育,最终帕尔瓦娜把那些钱还了回去。
(这段本来要写进正文里……后来没机会了就放在作话里叭)
(ps.设置了小小的抽奖,祝大家节日快乐[红心])
第112章 海城霓虹(九十二)
帕尔瓦娜看向一旁的时钟, 早上七点,他进入闰时的时间是十点,以他的能力, 回退三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
莱纳尔先生告诉他, 闰时在大多数情况下就只是将已经发生的事重复放映一遍, 但做了总比不做要强,既然进入了闰时世界,他就要想办法改变未来三个小时的发展走向。
“发什么呆呢?”
周祈把手放在妹妹眼前晃了晃。
帕尔瓦娜看着青年的脸,一种不知名的情绪在心中翻涌。
如果把未来将会发生的事告诉周祈, 他一定会想出比他的想法好一千倍好一万倍的办法。
可是他不能告诉他真相, 他不能告诉任何人, 只能保持沉默, 独自承担一切。
想到那只拥有两个头颅、遮天骨翼的怪物, 他的心脏都因为恐惧而一阵阵抽痛。
“没事。”
他摇了摇头, 和过去那次一样,接过青年递来的面包,只是这一次, 她感觉味同嚼蜡。
莱纳尔先生说,闰时是“唯结果论”, 也就是说, 三个小时后,作为串联过去未来的锚点的帕尔瓦娜必须出现在同样的位置。
已经死亡的人不会被拉进闰时, 而活着的人,他们的动向并不会给未来带来什么变化,所以他要想办法让那些学生不要前往学校。
典礼八点开始,所以他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他该怎么在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通知几千名学生, 让他们改变主意留在家里。
正想着,帕尔瓦娜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吐司片掉在校服裤子上——半年的时间里他长高了太多,女生校服已经没有他可以穿的尺码,只能穿男生的校服。
虽然他很快将吐司片捡了起来,但果酱还是弄脏了裤子。
“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祈看着明显走神的帕尔瓦娜,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去洗手间拿湿毛巾。
等他重新回到餐桌边,却看到帕尔瓦娜站在矮柜前,手里还攥着电话的听筒。
“有人打电话了吗?”
周祈皱了下眉,他明明没有听到电话铃声。
帕尔瓦娜放下听筒,冲着他点了下头,“嗯,是学校老师打过来的,她说,因为送光日提前了的缘故,毕业典礼改到明天举行了。”
“现在才通知?”
周祈在她面前蹲下,用湿毛巾轻轻擦拭着女孩膝盖处的污渍。
他没有多想,反而笑了一下,“肯定有很多同学要白跑一趟了。”
“是……如果能让大家都知道这件事就好了……”
周祈抬头,有些惊奇地看着妹妹,这可不像是帕尔瓦娜会说的话,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热心肠”了?
帕尔瓦娜突然的转性让周祈莫名兴奋,这一年的“言传身教”好像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帕尔瓦娜都会开始关心同学了。
“这个简单。”
周祈指了指一旁的收音机,“这个时间点,大家应该都在听广播,你给弗洛利加电台的晨间节目打个电话,让广播员替你们老师宣传一下。”
“可是……会不会被当作恶作剧?”
“应该没有几个学生愿意去上学吧,如果是我,听到这样的消息,就算是假的我也会当作是真的。”
帕尔瓦娜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并且他还想到了更加令人信服的办法,那就是让夏洛特小姐给广播节目致电,以她的身份,比自己有说服力多了。
他不再犹豫,立刻给加洛林家的宅邸拨去电话,不到一分钟,夏洛特接了起来。
简单说明情况后,那位小姐也没有对他的话表示怀疑,毕竟帕尔瓦娜的孤僻大家有目共睹,在所有人的认知中,他不可能主动用谎言欺骗他们。
加洛林家族是弗洛利加广播公司的大股东,夏洛特根本没有打什么“热线电话”,而是以股东的身份命令广播员临时改变节目内容。
“但是……夏洛特小姐你要去学校。”
双头怪物锁定的目标是夏洛特,帕尔瓦娜在她被攻击的那一刻进入闰时,因此她也是维持闰时的锚点之一。
夏洛特现在的状态很像周祈和他讲过的……“箱子里的猫”,无论闰时结束后她是死是活,她首先要在那个箱子里-
为什么?
夏洛特疑惑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
“因为……”
说谎对帕尔瓦娜来说确实是很困难的事,他硬着头皮道,“乐器,老师让你把音乐教室的乐器带走。”
之前他无意中听夏洛特提到过乐器的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派上了用场-
好的。
夏洛特不疑有它-
我现在就过去。
“夏洛特小姐。”
挂断电话前,帕尔瓦娜又提醒她,“……我哥哥说现在外出不安全,你记得带上枪。”-
……好的。
夏洛特的执行效率很高,电话挂断后不久,毕业典礼推迟的消息通过电台节目传播到大部分家庭的收音机中,夏洛特甚至还要求广播员每十分钟就重复一遍这个消息,确保每个学生都能被通知到。
听到这则消息的教职工们满头雾水,却也没有人打电话到学校确认推迟典礼的消息是否真实。
在没有交流的情况下,众人的想法达成了惊人的一致,通过广播向全城宣布典礼推迟,这么大的手笔,一定是教会出面安排的,没有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至于教会和各校领导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想法,都认为消息的来源是对方。
而策划这一切的高中生此刻却陷在忐忑之中,她紧张地等待着,假如未来可能因为他的举动被改变,那么闰时就会立刻崩塌。
索性十分钟过后,一切都没有改变。
可他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好转,闰时仍在继续,也就说明未来的发展并没有被改写。
……其实,闰时的一切本身就全部是泡影。
如果什么也改变不了,还不如、还不如用这偷来的时间和周祈待在一起。
帕尔瓦娜摇了摇头,想把这些想法从自己脑海中甩出来,正好这时周祈换好衣服从卧室出来,“我去上班了,你就在家里,外面很危险,最好不要出门。”
“我还是要去学校。”帕尔瓦娜说,“夏洛特小姐需要我和她一起去拿乐器。”
“哦。”
周祈没有说别的,“那我送你过去。”
他们出了门,走到一半帕尔瓦娜又以“忘带教室钥匙为由折返了回去”,他回到公寓,去另一间卧室将艾伦送给周祈的“血腥屠夫”拿了出来。
为了避免周祈怀疑,他把枪拆成一个个零件,连同装有九十发子弹的圆形弹夹一起装进了书包里。
或许人类的火器对于怪物构不成威胁,但总归是挣扎的一种手段。
再之后,周祈送他来到学校门口,和之前不同,校门外已经不再有聚在一起拍照玩耍的学生。
天色昏黑,和上次一样,周祈走上前抱住他,在他耳边留下一句,“小帕,祝你毕业快乐。”
只是这么一句话,帕尔瓦娜强装了几个小时的镇定土崩瓦解,他把脸埋在周祈的肩膀上,用尽全部的力气抱紧他。
也许我们再也见不到了,也许这就是最后一次拥抱了,可我并不想和你分开。
想到这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些苦涩的东西填满,他后知后觉,原来这就是悲伤,原来她会为和一个人的分离而悲伤。
“喂,怎么了?”
周祈有点呼吸不过来,试图将她稍微往外推一下,“你知不知道你的力气很大,稍微给一点空气吧……”
可是帕尔瓦娜怎么都不愿意放开他,他吸了吸鼻子,哑声道,“……我之前是骗你的。”
周祈不明所以,“什么?”
帕尔瓦娜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不讨厌你。”
周祈被她认真的表情和语气逗笑,“就这啊,这我早就知道了。”
帕尔瓦娜没有再开口,只是看着他,他的目光几乎是粘在了周祈的脸上,一点一点扫过每一寸皮肤,好像想把眼前的画面全部铭刻进自己的脑海当中。
这样强烈而不加遮掩的目光让周祈有些不好意思,他看向侧面,尴尬地咳嗽了几声,“好了,快去吧,忙完之后就快点回家,然后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帕尔瓦娜竭力控制着自己的眼睛,他收回视线,转身向学校走去。
走出没两步的距离,他猛地转过身,周祈还站在原地,视野变得模糊,他小声地叫他,“……哥哥。”
她说,“我……”
周祈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眼眶突然红了,明明刚刚还好好的,而且……她几乎不会叫他哥哥,除非是一些特殊的时刻,但现在显然不属于那些时刻的范畴。
他看着妹妹,等她往下说。
帕尔瓦娜咬着自己的下嘴唇,他要说点什么,但是又恐惧将真实的心意表达出来,最后,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不讨厌你。”
“嗯,你刚刚你已经说过了。”
帕尔瓦娜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不讨厌你。”
不对劲。
周祈抱着胳膊,盯着女孩的脸,想从她身上看出一些破绽。
今天的帕尔瓦娜很反常,她不仅会主动关心同学,甚至还会和他说这么……直抒胸臆的话。
他虽然很想改变帕尔瓦娜孤僻的性格,并且一直在付诸实践,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一个人的性格和童年的遭遇关系紧密,甚至一生都在受那段记忆的影响,除非遭遇重大变故,不然在短时间内几乎不可能出现这么明显的改变。
重大变故……
在周祈心里,唯有生离死别能称得上是重大变故。
他看着帕尔瓦娜那双碧绿色的、如同湖水般的眼眸,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此刻他透过帕尔瓦娜的窗棂瞥见了占据她心脏的悲伤和恐惧。
究竟是什么让你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情绪在无声之中传递,周祈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许久不曾听到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她在恐惧,前方有令她恐惧的事物,以至于她同我告别,好像已经默认我们不会再见面一般绝决。】
周祈的表情并没有变化,思绪却飞速旋转,几乎摩擦起火。
刚刚他明明没有听到电话铃声,帕尔瓦娜却说是老师打过来的,如果这是谎言,她的目的是什么?让所有的学生不去参加毕业典礼?
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她不是性格恶劣的人,不会是故意捉弄同学,她在恐惧,所以应该是她知道去了学校会发生一些可怕的事,这才编造了典礼推迟的谎言。
可她又是怎么知道学校会发生不好的事?从昨晚开始帕尔瓦娜就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从没有分开过,为什么她会知道而自己不知道?
他的心里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或许是为了寻找证据,周祈看向远处,前夜的雨水在街道上留下一个个的水洼,恍惚之间,他又看见了成片的、如同乌云般铺天盖地的水鸟,一如在母亲岛的那个下午。
他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对面的女孩。
假如、假如帕尔瓦娜真的知道等一下会发生什么,那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她从不对我隐瞒,如果她不说,只会是一种可能,她不能让我知道。
帕尔瓦娜并不知道周祈的心理活动,他最后看了青年一眼,在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再见。
随后她转过身,向那片即将被血色笼罩的土地走去。
“小帕。”
周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帕尔瓦娜又一次停下脚步,青年穿过马路,跑着来到他身边。
“我陪你一起去。”周祈握住她的手,“不是去拿乐器吗?应该很快吧,我陪你,把你送回家之后我再去上班。”
帕尔瓦娜猛地睁大眼睛,随后拼命地摇头,“不,你不要去,我自己去就可以。”
他不能、不能让原本和这件事没有关系的周祈陪他一起去面对危险。
“你听我说。”周祈手腕用力,紧紧攥着她的手,没有任何放开的意思,“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我也不需要知道真相,我只知道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去面对。”
帕尔瓦娜愣愣地看着他,眼泪终于从眼眶中流了下来。
“走吧。”
周祈对她笑了笑,接着看向学校上空涌动着的乌云,“有些时候,命运是一条无法折回的道路,它并不平坦,厄难是这条道路上一座座难以逾越的坎坷。”
“但我不信这个世界上能有我解决不了的难题。”
第113章 海城霓虹(九十三)
面对这样的周祈, 帕尔瓦娜已经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有些迟钝地点了下头,说,“好。”
见她还是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周祈越发肯定, 帕尔瓦娜受到了某种限制, 她不能说出真相,而自己最好也不要胡乱猜测。
不过适当的联想还是必不可少的,前方未知的东西一定涉及隐秘相关,不然帕尔瓦娜不可能这么害怕, 而最近在弗洛利加活跃、并且正在酝酿阴谋的隐秘组织就只有归零教团。
归零教团……
他们不是在鼓动外四城的鳞人暴乱, 并且在某个未知的地点秘密建造祭坛, 试图复活他们追随的支配者吗?
学校为什么会成为他们的目标?
周祈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疼, 在踏进校门的前一刻, 他后退一步, 四下无人,他直接将银贝壳街中的黑猫召唤出来,分裂一部分的星虫寄生到它的身上。
直觉告诉他, 这么做是对的。
他把碎星者变成项圈挂在黑猫脖子上,然后重新握住帕尔瓦娜的手。
“帕尔瓦娜小姐!”
夏洛特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两人一起转过头, 却恰好遇上相机的闪光灯。
夏洛特放下手里的相机,笑着向他们走了过来, “我会把照片洗出来送给你们的。”
令她感到尴尬的是,兄妹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笑意。
周祈冲来人点了下头,他不清楚为什么帕尔瓦娜让所有人都不要前往学校,偏偏将夏洛特叫了过来,但她既然这样做了, 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夏洛特小姐。”周祈说,“准备好你的武器。”
夏洛特一愣,随后收起相机,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枪,“好、好的。”
“还有你。”周祈的视线回到帕尔瓦娜身上,“你一定也带了武器吧。”
帕尔瓦娜点头,随后将书包放在地上,在夏洛特呆若木鸡的注视中倒出一大堆步枪零件,并熟练地将它们组装起来。
夏洛特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孩手中的动作,在她印象里,帕尔瓦娜小姐一直是那种不爱说话、斯斯文文、气质古典优雅的淑女,结果现在她竟然看见她用那双弹钢琴的手捧着一把步枪?
恍惚间,夏洛特想到一个传闻,似乎有人说过帕尔瓦娜小姐的真实身份是某个大型帮会势力的千金小姐,……现在看来,这则传闻并不是完全没有依据。
“好了,我们进去吧。”
周祈拿出自己的手枪,同时也做好准备,随时可以甩出手臂上的【蛇骨链刃】。
夏洛特搞不清楚状况,但看到那两位凝重的神情,也不敢多问,稀里糊涂地跟着他们往学校里走。
越过校门的那一刻,周祈敏锐地觉察到,他们似乎和身后的世界断开了联系,最直接的体现就是,他现在无法使用异调局的密仪召唤魂鸟为他传信了。
不过他和星虫之间的联系仍在,还是可以时时刻刻感受到黑猫的动向。
学校被某种力量拉入了另一个位面吗?
他猜测着,同时让黑猫加快步伐,赶往异调局,他得让净化猎人注意到学校的异常。
校园里并不是和帕尔瓦娜想象的那般平静,那些黑色的火焰还在土地与建筑之中蔓延,和之前的场景唯一的区别是没有了尖叫连连的学生。
不,还有一处不同,那些长着女人头的鳄鱼怪物也不见了,按道理来说这个时间段它们应该在学校里来回爬行才对。
除非……
除非它们结合成为巨型怪物的仪式等同于死亡,无法被闰时逆转,而如果是那样的话……
“小心。”
帕尔瓦娜突然的提醒让周祈脚步一顿,他望向正在地面上燃烧的火焰,很快辨认出那是能寄生万物的寂灭之火。
视线越过道道黑焰,在校门正对着的小广场上,一团不可名状的诡异之物正蠕动着它未成型的身躯,它被一层半透明状的胎衣包裹,柔软的血肉在四周火焰的淬炼下逐渐变得坚硬,几个呼吸之间,它已经长出了一层斑状的厚重鳞甲。
觉察到陌生气息的靠近,蜕变中的怪物睁开眼睛,四只硕大的赤金色瞳孔出现在周祈眼中,而在四只眼睛的周围,黑绿色的鳞片如同病毒一般逐渐向外蔓延。
怪物的两个头颅微微昂起,一个吻部前凸,眼睛吊梢,形状酷似鳄鱼,另一个尖嘴獠牙,依稀可以辨认出人类的五官,后脑飘动的触须和丑陋的外形都与传说中的海妖十分契合。
它以慵懒的姿态瞥了来人一眼,只是这一眼,周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某种猛兽啃咬了一口,寒毛耸立,来自内心深处的惊惧在顷刻间被唤醒。
那是被神明瞥视的感觉,即使尚未成形,但神性已在酝酿之中。
鳄母。
周祈已经清清楚楚知道了对方的身份,在那具逐渐复苏的身躯上,他感受到了不息的生命与萌发。
鳄母是黑龙的女儿,祂的复苏也和归零教团有关?
来不及思考太多,未成形的支配者正在逐步收回祂曾经执掌的权柄,现在他还能有和对方对抗的能力,如果不在这个阶段将其扼杀,之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周祈甩动手臂,银白色的蛇骨链刃化做无数柄旋转着的飞刺,他向其中注入灵知,飞刺几乎割破空气,朝着鳄母的两颗头颅飞去,它们排列有序,蜿蜒着如同一条迅疾的银蛇。
周祈没有任何保留,这一击就是蛇骨链刃最完全的力量,锋利的飞刺割草一般,鳄母的脖颈处的皮肤组织、血管、软骨全部被绞碎成粉末状的碎肉,鲜血如同雾一般散开。
同一时刻,帕尔瓦娜反手拉动血腥屠夫的枪栓,手指扣动扳机,全自动步枪的子弹没有停顿空挡地袭向未成形的身躯。
只一瞬间,鳄母变成了一滩烂肉。
夏洛特忍不住发出尖叫,但周祈已经无暇顾及这位普通女孩的感受,因为刚刚被他绞成碎肉的重新开始蜕变,那散落在水泥地上、星星点点的事物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它们蠕动着,向同一个目标聚拢,红色的血逐渐发乌,软塌塌、像果冻一样的肉开始变得坚硬。
只是几个呼吸,奇迹降临,鳄母的残躯被祂所支配的准则修复,并且变得比之前更强大,原本酝酿中的软组织覆上一层漆黑,它新生的皮肤坚硬又狰狞。
周祈轻易地体会到了对方身上的散发出的威压,假如刚刚祂还是一阶的实力,那么此刻祂已经完成了飞跃,晋升三阶。
狂风呼啸,拥有活性的寂灭之火在鳄母的影响下继续“生长”着,周祈不得不使用【真理护盾】法印,蓝色的光幕护住两位女士的身体,避免她们被火焰感染。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继续开枪。”
周祈一边和她们说着,一边继续舞动手中的链刃,他早已喝下拗转药剂,红色准则的力量为每一个飞刺都覆上淡淡的红光。
这是他在与蒂尔·艾弗森那一战中领悟到的东西,现在他可以为任何一件奇物赋予红色准则的力量,并拿起它去战斗。
带着一击毙命的决心,飞刺再次汇出,鳄母已经可以抬起前肢,畸形的爪子轻轻拨开向自己袭来的利刃,如同拨开一片轻飘飘的飞絮。
周祈拼尽全力的一击仅仅在祂那层漆黑的鳞甲上留下一些微不足道的划痕。
祂前凸的吻部喷出一声带有嘲讽意味的鼻息。
蝼蚁。
但一下秒,四只金黄色的眼瞳同时紧缩,那些被祂弹开的飞刺竟然顽强的改变既定的轨迹,重新飞了回来。
它们变为四条弯曲的弧线,直直刺入鳄母的四只眼球中,并一路前行,在祂并未被鳞甲覆盖的脑部疯狂搅动。
未成形的支配者发出一声惨叫,紧接着,大口径的步枪子弹又像雨珠一般袭来,帕尔瓦娜瞄准祂没有生长完全,仍旧柔软的部位,如同屠夫宰杀牲口一般,鳄母再次被扫射成了筛子。
周祈一刻也不敢放松,鳄母身上代表生命和萌发的气息还未消退,他们只是两次杀死了祂的肉身,但肉身的毁灭对这位掌握了血肉复苏的支配者来说,只是如同戏耍孩童一般。
所以在第二次复苏之后,祂已经再没有了游戏的心情。
祂轻抬龙爪,校园中弥漫的火焰再次高涨,火苗似乎变得更加灵动,一起朝着仍在站立的蝼蚁袭去。
已经是四阶的力量了。
周祈心中一凛,他的真理护盾只是一阶法印,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这些寂灭之火。
“你们两个到我身后来。”
他提高音量,两名女孩反应迅速,很快站至他的背后,周祈收回飞刺,【极光十字】的符号在精神领域内激活,那轮拥有九个格子的轮盘中红光大盛,两道华丽的红色剑风比周围的火焰还要炽热,它们划破血色的天幕,硬生生斩灭了向几人袭来的活性火苗。
反击还未结束,青年略微助力,之后腾起身躯,甩动手中的链刃,银白色的金属垂直“扎”入地面,燃烧着红色准则的长枪猛地从地下伸出,直直贯穿鳄母历经两次蜕变的身躯。
周祈手腕借力,又一次腾起身体,这次他跳上了那位支配者的脊背,黑绿色的鳞甲覆盖着一层冰冷粘滑的液体,他差点站不稳,甩动蛇骨链刃,让它缠绕在鳄母的两条脖颈上,并再次激活极光十字,毫不留情地斩下那两个奇形怪状的头颅。
鳄母没有因为斩首而死去,祂的权柄还在复苏,细密的鳞片泛起一层绿色的光芒,周祈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那是他曾经中过招的“繁衍之刑”。
绿光汇聚成藤蔓一般的实体,紧紧缠绕住周祈的双腿,并不停向上攀援,上身到青年的腹部后,藤曼化身最锋利的刺刀,轻易刺穿那里存在的敕印,将自身承载的物质悉数注入其中。
祂想将这个人类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占为己有,而就在即将得逞的那一刻,外来的力量惊动了寄居在那一处的凶物。
星虫在一瞬间切换到捕猎的状态,血雾凝成的触手将鳄母带来的物质团团围住,并开始将其分食。
周祈感觉自己的灵知随着星虫消化的动作水涨船高,不断向上攀升,仅在瞬息间便上升了一个台阶,他甚至可以立刻进行敕印,晋升三阶秘术师。
并且,那些物质直接产自支配者自身,星虫甚至从中解析到了一部分祂所执掌的权柄。
萌发的力量进入周祈的精神领域,代表寂灭之火的符号向上攀升,竟然越位晋级成三阶的秘术。
周祈没有犹豫,火焰从他的双眼中漫溢而出,绿色的藤蔓顷刻间被焚为灰烬,甚至感染了支配者黑绿色的鳞甲,向下渗透,连同祂的血肉也一起灼烧。
鳄母终于被彻底激怒,而在此刻,祂的复苏又迈向了一个新的层级。
祂获得了神性,超越了中阶秘术师的范畴。
双头重新长了出来,祂已经能完全支配自己的躯体,遮天蔽日的骨翼完全伸展,祂飞向半空,猛地甩动身躯,将脊背上的人类甩了下去。
骨翼扇动着飓风,风中满是祂那生生不息的准则力量,被斩灭的寂灭之火野草般重新疯狂生长。
双头一同发出尖锐的龙吟,祂抬起龙爪,踩向青年的胸膛,这一击下去,将会将那个人类的身躯踏成肉泥。
千钧一发之际,周祈摇动后腰的【镜花水月铃】,铃声响起,神秘的力量在他身前支撑起一道坚实的屏障,周祈趁机向侧边翻滚,逃离了鳄母毫无保留的一击。
明明还可以使用两次,镜花水月铃却在挡下鳄母的攻击后或作粉尘,被飓风吹散。
他再也没有了保命的手段,而支配者的复苏仍未停下,七阶,在秘术师中,七阶及以上的秘术师都会被称为圣者,面对一位圣者的攻击,即使周祈刚刚在星虫的帮助下攀上低阶秘术师的顶峰,也毫无招架之力。
为了防止直视神躯污染两位女孩的理智,他已经在混乱中阻隔她们的视觉,此刻,四只手攥着他的衣摆,周祈没有任何想要放弃抵抗,退缩或者等死的想法。
守护,守护年幼的花蕾是他应该做的事。
圣者又如何,在他没有被完全打败之前,在他的意识没有被磨灭之前,他绝不会放弃。
周祈用手背擦去嘴角的血,再次甩出蛇骨链刃,凝视着飞在半空中的支配者,寂灭之火在他双眸中燃烧,冲天的火光不及他眼中怒火的千分之一。
“来吧。”
他的指尖抚过自己的瞳孔,从眼中取出火种,洒向手中的武器,火光席卷蛇骨,链刃变为一柄正在燃烧的火剑。
他向前挥剑,半弧形的火焰将被它触碰到的一切事物都气化成白烟,却在将要覆上鳄母神躯时被轻易驱散。
鳄母的目光已经不在那几只蝼蚁身上,血脉的本能让祂看向远处若隐若现的高山,祂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祂扇动骨翼,俯冲向地面,想要干脆地了结那只蝼蚁的生命,龙爪踏下,尖锐的爪牙轻易贯穿他的肩膀。
周祈的意识空白了一瞬间,剧痛让他差点忘记呼吸,星虫涌向他被鳄母贯穿的伤口,以敕印和窃来的权柄修复了他的致命伤。
但随即是第二次践踏,硕大的龙爪几乎将他钉在地上,不容他挣扎反抗,他拼命调转灵知,血肉再生的力量却追不上他被摧毁的速度。
帕尔瓦娜的视觉被周祈阻隔,他无法亲眼看见眼前发生了什么,但灵性为他勾勒了一幕幕生动的画面。
他感受到周祈正在与不可战胜的存在搏斗,又在搏斗中一点一点失去生命力。
不,不行。
他不能让周祈在他创造的闰时里死亡,但是他也不能让闰时崩塌,现实时间线的情况只会被闰时更加糟糕。
怎么办?
难道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周祈为了保护他而逐渐被蚕食意志,逐渐失去生命?
明明是他想要保护他,但为什么总是在做他的拖累?
无处不在的血腥味让他感到绝望,因为他分不清哪些是支配者的,哪些是周祈,绝望之中,他想到了莱纳尔先生,想到了他说过的话-
换个角度看,你的手里其实已经握着两张底牌了。
对,底牌。
帕尔瓦娜心里升起直觉,也许现在就是莱纳尔先生所说的时刻
他一把扯下手腕上缠绕着的银色小瓶子,摘下盖子,将其中的事物悉数喝了下去。
那是血液的味道。
他什么也来不及想,回忆着莱纳尔先生的笔记,用灵性在精神领域内一遍一遍描摹着那个繁复的符号。
而随着灵知的流转,他感觉自己身上有一层禁锢正在一点一点被洞开。
最先袭来的是疼痛,胸腔内的怪物活了过来,和被封印前一样,昆虫脸以他的心脏为目标,挥舞着口器。
“夏洛特……”
他紧咬着牙,摸索着摸向同伴的手枪。
他攥住枪口,抵到自己的胸骨之上,“朝这里……开枪……”
夏洛特和她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但她隐约觉察到什么,“不……”
“快,没有时间了。”
对面的女孩犹豫着扣动扳机,和一年前那次一样,帕尔瓦娜的胸骨中央出现一个血淋淋的创口。
灰烬一样的光点从中飘摇而出,在接触到寂灭之火的一瞬间,那些叫嚣着的活性火焰瞬间偃旗息鼓,像被抽干了灵性,又像被腐蚀了活性。
**
银贝壳街。
瓦沙克猛地从它的“王座”上站起,面色凝重地望向某个方向。
它感受到了虚界的法则,还有……它的力量,原本的力量。
恶灵的身躯不停膨胀,仅仅是一点微乎其微的复苏,已经足以它越过大炼金术士布设的“门锁”。
它口衔绿珠,出现在血色的天幕之中,正在复苏的支配者,正在被剥夺生命的反抗者,以及主动献祭的“少女”……
恶灵目标明确,绿珠飞向帕尔瓦娜正在淌血的伤口,光芒接触到灰烬物质的一瞬间,蠕动着的昆虫脸停止啃食的动作,它像一株幼苗,瞬息之间在适格者的胸腔之中扎根、抽条,长出枝干、叶子、花苞。
帕尔瓦娜跪倒在地,仰身朝向天空的方向,在他的胸膛之中,灰红色的、灰烬凝成的花苞不停汲取着养料,并在膨胀到某一刻时彻底绽放。
虚幻的花朵几乎在这一位面的每一处盛放,有毒的花蜜像波涛一般汹涌,无穷无尽的寂灭之火被其腐败殆尽。
也是在这一刻,瓦沙克感受到了完整的虚界法则。
它的力量全部回来了。
恶灵主动接受绿光的照耀,在那道代表生命和萌发的光芒扫过之后,它终于向所有人展示自己最真实、最完整的身躯。
黑灰色的绒毛向外飘洒着光点,它昂起头颅,眼中光芒交错,闪光注视之地,腐败的意志将会吞噬一切。
虚界的第三柱神以祂最强大最完整的形态降临普路托大陆。
瓦沙克一口咬住飞龙的脖颈,犬牙刺穿,腐败的力量消弭了复苏中的支配者,生生不息的权柄被更加强大的意志压制,鳄母顷刻间化作一具白骨——
作者有话说:补上了[爆哭]
第114章 海城霓虹(九十四)
时间倒回三个小时前。
本体踏入校园后, 黑猫视野中的校园立刻出现了异变,它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就像用橡皮擦从画面上涂抹掉了一般,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破败荒芜、不生草木的红色土地。
并且这个范围还隐隐有向外扩张的趋势。
周祈心中一凛, 直觉告诉他有一场灾祸正在此处酝酿, 他得想办法把这个消息传递给异调局的人。
黑猫没有犹豫,调转方向,朝着西区狂奔而去,它身姿矫健, 很快便偷溜进了异调局大楼。
周祈抽出自己桌子上的信纸, 用灵知在上面留下一串文字:洛桑德尔中学。
落款是“你的老朋友”。
为了让指向性更加明显, 周祈还在后面加了一个牛仔帽的涂鸦。
他把信纸折好放在丹尼尔的办公桌上, 确保邻居能一眼看到它。
之后周祈没有在净化猎人的办公处逗留, 而是在大楼内寻找他的“线人”, 他已经从本体那边获取了“鳄母”复苏的消息,迫切地想要知道归零谋划这一切的目的。
红发的青年和其他探员一样忙碌了一夜,他站在窗边抽烟, 表情看起来不那么轻松,似乎正在焦虑着某件事。
就在这时, 他无意间瞥到窗外多了只黑猫, 正沿着大楼外凸出的边沿朝他这边走来。
“哟,小猫。”
基里安伸手摸了摸黑猫的头, 说话的腔调不自觉变得尖细起来,“你怎么是从那边过来的呀,很危险的,快进来。”
黑猫金黄色的眼瞳闪烁了几下,随后缓缓开口, “基里安。”
红发青年猛地收回了手,同时被自己手里的烟呛到,发出一连串咳嗽声。
他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黑色小猫,说话了?这猫怎么会说话?
而且它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心中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基里安试探着问了一句,“……黄金拂晓?”
黑猫点头,“你可以称我为教授。”
“教、教授?”
怎么又冒出来一个教授?
基里安大气也不敢出,“曜日呢?”
说完他又觉得不够恭敬,谁知道藏在黑猫外表下的“教授”会不会是比曜日还残暴的老怪物,于是急忙补充道,“教授阁下,我找曜日大人有急事,他让我调查的事有线索了?”
周祈沉声道,“什么线索?”
“我打听到,归零教团真正的领袖会在今天出现在拉维亚山谷。”
拉维亚山谷、归零真正的领袖……
周祈莫名有一种直觉,他对基里安的这些话并没有感到震惊,按道理来说他的大脑会因为听到新的消息而亢奋,但他此刻的心情却并没有显著的波动,就好像这件事他早已知晓了一般。
他克制住自己不断向外扩散的思维,无论真相如何,他最终总会知道,现在的关键是去找归零教团所谓的“真正领袖”。
学校那边的异况还没有解决,迦文部长作为这座城市目前最强的战力,在这个时候不能轻易离开弗洛利加,假如鳄母真的复苏,降临世界,还需要迦文来保卫城市。
……那就只能他自己先去看看了。
从主城区到拉维亚要几个小时,开车去或者跑过去肯定来不及了。
周祈控制黑猫的身躯,轻松跃上基里安的肩膀,“带我去你们的传送法阵。”
“传、传送法阵?您怎么知道……”
黑猫冷声催促他,“快。”
基里安感觉自己被当成了“坐骑”,却又敢怒不敢言,只能如黑猫所说,任劳任怨地驮着“教授大人”前往地下。
他尽量避着人,却还是无法避免地遇上了异调局的其他人。
“基里安,你要去哪?”
名叫丹尼尔的净化猎人叫住他,基里安两眼一黑,天知道他有多烦这个脑子里只有一根筋的家伙。
“别理他,走。”
背上的教授发话,基里安只能装作没看到丹尼尔,硬着头皮踏上通往地下的楼梯。
丹尼尔越看越觉得基里安背上的黑猫眼熟,似乎在母亲岛上也见到过,他意识到了什么,急忙大喊,“基里安,站住!”
“跑。”
周祈一声令下,基里安闭上双眼,闷着头往前狂奔,带着黑猫冲进铭刻有传送法阵的空房间。
周祈操控黑猫的前肢,从虚幻的街区中召唤出一支紫色的拗转药剂,灵知弹开试管之上的瓶塞,星虫被承载准则力量的药水染成紫色。
异调局的传送法阵属于中阶秘术,周祈的本体已经在鳄母的“帮助”下晋升三阶,假如配合上帕尔瓦娜的“幸运”符号,说不定可以成功激活法阵。
到了此刻,他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就赌吧。
基里安站上法阵,丹尼尔随后赶到,在他伸手去抓黑猫的那一刻,传送法阵迸发出耀眼的紫光,一人一猫的身影在光芒中消失。
丹尼尔盯着传送法阵的中央,指关节咔咔作响,他仅仅是愤怒了片刻,立刻调整好自己的心情,快步回到办公处。
刚一靠近,他第一眼便注意到自己办公桌上放着的信纸。
“老朋友?”
他扫向落款处的牛仔帽,又联想到刚刚的黑猫,出现在案发现场的牛仔和母亲岛上的那个人果然来自同一个组织。
……黄金拂晓吗?
丹尼尔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毫无作用的猜测,牛仔送来的信上写了“洛桑德尔中学”,一定代表着那里正在发生或者即将发生什么。
无论到什么时候,孩子们都是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的希望,他得将这个消息告诉部长,然后做出行动。
**
拉维亚山谷。
周祈只是靠着即时幸运“侥幸”激活传送法阵,无法真正平复那些混乱的时空错位,基里安从法阵中“摔”了出来,而黑猫则是依靠着天生的平衡性问稳稳落地。
“咳咳……”
红发青年一边咳嗽,一边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他看向前方,那只神秘的黑猫正仰着头望向某处。
基里安顺着黑猫的视线望去,只见不远处那座山峰的最高点,不知为何比晨曦时还要耀眼,已经不需要任何的解释。
“山火……怎么会……”
一条让人无法忽视的火线将眼前的画面分割成两份,下方的山谷静谧无声,而火线之上,冲天烈火焚烧天麓,伴随而来的是滚滚黑烟,深红与黑同时压下,说是世界末日也毫不夸张。
周祈盯着那条火线,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直觉,他觉得眼前的画面并不真实,就像是将几幅不同的场景裁剪拼贴在一起,他们所处的位置和山顶的末日并不在一片空间。
这两处位置之间相隔的并不是以长度为单位的距离,而是一种时间隔离下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毕竟,任何情况下,人都只能走向未来,而无法行入过去。
他现在无比肯定,归零将那座祭坛建在燃烧的山峰之中,甚至就在山顶。
“那群疯子,他们一定是想直接摧毁弗洛利加!”
基里安在他身后发出一声恨恨的咒骂,周祈不太懂,他都已经选择成为两个组织的联络人了,对今天的局面难道就没有预料吗?
不过基里安的话倒是提醒了他,现在的弗洛利加和十年后他熟悉的那个弗洛利加,最大的区别正是四座外城。
之前他推测,未来将会有一场足以改变城市格局的浩劫降临,难道正是此刻?
过去对他来说只是一行文字的历史真真实实在眼前上演,变成和他息息相关的命运,这一瞬间,周祈感觉焚世的火焰压得他呼吸困难。
“走吧。”
他沉声开口。
基里安睁大眼睛,“教、教授,我们还要上去吗?那是寂灭之火……”
“上去。”
周祈打断他的话,以不容反抗的气势道,“这是父神的意志,你我只能践行。”
基里安无奈,只好再次充当黑猫的坐骑,载着它向山谷的最高点进发。
他们向上攀登了一段距离,山顶的境况在两位秘术师眼中越发清晰,周祈瞥见一座通体漆黑、如同黑曜石般的高塔,像一块石碑,又像一座阶梯,好似与天幕只差一步的距离。
就在这时,一声嘹亮的龙吟如同惊雷炸响,啸声响彻山谷,风暴随之降生,树木折断,沙石飞舞,蔓延至山腰处的火线猛然拓宽,变成一根燃烧着的火环,寂灭之火所掠过之处,生灵涂炭。
那座高塔的塔尖上,一道若隐若现的黑色影子覆了下来,闪电在天幕为其擂鼓,惊悚如潮水般袭来。
抱着黑猫的青年发出几声痛苦的低吟,周祈立刻看向他的手背,灰白色的物质开始在基里安的皮肤之下翻涌,他急忙提醒青年,“切断五感。”
但基里安已经无法自主做出反应,周祈只能通过敕印控制他,封闭他与外界的感知。
做完这些,他又看向出现在塔尖的黑影。
没有人能战胜祂。
这样的想法从心灵深处浮现,并立刻生根发芽,遮蔽他的意志。
这是周祈的本体在面对鳄母时也不曾有过的感受,当一种力量强大到抽象的层面时,他甚至没有任何能力改变自己的想法,倘若鳄母的权柄是生生不息,那黑影所支配的又是什么?
弗洛利加的主城区已经有了一位正在复苏的支配者,数公里外的山谷同样有一位无法描述的存在正在重临世界。
命运已经在过去被书写完毕,没有人能拯救他们。
黑影好似稍微抬起了头,瞥向他所在的方向,仅仅是一个瞥视,周祈脚下的山体土崩瓦解,他只能让黑猫咬住基里安的衣领,跟随着山崩地裂不停向下坠落。
死亡即是下坠,而他们正在历经这样的过程。
但就在此时,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掌抓住黑猫的后颈,将它娇小的身躯提了起来。
“啧,真狼狈啊。”
男人的声音带着饱经风霜的魅力。
周祈勉强支撑起眼皮,一张被墨镜覆盖的脸庞以及嘴角那抹戏谑的微笑映入双眼。
银发男人抬起手指轻轻一点,紫色的漩涡洞开一扇门扉,他用一只手将基里安扔了进去,另一只手仍提溜着黑猫的后颈不放。
“幼年期的魇兽啊。”
莱纳尔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感叹。
他用那只神奇的手掌掰开黑猫的嘴,指尖摁向最尖锐的牙齿,血珠在口腔中弥散开来,紧接着,黑猫的身躯开始出现变化,逐渐长成了一个高大的人类男性。
周祈踩上一处地面,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他看向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莱纳尔先生,一时间有太多话想要说,却又不知道该先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问了句,“您……怎么能自己走路了?”
莱纳尔上下扫了他几眼,然后提醒他,“穿件衣服吧你。”
周祈这才意识到,刚刚“化形”的魇兽还是光溜溜的状态,他瞬间羞耻心大作,有了无地自容的感觉。
还好星星胸针在魇兽身上,用灵知激活之后,普通的黑色长衬衫包裹住他的身躯。
“迦文把那个鳄女的蛋都给了我,我是靠着它们才走到了这里。”
莱纳尔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对面的山峰,“我不能让一群小屁孩来面对这些,对吧?”
周祈在这时才突然惊觉,莱纳尔先生剪了头发,原本乱糟糟的鸡窝头和杂草胡须都消失不见,也是在这个时候周祈才知道,原来他一点都不老,甚至还挺帅的。
他顺着老师的视线再次看向那道黑影,心悸的感觉再次涌现,“老师……那是什么?”
“被‘毁灭’寄生了的黑龙。”
莱纳尔说,“归零教团的人叫祂‘寂灭神主’,祂曾经的名字叫做塔纳托斯,现在……”
他顿了顿,接着说,“或许要加上一个‘枭’了。”
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周祈心神巨震,他抿着嘴唇,视线落在莱纳尔瘦削的下颌线上,“是我想的那位‘枭’吗?”
“嗯。”
莱纳尔给予他肯定的回答。
紧接着,银发男人突然笑了起来,“那本书里写的都是骗人的,枭是个蠢货,他是神血者,敕印流淌在他的血液里,秘术符号是神明刻在他脑海中,用来支配他意志的手段,连他的存在都不过是神明为了复苏而创造的……赝身。”
赝身……
周祈琢磨着这个词,莱纳尔的话还未停止。
“他不愿意接受神明借由他的身躯复苏,但他的一切都是神赐予的,连意志都不由他来支配,他又拿什么来反抗。”
莱纳尔死死盯着塔尖上的黑影,“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自行剥离魂质,失去了使用秘术的力量,像个普通人一般,妄图用凡铁铸成的剑刺伤一位支配者,没有绝境逆转,没有奇迹发生,他被折断双腿,被挖去双眼,像条野狗一样丢弃在荒野。”
火光倾覆之下,银发男人的身影显得是那么单薄,他今天终于换了衣服,黑色的异调局制服在风暴中呼呼作响,他转过头,赫赫威严的磅礴气势在这具饱受磨难的身躯上复苏。
“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过,一刻也没有。”
“他只是学会了等待,就像无数个昼夜前,他的老师等待他出现一样,他也在等待,等待一个和他一样,愚蠢、但不要命的孩子出现。”
莱纳尔的腰背挺得笔直,“万幸,迎来终末之前,他终于等到了那个人,并且他比他的老师幸运,那个孩子拥有一个伟大的性格,他坚韧、果敢、智慧,我相信他总有一天能完成我不曾完成的伟业,他此刻或许正在历经迷茫与磨难,但那只是因为他还没有长出足够的羽翼。”
“他已经做的很好了,真的。”
莱纳尔拍了拍周祈的肩膀,即使有一层墨镜阻隔,他还是能感受到来自老师的注视落在自己的脸上。
就像那个雨夜,他闯入莱纳尔先生家中,在他从不曾开启过的衣帽间挑选了一身华服,他穿着那身衣服下楼,那时莱纳尔先生便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他。
周祈一直觉得自己很会看人眼色,揣摩对方的想法,但他却从未看穿那道目光的含义。
——彼时彼刻,他在他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我们不能对孩子要求太高,所以,在他没有做好准备之前,就让我这个老家伙来为他保驾护航吧。”
“拿来。”
莱纳尔握住周祈的手腕,腹中的星虫被对方身上的气息吸引,沿着手臂攀上对方的身躯,而在那一瞬间,金光大作,璀璨而耀眼的光芒填满男人表皮之上的九道伤疤。
莱纳尔握住碎星者的剑柄,巨剑上的封印都被神血者与生俱来的权力洞开,他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就让我再给你上最后一课。”
银发男人挥出一道剑风,在周祈眼中无法逾越的鸿沟被轻易斩灭,他在瞬息之间靠近高塔。
周祈也终于彻底明白,莱纳尔先生的“瞬间移动”从来不是距离上的移动,而是直接斩断了移动所需的时间。
黑影发出嘹亮的叫声,似乎在用这种方式迎接故友。
莱纳尔挥散碎星者,在他手中,这把兵器甚至可以看穿无形之物的破绽。
无数根红色的线条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是黑影的命运丝线,曾经登临神王之位的支配者可以在命运与时间中游动,但那又如何,凌厉而破碎的银光斩断那一根根丝线,黑影被困在当下的时空中。
黑影全力回击,焚世的火焰将山谷燃烧成为泡影,将天幕和海岸线燃烧为一片空白,寂灭之火熔断了城市的命运,厄难和灾祸降临,海水和山火即将席卷城市。
回应祂的是两道红色的剑风,承载着准则力量的剑风斩向世界之外,斩向更加宏大、更加不可名状的存在,黑影使用权柄的时间被剑风磨灭,一瞬间,烧灼一切的火焰回退,重新变为镶嵌在山谷上的火环。
【极光十字】,真正的【极光十字】。
银发男人朝黑影露出讥讽的轻笑,“你的回击,无效。”——
作者有话说:啊啊啊没看时间居然已经过十二点了[爆哭][爆哭]我的全勤
第115章 海城霓虹(九十五)
高塔之上, 黑影凝视着不远处。
位格达到一定的极点之后,“交手”早已经成为了一种概念。
黑影可以用一个念头、一个眼神摧毁、湮灭一切,而莱纳尔也可以将这份力量凝练为实质, 并将其斩灭。
假如现在的场景是一部电影, 那么在短短一帧的时间里, 毁灭以及被毁灭的循环已经重复了上万次。
星虫是周祈的一部分,即使它现在正在被另一个人使用,他还是能通过对方的感官体会到莱纳尔先生正在面对的一切。
攀附在塔尖的那道黑影并非具体的事物,在周祈的视角下, 它更像是一道不真实的幻影。
就像刚刚在山脚下眺望塔尖时那样, 周祈认为他们和黑影并不在一个空间中。
黑影存在于过去, 但又来自未来, 它此刻的出现更像一种宣告, 宣告着时间线必将进行到它降临世界的那一刻, 就好像已经书写了结局,唯有时间停止才能阻止它的复苏。
黑影和莱纳尔的交手还在继续,高塔所在的这片空间中, 无形的灵知在两位至高存在的搅动下变成混乱狂暴的漩涡,任何妄图靠近的生灵都会直接被撕裂成粉尘。
毁灭的气息向莱纳尔袭来, 那一瞬间, 周祈感受到了许多不同来源的意志,那是来自万千渴望毁灭与归零的“赐福者”的魂质, 它们凝聚在一起,无时无刻不在发出尖锐的嘶吼,痛苦和绝望在其中扮演着粘合剂的作用。
黑影是超越生物层面的存在,只是看了一眼,周祈感觉有无数信息的乱流冲向他的大脑, 一幕一幕的画面在他眼前像走马灯一样出现。
在头痛欲裂之中,周祈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身上穿着华丽的长袍,和印象中一样,手中托着一颗咬了一口的苹果。
蒂尔·艾弗森的“上司”,伊甸评议会的主教之一。
在那人的对面,还站着一位神秘的卷发男人,周祈对两人所处的空间看得并不真切,只能隐约听到他们的交谈-
梅瑞迪斯先生。
原来伊甸的银发主教名叫“梅瑞迪斯”-
那我又该怎么称呼您?布鲁斯·雷纳先生?-
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我已将己身献出,吾主赐我祂的名姓,你可以叫我,塔纳托斯。
塔纳托斯……
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周祈终于识破了卷发男人的身份,塔纳托斯,是他在冷原书店见到的那个塔纳托斯,他就是归零教团真正的领袖。
同时他也是布鲁斯·雷纳,冷原书店的小册子上记载的不仅是塔纳托斯自己的故事,同时也是他所追奉的那位执掌“毁灭”权柄的“寂灭神主”的故事。
而曾经帮助过他的那位“枭先生”……
周祈的心猛地一震,一个猜测从心底的角落浮现,难道那时他见到的被黑色覆盖的神秘男人,其实是莱纳尔先生的魂质?
是了,什么样的力量能砍开西奥多·莱特以自己魂质炼成的银贝壳街,他早就该想到了……-
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未来的几个月,你们在弗洛利加的一切行动,异调局都不会注意到。
梅瑞迪斯说-
多谢,但我并不知道您和您背后的组织,想从归零身上得到什么回报-
情绪,毁灭降临时的情绪,那些痛苦和绝望就是我们索取的报酬,从这个角度看,伊甸和归零真是天生的盟友-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塔纳托斯发出一声低笑,停顿片刻后才接着往下说-
神主从未真正降临普路托大陆,祂吞噬了黑龙的尸体,在即将踏出熔炉的那一刻被你们的神斩杀,重新封印-
钥匙在黑龙最小的女儿身上,要完成伟业,我们还需要将那位也带回来,需要提醒一下,那位执掌着萌发和生生不息的权柄,应付起来会很棘手-
生生不息?
梅瑞迪斯的语气带着不屑-
我们手里握着一张底牌,最不怕的就是生生不息。
塔纳托斯对他的话不置可否,问了另外的问题-
任何伟大功业都需要一个起点,你们想让寂灭之火的种子从何处降临?
周祈终于看清,两人站在一个巨大的沙盘前,从轮廓上看,沙盘之中的城市正是弗洛利加。
梅瑞迪斯用灵知在沙盘某处卷起一团漩涡-
学校怎么样?每个学生的背后都是一个家庭,摧毁他们,便是摧毁城市的未来。
塔纳托斯没有对梅瑞迪斯的话发表看法。
伊甸的主教拍了拍他的肩膀,同他告别-
我要去取我的那张底牌,再见,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说完这句话,梅瑞迪斯的身影消失了。
底牌?
周祈的心又因为解读到某个信息而激荡起来,结合银发主教那身熟悉的装扮,他是立刻明白了对方话中的指向,甚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在这段记忆之后,梅瑞迪斯前往拉维亚小镇,在小溪旁捡到了意外逃脱的修女和外来者,外来者的出现破坏了他们精心准备的“开花仪式”,那张所谓可以对抗生生不息的“底牌”就此失去音信。
而在不久之后,母亲岛上,鳄母教团用来复苏支配者的绿色宝珠又被闯入者窃走,连带着教团也一起被异调局剿灭,只有无数位眷女逃脱回海底的圣殿,在那里重新开始为鳄母的复苏做准备。
也就是说,黑影本该在一年前的送光日降临,都是因为周祈无意识中的所作所为才会向后推迟……
他的作用也仅仅是将这个日子推迟,黑影的出现代表伊甸和归零的谋划还是成为了现实。
塔纳托斯说,他的神主从未降临过世界,现在它却能攀附在高塔的顶端,它既然存在,就说明所谓“熔炉的大门”已经被打开,弗洛利加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才对。
可在周祈身后,城市依旧在风霜和动荡中屹立不倒,为什么两种结局会同时出现?
城市和黑影不可能同时存在,假设是一种力量将它们“叠加”在了一个特殊的时刻,那么谁是真的,谁又是泡影?
交锋一刻未曾停息,黑影混乱的意志终于选出了一个拥有话语权的代表,高位的存在不需要语言,仅仅是一个念头便可以进行交流。
周祈听到了塔纳托斯的声音。
“莱纳尔,你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历史,你的小世界即将行到尽头,从自己的镜花水月里走出来吧。”
莱纳尔没有停下和黑影的博弈,同时也给予了那道声音回应,“你怎么知道我无法改变历史,假如我将过去抹除,带着你和你那只爬虫一样的主一起下地狱呢?”
黑影陷入静默,或许它正在思考着银发男人所说的真实性,也或许它确实感受到了对方身上正在出现的某种权柄。
金色的光芒,普路托大陆已经有多久没有出现过这样的光芒了……
“你身上的东西正在汲取你的神血作为养料”
黑影又道,“你会因为承载不属于你的力量而燃尽血肉。”
“那又如何。”
莱纳尔说,“这副残躯,已经足够我杀了你们。”
“反倒是你们,摆在你们面前的结局只有两种,第一,继续像只乌龟一样缩在过去,等着被我身上的力量抹去,第二,现在就来到我面前,被我手里的剑杀死。”
他一边说着,碎星者横在身前,斩杀一切的锋利气息是他说出这段话最大的底气。
“选吧。”
莱纳尔说。
回应他的是黑影的扑袭,它第一次选择离开塔尖,隔着时空的距离与银发男人搏杀。
“愚蠢。”
莱纳尔冷声道,伴随着尾音落下,他身上的九道伤疤同时迸发出金色的光芒,无数根扭曲的黄金触手凭空出现在寂灭之火环绕的天幕之中,它们灵活且强壮,像是绽放的食人花一般,径直朝着黑影扑去。
两处空间之间相隔的时间对于它们来说好似一戳就破的白纸,黄金触手跨越时间与命运写就的鸿沟,紧紧缠绕住黑影。
几乎一瞬间,黑影感受到了那些触手之上蕴藏着的力量,它们或许从不支配任何权柄,它们是权柄的本身。
它们的行动必将成功,它们的意志是万物生灵的意志。
无奈之下,黑影只能舍弃一部分的身躯,获取活下去的机会。
它遁向更深处的历史,黄金触手在身后紧追不舍,眼看就要再次缠绕上来,它们所在的那片空间却开始激烈的震荡起来。
周祈望向天麓,在最边界,火光映照下的天空像是掉帧了一般,世界正在逐步瓦解,在飘散的光点之后,周祈看到了弗洛利加,看到了城市上空的火环和正在不停坠落的火种。
但这并不是结束,在那一层画布之外竟然还包裹着另一层画布,那是一片没有任何光亮的漆黑,仅仅瞥向那片黑色,周祈已经明白,那里才是这个世界真正的历史。
“唉,每当结局即将被改写,闰时的世界就会开始崩塌。”
莱纳尔的语气突然柔和了下来,周祈明白,他是在和自己说话。
“那家伙撑不了多久了,我在这里对付它,你的朋友和那个小孩在另一个战场。”
莱纳尔说,“但这并非全部,还有第三处战场需要人去应对,臭小子,只能看你了。”
“伊甸的人谋划这么一场大戏,他们需要用痛苦和绝望供奉夜巫,如果让他们得逞,代价将会是一位支配者的陨落,嬗变立刻终结,光明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和这些沉重的话语不同,莱纳尔的语气很轻松,“所以,我要你拿着刚刚从黑影身上剥离下来的东西,找到梅瑞迪斯,杀了他,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对吗?”
他一个念头,周祈本体中的另一半星虫出现在魇兽的新身体上,同时出现的还有星虫从黑影身上啃咬下来的力量,纯粹的、毁灭的力量。
“莱纳尔先生……”
周祈凝视着高塔之上的单薄身影,喃喃着他的名字。
“去吧。”
莱纳尔从没有用这么温柔的语气和他说过话,他把碎星者送回周祈手中,“你必须要成功,知道了吗,你是这段时间线中唯一一个没有经历失败的人,不要浪费我们所有人的努力。”
“好。”
周祈接过碎星者,虽然他不知道什么是“闰时世界”,但崩裂的天空告诉他,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转过身,莱纳尔的声音又一次响起,“等一下,我突然想起来,教你这么多东西,好像还没有收过学费。”
“您想要什么?”
周祈问他。
一根黄金触手出现在他眼前,“和那次一样,凯伦,把你的手表给我吧。”
熟悉的称呼让周祈回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那天,在那个雨夜,在小酒馆附近的路灯之下,他无意中从老人口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周祈只以为那是巧合,但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时的莱纳尔先生已经是和他相处了一年的老师了。
不,甚至再往前,在血蔷薇营地的那夜,漂浮在夜空中,指引他发现维生黑匣的红光,从那时起,老人的注视便已经无处不在了。
他也和帕尔瓦娜一样,保守着不能说的秘密,只是他独自承受煎熬的时间要比女孩长得多。
天幕的崩塌速度突然加快,莱纳尔急忙喊道,“喂,臭小子,你那么聪明干什么?快别想了,你再想下去,崩塌就要提前了!”
周祈急忙收敛念头,不敢再胡思乱想。
他摘下手表,将它抛向黄金触手,“我一定很快回来,等着我,先生!”
说完,周祈不再犹豫,在星虫的提醒下向某处狂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不出意外,明后天这一卷就结束了[让我康康][摸头]
第116章 尾声(一)
周祈俯瞰着弗洛利加。
他的精神领域内承载着莱纳尔的一道秘术, 所以他并不惧怕梅瑞迪斯,反而有只要对方出现,他就能将其一击毙命的自信。
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那个人。
梅瑞迪斯的位阶在蒂尔·艾弗森之上, 甚至有可能已经迈入高阶, 支配黄色准则的秘术师擅长精神层面的秘术, 他们的行踪往往难以寻觅。
每当到了这个时候,周祈都会带入对方的视角来思考。
假如我是梅瑞迪斯……
归零教团在前面为我冲锋陷阵,我只需要做一个坐享其成的“渔翁”,那么现在我一定不能被任何人找到。
黄色准则的秘术师拥有更加强大的魂质, 如果我是梅瑞迪斯, 我一定会把自己的本体藏在一个绝对不会被找到的地方, 让魂质出来观察场面上的局势。
魂质……
周祈的目光扫过弗洛利加每一个人的脸庞, 这些人看起来与平常别无二致, 此刻在他眼中却成为了梅瑞迪斯有可能寄生的培养皿。
会在哪?
身后的天幕已经崩塌到了一定的程度, 五分钟,最多五分钟,这片“闰时世界”就会完全崩塌。
周祈知道, 自己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但弗洛利加有几百万个人, 面对几百万份可能性, 他就算再冷静、再理智,也难免会紧张和犹豫。
在自己身后, 莱纳尔先生扛着过去和未来与黑影搏杀,而在前方,瓦沙克与鳄母之间的战斗也没有结束,帕尔瓦娜解除了花种的封印,命悬一线……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 他们奉献了几乎全部才给周祈争取来一次创造完美时间线的机会,他绝对不能辜负所有人的信任。
梅瑞迪斯需要的是众多弗洛利加人的痛苦,而汲取情绪的仪式必定在一切开始前就已经布下。
任何秘术仪式都需要一个“根基”,所以梅瑞迪斯一定是将仪式的核心布置在了情绪最强烈的那个人身上。
在今天之前,谁是弗洛利加最痛苦的那个人?
周祈的心里出现了一个人的名字。
他仅仅犹豫了几秒,便坚定了想法,莱纳尔的力量让他可以在弗洛利加的范围内自由穿梭。
碎星者划开一道裂隙,周祈化身成为曜日,快步踏入其中,下一秒,他的身影出现在一栋大楼的顶层。
教会的医院几乎是整个城市最高的建筑,此刻的天台,一个单薄的身影坐在轮椅上,狂风吹动他身上的病号服,他像一块顽石般屹立不动,凝望着远处的海岸线。
周祈走向王尔德,随手布下一个秘术,一步一步走入了他的精神世界。
周围的场景再次发生变化,两条河流在此地交汇,繁花盛开,野兽在茂盛的草丛中翻滚,在花园的正中央,一株硕大的苹果树遮蔽了所有的光芒,数条漆黑的毒蛇盘踞在树干之上。
痛苦是苹果树的养分,那株巨树在王尔德强烈情绪的影响下已经硕果累累。
普通人没有灵知,他们的精神世界本该混乱且无序,但王尔德的精神世界俨然非同寻常,如果他不是秘术师,那么就只有一种解释,他是天生的神血者。
天生的高灵感让他在音乐方面造诣非凡,而莱瑞克家族作为音乐世家,显然就是隐藏的神血者家族。
归零需要暴乱,伊甸需要一位痛苦的神血者,这才是他们杀死查尔斯和特蕾莎的理由。
周祈的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见到梅瑞迪斯,然后将这个以旁观他人痛苦为乐、躲在幕后谋划一切的缩头乌龟从这个世界彻底抹除。
还好,周祈很快就见到了那个人。
和他想的一样,梅瑞迪斯确实是以魂质的形式在这片精神领域内活动。
苹果树上那条体型最大的黑蛇跳了下来,瞬息之间变化成了周祈熟悉的模样。
梅瑞迪斯笑眯眯地看向对岸的男人,嘴唇动了两下,准备开口说些什么,但下一秒,他的话被一道毁天灭地的剑风砍碎。
周祈不想听他说任何的话,毫无保留地挥出这一击。
虚幻的魂质被分裂为无数光点,在昏暗的环境中,像一只只舞动的萤火虫。
片刻后,光点逐渐凝聚,梅瑞迪斯的身影重新出现在河对岸。
“真是心急啊,可惜一个人的魂质是很难被消弭的。”
银发的毒蛇左右转动脖子,随后重新看向对岸,“居然能找到这里,弗洛利加还是有聪明人的嘛,朋友,我猜杀害我手下那只蠢狗的人也是你吧?”
周祈没有任何和他在这里打嘴炮、说废话的想法,他紧握着碎星者,一步一步踏入前方的河水中。
“不过没关系,蒂尔·艾弗森本来就是要死的,既然你杀了他,那就当是我送你的礼物。”
梅瑞迪斯向对面的陌生人发出邀请,“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我们不是敌人,今天之后,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教会统治的时代马上就要结束了,不如……”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对面的陌生男人已经淌水而过,大步流星地来到他的面前,然后,在梅瑞迪斯还没有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那柄巨剑不由分说地捅进他虚幻的胸膛。
梅瑞迪斯倒在苹果树下,依旧是笑眯眯的表情,“我的魂质是杀不死的,为什么还要重复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呢?”
“杀不死?”
周祈冷笑一声,星虫顺着他的手臂覆上碎星者的剑柄,在破碎的剑身之上快速蔓延,到达与梅瑞迪斯胸膛接触的位置时,涌动的金色物质没有任何征兆地切换形态。
无数根黑影凝成的触手张牙舞爪地捆缚住他的魂质,这是莱纳尔从黑影身上剥离下来的,纯粹的“毁灭”。
触手向外分泌着一种漆黑的、粘稠的,看起来像沥青一样的粘液,而它们淌过之处,梅瑞迪斯的魂质已经不复存在。
他脸上的表情顷刻间土崩瓦解,人只有在认为自己掌控一切时才会说废话,觉察到危险的那一刻,梅瑞迪斯立刻做出了反应。
魂质离体本质是一种秘术仪式,只要一个念头,他就能从王尔德的精神领域中消失,回归自己的本体。
被束缚的感觉消失了,梅瑞迪斯睁开眼睛,从自己藏身的居所站起身,脚踏实地的感觉让他安心。
他舒了一口气,刚刚向前踏出半步,精神领域内浮现一双乌黑且锐利的眼眸,万千道支离破碎的光影凝成一把银白色的巨剑。
巨剑由虚幻变为实体,猛然劈开他的头颅,红色和灰白色的物质喷溅向暗室的各个角落,那像海怪一样的黑影触手从他破碎的大脑中爬了出来,逐渐扭曲变形,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死之前给你个机会。”
周祈双手握着碎星者,剑刃抵在梅瑞迪斯的脖颈旁。
“告诉你的同伴,是黄金拂晓的曜日杀了你。”
他真的给了梅瑞迪斯一个呼吸的时间,之后他手腕用力,一剑砍去男人的头颅。
毁灭的力量至此被周祈消耗殆尽,他重新变回了那个平平无奇的三阶秘术师。
他通过星虫将梅瑞迪斯死亡的消息传递给莱纳尔先生,并很快得到了回复-
知道了,从你呆的地方上来,来看看极光十字最终的效果,我只演示一次,下次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错过的话,自己哭去吧。
周祈当然不想错过,他想知道莱纳尔先生究竟要用怎样的方式解决眼下的困局。
梅瑞迪斯藏身的暗室结构并不复杂,他很快找到上行的楼梯,离开建筑内部。
天幕的塌陷已经接近尾声,或许距离闰时世界的崩塌只剩下十几秒的时间。
而就在最后的一刻,血红色的光芒自拉维亚山谷的方向亮起,十字形状的剑风向天幕之后的漆黑划去,而在红光扫过的地方,连漆黑都失去了它原本的颜色,变为寂灭的虚无。
忽然,周祈感受到了另外两条时间线的自己,星虫之间彼此感应,他的脑海中多了两段陌生的记忆。
而在下一刻周祈感受到了另外两个自己的消亡。
过去一年里,时间在弗洛利加行走过的道路尽数被极光十字的剑风湮灭了。
假如历史不存在了,那么在这段时间诞生的一切都不应该降生。
但是,但是时间轴怎么可能出现空白,只要有人在见证,即有历史存在。
在这三段即将消亡的历史中,有一个人见证了一切。
极光十字湮灭过往和未来的同时,周祈抬头看向天空,在更高、更深处,有什么东西向他投来了注视。
紧接着,弗洛利加的上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环,寂灭之火的火种不停向下坠落。
洛桑德尔中学回到了弗洛利加,威压而神圣的恶犬一次一次将负隅顽抗的绿龙腐败为枯骨。
远处拉维亚山谷的高空,黑色的高塔凭空出现,攀附在塔尖的黑影终于拥有了真实的面目,黑色鳞片覆盖祂的全身,火焰组成祂的双翼,黑色的巨龙向城市的方向发出嘶吼。
三段历史同时出现在了弗洛利加。
但这一次,没有了躲藏在幕后的搅局者,守护者们不再狼狈。
永昼教堂,迦文和三位主教站在一处,他们手持权杖,汹涌的灵知注入秘术法阵,恩威之光自教堂的顶部冲向天际,在弗洛利加的上空急速延展开来,将那些不断下坠的火焰阻隔在外。
洛桑德尔中学,鳄母挥动骨翼,即将咬断夏洛特脖子的一刻,祂被血盆大口咬住翅膀,瓦沙克犬牙间涌动着腐败的力量,顷刻间侵蚀了鳄母身上的全部血肉,再之后是祂的命运,好运凋零之后,厄难便像枯枝一样缠了上来。
祂觉察到了自己命途的终结,在最后的时刻,刚刚回到这个世界的支配者竟然选择主动舍弃自己的身躯,祂将魂质离体,不顾一切地冲向一旁的青年,从他腹部的伤疤进入他的身体。
周祈已经在三段历史重现时回归自己的本体,他没有抗拒鳄母的力量,反而主动控制星虫与祂结合,支配者显然想要获得主动权,星虫挥舞着触手和祂对抗着。
“你想活下去,至少要拿出一些东西来交换。”
周祈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按向帕尔瓦娜胸骨正中央的伤口。
支配者最终选择妥协,生生不息的力量通过青年的指间涌向少女的外翻的皮肉,顷刻间,那里的伤口治愈如初,已经开花的花种被强制打回种子时期,重新封印起来。
虚界的法则也在新的封印落下后消失,瓦沙克的身躯变成一片泡沫,又变回了没有力量的恶灵。
校园中的寂灭之火还在灼烧,异调局的探员及时赶到,快速将孩子们转移到了一座没有被火焰波及到的海岛。
做完这些,他们义无反顾地回到城市,拉维亚山谷的山火已经蔓延到了外四城,无论是何种信仰,在灾难面前,他们的心拧在了一起,没有人后退,没有人胆怯,所有异调局探员站成一排,一同对抗席卷而来的寂灭之火。
城市之中,恩威之光升起前还是有部分火种坠落了下来,房屋倒塌,汽车侧翻,恐慌之中,原本在封锁线上对峙着的普路托人和鳞人终于回想起来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他们是弗洛利加人。
一支支救援小队组建起来,两种肤色的人混合在一起,走入城市之中,去寻找和帮助被困在废墟中的受害者。
**
海岛上,帕尔瓦娜逐渐苏醒,夏洛特在他身边陪着她,这片山坡上坐着上千名学生,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灾难,此刻谁都没有说话的心情。
隐约中,帕尔瓦娜听到了啜泣声。
他盯着某个方向,直觉告诉他,周祈正在那里,和其他秘术师一起,努力保卫着这座城市。
也许他们也该做点什么。
这样想着,帕尔瓦娜从外套的口袋里摸出一个小东西,那是周祈送给他的霓虹吊坠,只要按一下开关,就会发出五颜六色的霓虹光。
他轻轻按了一下开关,纷乱的霓虹自他掌心诞生,他将吊坠高高举了起来,假如周祈在这个时候回头,也许就能看到他手里的霓虹。
其他的学生被彩光吸引,在看清楚女孩手上拿的东西后,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寻找自己的霓虹吊坠。
早在吊坠刚刚发售时,就因为绚丽的光芒在学生之中流行,弗洛利加的孩子几乎人手一个。
他们一起打开了吊坠的开关,霓虹乍亮,小小的山坡被不停变化着的光芒照亮,连带着海岛的上空也被染成了霓虹的颜色。
城市之中,一支支救援小队在火光和倒塌的房屋中穿行,他们的脸被灰尘和焦炭涂抹成黑色,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疲惫。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快看,是孩子们!”
忙碌中的人齐刷刷转过头,远处的霓虹洒入他们的双眼,他们瞥见了绚丽的彩光,也瞥见了弗洛利加的希望。
所有人的心里都升起了一股暖意,信心扫空了他们的恐惧和疲惫,弗洛利加人迈着坚定的步子,在火光中拯救城市的命运。
**
拉维亚山谷。
黑塔矗立在最高峰,恶念所化的黑色巨龙突然感受到了部分力量的消解。
祂看向不远处的银发男人,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
双方都只剩下最后一次出手的机会,莱纳尔抽出自己的脊骨作为利剑,最后一剑,他自信可以杀死任何事物。
黑龙睁着金黄色的瞳孔,祂已经数不清为这次的降临等待了多久,和那段光阴比起来,普路托大陆的历史都不值得一提。
假如和这个人搏杀到最后,迎接他们的只有一种结局,那就是一起走向消亡,完全的、彻底的消亡。
但是祂还可以用最后的一次机会在普路托大陆埋下一颗火种,倘若来日风暴再起,寂灭之火还会乘风燃起。
要放过他吗?
黑龙注视着男人单薄的身躯。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也有可能只是一瞬间,黑龙的身躯在剑士的利刃之下化作齑粉,一阵海风吹过,灾难的源头从世界上消失了。
山谷中的高塔随着黑龙的消失就此倒塌,笼罩在城市上空的火光消失了,在城市各处角落寄生着的寂灭之火也消失了。
这场战争,最终是弗洛利加人获得了胜利。
星虫回归到主人的身躯中,浮在半空中的老人直线下坠。
在坠落的过程中,他从那个最后的传奇变回了残废的老人。
鳄鱼蛋已经没有了,失去生生不息的支持,他连从地上站起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
身前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莱纳尔没有抬头,但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
“塔纳托斯。”
他说,“你们放弃抵抗,用最后的机会从本体上脱离出来,真是像条丧家之犬啊。”
来人扶了扶脸上的眼镜,在他身旁,被黑衣包裹的“枭”安静站立着。
“莱纳尔,和多年前你面对养马人那次一样,我也给你一个机会。”
塔纳托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让你的魂质回归,我饶你一命……”
他的尾音还未落下,地上的老人猛地抬起头,毫不客气地冲他吐了一口唾沫。
“滚!”
塔纳托斯愣了片刻,随后抬手用袖子抹去脸上的东西,表情越来越漠然。
**
“兄弟们!”
艾萨克张开双臂,猛地抱住周祈和丹尼尔,“我们是大英雄!”
可惜两位同事的表情都不太好看,他只能悻悻地放开他们。
探员们回到城区,准备加入平民组成的救援小队,却发现已经有一群穿着辉刃卫队制服的男人在倒塌的房屋中奔波着。
军队的效率很高,绝大部分被困的居民都已经被解救出来。
兰斯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像邀功一样凑到周祈面前,“我接到你的信之后就立刻去找了韦伯将军,怎么样,哥们儿靠谱吧。”
周祈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康妮带着帕尔瓦娜和她的同学们走了过来。
“喏,你妹妹接回来了,不用为她担心了。”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鳄母的力量封印了花种,不代表帕尔瓦娜就没事了,周祈几乎是立刻冲了上去,还好他还记着他们的身份是秘密,硬生生把关心的话憋了回去。
“谢谢您,K先生。”
夏洛特朝他眨了眨眼,学生们选出的代表也跟着她一起对周祈表示感谢。
周祈看着他们脸上的微笑,终于稍微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他又想起来了最关键的那个人。
“莱纳尔先生呢?”
周祈左右看了看,也没有找到老人的身影。
“莱纳尔先生?”
艾萨克和异调局的人都不明白为什么周祈会突然提到这个名字。
周祈的心跳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开始加快,他的右眼皮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
“我去找他。”
他一边说着,不顾众人的疑惑和阻拦,人已经冲了出去。
他以为老人会借助星虫的力量回到弗洛利加,但那栋房子里没有老人回来过的痕迹。
于是周祈开车去了拉维亚山谷,他在山上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老人。
回城的路上,周祈感觉自己的心情已经差到了极点,但又隐约有点期盼,他希望这是那个恶劣的老头和自己开的玩笑,等他再次回到弗洛利加,老头就会从不知名的角落冒出来,然后狠狠嘲笑他。
“蠢货,被老子耍了吧!”
一场浩劫过后,天空下起淅沥沥的小雨。
雨刷器摆动的幅度让周祈愈发心烦,他想要赶快找到莱纳尔先生,然后告诉他:你的腿不方便,别住那么大的房子了,我租了一间新的公寓,特意留了一个房间,帕尔瓦娜很安静的,她不会打扰你,但是她每天早上六点就会起来跑步,说不定她会带上您一起,嗯,可能是推着您跑吧……
一切的幻想在周祈见到莱纳尔的一刻破碎了。
他还记得,最开始的那晚,老头醉倒在路边,疯狂嚷嚷着要到中心广场,骑到德里克·加洛林的身上去。
现在,他真的出现在了这里。
老人的心脏被雕塑手中的长枪贯穿,整个人都悬在空中。
他脸上那副像建模一样从不掉落的墨镜终于被摘了下来,和他的性格一样,就算是临死前,他依旧睁大双眼,怒视着这个世界,即使他的双眼早已被挖成两处空洞。
为什么?为什么不回到弗洛利加?为什么要把星虫提前还回来?
……
千万种念头在周祈脑海中浮现,却又立刻尽数消失不见。
周祈看向枪尖悬挂着的的老人,这是他第一次和他对视,他注视着老师空白的眼眶,某种意志在他们的视线中传递。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如同擂鼓一般,胸膛中酝酿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
莱纳尔的声音好似萦绕在耳畔。
“怜悯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情绪。”
“我们愤怒。”
是的,周祈终于彻彻底底领悟到了这两句话的深意。
此刻,他注视着莱纳尔的尸体,怒火在胸腔之中燃烧着,而他宣誓,在不久的未来,这份怒火必将烧向普路托大陆的每一处角落——
作者有话说:还有最后一集[爆哭]
第117章 尾声(二)
兰蒂尼恩。
一辆加长轿车停在某栋建筑外, 侍者走上前,恭敬地打开车门。
一位穿着华丽的男人走了下来,在路灯的照耀下, 纯金的领带夹向外折射着不容忽视的光芒。
他脸上洋溢着笑容, 嘴里哼着小调, 连带着脚步看起来也十分轻松活泼。
“先生!”
刚刚踏入建筑内部,秘书立刻出现在他眼前,男人摘下礼帽,递给秘书的同时, 用略显欢快的语调问候她, “早上好, 女士。”
他冲秘书眨了眨眼, “异调局、辉刃卫队那边都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们就尽快出发吧, 是时候像英雄登场一般拯救我们的同胞于水火之中了。”
男人一边说着, 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在希望即将坠落的前一刻出现,给人的印象才深刻嘛。”
“不…先生……”
秘书面露难色, “异调局弗洛利加分部的托马斯·迦文先生在早些时候提交了一份报告,弗洛利加的那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
男人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再没有了刚刚的从容, 他一把抢过秘书手里的文件,拿在手里仔细阅读。
异调局弗洛里加分部转兰蒂尼恩, 绝密。
普路托历1903年9月15日,弗洛利加内部爆发了一场由“归零教团”引发的灾难。
归零教团潜藏弗洛利加多年,以煽动外四城鳞人作乱,分裂城市内部和平为手段,暗中散播异端信仰
经我部调查, 归零教团的真正领导者名为布鲁斯·雷纳,自称“塔纳托斯”。
归零教团内部以“黑王”为信仰,实际上复活“黑王”只是教团核心高层控制鳞人信徒的手段,归零真正追奉的神明名为“寂灭神主”,执掌“毁灭”权柄,其力量不属于九大准则。
……
……
男人没有耐心看这些过程,手中的文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他一直翻到最后一页才停下。
“据我部统计,昨日战役中,弗洛利加倒塌建筑房屋上百栋,外四城几乎被完全摧毁,但在居民的共同努力下,仅五人死亡,一百三十五人受伤,其中重伤患者十人。”
“原异调局第十二任局长莱纳尔·维瑟佩恩男爵在战役中牺牲。”
……
“五个人?”
男人猛地将手里的文件摔到地上,“水风车街那些帮会每天死的人都比这个数字要多,这怎么可能?”
两位支配者级别的存在同时在弗洛利加降生,最后整座城市只死了五个人?
男人捂着自己的右眼,很长时间里都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秘书不动声色地捡起地上散落的是文件,接着继续汇报工作,“先生,我还接到了一份来自圣党的文件。”
听到“圣党”,像是石化了一样的男人总算有了反应,“圣党?他们说什么了,你念给我听。”
“昨日弗洛利加一战,伊甸评议会之一的梅瑞迪斯先生意外牺牲,他遇害之前向我们传达了凶手的信息。”
“那名凶手自称是‘黄金拂晓’的‘曜日’,男性,普路托人。”
“梅瑞迪斯先生是伟大圣党的一员,因此必须严惩凶手,希望相关部门尽快提交‘黄金拂晓’和‘曜日’的资料,将该秘密教团和邪恶秘术师加入净化名单。”
曜日……
真是个奇怪的名字。
圣党内部都乱成什么样子了,竟然还有时间来关心一个六阶秘术师的死活。
男人的情绪已经平静下来,他给自己点了根烟,随后看向秘书,“杀人的事让他们去找净化猎人,和我们没有关系。”
秘书点头,“是,先生。”
男人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你出去吧,我要一个人待会儿。”
但秘书并没有动作,男人直起上半身往前探了探,“还有别的事吗?”
“是,先生,这里还有第三份文件。”
第三份?
男人的眉毛拧作一团,昨天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怎么还没完了?
“谁发来的?”
秘书摇头,“这份文件是从您之前吩咐我们监听的频道中拦截下来的,那个地方发送给圣党的消息。”
男人立刻来了精神,“是吗?他们传递了什么消息?”
秘书面无表情,“不死天孽短暂地出现了。”
男人被刚刚吸进肺里的烟呛到,发出一连串的咳嗽,随后立刻问道,“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昨天,就在弗洛利加。”
“弗洛利加……”
男人自言自语一般喃喃着,“怪不得伊甸在那边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
他托着下巴,直到手里的烟燃尽,烫到手指头时才从沉思中惊醒。
“把那份文件给我,托马斯·迦文发来的那份。”
“哦,好的。”
秘书不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把这份刚刚都没耐心看完的文件重新拿回去,但还是按照他的吩咐照做。
男人坐回办公椅上,和第一次看的急躁不同,他一页一页仔细阅读,终于在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个人。”
他用手指向那个名字,秘书投去视线,看到一个只会出现在勇者冒险故事里的名字,凯伦·莱恩哈特。
“托马斯·迦文在官方文件里都快要把他夸出花来了,神血者,还是莱纳尔·维瑟佩恩的学生……”
说到这里,男人的鼻腔中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你把他的档案资料全部调出来,查一查他的底细,如果没什么问题,立刻写调令,把他调来兰蒂尼恩。”
他再次强调,“现在就去办!”
“是!”
秘书拿上全部的文件,匆匆推门离去——
作者有话说:别走,后面还有
第118章 尾声(三)
弗洛利加。
秘术师的葬礼有一套独特的程序, 往往宏大而肃穆,但迦文先生说,莱纳尔可能更想作为一个普通人离去, 所以他们为他举行了一场平常的送别仪式。
弗洛利加拥有连绵不绝的海岸线, 这座城市中的每个人都希望自己死后骨灰能落进白鸽海峡澎湃而温柔的海水中。
一行人在傍晚时刻出发, 轮船行至一片寂寥的海域,仪式的过程是什么样,周祈已经完全记不清楚。
他总觉得这一切都十分不真实,好像莱纳尔从未离开过他们, 他跟随着他们一同来到这里, 然后他们乘着轮船离开, 而那个脾气古怪的老头则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冰冷而孤寂的海域。
以前他听说过一种说法, 一个人一无所有地降生到世界上, 逐渐获得一切, 然后再用后面的几十年来失去。
周祈的失去要比大部分人来得早一些,从他的亲人离开世界的那一刻,他就比同龄人更早地领悟到, 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
当然,他也有更多的时间来消化死亡的恐怖, 随着年龄的增长, 再想到童年的经历,他的心情已经毫无波动, 仿佛时间真的是一块磨刀石。
时间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久到他真的以为自己可以坦然面对亲近之人的离去。
回到码头,净化猎人们先行离去,艾萨克拍了拍周祈的肩膀,安慰的话到了嘴边, 最后又都咽了回去,只说了一句,“我先回去了。”
他们走后,周祈仍旧站在原地,他的视线投向不远处,康妮倚在栏杆上,一边抽着烟,一边眺望海面。
康妮没有去送别莱纳尔,但还是来了海边。
“我第一次见他是我十七岁那年。”
或许是感受到了周祈的视线,短发女士缓缓开口,“那是一个下雨天,他倒在泥地里,奄奄一息,浑身都是血,我把他带了回去,给他治病,给他吃药,他活了下来。”
“但是他从来不感谢我救了他的命,我知道他讨厌见到我,甚至是憎恨我,最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觉得这个人的脾气太恶劣了,没有人可以忍受得了他。”
“后来我知道他的故事,也就理解了一切,他不是憎恶我,而是在每一次见到我时都会想到他失去一切的那一天。”
康妮将手里的烟头随手抛进海水里,随后她转过身,来到周祈面前,“现在的结局,对他来说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她说着,抬手从外套中取出一封信件,“这是他让我转交给你的。”
周祈木然地接过那封信,康妮也和艾萨克一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后离开了。
他低下头,却始终没有打开那封信的勇气。
忽然,一只冰凉的手掌贴到他的手背上,帕尔瓦娜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从那天过后,她的脸庞变得比往常还要苍白,周祈看着她的眼睛,张了张嘴,“……要回家吗?”
帕尔瓦娜摇头,“等到你想回去的时候,我们再回去。”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补充道,“我会陪着你。”
周祈总算挤出一个微笑,他深呼吸了几下,鼓起勇气将手里的信件拆开,拿在手里认真阅读。
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的第一眼,周祈直接笑了出来,老头不仅不修边幅,连字写的都像狗爬,一年前的帕尔瓦娜写的字都比他好看。
他带着嘲笑意味的笑容转瞬即逝,注意力开始集中,努力辨认着一个一个单词和文字。
“写给……唉,即使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不知道你真实的名字究竟是什么……”
“总之,这封信是写给我唯一的学生,当你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骨灰应该已经撒进白鸽海峡了吧。”
“我始终认为,悲伤是一种没有价值的情绪,痛苦也是人生的一部分,不必为我的离去而感到忧伤,神血者天生支配紫色的准则,在权力面前,连命运都会敞开一丝门缝,所以我很早之前就知道,自己会度过一个怎样的人生,并且以什么样的方式离开。”
“所以我的人生很简单,前半生,我渴望力量,渴望成为强者,一路上我见过太多不公,于是这份渴望变得更加迫切。”
“到后来,我真的拥有了一直渴望的力量,但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这份渴求变了味道,我渴望力量是想用这份力量改变世界的不公,铲除那些潜藏在和平之下的邪恶力量,而不是为了用这份力量进行杀戮。”
“我感觉自己越来越陌生,那段时间是我人生最迷茫的时刻,后来我的叔叔告诉我一切的真相,神血者,我因为这个身份而得到了远超常人的力量,在三十岁迈入高阶,但这从来不是馈赠。”
“秘术师身上有一条条伤疤来凝聚灵知,但神血者其实并不需要,因为他们的血液已经是最为根深蒂固的敕印了。”
“我在这条道路上行得越远,距离血脉的本源就越近,而血源的意志将会逐渐支配我的思维,最终,我会成为祂降临的器皿,这就是每个神血者的宿命。”
“但我并不屈服,我是以人的身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凭什么要为其他的存在让出我的身体,所以我人生的后半段都是在反抗血源的意志。”
“孩子,我反抗,不是因为憎恨血源在我身上的所作所为,在这片大陆上,支配者的意志通过教会掌控着人类社会,祂们高高在上,祂们轻易就决定了一切的生杀予夺,人类在祂们眼中不过是随时可以碾死的虫子,祂要我们追随,我们就要追随,祂要我们痛苦,我们便要献上痛苦,祂折磨我们的身体,操纵我们信仰,现在连我们的意志都不放过。”
“这场战争的对立面从来不是人类自己,普路托人如何,鳞人如何,永昼教会如何,秘密教团又如何,这是人与神之间的战争,它或许漫长且看不到尽头,但我可以肯定,会有后来者源源不断地加入这场战争,曾经的我是,现在的你也是。”
“孩子,我承认有些时候我对你太过严苛,但在这里我还是想说,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好最好的孩子,你有激情,有正义感,有责任,有担当,同时你身上还有着这个时代最珍贵的两样东西,良心和信心。”
“你是一个博爱且善良的人,但是孩子,人无法同时拥有一颗柔软的心脏和一双柔软的手掌,倘若你要拯救一个人,那么你首先要拯救一个世界。”
“弗洛利加对你来说太小了,这里不是你的舞台,利剑出鞘总得瞄准敌人的心脏,所以,到兰蒂尼恩去吧。”
“那里和弗洛利加不一样,虽然我让你不要轻易求助别人,送出自己的把柄,但必要的时刻,这样的原则也可以暂且放置一旁。”
“异调局的史蒂文·康纳值得信任,除他之外,其他人不要相信。”
“还有一位我不方便在信里透露姓名,信封里有一枚徽章,危急时刻,将徽章送往皇宫,那个人自然会伸出援手。”
“当然,我还是要提醒你,不要对任何人投以百分之百的信任,在这个世界上,你甚至无法完全信任自己。”
“还有关键的一点,我没有后代,既然你学了我的东西,勉勉强强算是半个后代吧,我在兰蒂尼恩这些年也积攒了一些资产,你到了之后联系一个名叫安德里的人,他会帮你完成一切的手续。”
“最后,我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但这不代表你不可以失败,尽力就好,尽力就好,不要背着那么沉重的担子前进。”
“这条道路是孤单的,但我想你不要和我一样,到死都是孤家寡人,有些时候多看看身边的人,不要忽视他们的真心。”
“好了,说了太多废话,你那么聪明,其实根本不需要我特意写一封信,不要为我伤怀,不要质疑我的选择,我的命途就该停在这里,我做了我要做的事,人生已经没有了遗憾……”
莱纳尔的字迹在这里出现了模糊。
“其实,在这长达一年的闰时世界里,改变弗洛利加的未来并不是我做的最伟大的事,我给这个世界留下了一个会为之咆哮四海的青年,这才是真正的伟大。”
“臭小子,放手去做吧,走向帷幕之外的世界,你要记得,曾经的旧时代结束了,但你的时代还未曾到来。”
……
信的内容到此为止,周祈握着那张轻飘飘的信纸,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着。
用灵性材料制成的信纸在阅读完毕后自行消解,化作无数粉尘一般的光点,随着海风飘向蔚蓝深处。
从这一刻开始,这个世界上真的没有莱纳尔·维瑟佩恩了。
帕尔瓦娜不知在什么时候松开了他的手,他的双手穿过周祈的臂弯,从背后轻轻抱住他,额头贴在他的后背。
他的灵性告诉他,周祈在难过,他一边与他共享着这份悲伤,一边又卑劣地想着,原来你也会难过,原来你也不是坚不可摧。
他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但是……他真的更喜欢现在的周祈。
如果你难过的话,靠在我身上吧。
“帕尔瓦娜……”
周祈转过身,第一次垂下头,他叹了口气,额头抵在帕尔瓦娜的肩膀上,小声说,“不要离开我。”
“好。”
帕尔瓦娜回应了他,他抽出一只手,环住周祈的肩膀。
我不会离开你,我发誓,我将永远追随你,陪伴在你的身边,时间也无法磨灭我对你的忠诚。
帕尔瓦娜闭上眼睛,轻轻亲吻青年的碎发。
【第一幕完】——
作者有话说:【下面是请假条和碎碎念总结】
首先是请假,这只作者需要整理下一卷的卷纲+存稿+休息,所以请假一周,下周三恢复更新
**
第一卷结束啦,我看到有读者问本书的篇幅,这里做一下具体的答复,计划是150w字,分为包括序幕和后记在内的六卷,这在晋江应该算是大长篇中的大长篇了吧……
第一次挑战这么长的篇幅,在写作过程中遇到了很多问题,第一就是存稿问题,其实序幕整体是推翻重写过一次,重写十万字直接导致原本富裕的存稿人间蒸发了,并且更倒霉的是三次的工作也突然忙了起来,原本还能摸摸鱼,现在就只能下班之后疯狂往家里赶,坐到电脑前面就开始码字,有的时候写着写着一看十一点了,饭还没吃[爆哭]更难受的是没有存稿也就很难及时调整剧情的节奏,最明显的就是母亲岛那里,视角疯狂混乱,本来当时我是想停更修改一下的,但是后来还是觉得一鼓作气写完比较好[化了]总之,作者已经深刻认识到没有存稿是不行的,并且连载到现在也从来没有休息过,周末节假日也都是在家里,这个假是不得不请了。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是感情线,在我的计划里本来不应该这么……“稀少”,但是写着写着发现字数太多了,如果删掉剧情就相当于把一个人的骨架给拆了,没办法只能删掉一些日常分支和感情线,当然也不是删掉了,是转移到了下一卷,我们第二卷一定要让小帕小周再次伟大!……总之万众期待的掉马和正儿八经的感情线都在第二卷了,小小剧透一下,下一卷的标题叫《咆哮兰都》,请多多期待吧。[让我康康]
最后,非常感谢所有读者宝宝[红心]本来想设置一个小小的抽奖,但是晋江的抽奖竟然有一个月CD!可恶[爆哭][爆哭][爆哭]
(二编还有一个地方忘了说,这几天我会修改一下前文,主要是错别字、语句不通顺和逻辑bug,另外从老头点破小帕是男生之后的章节,所有小帕视角的代词都会修改成男他)
第119章 咆哮兰都(一)
弗洛利加的冬天是一种不顾人死活的冷, 这种冷并非体现在温度上,而是诞生自海面吹拂而来的、彻骨的寒风。
比起在灾难中几乎成为废墟的外四城,主城区倒塌的房屋并不多, 但比较倒霉的是, 这其中恰好包括了周祈和帕尔瓦娜的新家。
所以他们仍旧住在康妮的小公寓里。
刺骨的海风也不能阻止帕尔瓦娜出门跑步的决心, 周祈担心她在过程中被狂风卷起的建筑废料伤到,只能顶着莫大的困意陪她一起。
自那天之后,短暂恢复原身的瓦沙克陷入了沉睡之中,用它的话来说就是, 使用腐败的力量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它在那场战争中消耗了太多, 需要用休眠来恢复状态, 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也不会太短。
万幸, 炼金装置和黄金拂晓的通讯设备都不受到影响。
出门没走几步,两人就在漫天风沙中咳嗽着折返回来。
“这么大的风,你们两个在外面做什么?”
康妮拉开节拍的玻璃门, 冲着两人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进来。
“早上好, 康妮女士。”
周祈看向吧台的位置, 赵家三兄弟难得坐在一起,于是他也问候他们, “早上好,三位先生。”
看到周祈,丹尼尔放下手中的三明治,取下椅背上挂着的公文包,从中拿出一份文件, “K,我刚要去找你,给,部长让我转交给你,你的调任申请通过了。”
通过了?
周祈快步向丹尼尔那边走去,却在半途被艾伦拦住。
“哦,天呐,原来你们真的要走。”
自从“血腥屠夫”问世之后,艾伦对待周祈的态度出现三百六十度急转。
丹尼尔代替周祈回答,“是啊,一个月前我就已经通知过你了,我去首都培训,K是职位上的直接调动。”
艾伦的眉毛拧在一起,盯着弟弟手里的文件,“我以为你只是和我开个玩笑。”
“好了,这些事情等你们吃过早饭再讨论也不迟。”
康妮抢走那几份文件,将它们放在一旁,“现在先吃饭,难得人到得这么齐,以后可就很难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的语气难掩落寞,几人都没再说话,周祈拉来过来两把椅子,刚刚坐下还没两秒,身旁的艾伦像是被烫着了一样弹了起来。
他在自己外套里摸索了半天,最终摸出一个黑色的小东西,似乎是一个圆环。
紧接着,艾伦来到周祈面前,在所有人疑惑的目光中,他毫无征兆地单膝下跪,举起手中的东西,认真而郑重地说,“K,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周祈刚喝进嘴里的咖啡全部吐了出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坐在另一边的帕尔瓦娜同样被艾伦惊世骇俗的一句话吓到,他手一抖,刚拿起的杯子掉在桌面上,虽然没有打碎,但那些纯白色的液体还是洒了他一身。
于是周祈一边咳嗽着,一边手忙脚乱地帮妹妹收拾“残局”。
等他终于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这才有时间去婉拒邻居莫名其妙的请求,“艾伦,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和你一起制造武器的。”
随后,周祈又补充道,“还有,在奥珀,同性之间是不被允许缔结婚姻关系的。”
“是吗?”
艾伦露出苦恼的表情,“谁制定的这条法律?真应该拉出去处以鞭刑。”
他从地上站起,将手中的圆环拍在桌子上,众人这才发现他拿在手里的所谓“订婚戒指”其实是一枚手榴弹拉环。
康妮和丹尼尔脸色骤变,艾伦解释道,“别紧张啊,这只是一个纪念品,不是从真的手榴弹上拆下来的。”
……
康妮只觉得头疼,最让人省心的侄子即将远行,年纪最大的侄子仍旧表现得像是还没开化。
她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向周祈解释,“艾伦十八岁那年告诉我,他以后会娶一柄温彻斯特.22单发步枪做自己的老婆,或许同性恋对他来说已经算是进步了。”
“不,康妮,那是我的初恋情人,那时誓言到今天依旧有效。”
周祈提醒他,“恋物癖也是犯法的。”
艾伦睁大眼睛,“制定这条法律的人比刚刚那个还可恶,连鞭刑都不足以惩戒他的邪恶,他应该被处以绞刑。”
丹尼尔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现在已经没有鞭刑和绞刑了艾伦……”
……
……
早餐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结束,周祈拿走那两份文件,和众人告别。
为了能名正言顺地前往兰蒂尼恩,他将自己晋升三阶秘术师的消息做成报告汇报给了迦文部长。
因为周祈表面上的“神血者”身份,所以没有人对他的晋升速度表示怀疑,就好像这样的天赋是神血者的标配一般。
异调局有规定,探员晋升三阶后需要前往总部进行高级探员培训,之后再进行职位分配。
他的好朋友艾萨克正是通过了培训的“高级探员”。
但周祈要的并不是短暂的培训,而是永久性的调任,这样的调动并不是轻易就能办成的事,即便有迦文部长从中斡旋,审批手续还是拖到了现在才完成。
不过,既然已经完成了关键的手续,也是时候去和朋友们告个别了。
“帕尔瓦娜。”
周祈朝着卧室里喊了一声,“我们现在去王尔德先生家一趟吧,上周他康复出院,我们还没去探望过他。”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头转向另一边。
卧室的门没有关严,或者说根本就没有关,周祈的视线没有受到任何应该有的阻挡,非常理所当然地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帕尔瓦娜没有被任何东西遮盖的后背。
嘶……
周祈倒吸一口冷气,非常快速地移开视线,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为了不让两个人同时被尴尬的情绪困扰,他硬生生把那句到了嘴边的“你怎么不关门啊”给咽了回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在心里和帕尔瓦娜说了声对不起。
没办法,男女同居时遇上这种情况实在是太正常了,但是正常并不能代表正确。
可以肯定的是,周祈是一个身心健全、性别男爱好女的二十六岁正常人类男性,和其他人一样,他也是视觉动物,也会不由自主地记忆那些“刺激”的画面。
就像现在,帕尔瓦娜白纸般的后背在他眼前像鬼打墙一样轮番播放,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下的楼都不太清楚。
别想了,别想了……
周祈用手捶了捶自己的额头,想驱散眼前的画面以及心里的负罪感。
紧接着他听到罪魁祸首带着不易察觉的关切的话语,“你怎么了?”
“没事。”他随便编了一句,“头有点疼,可能是早上的风太大了,吹的。”
“哦。”帕尔瓦娜看了他一眼,然后说,“那我来开车吧。”
奥珀所有的孩子成年后都会第一时间前去办理驾照,帕尔瓦娜也不例外,她仅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快速通过考核,算是正式拥有了身份,真正意义上地踏入成年人的世界。
周祈看穿她眼底的期待,也就没有打击孩子的积极性,配合着进入副驾驶。
刚一坐下,鬼打墙一样的画面再次死灰复燃,周祈敏锐地觉察到不对劲,按道理来说他不会这么……在意这件事,最多尴尬几分钟就会快速忘掉,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正专注地思考着,驾驶席上的人突然凑了过来,周祈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向后躲避,洗发水的味道飘了过来,他的心跳猛地开始剧烈加速,与此同时,一种排斥的感觉从他胃里升起,有那么一瞬间,周祈感觉自己要吐了。
帕尔瓦娜将他的一切表情变化看在眼里,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摸向周祈斜上方的位置,“你没有系安全带。”
“……谢谢。”
周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侧过头看向车窗外。
他现在可以百分之百肯定,自己今天这些奇奇怪怪的表现是受到了腹中那些东西的影响。
现在他肚子里住着不明的活性物质星虫,鳄母的部分魂质残留物,寂灭神主的部分魂质残留物,如果把他自己的人格也算上,他们都能支个桌子在他肚子里打麻将了。
寂灭神主的残留物比较安静,几乎没有对周祈产生什么影响,但鳄母就不一样了,作为领域内拥有部分“繁衍”权柄的支配者,在祂的残留物的影响下,异性的靠近会让他情不自禁地亢奋。
但偏偏这个“异性”是帕尔瓦娜,她身上有着鳄母最讨厌、最抵触的“腐败”的气息,连带着周祈也开始对帕尔瓦娜的靠近产生排斥情绪。
……
不行,得赶快想个办法把这两个家伙从我身上剥离出去,再这样下去……
周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预感,再任由鳄母影响他的心智,迟早有一天他会闯出大祸。
帕尔瓦娜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但车倒是意外地开得很稳,没过多久,他们达到莱瑞克家。
熟悉的房子,但再也没有了熟悉的人在门外迎接。
两人分别捧着花束和果篮,按响门铃,在门口等待着。
周祈以为会是来瑞克家族派来照顾王尔德的管家给他们开门,门打开后却是王尔德先生亲自来了。
和之前在医院见面时的状态不同,今天的王尔德刮掉了胡子、整理了头发,甚至还穿了一身考究的西装。
要知道他以前除了公开场合,几乎不会穿得这么正式。
“早上好,K,还有你,帕尔,早上好。”
王尔德勉强挤出来一个笑容,问候着到访的客人。
周祈递上手里的花束,同时目光扫向那位先生身后,几位佣人正在为房间内的陈设蒙上防尘罩,还有坐在地板上整理着书籍一类的杂物,将它们往手提箱里塞。
他一边回应着问候,一边疑惑地问,“早上好,王尔德先生,您这是要搬家吗?”
“算是吧。”
王尔德把他们送来的礼物交给佣人,领着两人往楼上走,“我准备离开弗洛利加,回到兰蒂尼恩了……这里不方便,我们去书房聊。”
“回去?”
周祈有些惊讶,三人来到王尔德的书房,这间屋子同样很混乱,但好歹没有走来走去的人来打扰。
“是啊,这座城市已经没有我的家人,再留在这里也没什么意义。”
王尔德说,“上次在医院,你说你最近要调职到首都,怎么样,确定了吗?”
周祈点头,“嗯,已经走完了所有的流程,随时都可以出发了。”
“那真是太好了,最近天冷,船票不太好买,我让人统一去办,后天早上出发,怎么样?”
他说着,看向一旁的女孩,“招生季马上就要到了,帕尔也要提前过去准备考试,具体的东西我来安排,你们只需要到兰蒂尼恩就可以了。”
有长辈替他们安排好了一切,周祈很难说出任何反驳的话,他点了点头,并向王尔德先生表示了感谢。
“对了,先生,我今天来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请教您。”
王尔德挑了挑眉,“你说。”
周祈犹豫着开口,“或许,您知道秘术师吗?”
王尔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轻轻叹了口气,“原来你的那份工作其实是异调局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周祈终于可以肯定,王尔德先生真的是一名神血者。
“是,我知晓隐秘世界的存在,并且我的家族从百年前便一直传承着同一个信仰,但我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所以我其实算是半个普通人。”
王尔德稍微解释了一下。
原来是这样……
周祈若有所思,停了片刻才开口,“那么我猜莱瑞克家族和教会的关系应该不错吧。”
不然没道理能在首都存在那么多年,甚至还发展成了名门望族。
果不其然,王尔德很快给予了肯定的答复,随后他略带不解地问,“……你问这个是为什么?”
周祈摸了摸鼻子,在心里快速回忆了一遍提前准备好的话,将它们说了出来,“是这样的,帕尔瓦娜……您知道的,我和她,我们两个并不是真正的兄妹,事实上,因为一些不方便告知的原因,教会的某一部分正在寻找着她,如果被他们找到,帕尔瓦娜会变得很危险。”
“但我不能让她隐姓埋名一辈子,所以……”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住了帕尔瓦娜的手,但接触到女孩皮肤的那一刻,那种反胃的感觉又出现了,于是他又不受控制地将女孩的手甩开。
王尔德没有注意到周祈像精神分裂、左右脑互搏一样的举动,反而很关心他话中的内容,“原来是这样,那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王尔德托着下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K,我来想办法,在解决这个问题之前,你和帕尔可以住在莱瑞克的本家,只要在那栋建筑的范围内,教会也不能把帕尔怎么样。”
他的回答让周祈立刻忘记刚刚发生的窘事,内心快速被喜悦填满。
果然啊,求助王尔德先生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真是太感谢您了,先生。”
“不用客气,帕尔是我的学生,这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也需要你们的帮助。”
王尔德停顿了一下,脸上的笑容突然全部消失了,“在医院的时候,我一个人想了很多,大多数时候,我都想从窗户跳下去一了百了,但后来我开始频繁地梦到特蕾莎,她告诉我,她存在于我的记忆中,因此她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假如我选择死亡,那么连带着她和查尔斯也会彻底从世界消亡。”
“她说的对,或许她的某一部分正在我的身上存在着,所以我要活着,并且不是意志消沉地活着,她生前最喜欢爵士乐,那么我想,我一定要让爵士乐真真正正地在整个普路托大陆流行,让世界和我一起铭记她。”
“这件事并不是靠我一个人的力量就能完成的。”
他用恳求的眼神望向帕尔瓦娜,此时,帕尔瓦娜才终于从神游中清醒过来,暂且把那些烦躁的情绪放在一边,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和您一起。”
……
……
谈好了一切,周祈和帕尔瓦娜离开莱瑞克家。
现在仍是无光的季节,外面的天空都是暗的,仅有路灯在灰白雾气中散发着存在感不强的光芒。
“我们先不回家。”
周祈快速报出一串地址,“去这里。”
一个完全陌生的地址。
帕尔瓦娜有些不解,“去这里做什么?”
周祈笑了笑,“还有一个人,把他留在这里我不放心,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所以只能把他也带走。”
**
过去的一个月,基里安度过了人生中较为轻松的一段时间。
没有伊甸、没有归零,更重要的是,没有曜日那个凶残的家伙。
他的生活又回到了之前无忧无虑的状态,白天上班,做点复兴城市的工作,晚上到酒吧喝几杯威士忌。
以前他不喜欢爵士乐,觉得那玩意儿土,但弗洛利加的酒馆几乎被爵士乐队占领,他不可避免地重复聆听那些旋律,奇怪的是,听多了之后他竟然越来越喜欢,现在一天不听都有点难受。
昨天是周六,下班之后他喝了个烂醉,休息日在家里一直睡到下午才醒。
没有光明的日子就是这样,身体无法通过光照来判断时间,睡过头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
他骂了句脏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像是神游一般走出卧室。
刚刚进入客厅的区域,基里安听到一个熟悉的、低沉且充满磁性的声音。
“下午好,基里安。”
那一瞬间,基里安完全醒了。
他大叫一声,看向单人沙发的位置,那个频繁出入他噩梦、比一切鬼故事都要恐怖的男人正坐在那里,认真阅读着手里的杂志,连头都没有抬一下。
“你你你你……”
基里安感觉自己的魂质都在颤抖,“你怎么进来的!”
他问完,又觉得这个问题蠢,曜日是什么人啊,梅瑞迪斯他都能杀,突破一道门锁难道是什么很难的事吗?
“你你、你又来找我做什么,那些事不是都已经结束了吗?”
“是啊。”
周祈放下手里的杂志,抬眼看向红发青年,“我是来道别的,我就要离开弗洛利加了。”
离开弗洛利加?
基里安仿佛听见了最美妙的旋律,他顿时喜笑颜开,又害怕这个表情得罪眼前的疯子,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上扬的嘴角,拧着眉毛,做出一个别扭又奇怪的表情。
“真的吗?那真是太可惜了,曜日大人,我一定会想念您的。”
“不必感到惋惜。”
周祈也露出一抹微笑,他抬手指向基里安家的茶几,“既然你已经成为父神的追随者,理应受到好运的眷顾,打开看看吧。”
基里安脸上几乎控制不住的笑容在一瞬间凝固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升起。
他颤抖着拿起桌上的文件,在其中看到了一些不那么大众的词汇。
基里安·阿克莱特……表现优异……联合处借调……净化猎人……前往兰蒂尼恩……托马斯·迦文……
看到文件最后的签名,正在遭受重大打击的基里安关注点转移,开始好奇曜日究竟是怎么能拿到部长签名的调任文件的?
他的大脑几乎一片空白,嘴唇也跟着失去血色,拿着文件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看向曜日,“这、这份文件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周祈露出一个标准的笑容,“恭喜你,基里安,你升职了。”——
作者有话说:提前一天开更[奶茶]
第120章 咆哮兰都(二)
清晨, 康妮开车把周祈和帕尔瓦娜送到了港口。
两人的行李都不多,一人一只手提箱便装下了他们在这座城市一年的光阴。
临别的时刻总是让人不舍,康妮和他们分别拥抱, 并叮嘱他们, “兰蒂尼恩比这边冷多了, 新闻上说那里刚下过雪,记得多穿几件衣服。”
她摸了摸周祈的袖子,“你穿的太薄了,到了那边之后一定要去买件厚点的外套, 知道了吗?”
周祈哭笑不得, 他现在可是实打实的三阶秘术师, 就算让他光着膀子在雪地里打滚都很难生病。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知道了, 康妮女士, 您在弗洛利加也要照顾好自己,我们会回来看您的。”
康妮叹了口气,“是啊, 你们都要走了,这里就只剩我这一个孤家寡人, 当然要照顾好自己。”
那天的早餐过后, 艾伦说什么也要和丹尼尔一起去首都,康妮当然不同意, 但艾伦毕竟是成年人,并且还是那种性格很轴的成年人,他决定的事谁都不能改变,哪怕是亲姑姑也不行。
丹尼尔还要在弗洛利加留几天,所以他们没有和周祈一起出发。
“行了, 不说废话了。”
康妮把帕尔瓦娜脸上的碎发拨到耳侧,“记得给我写信,或者是拍电报,长途电话就算了,三分钟要七弗洛金,简直就像抢劫。”
“一定会的。”
周祈说,“那我们走了。”
他和帕尔瓦娜一起转过身,刚走到路对面,康妮又在背后叫他。
“小K,等一下,这个给你。”
短发女士匆匆穿过人群,跑到周祈身边,递过来一个精致且迷你的盒子。
周祈将盒子接了过来,拆开之后,一块袖珍的通灵板安静地躺在盒子底部,木板的中央画着象征“启明之瞳”的线条图案,看起来应该是用来占卜的奇物。
除此之外,盒子里还有一份折叠整齐的书册,记录着使用通灵板所需要的仪式。
“祂是一位温和的支配者,如果你遇到了什么问题,或许可以用这块板子来寻找答案。”
“好,我一定保管好它。”
周祈将木板和“说明书”重新放好,一并收入手提箱中,并再次和康妮告别。
港口人潮汹涌,周祈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正在四处寻觅两人身影的王尔德先生。
王尔德的行李已经提前由管家护送前往兰蒂尼恩,所以他手中也只有一个小号的手提箱。
周祈刚准备叫他,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疑惑着看向来人,满头细长辫子的哨子出现在眼前,身边还跟着他的两个兄弟,老鼠和鼓槌。
“老大!”
哨子喜笑颜开,“我就知道能在这里碰见你。”
周祈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成了他的“老大”,但他的注意力并不在称呼上,而是问他们,“你们怎么在这里?也是来乘船的吗?”
“是啊是啊。”
三人七嘴八舌地开口,像三只吵闹的鹦鹉。
“昨天老大你告诉我们你要去兰蒂尼恩之后,我们兄弟三个想了一晚上,最后决定拿出我们全部的积蓄,买三张去往首都的船票。”
周祈有些惊讶,“你们也要去兰蒂尼恩?”
哨子骄傲地扬起下巴,“是啊,我们分析过了,兰蒂尼恩不仅是首都,还是奥珀的音乐之城,那里的爵士乐市场就是一块没有被人开垦过的荒地,到那里搞乐队,比留在弗洛利加有前途多了。”
不错啊,竟然还挺有眼界。
周祈刚准备夸赞哨子的想法,王尔德在这时找了过来,恰好听到了青年慷慨激昂的话语。
那位先生看向哨子,“爵士乐?你们是乐队吗?”
哨子他们常年混迹“街头艺术界”,毫不夸张地说,王尔德对他们来说就算不是神,也和神差不多了。
而哨子本人就因为略识几个大字,看过一本讲述王尔德早期经历的杂志,能在其他流浪歌手面前吹两句自己对于王尔德作品的理解,而成为了圈子里有名的“专业”评论家。
“莱莱莱、莱瑞克先生!”
哨子瞪大眼睛,大脑几乎一片空白,下一秒,他激动地攥住王尔德递过来的右手,“没错没错,我们是乐队……”
他说到一半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抓着莱瑞克先生手不放的行为似乎非常失礼,于是又急忙收回手,一边在裤子上擦着手汗,一边连连道歉。
“抱歉抱歉,莱瑞克先生,您是我的偶像,我我、我太激动了……”
“没关系。”
王尔德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从西装内侧拿出一张名片递了过去,“我有计划招募一些想要进行商业演出的爵士乐队,如果你们有意向的话,到了兰蒂尼恩之后可以联系我。”
哨子三人受宠若惊,像对待宝物一般虔诚地接过名片,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临近开船的时间,几人一起登上停靠在岸边的“皇后号”。
这艘长达二百多米的邮轮对外出售三种不同规格的船票,其中三等舱售价十五弗洛金,二等舱售价五十弗洛金,拥有独立套房和私人阳台的头等舱票价更是高达九百弗洛金。
并且这还是正常票价,最近因为天气和灾难的缘故,从弗洛利加港出发的邮轮班次几乎砍了一半,所有档位的船票一起溢价百分之二十,即使是这样,皇后号的船票也是一票难求。
所以哨子说他们是“倾家荡产”买到的船票这句话一点都不夸张。
三等舱位于下层甲板的前端,距离邮轮的引擎室很近,也就意味着住在那里的乘客要忍受一天一夜的噪音和震动。
既然碰上了,周祈便邀请哨子他们和自己一起前去头等舱,反正都是套房,他和帕尔瓦娜住一间,三兄弟住另外一间,无非就是挤一下的事。
征得帕尔瓦娜同意后,周祈让出了其中一张船票。
在头等舱独有的私人长廊上,他们又遇到了另外一位“熟人”,帕尔瓦娜的朋友,夏洛特·加洛林小姐。
“嗨!K先生,帕尔瓦娜小姐,好久不见!”
一个月不见,夏洛特剪去了长发,换成了更加时髦的齐耳短发,看起来像一颗金黄色的栗子。
看到她,周祈立刻想起来,那场大战过后,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在夏洛特身上留下了一道敕印,并利用敕印删去了她记忆中有关瓦沙克和帕尔瓦娜使用花种的画面。
所以她现在也算是“无上辉光”的追随者了,只是她本人并不知道有这回事。
值得一提的是,周祈是他所有追随者的敕印本源,随着他的位阶晋升,追随者们的修行速度也跟着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增益。
帕尔瓦娜已经到了晋升二阶的边缘,而剩下的几位,除了基里安本身已经是即将晋升三阶的秘术师,李青和昆塔他们三个也都成为了资深的一阶秘术师。
周祈并不清楚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按道理来说,其他秘术师的敕印本源是比他强大无数倍的支配者,如果敕印本源能改变追随者的资质,教会和秘密教团们早该天才满地跑了。
但事实摆在眼前,三阶秘术师以上都是这些团体的重点培养对象了。
他收回飘散的思绪,总之,就算本人并不知晓,但夏洛特应该很快就能被动地建立精神领域,成为真正的秘术师了。
有时间还是要以教授的身份去和她接触一下,看看她有没有加入黄金拂晓的意愿。
只是夏洛特小姐身份特殊,和她交流时一定要更加小心。
“你好啊,夏洛特小姐,你也是去兰蒂尼恩准备音乐学院的考试吗?”
周祈笑着回应她,同时目光扫过女孩身后来来往往的佣人,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提着至少两个大号行李箱,看样子应该都是夏洛特的行李。
看着女孩肩膀上垂落的精致水貂皮草,一圈一圈鹌鹑蛋大小的珍珠项链,以及用稀有宝石串连编织而成的小手提包,周祈忍不住看向自己身侧的帕尔瓦娜。
因为很难买到合适尺码的衣服,她身上穿着周祈的外套,除了一条用来遮挡面部的黑色丝巾,女孩身上没有任何装饰。
周祈心里突然就有点不是滋味,这个年纪的女生应该正是爱美的时候,帕尔瓦娜就算嘴上不说,心里应该也会在意吧……
不过比起一年前的窘迫,他们现在有钱了,等到了兰蒂尼恩,一定要去给帕尔瓦娜定做好多好多漂亮衣服,还有首饰,比如说亮晶晶的发卡……
周祈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中无法自拔,简单地和夏洛特道别,带着帕尔瓦娜找到他们的房间,开始整理。
**
哨子刚把行李箱扔在地板上,矮胖的老鼠匆匆闯了进来。
“哥!”
老鼠眼冒金光,“我们俩刚刚去四处看过了,有钱人住的地方就是好啊,还有电影院和咖啡馆,连餐厅里的东西都是免费自助的!”
他一把攥住哨子细长的胳膊,“鼓槌在餐厅占位置,我们赶紧过去,今天一定要吃个够。”
一听有免费的食物,哨子也来了精神,两人匆匆跑向餐厅,鼓槌举着满满一盘鸡腿和牛排朝他们挥手。
走到中间位置时,哨子的注意力被一架庞大的三角钢琴吸引,他们的乐队只在小酒馆演出,受限于场地,使用的都是立式钢琴,他实在忍不住,走上前用手指摸了摸那些黑白琴键。
“靠,有钱人真是疯了,吃饭的地方放这么好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单手按动琴键,欢快跳脱的旋律从指尖跃出,但下一秒,一道冷漠的男声打断了哨子的演奏。
“你们是什么人?这里不允许鳞人进入,赶快出去。”
一个穿着标准西装三件套的普路托青年出现在钢琴另一边,他的声音立刻吸引了餐厅里的其他乘客,一时间,小舞台成为所有人目光交汇的地方。
“怎么了,我们是正经乘客,我们是跟着……”
话说到嘴边,哨子并不想给王尔德先生或是K先生添麻烦,便对着兄弟说,“把我们的船票拿出来给他看。”
鼓槌递上船票,青年接过去检查,确认是真实有效的头等舱船票后,他并没有改变之前的态度,反而是从别的地方开始挑刺。
“把你的脏手从琴键上移开,不要玷污了伟大永昼赐给普路托的礼物。”
哨子本来还想和这人好好沟通,这一下他脾气就上来了,“你谁啊你,我就摸了怎么了,我玩钢琴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拿尿和泥呢!”
青年显然从没听过这么粗俗的话,他睁大眼睛,“你、你、你没素质!我可是兰蒂尼恩音乐学院的预科生……”
他话没说完,哨子打断他并嘲讽道,“哦哦哦,预科生,不就是花了钱提前上的补习班吗,不一样要考试,你等你考上了再来吹吧!”
“你!”青年脸色铁青,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也理清了思绪,“你恐怕连去考试的资格都没有吧,说不定根本就不懂乐理,投机取巧学会了几首上不了台面的低俗曲子,就以为自己是钢琴大师了,看你刚刚的表情,应该是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的钢琴吧?”
他这一大段话戳中了哨子的痛处,气得哨子说不出话来,只能咬牙切齿地看着他。
“怎么样?”青年露出嘲讽的微笑,“敢不敢来和我比比,我赢了,你们就趁开船之前滚下去。”
“比就比!”
哨子刚说完,两兄弟急忙按住他的肩膀,“哥,咱们真的要和他打赌吗?”
哨子眼珠滴溜溜转,早就盘算好了主意,“我比不过他,但有人肯定能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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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房里,周祈洁癖大爆发,正在努力打扫着房间的各个角落,哨子他们突然闯了进来。
“帕尔瓦娜小姐!”
哨子喊道,“我们需要您的帮助!”
“怎么了?”周祈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哨子神色焦急,“来不及解释了,老大,我们现在必须借用帕尔瓦娜小姐,就一小会儿,拜托了!”
三兄弟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做出恳求的模样。
周祈感觉莫名其妙,但哨子他们也不会做太出格的事,既然这么着急……
他看向和他一起在打扫房间的女孩,“那你就和他们一起去看看吧,我把最后的那间整理好就过去。”
“哦。”
帕尔瓦娜点了点头,放下手里的东西,洗过手后,他重新蒙上纱巾,在哨子三人的带领下来到餐厅。
“这就是你们找来的帮手?一个小姑娘?”
青年上下打量着帕尔瓦娜,除了个子比普通女生高一点,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记着我们的赌约。”
青年摘下手上的戒指,递给身旁的随从,紧接着在钢琴前坐下,双手抚上琴键,从第一个音符响起时,帕尔瓦娜已经听出来,他弹奏的是王尔德先生的代表作之一,《时钟》。
密集且丝滑的和弦钻进几人的耳中,哨子的心猛地提了起来,虽然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但这一年里他的鉴赏水平也上升了不少,仅仅听了半分钟就可以判断出,这个口出狂言的小子是有真东西在身上的。
帕尔瓦娜很专注地听着,无论从技法、节奏、感情和对乐曲的熟练度上,青年的演奏都挑不出来任何瑕疵,几乎臻于完美。
来的路上,他已经被动听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自然也清楚青年的身份。
这就是他即将面对的“对手”,而且不止这一个,这个人也不会是竞争者里最出色的。
一曲结束,轮到帕尔瓦娜坐在那个位置上。
王尔德先生告诉过他,时钟是他在技法上的巅峰之作,但偶尔他也会觉得这首曲子存在一个不明显的缺点,频繁的调音和密集的和弦会让人在听感上感到疲惫。
如果想让这首曲子听起来更加悦耳,就要想办法删去一些华丽的音节,节奏放缓。
有了思路之后,帕尔瓦娜开始按动琴键,和青年的选择一样,他演奏的也是王尔德的《时钟》。
帕尔瓦娜选择了一种比较讨巧的方式,他保留了《时钟》的主旋律,同时又使用切分音将原有的节奏打散、重组,让整首曲子从听感上来说没有那么“满”。
他的双手以不同的节奏在琴键上飞舞着,青年听着熟悉但又陌生的旋律,原本放松的身体越来越紧绷。
与此同时,正在餐厅就餐的乘客被小舞台上传来的钢琴声吸引,皇后号从南大陆的另一个港口驶来,船上大部分人都不是弗洛利加本地人,这是他们第一次听到“爵士乐”,如此新鲜且悦耳的音乐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餐具,纷纷围在小舞台前认真聆听。
有几位甚至忍不住用手指在手臂或是大腿上敲打着节拍,假如是在舞厅,说不定会直接跳起舞来。
很显然,围在这里的乘客们已经昭示了这场比赛的胜利属于谁。
愿赌服输,青年也没有扭捏,朝着帕尔瓦娜和哨子三人分别鞠躬,承认自己不应该用傲慢的态度对待他们。
“好好和正版学学吧!”
哨子冲青年做了个鬼脸。
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帕尔瓦娜没有在餐厅逗留,甚至都没有和那三个人打招呼,径直走出餐厅。
“小姐!请留步!”
一个男人快步追了出来,小跑着挡在帕尔瓦娜身前,“小姐,请您等一下。”
男人的短发略微卷曲,上嘴唇被一层厚重的栗色胡须覆盖,眼尾上吊,看起来略微有些让人不舒服。
“小姐你好,打扰您一分钟的时间,我是一名星探,刚刚我在一旁观看了您的表演,您是音乐学院的学生吗?有计划向歌手或者演员的方向发展吗?”
他递过来一张名片,帕尔瓦娜的注意力却被他右手小指上的红宝石戒指吸引。
“我们公司在娱乐界也算小有名气,奥珀帝国目前最炙手可热的男演员埃尔维斯·格里芬,就是我们公司的艺人。”
“您的外形条件以及音乐天赋都让我眼前一亮,我有预感,您一定能成为奥珀的明日之星……”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走廊暗处突然伸出另一只手,来人拿走那张名片,将上面的字念了出来。
“纳威·布莱克,筑梦影业……”
没听说过。
周祈在心里默默接了一句,随后看向那名星探,“我是这位小姐的兄长,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聊。”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周祈的身份之后,名叫纳威的星探突然开始眼神闪躲,一边说着“还有事,不打扰了”,一边快步离开了。
真奇怪,如果这人真的是想要挖掘明日之星,见到对方的家长不应该更高兴吗?怎么感觉他有点做贼心虚的意思……
周祈盯着那人离去的背影,等他完全消失后才收回视线,将那张名片收好。
他没再多想,视线回到帕尔瓦娜身上,“夏洛特小姐说那边有小型电影院,要不要去看电影啊?”——
作者有话说:[星星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