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祈他们在仅能容纳十人的影院内看完了一部爱情题材的影片。
电影名叫《情人》, 讲述了两个身份差异很大的青年男女在时代洪流中相爱并最终阴阳两隔的悲惨故事。
电影在普路托大陆的历史仅有十余年,虽然已经进入了有声电影的时代,但配乐却没有跟上技术的发展, 整部电影充斥着枯燥的对白和意味不明的镜头语言, 再加上黑白的画面和题材缘故, 周祈实在提不起兴趣。
他一直想着刚刚那个神秘兮兮的“星探”,反倒是身边的两位女士看得津津有味。
可能是结局太凄美,周祈甚至看到有人拿出纸巾擦了擦眼泪。
轮船已经启程,临近中午, 几人又一同前往餐厅, 路上, 夏洛特询问两人关于电影的看法。
帕尔瓦娜一如既往的不爱讲话, 为了不冷场, 周祈随口说了句, “挺好的,男主角的演员很帅。”
他这话一出口,身侧的两人同时停住脚步, 瞪大眼睛看着他,目光中透露着不可思议。
周祈被两人的反应搞得有些紧张, 急忙问, “怎么了?我说错什么话了吗?”
“不是的。”
夏洛特摇了摇头,再开口时脸上已经换了一副神情, “K先生您大概不清楚,埃尔维斯那个家伙只是徒有外表,实际上……”
她攥紧拳头,紧咬着牙,恶狠狠道, “他就是个贱人。”
这……
周祈和夏洛特并不是很熟,但一位从小受到良好教育的贵族小姐一般情况下不会这么失态。
这个埃尔维斯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夏洛特小姐仅仅是听到名字就被气成这样?
不过,埃尔维斯……刚刚那个星探似乎提到过,这人是奥珀目前最出名的男演员。
周祈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试探着问,“夏洛特小姐和那位先生认识?”
夏洛特仍旧满脸恶意,“是的,我小时候曾经在兰蒂尼恩住过两年,那时候和我同龄的孩子们都喜欢到莱瑞克家的老宅去玩,埃尔维斯也经常去那里。”
“但我们都知道,只要他出现,那么这一整天,所有人都别想拥有好心情。”
话说到一半,夏洛特突然叹了口气,“不过呢,那些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不定他在十八岁生日那晚就从类人猿进化成风度翩翩的绅士了吧。”
好吧。
搞清楚了夏洛特那边的情况,周祈的注意力回到妹妹身上,他像开玩笑一样对帕尔瓦娜道,“你也认识他?”
帕尔瓦娜脸上浮现一抹复杂的神情,然后用力地摇了摇头,快步向前走去。
周祈疑惑地望向她的背影,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懂帕尔瓦娜刚刚那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
弗洛利加没有直达兰蒂尼恩的航线,皇后号要横穿白鸽海峡,在海面上漂流一天一夜,到达北大陆的费里克利港,在那里转乘火车前往首都。
套房的两间卧室都很宽敞,周祈半靠在床头看书,他没有关门,第一是为了通风,第二是防止听不到隔壁的帕尔瓦娜叫他。
但他第二个担心显然是多余的。
从回到房间开始,帕尔瓦娜几乎每隔十分钟就会从自己房间出来,要么是拿着她的陶瓷杯子去接水,要么是在客厅的小书架上翻来覆去找书看,或者干脆就是毫无意义地从周祈房门外走过。
如果她想的话,她可以不发出任何声音,但现在呢,整个房间都回荡着拖鞋踢踏踢踏的声音,显然是在用这样的手段来吸引房间里另外一个人的注意力。
周祈被她假装不经意路过的动作逗笑了,终于合上手里的书,走到门边,问她,“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帕尔瓦娜望向他,又露出那种复杂且奇怪的表情,两人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帕尔瓦娜像是触电了一样,急急忙忙闪躲开,丢下了一句“没有”,就跑开了。
“我是会吃了你吗……”
周祈无奈地摇了摇头,关上门,洗澡去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帕尔瓦娜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为什么就是不敢把自己心里的因为说出去。
他悄悄拉开一点门缝,却看见周祈已经关上了门。
……
他重新关上门,靠在门背上,冥冥之中,他的灵性感受到了那个特殊的时刻,闰时到了。
帕尔瓦娜灵光乍现,为什么他不可以到闰时里去问周祈呢?这样他既可以知道周祈的真实想法,又不会被他发现。
他没有任何犹豫,抬起右手,并拢食指和中指,在空气中反复描摹着倒八字形的图案。
眼前的画面出现斑斓的重影并逐渐开始倒退,一阵强烈的眩晕过后,他重新回到了周祈的房门外。
“你是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周祈看书的时候总是喜欢戴着一副眼镜,有了镜片的阻隔,他的五官看起来柔和了很多。
“我想问你……”
就算是在闰时世界,帕尔瓦娜依旧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你觉得电影里的那个人……他很好看吗?”
对面的人眨了眨眼,显然没有想到他会问这种问题。
“他?那个男演员?你问这个做什么?”
周祈说,“他当然好看了,不好看的话他的公司怎么会和他签约,他也不可能走红,还拥有那么多喜欢他的粉丝。”
帕尔瓦娜终于抬起头,盯着镜片之下的那双眼睛,“你也喜欢他?”
周祈脸上的表情出现了极为精彩的变化,甚至笑了起来,“我喜欢他干什么,我只喜欢演技派,而且他的长相也不符合我的审美。”
演技派是什么?
帕尔瓦娜按下心中的疑问,又试探着问他,“……那什么样的人符合你的审美?”
周祈想都没想,“你啊,你就完全符合我的审美。”
帕尔瓦娜睁大眼睛,周祈的话像一块砸向他的大石头,他内心的情绪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连带着闰时世界也跟着不稳定起来。
几个呼吸后,这片虚幻的世界倒塌了。
**
第二天中午时分,皇后号抵达费里克利港,一行人没有逗留,马不停蹄地赶往火车站。
路上,王尔德看出周祈的疲惫,关心了一句,“没睡好吗?”
“嗯……可能是晕船吧。”
周祈随口编了个理由,他昨晚确实没睡好,但并不是因为晕船,而是因为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可能是白天看了那场电影的缘故,他竟然梦到帕尔瓦娜问他喜不喜欢那个名叫埃尔维斯的男演员。
……真是奇怪。
费里克利距离兰蒂尼恩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他们还要在火车上浪费将近十六个小时的时间,不过就像在船上那样,王尔德为他们购买的火车票也是最顶级的那种。
火车在铿铿锵锵的声音中出发,整段旅途还算轻松,临近兰蒂尼恩,周祈提前一个小时叫醒伙伴们,让他们提前收拾行李,免得落东西在火车上。
他自己则是去了趟洗手间,贵宾车厢的洗手间被人占用,无奈他只能前往后面的几节车厢。
路过某节车厢时,他看到一个男孩鬼鬼祟祟钻进隔间内,出于好奇,周祈透过玻璃向里面望了一眼,恰好看见那男孩趁隔间里的乘客熟睡,从她的手提包里拿走了一张钞票。
紧接着,男孩快速离开隔间,冲向火车的尾部。
周祈迅速追了上去,一把按住男孩的肩膀,让对方动弹不得,“我猜你刚刚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才会走得这么着急,对吧?”
男孩明白自己的盗窃行为被人发现,一时间被吓得脸色苍白,嘴唇也开始哆嗦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用手抱着脑袋,近乎哀求着说,“我求您不要去揭发我,我会被铁路警卫给打死的,求您了。”
周祈松开他,掰开他的手指,一张被握得皱巴巴的一弗洛金钞票躺在他的掌心。
“你为什么要偷钱?”
男孩低着头啜泣,“我弟弟妹妹好几天没吃饭了,我听他们说,长途火车上的人警惕性都很低,所以才……”
周祈使用了【通晓】,灵性增强后,他可以通过这项“技能”来判断一个人有没有说话。
判定成功的声音响起,男孩说的都是真话。
“那你为什么只偷一弗洛金?”
“一弗洛金够我们一家人半个月的伙食费,我可以用这半个月的时间找一份日结工作,这样我们就不会再挨饿了。”
男孩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先生,拜托您不要揭发我。”
周祈看着他,随后拿出自己的钱包,给了他一张钞票,“你把那位女士的钱还回去,并向她道歉,我就不再追究了,这个给你,拿去给你弟弟妹妹买吃的,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男孩不可置信地看着向他递来的手,然后颤巍巍地接过钞票,哽咽着向周祈道谢,“感谢您先生,您真是个大好人,永昼之神会保佑您和您的家人。”
这个就不必了……
对别人来说可能是祝福,对我来说完全是诅咒啊。
周祈在心里默默吐槽着,之后他跟着男孩一起往回走,想在一旁为男孩解释一下,毕竟还是个孩子,那位女士应该也能理解。
谁知道两人没往前走几步,几名铁路警卫迈着雄赳赳的步伐朝他们这边走来,身后还跟着那位被偷了钱的女士。
看到男孩,那位女士立刻指认,“就是他,就是他拿了我的钱。”
警卫二话没说,一个人拽住男孩的衣领,将他举了起来,另一个人迅速摸遍他的全身,最终在他的手掌里找到了两张钞票。
“带走!下车之后把他送到拘留所。”
警卫将男孩砸向地面,还好周祈眼疾手快,伸手接了男孩一下,不然他可能会被直接摔出骨折。
“等一下,警官,你们是不是至少要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再抓人……”
周祈的话还没说完,那名凶神恶煞的警卫转身剜了他一眼,“你又是什么人?你有什么身份阻拦我?”
“我……”
周祈刚要说他是异调局的人,但又突然想起来,异调局对外并不存在,在弗洛利加时,他们的对外身份是加洛林家族组织的警察,而在兰蒂尼恩,异调局对外是“古书保护协会”。
……这显然是个毫无说服力的名头。
警卫举起肩膀上挂着的枪,恶狠狠道,“除非你是上议院的老爷,否则再打扰我们执法,我一枪毙了你。”
**
下了火车,周祈还在想刚刚的事,他有些后悔,也许一开始他就应该出示莱纳尔先生送给他的那张证件。
想到那个乱七八糟的老头,他的心情更加低落。
帕尔瓦娜扯了扯他的袖子,刚想问他怎么了,青年突然抬起头,看向某个方向。
帕尔瓦娜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到一队穿着辉刃卫队制服的男人向几人这边走了过来,不需要周祈的提醒,他的灵性直觉也感应到了危险。
周祈把她往后推了推,推到王尔德先生身边,自己迎了上去。
“凯伦·莱恩哈特先生?”
一行人中为首的军官走至周祈面前,确认周祈的身份。
“你们是谁?”
“内政部警备署。”
军官道,“关于一个月前在弗洛利加发生的那场动乱,我们需要对您进行一次审查。”
“审查?”
周祈眯起眼睛,“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部门可以审查净化猎人。”
“是,但现在不是以前了,还请您配合,我们不想把事情搞得太麻烦。”
军官一边说,一边将视线投向周祈身后,女孩的整张脸都被纱巾包裹起来,在冬季,这样的装扮并不少见,但简单的遮挡无法挡住秘术师的灵性,周祈的心立刻就提了起来。
他不知道这群突然冒出来的“警备署”会不会是伊甸的手笔,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拿帕尔瓦娜的安全去赌。
“好,我跟你们走。”
他不着痕迹地挪了一个身位,挡住军官的视线,同时在对方要求他交出身上的全部装备前,使用灵知向帕尔瓦娜传递了一条消息-
和王尔德先生走,不要让他们注意到你——
作者有话说:小周你……已经数不清你是几进宫了[裂开]
第122章 咆哮兰都(四)
车上, 周祈坐在后排,左右分别坐着两名高大健壮的军官,原本就不怎么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
他试探着问, “我们现在去哪?”
无人回答。
周祈也不觉得尴尬, 停了几秒又问, “你们是哪个部队的?内政部警备署又是什么地方?”
两人像座石雕一般,连呼吸的起伏都十分微弱,目视前方,眼神坚毅, 没有任何想要开口的迹象, 于是周祈也不再尝试套话。
后排和驾驶席之间有隔板阻挡, 两面的车窗又被特殊涂料涂成不透光的黑色, 连拥有定位作用的手环也被军官没收, 一时间, 周祈很难判断自己的位置。
大约一个小时后,汽车停止前进,他被带下车, 四周是荒凉的空地,看起来像是郊外, 面前的三层小楼是周围唯一的建筑, 依稀可以看见临时看管中心的字样。
军官带着他在建筑内走了一大圈,一间间小小的拘留室内关押着上百名囚犯, 都是等待审判结果再被具体转运至不同监狱的犯人。
周祈有些奇怪,这里看起来更像是大众化的看管中心,那个“警备署”显然是与隐秘世界牵扯较深的组织,把他一个秘术师关在这里真的合适吗?
由不得他多想,军官找到一间空的拘留室, 将他塞了进去,什么话也没留下。
周祈环顾四周,拘留室里一片漆黑,他寻找着电灯的开关,角落里突然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你犯什么事进来的?”
周祈这才注意到,原来房间里不止他一个“犯人”,对面的单人床上还坐着个男人,没有光线,他很难看清对方的长相,只是一眼望过去,感觉他盘腿的姿势有点奇怪。
男人稍微往前探了探身,周祈靠着一点灵性,瞥见对方脸上有一道自右侧太阳延伸至颧骨的伤疤。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外面那些小打小闹的毛贼,而且还是警备署的人把你送来的……”
话说到一半,男人突然不往下说了,周祈想看清楚他到底长什么样子,便往前走了两步,却立刻被男人喝止。
“诶诶,站住,你就呆在那边,我不喜欢和人离得太近。”
“好吧。”周祈没有再往前走,房间里总共有两张单人床,他在属于自己那张床上坐下,向那人打探消息,“这里是什么地方?”
“如你所见,看管中心。”
男人发出几声意味不明的唏嘘声,“警备署是刚刚组建的,连自己的监狱都没有,只能借用公共部门的设施。”
“这个警备署又是什么地方?”
“谁知道呢?”男人说,“他们和异调局的区别可能就是,一个表面上归教会管,一个归内政部……或者说是归皇室管理。”
听到男人说出“异调局”这个字眼,周祈眯起眼睛,“你是秘术师?”
男人笑了笑,“你不也是?”
周祈不再说话,按照男人话里的意思,这个所谓的“警备署”,似乎是刚刚组建的官方秘术师组织,脱离教会掌控的那种。
他托着下巴,继续问对面的男人,“那……你是因为什么被抓进来的?”
“我?”男人发出轻笑,“我是被一个小人举报了,教会不敢抓我,他就通知了警备署,这地方刚刚‘开张’,正需要有人给他们当靶子,咱俩啊,算是撞枪口上了。”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探了探身,颇有想让周祈帮他评评理的意思,“那个拿了我的东西不给钱,反倒举报我非法兜售奇物,你说他是不是小人?”
“非法兜售……奇物?”
周祈有些纳闷,“你是邪教徒?”
男人立刻否认,“嘿,别这么说,都是跟着教会混的,哪有什么邪不邪教的。”
听出男人的敷衍,周祈便没在这个话题上过多追问,换了个新的话题,“你刚刚说,我们算是撞在枪口上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怎么和你解释呢,我举个例子,假如你要买只猎犬回家,是不是得先稍微用点手段磨一磨它的爪牙?”
说着,男人快速摆了摆手,“别聊这些没意思的了,我说,想不想看看我的货?”
“你的……货?”
周祈反应过来,男人指的应该是他非法兜售的那些“奇物”。
“你没有被搜身吗?”他问。
男人弯下腰,从单人床下拖出一个中号的箱子,推到周祈的床前,“规矩都是给愿意遵守的人制定的,来看看,我们也算是……狱友,给你打九折。”
周祈也算是坐牢坐出经验了,不管怎么说,他都得见到抓他的那个人才能开始思考对策,况且看管中心外边,帕尔瓦娜和王尔德先生也一定会想办法“捞”他。
既来之则安之,他真的抱起那个箱子,开始翻开里面的物品。
他翻出的第一件物品是一台相机,男人的视力很好,即使四周漆黑也能看清周祈手里拿着的是什么,像个金牌销售一般开始介绍产品。
“显影相机,可以拍出来肉眼看不到的画面,不需要消耗灵知,但需要搭配特制的相纸才能使用。”
那想必相纸的价格比相机本体都要贵吧,唉,都是套路……
周祈默默将相机放下,开始摸索下一件物品。
第二件物品有两个部分,摸起来像是一对,由皮革和金属组成,应该是武器。
“你手里这件是折叠双刺,就是那种弹簧刀,平时刀刃缩在里面,按一下中间那颗宝石就会弹出来。”
男人笑着说,“这种冷兵器现在不吃香了,大家都更喜欢枪或者炮,但是枪那玩意儿有一点不好,遇到持久战的时候,子弹容易打空,而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更需要比较原始一点的方式。”
听着他的介绍,周祈尝试按向其中一颗宝石,“唰”,明晃晃的尖刃弹了出来。
“折叠双刺”的体积很小,正好适合一些比较纤细的手腕,周祈对它来了兴趣,向男人询问,“它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多少钱?”
“它是用特殊的合金材料做成的,更加锋利,也更加不容易被折断。”
男人换了个姿势,周祈这才发现,原来他盘腿的姿势奇怪是因为他有一条腿是假肢。
“至于特殊的地方,这两柄折叠刀的护腕上镶嵌有高品质的灵性宝石,可以提高使用者的灵性直觉,辅助使用者出招。”
普通的炼金术产物,奇物效果完全依靠宝石的供能,和周祈手里那些魂质炼金术的产物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至于价格方面……三百五十弗洛金。”
价格倒还算合理……
周祈弹了弹那柄刺刀的刀身,尝试和他讨价还价,“可以便宜点吗?我们是……狱友,你刚刚说的。”
“可以啊,你想多少钱买它?”
“……三百,可以吗?”
男人笑个不停,“你是不是买东西从来没有还过价?”
周祈挠了挠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报低了还是报高了,不过男人说的对,他的砍价水平就停留在“抹零”的程度。
男人笑够了,抬手打了个响指,“行,看在我们是狱友的份上,卖给你了。”
“谢谢……”
周祈正要道谢,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但是我现在身上没有钱,只能出去之后再完成交易了,你告诉我你的名字和住址,到时候我去找你。”
“不用那么麻烦。”
男人又弯下腰,从床底捞出来一个文件袋,周祈睁大眼睛,这人到底在床底塞了多少东西。
对面的人将公文包扔了过来,并提醒周祈,“打开它,里面有钢笔和合同,拿出来一份,签上你的名字,等你从这里出去,契约的力量会让我们再次见面,到时候给我钱就可以了。”
这么神奇的吗?
经对面那位老哥的提醒,周祈打开床头的小灯,这时才发现,原来这间拘留室的装潢条件还算不错,不仅有灯,床上还标配了小书桌,甚至还有一间独立的、有热水的浴室。
现在坐牢的条件都这么好了?
他在那份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那个有点中二的“凯伦·莱恩哈特”,虽然他并不知道这个名字究竟能不能成为建立契约的依托。
写完之后,周祈在合同的末端看到一串用另一种文字书写而成的祷文。
通晓自行启动,判定成功后,斑斓色的光团将那行文字翻译成了熟悉的语言-
我们拜请伟大的失语歌者,缄默与守约之神,祂的力量将会证明此契约真实有效。
“失语歌者?”
周祈忍不住将这个名字念了出来,“这是你所追奉的神明吗?”
“不,只是借用一下祂的力量。”
“还能借用?”
“为什么不能?”男人摊开双手,“这位存在和我追奉的支配者关系比较好,所以祂也愿意回应我的仪式和祈求,有什么问题吗?”
这也行?原来支配者之间也是靠人脉……啊不对,应该说是“神脉”才对。
“没问题。”
周祈把合同装进文件袋里,重新扔给对方,之后他又在箱子里翻找半天,也没有再看到适合他或者帕尔瓦娜的物品,便将箱子也还了回去。
男人抬起手腕,做出一个看时间的动作,“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可不想留在这里当那种免费的苦力。”
“免费的苦力?这又是什么意思?”
“刚刚不是说了吗?警备署刚组建,内部还是一团乱,等审到我们俩这里,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了,这家临时看管中心是私营的,只要在这里一天,就需要和外面那群人一样给管理者干活,而且拿不到一分钱。”
男人一边解释,一边从床上站起,“所以啊,傻子才在这里呆着。”
他那条腿果然安装有义肢,周祈看见他起身时明显摇晃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稳住身形,走起路来和正常人完全没有区别。
看来男人的腿也是炼金产物,并且比他给自己看的这一大箱东西都要高阶。
炼金学者吗?
周祈想着,又问他,“可是,我们现在是犯人,能不能出去不是我们来决定的吧。”
男人走到拘留室的铁栏前方,回过头,背光的原因,周祈只能看见他脸上的伤疤和翘起的嘴角。
“这你就不懂了,在兰蒂尼恩,从来没有完全封闭的大门,身份就是最好的通行证。”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随后接着说完,“如果你没有,那最好尽快给自己找个靠山。”
他话音刚落,大门那边有人闯了进来,周祈认出是带他进来的其中一名军官。
军官走到两人房间的铁栏外,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格里芬阁下,您可以离开了。”
格里芬?好耳熟的姓氏……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他提醒了,周祈也冲到铁栏旁,握住铁杆对那军官道,“我需要给我的家人打个电话。”
军官看了他一眼,“不行。”
“你……”
周祈正准备说点什么,已经走出拘留室的男人回过身,“你这种态度肯定是不行的,就当是你买我东西的赠送服务,看好了,我只教你一次。”
紧接着,周祈看见男人的身体突然像癫痫发作一般抽搐起来,两只眼睛抖动着向上翻,双手钳制住那位军官的肩膀,口中发出咒语一般喑哑又疯癫的低吼。
“让他打电话啊!啊啊啊啊!你让他打电话啊!啊啊啊!你让他打电话啊!你不让他打电话我就吊死在皇宫门口!啊啊啊啊啊!”
军官显然被他中邪了一般的表现吓傻了,只能呆滞地点了点头。
……
这也行?
周祈算是彻底明白这家伙是怎么躲过搜身环节的了……
**
“好的,好的,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帕尔的,嗯,先这样……”
王尔德放下电话,帕尔瓦娜就在旁边眼巴巴地望着。
“电话是K打过来的,他说他被带到一所私营的看管中心,我等会儿先给惩教公司的人打个电话,让他们别为难他。”
王尔德安抚学生的情绪,“带走他的那群家伙有点来头,不过你放心,我会想办法,他很快就能从那里出来了,明天,最迟后天。”
帕尔瓦娜点了点头,紧锁的眉头却并没有放松。
让他放心是绝对不可能的,他带着两个人的行李箱回到客房,从中取出了康妮送给周祈的那块通灵板。
他不清楚带走周祈的那群人是什么来历,但一定和教会有关,既然和教会有关……
帕尔瓦娜想到一个人的名字,他或许可以帮到周祈,但帕尔瓦娜并不清楚那个人在哪里,他又该怎么找到那个人,所以他只能借助占卜的方式。
他心里有些忐忑,如果要去那里,周祈说不定会训斥他,但是……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永昼教堂。
塞缪尔刚刚做完礼拜,正用银匙拨弄着灵烛里的蜡油,门外教士匆匆来报。
“阁下,有一位女士想要得到您的开解。”
永昼教会的大主教一般不会参与教徒的开解,但假如这名教徒位高权重,亦或是一次性捐赠了一笔不菲的善款,那么就算是大主教也要给一些薄面。
塞缪尔在教士的带领下来到告解室,一进门,长椅上的黑衣女士站了起来,阴影瞬间笼下,塞缪尔被吓了一跳。
好、好高大的女士……
他正想着,那位“魁梧”的奇女子开口了,“塞缪尔阁下,我是凯伦·莱恩哈特的妹妹,他现在需要您的帮助。”——
作者有话说:[狗头]
第123章 咆哮兰都(五)
临时看管中心。
周祈室友的位置仅仅空缺了不到一个小时, 立刻就有新人顶上,但这一次,送那人来的并不是警备署的军官。
普通人?
周祈来了兴趣, 这次轮到他和新来那人套近乎, “你是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来人看起来年纪不大, 有着一头红棕色的卷发,身上的衣服满是泥点,表情颓废又沮丧。
“……偷渡。”
偷渡?非法移民啊。
奥珀帝国是普路托大陆最大的宗主国,但大陆上依旧存在数量不少的、拥有自主权的国家, 只是它们的规模往往较小, 且内乱严重, 强大又秩序井然的奥珀帝国显然是这些国家公民人人向往的“圣地”。
周祈曾经在报纸上看到过, 仅西大陆每年涌向奥珀的非法移民便高达一百万往上。
“你是从西大陆来的?”
“偷渡客”点了点头, “我叫马丁, 利瑞安人。”
利瑞安王国,西大陆的一个半岛国家,在奥珀帝国成立前也曾在世界的舞台上叱咤过一段时间。
“呃……你呢?”
名叫马丁的男人抬起头看他。
“K。”
周祈递出自己的右手, 两人象征性地握了下手,随后, 马丁又露出那种类似绝望的表情。
周祈不知道对方经历了什么, 只能安抚性的转移话题,“你为什么到奥珀来?找工作吗?”
“不是。”马丁好像要哭出来了, “我来……我来找人……”
说完,他真的落下了眼泪,小声啜泣起来。
看到有人、甚至还是个大男人在自己面前哭泣,周祈感觉浑身不自在。
这倒不是说他反感或是排斥,而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对方, 假如现在是帕尔瓦娜在他面前哭,他可以直接过去抱住她,然后轻声细语地哄她,问她你为什么不高兴啊,和我说说吧,有什么困难我都可以帮你解决……
但马丁是个男人,他总不能用这种方法对待一个大男人吧?
“那个……兄弟,非法移民应该不会判得太严重,几个月就能出去了。”
“不,兄弟,你根本不知道。”
马丁用手搓了搓自己的脸,眼眶仍旧是红的,“我来的时候听人说过,一旦被兰蒂尼恩的移民局抓住,那些法官一定会重判,至少五年,五年…天呐……”
“兰蒂尼恩旁边,费里克利到处都是私营监狱,那些惩教公司就是靠这个赚钱的,法官和他们穿一条裤子,甚至还有人在即将刑满释放的时候再被临时加刑。”
私营监狱?
周祈凝眉,神色变得严肃起来。
在他曾经的那个世界里也出现过男人口中的情况,政府将监狱的管理权出售给惩教公司,但任何私营场所的根本目的往往只有盈利这一项,那么监狱内关押的犯人就会成为管理者天然的廉价劳动力,这其中见不得人的勾当自然也是屡见不鲜。
他正要说些什么,大门被人打开,一个狱警打扮的男人走了进来,告诉他们可以去吃饭了。
看管中心提供的食物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一大堆土豆和豆子混合的制品,看起来像是某个醉汉的呕吐物,令人毫无食欲。
不过王尔德先生已经给看管中心的人打过电话,周祈受到了特殊关照,那名狱警甚至主动问他想吃什么。
“肉酱千层面?”
他随口说了个食物名字,没想到狱警真的点头应下,“没问题,我立刻让人去准备。”
几分钟后,一份热气腾腾、色香味俱全的肉酱千层面被端到了周祈面前的餐桌上,香味吸引了周围囚犯的注意,他们看向周祈这里的眼神并不友善。
周祈注意到,囚犯当中有一些人在裸露的皮肤上纹了不同形状的纹身,显然是帮会分子。
兰蒂尼恩和费里克利接壤,作为非法移民的重灾区,那座城市可是出了名的帮会天堂。
狱警应该是不清楚周祈的身份,担心他因为特殊待遇受到混混的欺凌,在他吃饭时还一直在旁边充当人形警示牌。
对面的马丁吃饭时也抖个不停,周祈问他怎么了,马丁先是瞥了他身后的某个方向一眼,随后支支吾吾地回答道,“那个人,就是那个人……他们绑架了我妹妹……”
周祈回过头,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然看到一个脖子上有着黑青色纹身的光头男人。
“你妹妹?你说你来奥珀找人,就是要找你妹妹?”
周祈问他。
“是……”马丁点头,“我妹妹她,她被人蛊惑,说什么都要跟着那个男人来奥珀,虽然当时我们闹翻了,但她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可能真的不管她,所以后来我还是给她写了信,问她过得怎么样,需不需要寄钱给她。”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周祈看到他的眼眶又红了。
“我只收到了一封回信,她没有告诉我她过得怎么样,只是说……她很想我……”
“她从小就这样,从来不说她受伤或是难过,只说她很想我,我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就想办法来了奥珀,但到了兰蒂尼恩,我怎么都找不到她,我们是非法移民,又不能报警,就、就只能自己查。”
“最后,我查到我妹妹和橡木帮的人接触过,就是那群脖子上纹知更鸟的家伙,他们是费里克利有名的帮会。”
“一定是他们绑架了我妹妹,不然、不然怎么会我刚刚查到他们,就被人举报到移民局,送进了这里……”
他握紧手中的刀叉,“他们、他们一定买通了法官,很快我就会被判刑,就再也没有办法去找我妹妹了,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人去找她了,他们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马丁的这番言论或许有一定的“阴谋论”的嫌疑,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祈也有妹妹,他对这个男人的遭遇倍感同情。
“那个…K先生……对吗?”
马丁突然握住了周祈的手,这个动作把周祈吓了一跳,差点把手里的叉子扔掉。
“我想请您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马丁几乎是用了哀求的语气,又害怕周祈误会,急忙补充,“您放心,只是一个简单的小忙,不是借钱,也不是别的什么。”
周祈默默把他的手从自己的手背上分开,然后问他,“什么忙,你先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我知道您一定是个大人物,估计没多久就能从这里出去。”
男人一边说,目光落在周祈面前的千层面上,“我想、我想拜托您,出去之后到我住的旅馆去一趟,来奥珀之前,我把所有的积蓄换成了两根金条,我想请您帮我把金条送来。”
“金条?”周祈问他,“你在监狱里,要金条做什么?”
“我想拿它们来打点狱警,这样的话,白天我还可以出去继续找我妹妹,晚上回这里住就可以。”
白天出去,晚上回来,你当监狱是旅馆啊……
周祈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不过他转念一想,如果是私营监狱的话,好像确实可以这样。
去旅馆取两根金条送过来,这对他来说确实只是举手之劳,周祈没怎么犹豫,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马丁终于露出一个笑容,“那、那您向狱警借张纸记一下旅馆的地址和房间号吧。”
“不用,你直接告诉我就行,我记性很好。”
“……那好吧。”
马丁快速说出一个地址,以及具体的房间号。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什么,他刚说完,狱警从不远处走了过来,“K先生,警备署的老爷说,您现在可以走了。”
这么快?
周祈有些惊讶,电话里王尔德先生告诉他,内政部的关系并不好找,让他先在看管中心忍两天,可距离挂电话到现在还没有两个小时吧……
他和马丁告别,告诉他自己一定帮他把那东西带来,之后周祈在狱警的带领下走出看管中心。
门外,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在路边停着,副驾驶的车门上绘有特殊徽章,周祈仔细辨认,勉强分辨出那是抽象过后的书页与塔。
塔……高塔?隐修会?
他一边猜测着,一边向狱警确认,路边那辆轿车确实是来接他的。
周祈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开车的司机身上穿着永昼教会的教士服,好像是位牧师。
“K先生。”
嘿,牧师竟然还认识他。
“塞缪尔阁下派我来接您。”
“塞缪尔阁下?”
一个威严又慈爱的形象浮现在脑海中,周祈挑了挑眉,怎么会是那位先生?
他按下心中的疑惑,快速坐进车里,汽车发动,向着城区的方向前进。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他们在某座教堂外停下。
周祈没有来过兰蒂尼恩,即使在游戏里也没有来过,因为游戏开发压根没做兰蒂尼恩的地图。
他不知道这里是首都城区的哪片区域,但眼前的这座教堂可比弗洛利加的任何一座建筑都要宏伟。
刚下车,周祈在教堂门前的石砖路上瞅见一个格外出挑的身影,即使蒙着面纱,外形似乎也在星星胸针的作用下有所改变,但他还是一眼认了出来,这是他神奇的妹妹。
周祈被吓了一跳,帕尔瓦娜竟然出现在永昼教堂门口,这比一切恐怖故事都要吓人,他几乎是跑着过去,并把她带到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才有功夫询问。
“你怎么在这儿?”
帕尔瓦娜如实回答,“我来找了塞缪尔阁下,拜托他把你带出来。”
“你……”
周祈看着她,一时语塞。
她现在倒是很知道谁是朋友谁是敌人,谁能在什么场合帮上什么忙。
“你知不知道这样很危险啊。”
周祈看着她,“我们说过的吧,教堂是不可以轻易靠近的地方,我没有在你身边,你自己一个人跑来这里,假如被伊甸的人发现了怎么办?我猜你出门的时候也没有告诉王尔德先生吧?”
帕尔瓦娜同样也看着他,绿色的眼睛即使隔着一层薄纱也依旧明亮,她把眼睛瞪得特别大,然后猛地把头转向一边,用没有起伏的语调说,“我不可以担心你吗?”
有那么一瞬间,周祈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觉得很奇怪,帕尔瓦娜说这句话时用的语气明明很平淡,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能感觉出来,她好像是在委屈。
……她居然还学会委屈了。
周祈一下就被逗笑了,他原本也没有生气,就是觉得她这样做是太危险,根本没有把她自己的安危当回事。
“行了,我又没有说你做错了什么。”
他把帕尔瓦娜的脸掰了回来,用手捧着她的脸颊,“你当然可以担心我了,但前提是你自己要安全。”
帕尔瓦娜还是刚刚那个瞪着他的表情,周祈的目光转向女孩身后,在那一排街道上扫视一圈后,他锁定了一家看起来环境不错的咖啡店。
“你到那里坐一会儿,我既然来了这里,还是进去和塞缪尔阁下打个招呼比较好。”——
作者有话说:[可怜]不可以吗
第124章 咆哮兰都(六)
牧师带着周祈进入教堂的大门。
永昼教堂有着独特的构造, 大门之后往往是一片广而空旷的庭院,院落的周围布置有连绵的柱廊,通向其他院落以及主殿。
主殿是用来集会聚礼的场所, 分为男女两座殿堂, 但其实一开始男女并不分开, 只是当时人们交往的观念还很保守,上殿礼拜需要脱去鞋子,跪坐在地毯上。
按照当时的社会风气,未婚女子在陌生人面前裸露任何身体部位都是不雅的行为, 所以教宗下令在大殿中央布置隔断, 将空间分为两半, 这样既保全了所有人参与聚礼的权利, 又解决了礼仪的问题。
除此之外, 教堂的后院都会建造一座塔楼, 塔顶的大钟用来提醒祷告时间,而塔身的部分则是教会内部的秘术师住宿、修行的场所,普通人禁止进入。
进入塔楼内部的瞬间, 周祈能明显感觉到一种说不上来的变化,和他进入银贝壳街时感觉很类似。
塞缪尔在门厅的位置等他, 今天不是周五, 那位阁下只穿了身简单的长袍,头上戴着顶花纹繁复的帽子, 一见到周祈,他立刻露出喜悦的笑容,像极了没有胡子的圣诞老人。
“K,好久不见,我在兰蒂尼恩经常做梦梦到你, 梦到我们在弗洛利加每日的礼拜,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可我不太想念。
周祈的右眼皮隐隐抽动,直到现在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段时间他每天很早就起来陪帕尔瓦娜去跑步,紧接着还要到教堂报道,听塞缪尔给自己讲经。
因为大主教阁下的声音实在太催眠,他总是忍不住悄悄打盹,然后被对方抓个现行。
塞缪尔总是乐呵呵的,也不批评他,只是将讲经的时间往后延迟。
而且,这位阁下不止是长得像圣诞老人,连行为也像,每天结束讲经之后,他总是会塞给周祈一些小东西,比如香蕉之类的瓜果蔬菜,比如一家名叫盼盼烘培坊的小面包……
“咳咳……”
周祈咳嗽两声,收回思绪,“您好,塞缪尔阁下,好久不见,给您添麻烦了。”
塞缪尔抬起手,“不,其实是我的问题,原本隐修会准备直接去费里克利的港口接你,但是我们都没想到你会提前过来。”
“隐修会……接我?”
周祈有些摸不着头脑,塞缪尔笑着解释,“你还不知道吗?你现在可是几方争抢的大人物。”
他引着周祈离开门厅,往楼上去,塔楼里竟然安装有电梯,两人一起站了上去,周祈这才发现,这“电梯”其实并不通电,而是靠着秘术仪式来完成运转。
在外面看,塔楼并不算高大,但电梯里的键位显示,内部的楼层竟然足足有两百多层。
“别这么惊讶,我们现在已经不在那座塔楼了。”
塞缪尔说,“凯伦先生,欢迎来到隐修会。”
电梯门打开,映入周祈眼帘的是望不到尽头的书籍,毫不夸张的说,那些呈环形排列的书架就像高山一般,在它们面前,周祈感觉自己好似一只渺小的虫子,而这还仅仅是这座建筑的冰山一角。
“在以前,只有对伟大高塔非常虔诚,且为隐修会贡献过一定成就的秘术师才有进入藏书塔的资格,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藏书塔也会对一些值得栽培的年轻人开放。”
塞缪尔走向楼层中央,在木制的镂空扶手前停下,他们所在的楼层应当位于整座塔的中部,楼板的挑空处伫立着一座恢弘而瑰丽的金属巨树,无数根弯曲的枝桠从主干上伸出,末端都连接着一个小小的圆形底托,其中盛放着燃烧的灵烛。
与其说这是一座巨树,不如说是超大号的烛台,或者“烛塔”,幽幽蓝光在其中闪烁,仅仅是看上一眼,就让周祈感到神智清醒。
周祈站在扶手边缘,试探着往下望,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深渊让他差点恐高症发作。
他仔细琢磨着塞缪尔的话,然后问那位阁下,“值得栽培的人?我?”
塞缪尔摸了摸下巴,像是圣诞老人在摸着无形的大胡子,“我想,你的那位老师一定告诉了你关于圣党的事。”
周祈点了点头,他便继续往下说,“那场战争的消息虽然被伊甸压了下去,但圣党内部都知道弗洛利加发生了什么。”
“那位名为毁灭的支配者掌握有‘静默’的权柄,这份力量暗中阻隔了知识和信息的传递,再加上每一年的无光季都是三位支配者休息的季节,所以隐修会对于弗洛利加的暗涌一无所知……”
说到这里,塞缪尔叹了口气,抬起右手,五指并拢着按在自己眉心中间,沉声道,“愿高塔庇佑逝者得享安眠。”
周祈没有说话,逝者已逝,说这些话毫无意义,只是给生者一些心理安慰罢了。
塞缪尔显然也不想在这件事上过多停留,继续刚刚没说完的话,“假如两位支配者真的同时降临弗洛利加,伊甸的计划顺利进行,那么伟大的高塔或许早已坍塌。”
“总之,多亏了你们所做的努力,虽然嬗变终结已经成为了历史的必然,但至少我们有了喘息的机会,几个月后,普路托大陆仍会有残光升起。”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在三神嬗变结束、光明彻底陨落之前,维持好人类社会的秩序,然后……寻找出路。”
塞缪尔收敛起脸上和蔼的微笑,表情变得凝重起来,“我们需要你的帮助,K。”
他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方木头匣子,并打开盖子,一枚刻有隐修会纹章的尾戒出现在绒布之上。
“我在这里代表隐修会十二学者邀请你加入,这是属于你的通行令,有了它,你可以阅读藏书塔内全部的书籍,它们是隐修会数百年来逐一收集并珍藏至今的宝物,也是全体秘术师的财富。”
“永昼三神中,伟大高塔是真理的永恒支配者,隐修会追随祂,一刻不停地研习隐秘力量,我们帮助整个秘术界建构了体系,将秘术师和秘术、奇物等等分为九种等阶,避免秘术师在没有获得足够力量之前过早接触超出认知的事物,从而遭受污染,直至精神崩溃。”
“也可以说,隐修会之所以强大,正是因为我们拥有完整的体系,从秘术符号、秘术仪式、符咒法印的制作……”
塞缪尔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像极了大学招生办的老师,正在使出浑身解数拿下成绩优异的学生。
这让周祈有些不解,“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是神血者,而且是战胜鳄母的强大神血者,虽然你面对的并不是完整的对方。”
可我并不是啊……
周祈强忍着想抓头发的冲动,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他,“神血者不也是秘术师吗?”
“不。”塞缪尔一边摇头,一边叹气,“反正这里的书都对你开放,你迟早也会知道,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K,你知道秘术的本质是什么吗?”
“本质?不就是九大准则吗?”
“嗯,这是很标准的回答,但你有没有想过,准则的本质又是什么,它们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周祈怔了一下,随即低下头,虚心请教,“……这些问题我确实没有想过。”
“没关系。”塞缪尔重新露出微笑,“关于这两个问题,秘术界也没有找到确切的答案,但隐修会拥有相对来说比较成熟的假说。”
“我们认为,准则的本质其实是一种意识形态,它们无形无色无味,肉体凡胎无法去观察,自然也就无法解读。”
“而凡人之中有一些人,他们的某个或某些行为恰好契合了准则的形态,于是他们有了天然的‘灵’,这些灵积攒下来之后,他们便可以观察到虚无缥缈的准则,从而进行解读,而解读下来的信息表现出的形式便是一个个秘术符号。”
“当然,这样能自行获得灵的天才少之又少,几百万人中也不一定能找一个,而这样天赋异禀的人,从诸王纪元到现在,也不过三十三位。”
他这话说得很隐晦,三十三位,恰好是包括已经陨落的支配者在内的,所有支配者的数量。
周祈认真听着大主教的话,并很快想到了什么,如果对方所讲的假说成立,那他大概知道为什么西奥多·莱特和莱纳尔先生都不让他把其他支配者的秘术符号铭刻入精神领域内了。
按照这种说法,秘术符号是观察者对准则意识形态的解读,是充满主观性的产物,假如一个人的精神领域内满是他人解读准则的产物,那么他的思想也会渐渐被符号来源同化。
这确实是一件恐怖的事。
“以上我所说的,是普通秘术师力量的来源,但神血者不同,你们不需要敕印,血脉就是你们的力量,同时也是你们的敕印,而源头无疑是被尊为神明的支配者们。”
“在遥远的年代,旧神行于大地,祂们无需观察准则、解读准则,隐修会推测,旧神或许正是准则聚合到一定程度的具象化,换句话说,祂们即是活着的准则。”
“根据两种从准则获得力量的方式,隐修会将支配者们分为两大类,依靠观察和解读准则获得力量的支配者被称为‘本源神’,而天生的支配者则被称为‘血源神’。”
“本源秘术师无法自行解读符号,只能通过冥想的方式逐步锤炼灵知,铭刻更加高阶的符号来进行修行,而这一过程往往要持续很长的时间。”
“但神血者就不一样了,决定神血者位阶的只有与血源的亲疏远近,所以神血者的晋升要比本源秘术师快很多……”
讲到这里,周祈突然开口打断了他,“阁下,世界上只有两种支配者吗?没有第三种?”
塞缪尔显然被他问懵了,“第三种?”
“是啊。”周祈说,“就是不需要观察准则,也不是依靠血源的……”
——完全靠解读和吞噬魂质来获得符号和灵知的那种。
当然,最后的半句话他只敢在心里默默地补充。
塞缪尔沉思了片刻,然后斩钉截铁地回答他,“没有,据我所知,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第三种支配者。”
没有?
那星虫到底算什么?
真要说的话,星虫可以算是“本源”的一种,毕竟周祈也可以依靠“践行”来获得准则的认可,出现在轮盘内的准则,不再需要拗转药剂也可以使用。
可星虫带给他的力量不止这一项,他还拥有三个神奇的判定技能,现在想想,这三项技能的存在并不合理。
为什么仅仅依靠判定他就可以获得某个人或某样东西的全部信息,仅靠言语诱导别人,甚至仅凭灵性感知自己应该在哪个节点做什么事。
更重要的是它们还在跟随周祈位阶的提升而升级,最终的效果会进化成什么?
看一眼就知道这个人的过往往来,还是能支配所有人的言行?
“其实我不应该说得这么绝对,隐修会成立至今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但隐秘世界对我们来说仍旧是一团笼着迷雾,看不清楚面容的怪物。”
塞缪尔的声音打断了周祈的思考,他听见那位阁下发出一声叹息,“从前的隐修会或许真的过于傲慢,伟大高塔是嬗变的主导,隐修会自然也是圣党的领袖,最初的十二学者下令垄断隐秘的知识,将所有信仰三神之外的秘术师视为应该绞杀的异教徒。”
“对于天生的神血者,隐修会也持同样的态度,教会规定所有拥有神性的秘术师不可生育,便是在防止神血者的降生。”
“诸王纪元的血和泪让十二学者恐惧血源神再临大地,即使鳞人的旧神已经逝去,他们不再拥有力量,但隐修会仍旧恐惧他们,强制不允许鳞人信教。”
“可惜,正是这种对血源的恐惧导致隐修会落后于其他两党,钢铁之心和伊甸都在暗中扶植了一批由神血者组成的秘密教团或家族,伊甸甚至还和鳞人扯上了关系……”
所以现在隐修会被两党夹在中间猛攻,连自己的支配者都差点被伊甸暗算,这才幡然醒悟了?
周祈算是明白为什么在弗洛利家时塞缪尔对自己的态度如此……“殷切”。
隐修会在过去已经因为酷刑将神血者们得罪了个遍,而他这样的“野生神血者”正是隐修会急需的人才。
圣党之中,钢铁之心的人周祈还没有接触过,不知道具体的情况,而隐修会……
他能感觉出塞缪尔对他还有所隐瞒,但这并不重要,他要想办法扳倒伊甸,仅靠还是草台班子的黄金拂晓肯定不够,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既然有现成的资源摆在自己面前,他没有拒绝的道理。
周祈接过塞缪尔手中的匣子,算是答应了对方的邀请。
“阁下,隐修会给了我这么多的便利,我该拿什么作为回报?”
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在任何世界任何地方都适用。
塞缪尔呵呵一笑,“不用这么心急,在你原本的位置继续发光发热就是最好的回报。”
这是在指净化猎人?
周祈没有多问,两人又聊了些别的,比如怎么进入藏书塔,这里的图书能不能带出去之类的话题。
临别前,塞缪尔叫住他,“我差点忘了,关于那个警备署,一个月前,异调局收到过一份调令,文件上指名道姓要你过去担任副署长,异调局的人把调令送到了我这里,我想你是莱纳尔的学生,应该更愿意留在净化猎人,便替你拒绝了。”
老人像变戏法一样拿出那份文件,“给你,隐修会希望你留在异调局,但如果你更想往台前发展,或许那里对你来说也是个好去处。”
周祈接过文件,果然在上面看到了自己那个滑稽的名字,但文件并没有落款,而是一个华丽的印章。
“阁下,这个印章代表什么?”
塞缪尔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这是皇室的徽记,代表这份调令来自某位皇室成员。”——
作者有话说:塞缪尔:哪里来的乡里别
第125章 咆哮兰都(七)
皇室?
怎么会扯上皇室呢?
回去的车上, 周祈一直思考着这个问题,以至于帕尔瓦娜叫了他好几声才回过神来。
“到了吗?”
他一边问,一边看向车窗外。
绵延的围墙看不到尽头, 周祈有些恍惚, 好想问问司机, 不是要去莱瑞克家吗?怎么把车开到皇宫来了?
“这里就是……莱瑞克的老宅?”
他跳下车,像是刚从山沟沟出来的、第一次进入现代都市的乡巴佬一样,眼巴巴看着大门之后的豪华庄园。
说实话,他不是没见过达官显贵, 但这种规模的私人宅邸确实是第一次见。
兰蒂尼恩不靠海, 但水系资源还算丰富, 两条河流从其中穿过, 这座庄园便是建在一处较矮的河谷上。
现在周祈怀疑整片河谷可能都是莱瑞克家的“领地”。
帕尔瓦娜在后面支付了计程车的费用, 然后来到他身边, “我刚刚就是从这里出来的。”
好吧……
确认他们没有来错地方,周祈开始寻找进入大门的方法,这么大一座庄园, 竟然没有门卫,也没有任何用来通讯的门禁, 难道要他喊门吗?
问题是, 这地方这么大,就算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吧……
他问帕尔瓦娜, “你刚刚是怎么进去的?”
“王尔德先生带我进去的。”
“那你又是怎么出来的?”
“翻墙。”
……
周祈瞥了一眼高大的围墙,又看了看女孩干净的衣摆,确信自己妹妹真的不是一般的女生。
“要不这样,我用秘术把门打开。”
说干就干,他从手腕上拔出一支紫色的拗转药剂, 咕咚咕咚喝了下去,刚要使用开锁术的法印,身后传来汽车的引擎声。
一辆深灰色的轿车向铁门这边驶来,并在两人面前停下。
后排的车窗降下,周祈看见一张和王尔德先生有五成……不,至少有七成相似的脸庞。
“你就是K?”
男人的视线落在周祈身上,却并没有让他感到任何不适,和王尔德先生举手投足间的洒脱不同,这位先生的气质更加古典,从发型、穿着、谈吐以及给人的感觉都是标准的贵公子。
“是的,您是?”
“我是阿蒂尔·莱瑞克,正在寻找我那位不着家的兄长从外面带回来的、什么话都没有说就自己离开了的贵客。”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将视线转移到周祈身后的女孩身上,帕尔瓦娜“嗖”的一下就躲到了自己哥哥后面。
周祈面上挂着尴尬的笑,替身后的人解释,“……她…她是出去找我了。”
“显而易见。”
阿蒂尔耸了耸肩,随即收回所有的目光,咳嗽了一声,“在大门口聊天不是莱瑞克家的待客之道,两位,请先上车吧。”
“啊,好的。”
周祈带着帕尔瓦娜匆匆上了车,刚刚还纹丝不动的大门自行打开,深灰色的汽车缓缓驶入庄园的领域。
阿蒂尔向他们解释,“这扇大门是一件奇物,只对莱瑞克家的血裔开放,之后我会给两位准备特制的‘通行令’,今天的情况不会再发生了。”
“麻烦了。”
周祈礼貌地回应。
阿蒂尔点了下头,继续道,“王尔德找过我之后,我已经第一时间去联系人,但显然,帕尔瓦娜小姐认为我的效率不够高。”
“呃……”周祈挠了挠自己的侧脸,“不好意思,她只是见不到我,太心急了。”
“不用道歉,我可以理解。”阿蒂尔稍微扬起下巴,“当时,我听说王尔德在弗洛利加受了枪伤时也是这种心情,……无论如何,我欠你们一句谢谢。”
周祈急忙摆手,“不,王尔德先生是帕尔瓦娜的老师,也是我的好友,那些都是我们应该做的。”
汽车在一栋三层高的红顶小楼前停下,阿蒂尔用钥匙开门,并为他们介绍,“这里是莱瑞克老宅的西苑,也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地方。”
一楼绝大部分都是公共空间,客厅、厨房、书房、吸烟室、棋牌室、洗衣间,以及琴房。
刚走进去,周祈立刻被那间开放式的洗衣间吸引目光,两个正方形的机器并排摆放,俨然是洗衣机和烘干机。
他虽然极力克制,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快步上前摸了摸那两台机器,“天呐,是洗衣机……”
阿蒂尔用疑惑的目光看向那位还算淡定的小姐,“我记得弗洛利加已经告别新石器时代了。”
周祈已经听不见任何话,他一转身,又看见了厨房里立着的冰箱,再一看,橱柜上还摆放着包括电动搅拌机、电热华夫饼机、电动咖啡壶在内的各式各样的家用小电器。
……
如果不是四周的装潢稍显复古,周祈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生活。
“其实莱瑞克家已经很久没有接待过客人了,二楼有很多空房间,两位可以随意挑。”
阿蒂尔适时开口,“就当是为了答谢二位对我受伤了的兄长的照顾,请你们不要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在这里住下,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周祈当即表示了感谢,现在帕尔瓦娜的身份问题还没有解决,他们确实需要在这里借住。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听王尔德说,莱瑞克家有几位长辈将会担任兰蒂尼恩音乐学院入学考试的考官。
虽然不指望帕尔瓦娜在那几位面前混个脸熟,但住的离考官近一点总归是好事。
“舟车劳顿,两位先休息,半个小时后佣人会送晚餐过来,为王尔德和两位准备的欢迎宴会将在一周后举行,今天就只能暂时委屈二位简单吃一点。”
阿蒂尔事无巨细地交代好一切,离开之前,他又提起另一件事,“K先生,关于你拜托王尔德打听的那件事,我认识的那一位阁下可以帮到你,但他说,他需要亲自见你一面。”
周祈知道他指的是帕尔瓦娜和伊甸之间的事,于是立刻来了精神,“那位先生希望什么时候见面。”
阿蒂尔看向客厅摆放着的日历,“今天那里就有聚会,如果你想去的话,一个小时后我来接你。”
这件事能尽早解决当然是最好的,周祈点头应下,“好,麻烦您了。”
**
阿蒂尔走后,周祈和帕尔瓦娜提着行李登上二楼,各自挑选房间。
随着年龄和灵知的增长,帕尔瓦娜已经不会再做噩梦了,两个人再没有了必须住在同一个房间的理由。
但帕尔瓦娜显然不这么想,周祈一间一间打开房门挑选之时,她就站在楼梯口那里,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干嘛。”
周祈问她,“你不会还想和我住在一起吧?”
帕尔瓦娜仍旧是那个倔强的眼神,“不可以吗?”
……
她现在好像很喜欢用这两个句式,可以吗?不可以吗?简直像个在门洞边缘试探的大号卷毛仓鼠。
“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难道就不需要一些私密的空间吗?”
他不知道帕尔瓦娜是怎么样的,反正他自己是在过去一年里丧失了很多应有的权利,比如他原来睡觉不喜欢穿衣服,比如他永远面朝着墙壁那边,从来不敢翻身,比如早上醒来之后第一件事是闭上眼……
别说帕尔瓦娜是个女孩了,就算她是个男生,每天都睡在一起也会感觉不自在。
私密的空间……
帕尔瓦娜思考着这几个字,闰时世界就是他最完美的私密空间,在那里发生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知道,所以他不需要在现实世界也寻找一个类似的场所,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每天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周祈。
可闰时是他一个人的能力,站在周祈的角度,他会不会有点太自私了……
帕尔瓦娜纠结的时候,周祈已经替两人分别选好了房间,就在楼梯口附近,紧邻着的两个房间。
“帕尔,你快过来看,这两个房间的阳台是连在一起的,啊!房间里也有冰箱!”
……
好吧。
听到某人激动的叫声,帕尔瓦娜最终选择了妥协。
**
吃过晚饭后,阿蒂尔果然开车来接周祈出门。
路上,他简单介绍了兰蒂尼恩的布局,首都和弗洛利加一样,也在行政区域上划分了内城和外城,只是兰蒂尼恩的外城更加零碎,高达三十二个,并且每一个城市都拥有自治权。
内城没有具体的划分,人们习惯从方位上将整个城市分为东南西北四块。
据阿蒂尔先生说,他们今天要去的是西兰蒂尼恩,首都最繁华的区域,金融街、博物馆,还有大片大片的富人区住宅。
“阿蒂尔先生,您说的那位先生是什么人?”
阿蒂尔好像很喜欢看报纸,即使是在行驶中的车上,他依旧点了盏明亮的灯,捧着今天的《首都日报》认真阅读。
听到周祈的问题,他从沉浸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淡淡地回应,“他是神血同盟的统领,我们都尊称他为‘渡鸦阁下’。”
“神血同盟?”
“嗯,你可以理解为,所有神血者抱团取暖的地方。”阿蒂尔为他解释,“渡鸦阁下同意帮你,也是因为你是神血者的缘故。”
“不,我的意思是,神血者……竟然还有同盟?不是说神血者很稀有吗?”
“所谓的‘稀有’只是比例,整片大陆有几亿人,即使比例再小,落到具体的人数上,也不会是一个小的数字。”
“况且神血者的寿命普遍较长,从第一缕辉光升起到现在,普路托大陆已经有一千九百多年的历史,这么一代一代延续下来,能够建立一个规模不小的组织也并不奇怪。”
周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那,教会不管的吗?”
气质古典的先生露出一抹微笑,“教会?你是想说圣党吧。”
“啊…原来您知道,我以为这会是秘密。”
周祈一时显得有些局促。
阿蒂尔合上手里的报纸,目光移向窗外,“确实是秘密,但莱瑞克家族在普路托大陆存在了几百年,几乎和永昼教会是同一个时代的产物,如果连这点秘密都不知道,我们家族过去的先辈不就算白活了。”
莱瑞克家族竟然有这么久远的历史吗?
周祈正想着,又听到阿蒂尔叹了口气,“神血者比一般的本源秘术师更加强大,圣党当然是要管的,但正是因为最初的赶尽杀绝,才让神血者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即使是不同的信仰,大家也愿意聚在一起。”
“诸王纪元刚刚过去的时候,隐秘世界只有隐修会有成熟的修行体系,所以他们主导下的教会统治了大陆数百年,但今时不同往日,本源衰落,血源复兴,神血者又重新回到了世界的舞台上,而圣党已经再也无法像过去那样对待他们了。”
“无论是任何时代,话语权永远握在强者手中,不是吗?”
周祈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很敏锐地注意到阿蒂尔先生使用了“他们”这个词。
难道阿蒂尔先生并没有对“神血联盟”的身份认同感?
汽车在这时到达目的地,阿蒂尔先行下车,很有绅士风度的为周祈拉开车门,“K先生,我们到了。”-
冬季的街道很是冷清,李青的霓虹灯也因为距离的原因暂时没有推广到兰蒂尼恩,首都的夜景和弗洛利加比起来竟然有些黯淡。
神血同盟的集会地点选在一处地下,阿蒂尔告诉周祈,这栋建筑的地上部分是曾经的兰蒂尼恩酒水协会,已经在两年前因为禁酒令而弃置了。
他们走下长长的楼梯,通过一扇旋转玻璃门之后,原本寂静凄清的氛围被柔和的暖光取代,在大脑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周祈率先听到一阵悦耳的旋律,觥筹交错,他很快便嗅到了酒水的香气。
水晶吊灯映照下的大厅格外明亮,数不清的男男女女正身着华服、手握酒杯,或是聚在一起互相攀谈交流,或是坐在长桌边上打牌,而通向更下层的楼梯之后,或许还有更加隐秘的活动。
周祈他们进来之后,大厅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纷乱嘈杂的声音烟消云散,全体目光齐刷刷朝他们这里投来。
“哦,我差点忘了。”
阿蒂尔说,“你现在好像还挺出名的。”
第126章 咆哮兰都(八)
这么多人的注视让周祈感觉浑身不自在, 他悄悄问身旁的男人,“他们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可能是崇拜吧。”
阿蒂尔的语气很平淡,“现在外面都说, 弗洛利加的净化猎人里出了个了不起的神血者, 一个低阶秘术师, 竟然杀死了一位复苏的支配者。”
他说着,忍不住瞥了周祈一眼,向故事的主角求证,“所以这是真的吗?”
……
真是越传越邪乎。
“假的, 那位支配者并没有完全复苏, 只是相当于中阶秘术师的存在。”
周祈随口解释了一下, 没有说的太具体。
克服了尴尬之后, 他反过来开始观察大厅之中的人, 然后发现这些人当中并不是所有人都在用好奇或是崇拜的目光看他, 还有一群站在一起的人正在用充满敌意的目光怒视着他。
而这群人有着一个极为明显的特征,他们的脸颊两侧都生长着细碎的鳞斑。
鳞人?
注意到周祈的表情变化,阿蒂尔也循着他的视线望去, 并立刻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他解释说,“你杀的那位支配者是十位旧神之一, 这几个人都是另一位旧神的血裔, 对你抱有敌意也正常,不过神血联盟内部不允许互相攻击, 他们最多也就是这样瞪你两眼。”
“走吧,我们先去见渡鸦阁下。”
阿蒂尔领着周祈向前,大厅中的宾客自行让开一条道路,他们从数排水晶吊灯之下穿行而过,进入一条窄而长的走廊。
周祈还在思考着阿蒂尔刚刚的话, “阿蒂尔先生,您刚刚说,那些人是另一位旧神的血裔,据我所知,如果一位支配者陨落,祂的血裔将不再拥有力量,那也就是说,十位旧神中还有‘幸存者’?”
阿蒂尔走在前面,用不高的声音回答他,“是,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听人提起过,九子之中有一位背叛了黑王,祂放弃了原本的身份,保留神性的同时,降格为了九阶圣者……”
正说着,他在一扇门前停下,“我们到了。”
周祈随即收敛思绪,开始专心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一切。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不用紧张,渡鸦阁下还算好说话。”
阿蒂尔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会儿见。”
“好的。”
那位先生离开后,周祈抬手叩门,屋内很快传回一道低沉的男声,“请进。”
得到允许,周祈转动门把手,然后发现,门是上了锁的。
这什么意思?让我进去,但把门锁住?
也许是那位先生忘记了?
他刚准备再敲下门,脑海中突然响起了轮盘转动的声音,紧接着是“叮”的一声,好久没有触发过的【灵光一现】自行判定成功。
【这或许是一项测试,我应该更加谨慎地对待。】
像格格巫一样的声音散去,周祈收回叩门的手。
测试?测试什么?
他在心里分析着,神血同盟是是所有神血者的联盟,这位“渡鸦阁下”难道是以这种方式在测试我是不是真正的神血者?
毕竟,我是神血者的消息来自于异调局和隐修会,其他人只能听到一些捕风捉影的消息,增加一个核实身份的“测试”确实很正常。
但……为什么这个测试是把门锁上?是想让我自己想办法把门打开吗?
“开启”是紫色准则的能力,莱纳尔先生告诉过他,在异调局,掌握紫色准则力量的秘术师被称为“贵族”,代表他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
神血者是支配者的血裔,或许对他们来说,权力流淌在血液中,会不会所有的神血者都天然拥有紫色准则的力量?
这样猜测着,他用随身携带的开锁术打开了眼前这扇上锁的房门。
房间不大,只有十平米左右,宽大的红木书桌后,一个怪异的男人正端坐在铺有不明材质皮革毛毯的宽背靠椅中。
之所以说他怪异,是因为他的脸上佩戴着一张漆黑的、向外凸出的“鸟嘴面具”,再加上纯黑色的西装以及头顶的黑色礼帽,看起来很像欧洲中世纪时的瘟疫医生。
还真是“渡鸦”……
周祈腹诽了一句,面上和男人打着招呼,“您好,渡鸦阁下。”
听到他的问候,对方没有抬头,只是腾出一只手指向书桌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靠近之后,周祈才看清楚,“渡鸦”左手攥着块奇形怪状的木头,右手拿了柄刻刀,正在一下一下雕刻着什么东西。
他完成最后一刀,吹了吹木雕上粘连的碎屑,随后将那东西放在书桌上,调转方向,正面朝向周祈。
“像吗?”
他突然开口,周祈有些没反应过来,本能地去观察那块木雕,从轮廓上看,好像是人像,长裙、卷发……
周祈有些恍惚,总觉得能从这块颇具抽象艺术风格的木雕上看到几分帕尔瓦娜的影子。
“这是……我妹妹?”
他话音刚落,木雕全身突然泛起一层白色的光芒,白光逐渐分裂成无数根头发丝般的细线,缠绕在木雕全身的各处角落。
渡鸦手中的刻刀不知在何时换成了一把精致的剪刀,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拨弄着那些琴弦般的细线,最终挑选出其中一根,用小指将那根线挑了出来,干脆利落地将其剪断。
“好了。”
渡鸦放下手中的一切,语气平淡地解释,“我已经从灵性层面剪断了那位小姐两个身份之间的链接,从现在开始,没有人会将伊甸丢失的女孩和凯伦·莱恩哈特的妹妹联系在一起。”
这样就可以了?这么简单?
从灵性层面剪断……也就是说,就算伊甸当中认识帕尔瓦娜的人,比如那个绝望夫人,就算她现在见到帕尔瓦娜,也不会认为她就是自己印象中的那个修女?
“是的。”渡鸦轻轻点了点头。
听到对方说出的单词,周祈猛地停止了刚刚的思考,难道他能看出我内心的想法?
“不,我只是可以根据灵感的提示猜出接下来说什么话比较好,并不是读心术。”
原来是这样……
周祈稍稍松了口气。
渡鸦双手交叠,支撑着下巴,鸟嘴面具的眼睛部分由两块不明材质的黑色镜片组成,墨色阻挡下,周祈看不清对方的眼睛。
“现在来聊聊你吧,凯伦先生。”
“叫我K就可以。”他说。
“好的,K先生,可以告诉我,你是哪一位支配者的血裔吗?”
不仅看不清眼神,连语气和声调都毫无抑扬顿挫的变化,如果不是对方还在喘气,周祈可能会认为对面坐着的是个人形机器。
至于他问的问题,即使周祈是瞎话张口就来的人,一时间也想不到合理且完整的故事。
“当然,我们可以换一个更有意思的提问方式。”
渡鸦说,“我来问问题,你只需要回答是或者不是。”
“……好吧。”
周祈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至少这样比他完全瞎编要好。
“你的血脉源头是血源神?”
“……或许吧。”
“不,你只可以回答是或不是。”
渡鸦强调了一遍“游戏规则”。
“好吧,那就……是。”
“祂在过去的历史中依旧活跃?”
“不是。”
“你是祂在这片大陆上唯一一个血裔吗?”
“是吧……”
反正他是这片大陆上唯一一个拥有星虫的人。
渡鸦放下手掌,“我的问题问完了,K先生,欢迎你加入神血同盟。”
我什么时候说要加入神血同盟了?
周祈暗自纳闷,难道杀死鳄母是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吗,怎么这些个组织就像是八百年没吃过肉的狗看见了一根行走着的骨头,眼冒绿光就冲了上来。
渡鸦又像是看穿了他内心想法那般,给出了问题的答复,“你可以不认同这个身份,但外界,也就是本源秘术师们,他们会给你贴上神血同盟的标签,然后和你保持距离,我们和他们之间本来就是这么界限分明。”
那这不就是强买强卖吗?
周祈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神血同盟不需要你做什么,每月逢三的日子会举行集会,如果需要购买灵性材料、奇物,或是打听什么消息,可以直接来这里找我。”
“我必须要提醒的是,同盟现在有很多不同的派系,有人来拉拢你时,记得擦亮眼睛,当然,如果你想发展自己的党派也没问题,但有一点,不可以损害全体神血者的利益。”
渡鸦给出了自己的忠告和提醒,随后向周祈发出了逐客令。
“K先生,你可以离开了,但不要急着回家,既然来了,总要结交一些新的朋友。”-
青年离开之后,“渡鸦”向后靠在椅背上,抬头看着天花板。
紧接着,他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开口道,“他说的是真话吗?”
话音刚落,他脸上佩戴的“鸟嘴面具”突然开始自行开合,尖酸刺耳的声音伴随着鸟嘴的上下移动在房间中响起。
“除了最后一个问题,其余的全是假话。”
“是吗?”
渡鸦喃喃着,“那他就是某位活跃在历史中的本源神……唯一的血裔,会是哪一位呢?”
鸟嘴面具继续上下开合,“下午的时候,是隐修会的塞缪尔将他从看管中心带出来的。”
“哦,隐修会。”
渡鸦的语气终于有了意味不明的起伏变化。
“那么,会是那位一丝不苟的高塔吗?”
**
周祈离开了这所稍显诡异的房间,可以肯定的是,“渡鸦阁下”一定是高阶的秘术师,和他说话时,周祈总是有忍不住想要开口的冲动。
他甚至有点怀疑对方是不是也拥有类似“循循善诱”的能力。
莫名其妙的压迫感消失后,周祈的思路也变得清晰起来,不得不说,这位“渡鸦阁下”很聪明,从两人的对话上来看,他并不直接对神血者们进行统一管理,只是以同盟的名义给所有被教会针对的神血者教团、家族提供了联合在一起的“平台。
在当下,神血者可以说是“稀缺资源”,渡鸦将这份资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即使是教会也只能默许神血同盟的存在,这样一来,不仅保全了神血者们的安全,甚至圣党那边还要看渡鸦的脸色。
果然啊,想要在圣党的统治下存活并壮大势力,总重要的还是手上要紧握筹码。
那么,黄金拂晓又有什么筹码,或者说,他该去寻找什么样的筹码?
阿蒂尔先生不知道去了哪里,周祈按照来时的记忆,往大厅的方向走去,寻找着那位先生的身影。
路过楼梯口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一个黑发男人,看清楚了对方脸颊上那道从太阳穴延伸至颧骨的伤疤。
这不是那位狱友吗?他也是神血者?不对,我为什么要说“也”?
回想起自己签署的那份“合同”,以及对方说过的话,周祈不由的有些惊讶。
……竟然真的再见面了。
眼看着那位狱友沿着楼梯下行,就快要消失在人群中,他快步追了上去。
第127章 咆哮兰都(九)
“诶…那个…”
周祈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名字, 只能加快脚步,在那人踏下最后一节楼梯时,他终于追上对方, 并拍了拍那人的肩膀。
狱友回过头, 见到周祈的脸, 他也是很惊讶,“是你?你竟然这么快就出来了。”
“嗯,我自己也没想到。”
周祈点了点头,从外套内侧拿出钱夹, 数了三张百元大钞并递给对方,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那份合同确实很神奇。”
男人接过钱, 连看都没看, 一把塞进口袋里, “我也没想到,你就是那个‘K’,我以为, 传闻中能杀死鳄母的人,应该更加……”
他上下扫了周祈两眼, “更加雄壮, 或者说,更加狂野, 就像那种难驯的烈马。”
……
这是什么鬼形容?
周祈耸了耸肩,“让你失望了。”
这句话不知道戳到了男人哪处笑点,他发出一串突兀且神经质的笑声,丑陋的伤疤随着面部肌肉一起颤抖着。
等他笑够了,周祈问他, “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
“这很重要吗?”男人显然不准备回答他的问题,“名字,不过就是一个代号,如果你想的话,你可以叫我臭虫,叫我混蛋,或者是,一坨狗屎。”
呃……
周祈一时难以接话,干巴巴地说了句,“如果是朋友的话,名字应该是最基本的。”
“朋友?”
男人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笑,“交朋友要找脑子正常的人,而不是我这种傻狗。”
不是……兄弟你对自己的认知竟然还挺清晰的……
周祈被对方直白的用词惊到。
“而且,这里没有一个人是来交朋友的。”他慨叹着,“都是生意。”
这句话就别有深意了,周祈挑了挑眉,“为什么这么说?”
男人上前一步,揽住周祈的肩膀,但他身高不够,让这个姿势显得有些奇怪。
“你看啊。”
他用拿着酒杯的那只手指向两人的斜对角,“看那群人,从我们俩站在这里开始,他们就一直盯着你看,你觉得他们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周祈把他胳膊从自己肩膀上扒拉开,随便说了句,“可能是好奇吧。”
“好奇?不,那是审视,是窥探,他们看你,就像在看马戏团的猴子,其他的猴子只能骑着自行车向观众乞讨,你偏偏能连跳二十个火圈,他们当然更愿意把目光集中在你身上。”
“但是呢,马戏团从来不缺猴子,迟早有新的猴子能连跳三十个、四十个,甚至一百个,你不再是最受瞩目的那一个,所以你就要想新的花样,更新鲜、更刺激,然后在某一天,或死或残。”
男人露出戏谑的笑,“相信我,K,到了那一天,不会有人把你抱在怀里,和你柔声细语的说,‘哦我的好宝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真是个小可怜’,他们只会和你说‘别碍眼’,然后把你一脚踹开。”
周祈的脸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沉了下来,他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不是猴子,弗洛利加也不是舞台,没有人在那里表演,也不会有人类把战争和灾难当作一出可以搏出头的戏剧,当然,如果你是个畜生,那当我没说。”
被这么骂了一句,男人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得更加开心,“行啊,我就知道你肯定没有看起来那么无聊,算我说错话了,好吧,我道歉,别和我这种脑残一般见识。”
周祈别回头,在新的楼层寻觅着阿蒂尔先生的身影。
或许是看到周祈不理他,男人有些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如果你想在这里认识些人,现在这样可不行……”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解开了周祈衬衫的扣子,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
“这样就好了。”
他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杰作。
周祈默默把扣子重新扣了回去,显然这人理解的“朋友”和他理解的不一样。
“别这么古板啊。”
他重新解开最上面的那颗,然后周祈再次扣了回去,两人就他衬衫扣子展开了一番稍显焦灼的拉锯战。
“行,那就这样吧,有的人就是喜欢你这种禁欲的款。”
男人一边说,一边从楼梯旁摆放的花瓶中折下三朵不同颜色的小花,把它们塞进周祈胸前的口袋里。
……
周祈发现这人就是有本事让一件原本很正常的事变得不那么舒服。
他自己解开那颗扣子,对男人道,“我还要找人,回见。”
“等一下。”男人叫住他,“你要找的人是阿蒂尔·莱瑞克吧。”
周祈点头,男人指向他身后,“我刚刚在那里看到他了。”
周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间关着门的吸烟室,他轻轻颔首,“谢了。”
“不客气,朋友。”
男人着重强调了最后两个字,然后笑眯眯地目送他远去。
**
周祈推开那扇吸烟室的门,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阿蒂尔,而是一个长相英俊的年轻男人。
他一时有些恍惚,觉得这个男人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再仔细回忆了一下,终于想起来,这不是他们在船上看的那部电影里的男主角吗?
名字好像是叫……埃尔维斯?
怎么连他也是神血者?
“呃……我来找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方是艺人,周祈竟然有了一种打扰到他的歉意,一时忘记吸烟室应该属于公共场所,进入这里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意。
名叫埃尔维斯的男明星显然也觉得他莫名其妙,耸了耸肩膀,用肢体语言的方式表达,“你随意”。
这间吸烟室很大,整体空间大致分了三个区域,埃尔维斯所在的那块一目了然,只有他一个人,周祈穿过两道门洞,然后发现另外两个房间也没有人。
“去哪了……”
他嘟囔着,重新折返回去。
回到最初那个房间,周祈刚抬起头,正好对上埃尔维斯的视线。
男明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倚靠在第一扇门洞处,直勾勾盯着他看。
周祈后知后觉,从进门开始,这人好像一直在看他。
可能是觉得尴尬,他解释了一句,“没找到。”
“看出来了。”
埃尔维斯挑了挑眉,目光从周祈的脸转移到他胸前那三朵不同颜色的花。
周祈以为他走过来也是因为好奇杀死鳄母的人长什么样,以为他想和自己说话,这里安静得过分,他不好意思直接走掉,只能和对方打了个招呼,“埃尔维斯先生?我认识您……”
他想了想,很没诚意地夸赞了一句,“我很喜欢您的作品。”
埃尔维斯看着他,“比如?”
“呃……”
他们在船上看的那个烂片叫什么来着?
埃尔维斯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表情隐约有些不耐烦,“行了,别装了,你刚刚说你是来找人的?”
“啊,是。”
“好吧。”埃尔维斯直起身体,“我可以陪你回去再找一下。”
陪我?回去?
周祈满头雾水,“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里面没有人。”
“好吧。”埃尔维斯指向吸烟室的大门,“那你至少把门锁上吧。”
周祈更加疑惑,“为什么要锁门?”
被他这么一问,埃尔维斯的眉毛也拧成一团,“因为不想让别人进来。”
“可这里不是公共场所吗?有人进来才对吧。”
埃尔维斯像是被他的话逗乐了,鼻腔发出哼笑声,“我还以为你们东方男人都是含蓄内敛的类型,还是说你基因突变的产物。”
他到底在说什么?
周祈有点怀疑男明星其实是在说梦话。
“现在把你的外套脱了,然后坐到那张沙发上去。”
男明星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说出这句话。
周祈终于觉察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他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下一秒,男明星给出了更具体的解释,“我不喜欢和比我个子高的人做。”
人的大脑就是这样,越不想听的东西,越是听得清楚,等周祈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什么时,他已经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连血管都是麻的。
“……我来错地方了。”
他匆忙向门边走去。
埃尔维斯在后面叫他,“我没有那多耐心陪你玩,别搞这一套……”
两人的位置本来就不远,他稍微一伸手,四根指头同时勾住周祈的腰带。
那一瞬间,挤在那具身体里的四个不同意识前所未有地统一起来,周祈转过身,一拳砸在男明星的颧骨上。
埃尔维斯猝不及防挨了一拳,鼻血顷刻间喷涌而出,他倒在地板上,呆滞地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具。
这一拳可能疏通了堆积在他大脑里的陈年杂质,他的思路变得清晰起来。
“……你真的是来找人的?”
“那不然呢。”
埃尔维斯挣扎着从地上坐起,被砸的半张脸已经肿了起来,甚至有些变形。
他抬起右手,指向周祈的外套,“那你为什么要在那里放三朵不同颜色的花?”
被他这么一指,周祈的思路也变得明朗,他反应过来,在外套上别三朵不同的花应该是兰蒂尼恩当地的“社交暗语”,毕竟,同性恋这种事在奥珀是违法的。
同时,周祈也回想起来,这三朵花是他的那位狱友别在他外套上的,而阿蒂尔先生的动向显然也是那人为了诱导他进入这间房间编造出来的谎言。
那个男人是故意的。
地上的埃尔维斯显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他用手背擦了擦鼻血,但根本没什么用,鲜血还是止不住的往外流。
他瞪了周祈一眼,恶狠狠道,“你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和伯纳德那个机械蠢驴是一伙的。”
“伯纳德是谁?”
埃尔维斯没有回答周祈的问题,他如同鲤鱼打挺般从木地板上一跃而起,打开房门,大步流星地冲了出去。
“伯纳德!”
男明星可能还是个男高音,他的怒吼震耳欲聋,整栋建筑的墙壁好像都在颤抖。
“滚出来!我要和你决斗!”
他在人群中精准锁定目标,宛如一头发怒的公牛,径直上前,抓住对方的衣领,一拳头招呼上去。
“嗨,埃尔维斯,好帅气的新造型。”
被揍的那个男人——也就是周祈的“狱友”,也就是埃尔维斯口中的“伯纳德”——他笑着朝男明星的脸猛地吐了一口血沫,然后不甘示弱地挥拳,揍了回去。
“我亲爱的堂弟,就算被你诬陷进了监狱我也没有忘记你,喜欢我的礼物吗?”
伯纳德像个蹩脚的戏剧演员,从表情到腔调无一不滑稽夸张,“诶呀呀,我都忘了,埃尔维斯阁下,埃尔维斯老爷,好像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是□□犯啊。”
埃尔维斯用手去掐他的脖子,“警备署的人怎么没把你这个恶心的跛足山猪绑到火刑架上烧了!”
……
等周祈追上来时,两个人早已像野兽一般缠斗在一起。
埃尔维斯从地上腾起,一个飞踢,猛地踹向伯纳德那条好腿。
他不停重复着这个动作,好像不把那条腿踹折就誓不罢休。
伯纳德抽出自己的皮带,用带有铜扣那端,如同抽陀螺一般,毫不留情地、一下一下地抽向埃尔维斯已经惨不忍睹的脸。
……
天呐,这得是多大的仇。
两个人惊天动地的肉搏战吸引了无数观众,那些神血者十分自觉地围在两人身边,即使整栋建筑都在因为两人的动静而颤抖着,也没有任何人有上前阻拦的意思。
很快,两个人开始使用秘术,手里都握上了武器,显然是要将角争升级。
眼看是要闹出人命的架势,周祈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去劝架,但他刚迈出一步,肩膀却被人按住。
他回过头,是阿蒂尔。
“少管闲事。”阿蒂尔说。
“可是,这样下去会闹出人命的。”
或许是为了印证周祈的话,那两个人的秘术打翻了楼梯口的香槟塔,玻璃渣甚至溅到了周祈手背上。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也被波及到,摇摇欲坠,最终砸落在地,发出一声巨响。
阿蒂尔什么表情都没有,“格里芬家的堂兄弟,这两个人互相打了上千次架,每次都是这动静,不是照样活到了现在。”
居然还是堂兄弟……
他们的长相可以说是毫无相似之处,所以周祈先前从来没有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去。
阿蒂尔指了指满地残骸,“这些都是要赔钱的,谁去劝架谁帮他们分担,你还要去吗?”
周祈的热心肠立刻冷了下来,严肃道,“那我们还是赶快回家吧。”
**
阿蒂尔把他送到西苑门口,简单道过别后,汽车扬长而去。
周祈打开门,洗衣间的方向亮着灯,帕尔瓦娜穿着睡衣蹲在地上,湿漉漉的头发还在向下滴水,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眼前正在运作的洗衣机。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小跑着来到门口。
“你回来了。”
他看向周祈,对方胡乱点着头,然后栽倒在一头栽倒在沙发上,用手背挡着眼睛,看上去好像很疲惫。
帕尔瓦娜又啪嗒啪嗒跑了过去,在沙发前方蹲下,双手扒在垫子上,小声问他,“你很累吗?”
“你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周祈长叹一声,感觉那兄弟俩震耳欲聋的呐喊声还在自己耳边回荡,脑仁都跟着嗡嗡作响。
他睁开眼睛,斜着往下瞥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夏洛特的建议,帕尔瓦娜也跟着把头发剪得很短,刚洗过的头发像狮子炸开的鬃毛,她睁着大眼睛,眼睫毛也是卷的。
周祈突然就很想知道,假如把手放在帕尔瓦娜脸前会发生什么。
然后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帕尔瓦娜不知道周祈突然向他递来一只手是什么意思,他看着那一道道清晰的掌纹,试探着,把自己的脸贴了过去。
他歪着头,抬眼看向周祈,用眼神问他,是这样吗?
周祈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就好起来了,还是女孩子好啊…又好看又不闹腾……
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句,然后伸长胳膊,把地上的女孩捞了起来。
帕尔瓦娜有些没反应过来,只能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掉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里。
周祈抱着他,下巴抵着他的额头,轻声说着,“小帕,你真的好可爱。”
帕尔瓦娜稍稍仰起头,周祈的嘴唇就在他眼前不到五厘米的位置。
太近了……
他吓得急忙低下头,往下钻了钻,把自己的脸埋进青年上下起伏的胸膛中。
但很快,帕尔瓦娜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对气味一向很敏感,所以他一下就嗅到了周祈身上和往常不一样的、多出来的味道,那是……香水味。
周祈从来不喷香水,他们家里也没有香水。
而且……
因为在咖啡馆工作过,他经常到能闻到来店里光顾的那些女士身上浓重而甜腻的香水味,但周祈身上的这个味道并不是那种普通的商业香。
“好了,时间不早了,去睡觉吧,明天我带你出去玩怎么样,阿蒂尔先生说,河谷边上有一个很大的游乐场。”
周祈最后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离开沙发,上楼休息去了-
回到自己房间的帕尔瓦娜坐立难安,无数种猜测在他脑海中闪过。
五分钟之后,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内心的想法,走向阳台,悄悄溜进周祈的房间。
他知道周祈不会立刻去睡觉,一定会先去洗澡,果然,靠近浴室后,他听见了一阵一阵的水声。
他在玄关的衣架上找到了周祈换下来的衣服,把它们攥在手里,甚至都不需要离得太近,那些陌生的气味就已经拼了命地往他鼻子里钻。
是茶叶、胡椒和雪松的味道。
没有女士会喜欢这样的香水,帕尔瓦娜几乎可以确定,这份香水味的来源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另一个男人……
他手腕用力,那些轻薄的衣料上很快出现一条又一条折痕,浴室的水声在这时突然停止,帕尔瓦娜在周祈出来之前匆匆逃离,顺着楼梯一路向下,带着那些衣服进入洗衣间,把它们一股脑塞进滚筒里。
他拿起刚刚才拆开的洗衣粉,将整盒的粉末全都倒了进去,然后设定了这台机器能够设定的最长的时间,洗衣机轰隆隆地开始运作起来——
作者有话说:没事的没事的,他只是围观了陀螺战神和飞踢侠互相掰头[摸头]
第128章 咆哮兰都(十)
第二天清早, 周祈被主宅来的佣人叫醒。
“K先生,有您的电话。”
电话?
原本想装听不见继续睡觉的周祈只好从床上爬起来,走到衣架旁, 惊讶地发现自己昨天换下来的衣服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他只好从手提箱里翻出来没来得及洗的旧风衣, 匆匆出了门。
“你好, 哪位?”-
K?我是异调局的肯·考特尼,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将会担任你这次的培训教官。
异调局?教官?
周祈的睡意瞬间没了大半,“考特尼先生, 您好,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 我听说你昨天来了兰蒂尼恩, 现在局里出了新案子, 我们的人手上都有活, 实在抽不开身,所以我想你能不能提前一天来上班。
“哦,当然可以。”-
那好, 我传只魂鸟过去,把案子的情况简单和你同步一下, 你不用来局里报道, 直接按照上面写的地址过去就可以。
说完这一句,对面的先生挂断电话。
一只蓝光幻化而成的小鸟扑棱着翅膀从窗外飞入, 嘴里还衔着一份由灵知书写而成的文件。
周祈拆开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其中的内容。
哈里·戴维森,银行家查克·戴维森的独生子,这位公子哥在几天前莫名陷入昏迷,家人带他去了医院, 但检查结果显示他的各项生命体征都没有异常,看起来就只是睡着了。
于是老戴维森找上了教会,称自己儿子有可能是被梦魇附身,请求教会为他举行驱魔仪式。
而教会那边则怀疑哈里的沉睡与邪恶力量有关,便将案子同步给了异调局,希望净化猎人前去协助。
……好吧,看来今天是不能带帕尔瓦娜出去玩了。
文件化作星星点点的光芒,周祈又想到另一件事,昨天他答应了监狱里的马丁,今天要去给他送金条。
原本他可以让星虫寄生魇兽,但那只小黑猫在一个月前的那场大战中受了伤,它本身是普通幼年期的魇兽,被迫承载了寂灭神主的神力后,自身的魂质却受到了损伤。
鳄母可以治愈□□上的伤,却无法愈合魂质,小魇兽只能等待魂质自行治愈,不过问题不大,它已经休养了一个月,再过两三天就可以结束假期,重新回到“工作岗位”上了。
再说了,魇兽不能用,黄金拂晓又不只有他一个人在兰蒂尼恩。
**
基里安迈下火车,猛地呼吸了一下兰蒂尼恩的新鲜空气。
“说起来,我也已经两三年没有回过家了……”
他一边感叹着,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从他身边擦肩而过,基里安急忙叫住他。
“嘿,丹尼尔!”他说,“一起去吃个饭吧,咱们以后就是同事了,提前熟悉一下不是坏事。”
剑眉星目的东方青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脸上的表情并不友好。
“我认为没有这个必要,基里安,我不清楚你用了什么手段,能从联合处调职到净化猎人,但在你解释清楚为什么你会帮助那个‘曜日’使用异调局的传送法阵之前,我绝对不会放弃对你的怀疑。”
基里安的火一下子就起来了,“我不都解释了无数遍了吗?当时我是被那个疯子给劫持了!”
丹尼尔没再说话,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
基里安骂了句脏话,抬手拦了辆计程车,将自己家的地址报了上去。
计程车刚刚发动,基里安感觉到手腕上传来震动,他掀起袖子,发现是曜日上次给他的“通讯器”发出的动静。
所谓的“通讯器”长得像个手表,区别是原本的表盘被设计成了长方形,不知道用什么特殊材料做成了一块屏幕,能显示不超过五十个文字,再多的就要用灵知来阅读。
基里安启动通讯器,害他被丹尼尔怀疑的罪魁祸首发来一条新的信息-
去这个地址,取两根金条,送到郊外的临时看管中心,给一个名叫马丁的男人。
“不是吧,我在海上漂了一天一夜,刚到兰蒂尼恩,他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啊!我是他的仆人吗?”
基里安嘴上骂骂咧咧的,通讯器里的语气却很是卑微-
曜日大人,明天去可以吗?
他甚至还在这条消息后面加了一个谄媚的笑脸。
嗡。
通讯器又弹出消息-
现在就去。
基里安已经可以想象到曜日是用什么样的表情发送的消息。
“……该死的曜日。”
他又骂了句脏话,然后告诉司机自己要换一个目的地。
**
阿蒂尔借了辆车给周祈,他简单吃了早饭,匆匆赶往戴维森家的宅子。
路上,他还顺路去永昼教堂接了那名教会派过来举行驱魔的小牧师。
小牧师名叫约书亚,是教会学校的学生,明年才会毕业。
在普路托,秘术师的培养往往从儿童时期就已经开始,教会在每周举行的聚礼上观察和挑选有天资的孩子,并将这些万里挑一的天才吸纳进教会学校,毕业前,学生们可以自行挑选去向,教会、异调局或者辉刃卫队。
丹尼尔、基里安他们都是从教会学校走出来的学生。
约书亚的性格似乎有点不符合他的年龄,从上车开始,他正襟危坐,目视前方,腰板挺得笔直,周祈问他吃过早餐了没,他也不回答,反而提醒周祈开车的时候要集中注意力。
……简直比丹尼尔还要严肃死板。
哈里·戴维森住在西兰蒂尼恩的一处高档社区,从外面看房子的规格不大,周祈刚想说难得遇到一个低调不张扬的富二代,走进大门之后这个念头立刻就被打消了。
仅仅是客厅,大到墙体铺贴的壁纸、天花板上的吊灯,小到橱柜上的摆件、门把手或是一张椅子的木头腿,所有的装潢都恨不能用纯金打造。
周祈甚至在餐桌上看到了一个镶满钻石的闪亮勺子。
……还真是含着黄金汤匙……啊不,应该说是含着钻石汤匙出生的少爷。
迎接他们的是戴维森老宅的管家,听他介绍,这栋房子一直是哈里和他的朋友在住,管家和佣人都是哈里昏迷之后才被派过来照顾他的。
上楼时,周祈随口问了一句。
“哈里先生最近有和什么奇怪的人或者东西接触吗?”
管家的反应却有些不自然,那位老先生匆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我们少爷是虔诚的永昼信徒,从不做违反自身信仰、违反圣典法令的事,也不从不乱交朋友。”
为什么要特意强调哈里是“虔诚的永昼信徒”?
周祈瞥了那位管家一眼,对方心虚地移开了眼睛,加快脚步,引着两人进入哈里的卧室。
刚一进去,周祈猛地嗅到一阵浓烈的、甜腻的味道,他忍不住咳嗽了两下,却发现跟着进来的约书亚毫无异样。
“你没有闻到吗?”
“什么?”
“很甜的味道。”
约书亚摇了摇头,“没有。”
这就很奇怪了。
周祈用手托着下巴,那股甜腻的气息仍旧萦绕在他的鼻尖,他收敛思绪,将注意力转移到床上昏迷着的青年。
哈里·戴维森蜷缩着身体,半张脸埋在被子里,看起来真的就像睡着了那样,如果认真听,甚至还能听到轻微的鼾声。
“三天前,少爷就一直这样了,最开始的时候我们都以为他只是睡得很沉,但他一直不醒,我们才知道是出了问题。”
周祈想到了什么,问他,“您刚刚说,这栋房子一直是哈里先生一个人在住,那您和其他佣人是为什么来到这里,并且发现他出现了异样?”
“呃……”
管家拨了两下头发,解释道,“我们会定期来这里为少爷打扫房子。”
这句话很显然是刚编出来应付提问的谎言,假如他现在到外面随便找几个佣人,每个人编出来的答案一定不一样。
但他没有深究,他们来这里是为了唤醒哈里·戴维森,具体的盘问还是要等主人公醒了再继续。
“请您出去吧,我要开始举行仪式了。”
约书亚板着脸将管家赶了出去,然后从自己随身携带的挎包里拿出一面折叠过后的镜子。
“这是什么,奇物吗?”
约书亚抿着嘴唇,“这是机密,K先生,没有经过批准,我不能告诉你关于它的信息。”
“好吧。”
周祈瞥了一眼他手里的东西,那面折叠镜子的全部信息整整齐齐地浮现在他眼前。
【匣镜】
【寄生有游离魂质的镜子】
【镜中魂质喜爱与其他魂质对话,被它照到的活物将会魂质离体。】
【注意:不要触碰镜面,不要在清醒状态下直视镜面,不要回答镜中魂质的任何问题,触犯以上三条中的任何一项,自身的魂质将会取代镜中魂质。】
匣镜?
看着这个名字,周祈想起来弗洛利加的异调局也有一个“匣镜”,好像这类的奇物就是专门用来存放游离魂质的物品。
魂质是纯灵体,在现实世界中无色无味无声,只有寄生在镜面、水面,或是魇兽、银贝壳街那种特殊的异种、奇物中,才可以和外界沟通。
使用匣镜的祷文刻在镜子背面,约书亚将镜子正对着哈里的脸,口中念念有词。
周祈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手里已经捏着具有净化效果的法印,假如哈里的魂质真的被邪恶物质污染,他可以立刻提供帮助,将其净化。
但约书亚念了两遍祷文,哈里的魂质还是没有出现,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了不对劲,小牧师收起镜子,右手按向哈里的额头,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的魂质已经离体了。”
约书亚说完,周祈立刻用【通晓】确认了这个事实。
哈里是普通人,他绝无自行主导魂质离体的能力,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
周祈说,“他的魂质迷失在深层梦境,找不到回去的路,所以才会昏迷。”
深层梦境便是所谓的“清醒梦”,也是周祈差点被瓦沙克搞死的地方。
他一个不会被普通准则污染的人都差点死在那里,更何况是哈里这个普通人。
“这样,你来举行仪式,我进到他的精神世界,想办法把他的魂质带回。”
周祈很快计划好了“救援”方案。
小牧师想都没想,立刻否定道,“不可以,K先生,深层梦境是低阶秘术师的禁地,你的计划不符合安全守则,我们现在应该回到异调局,请一位中阶秘术师过来接手此事。”
“我是异调局唯一有时间的秘术师,而且我已经在准备晋升中阶了,可以进去,不会有危险。”
“但你现在依然是低阶秘术师。”
约书亚再次强调,“这不符合规定。”
周祈都无语了,问他,“那你说怎么办?”
“我回学校,找我的导师帮忙。”
那得拖到什么时候……
周祈叹了口气,冷静想想,由他进入哈里的精神世界确实不合适,星虫现在和鳄母、寂灭神主绑定在一起,那两位都不是什么正经支配者,假如在普通人的精神世界里留下什么污染可就糟了。
“那好吧。”
周祈最后看了昏迷的青年一样,然后和约书亚一起离开了这栋房子。
**
送走约书亚之后,周祈没有去异调局,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永昼教堂,从后院的塔楼进入隐修会藏书塔。
他想来找找,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在现实世界,“无接触”的前提下找回迷失的魂质。
塞缪尔给了他一个单独的小房间,就像是图书馆里的单人自习室,书桌、蜡烛、香薰……,很有学习的氛围。
用来寻找图书的奇物是一块木板,周祈把它放到书桌正中央,总觉得它十分眼熟,看起来像是康妮送给他的那块通灵板。
……不对,不止是像,连模板中央代表“启之重瞳”的图案标志都是一样的。
周祈盯着那个图案,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说,启明之瞳依旧活跃,连带着信徒也在教会的威压下好好活着,是因为祂在高塔手底下当“小弟”?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跑到人家“图书馆”当检索系统来了。
不过,启明之瞳好像确实是“大眼”。
……
他收回思绪,双手放在通灵板上,调用灵知的同时,在心里默念自己想要寻找的书籍。
蓝光涌动,书桌上出现一本书的轮廓,并逐渐凝实,直到它变成一本可以翻阅的书籍。
周祈拿起那本书,封面上写着书的名字。
——《模因污染在魂质引导中的应用研究》
第129章 咆哮兰都(十一)
模因污染?
这是什么?
周祈翻开那本不算太厚的书, 封面和扉页都没有著名,内容也并非手写,而是标准的印刷体。
“什么是模因?主流观点认为, 模因即一个想法、行为或风格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的文化传播过程。”【注】
“模因的传播介质几乎是无限的, 一本书、一幅画、一首乐曲……, 几乎任何能携带、投射信息的物品或行为都可以造成模因污染。”
“笔者在此不讨论模因污染的危害,而是要提出一个新的观点,秘术师能否主动缔造模因污染?”
“答案是肯定的,灵是世界上最好用的模因, 作为一种难以捕捉的‘物质’, 它可以和人的魂质‘共振’, 完美解决了缔造模因污染最关键的一步, 那就是人类必须理解介质所承载的信息才能被污染。”
“毕竟, 如果让一头乳猪来读这本书, 即使其中承载了最邪恶、最恐怖的力量,对它也无法造成任何影响。”
“魂质是什么?有的人将它简洁地概括为,‘灵魂’, 但笔者翻阅隐修会藏书塔上千万本馆藏,也没有找到‘灵魂’这个单词的来源, 所以魂质绝对不等同于灵魂。”
“笔者认为, 魂质是一种波,一种更高的形态, 而灵可以在魂质中进行天然地传播。”
“也就是说,我们只需要将想要传达的信息转化为灵,再使用一种介质来承载既定的灵,便可以对目标的魂质加以引导。”
“根据以上的推论,笔者设计了一套完整的‘招魂术’, 以下是施展招魂术所需的仪式、符号、材料,以及全部流程。”
……
周祈翻阅到最后,看到了一行用蓝色墨水写就的加粗字体,好像是评语。
“全篇胡扯,■■■■,再提交你这些狗屁不通的学术垃圾,就给我收拾收拾滚出隐修会!”
除了这一句,最下方还有一段较为正式的机打简评:
本文讨论内容涉及异端邪术,经十二学者研究,全票同意将其列入禁书名录,严禁传播。
作者■■■■清空学术积分,收回其荣誉学者徽章,三年内不允许发表任何文章。
这……
周祈睁大眼睛,看这两段评语的意思,他现在正在阅读的是本完完全全的禁书。
既然是禁书,隐修会怎么不把它销毁,反而收纳在藏书塔里,还把它翻出来拿给他看?
还有,为什么要把作者的名字给抹去?
周祈按下心中的疑惑,把关注点放在书里记载的秘术上。
模因污染……
如果他能制造出与哈里魂质共振的灵,并赋予在某种介质上,是不是就可以将他的魂质召唤回来。
前者的话,作为“魂质杀手”的星虫便可以轻易做到,至于传播介质……
或许,音乐?
想到这里,周祈合上那本书,匆匆离开藏书塔。
**
赶回莱瑞克老宅的路上,周祈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他可以用星虫来制造与哈里魂质共振的灵,但哈里的魂质已经迷失了,所以他还是得先找到那位少爷的魂质才能用“招魂术”。
除非……除非时间可以回到哈里没有昏迷之前。
“帕尔瓦娜!”
周祈几乎是跑着进入西苑,喊完之后才发现,客厅里坐着的不止他妹妹,王尔德先生和夏洛特也在。
“早上好,两位。”
他有些尴尬地和两人打着招呼。
夏洛特面对着突然出现的青年,表情有些惊讶,“K先生?您不是提前上班去了吗?”
“是啊,遇到了些麻烦……你们今天就要开始准备考试了吗?”
“不,我是想带她们去参观一下学校。”
王尔德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不过这不是今天必须要做的,既然你们还有事,那我和夏洛特小姐就先回去了。”
听了他的话,夏洛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腾的一下离开沙发的位置,跟在王尔德身后离开西苑。
周祈和他们分别告别,然后把妹妹拉到小角落,神秘兮兮地问她,“莱纳尔先生教你的那个‘闰时’,你现在可以回到多久之前?”
听周祈提到“闰时”,帕尔瓦娜感觉一阵心虚,不过转念一想,周祈不可能知道他在闰时里都干了什么,没必要这么紧张。
他在心里这么安慰自己,实际上眼神还是躲闪着,“……为什么问这个?”
周祈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又问她,“你可以回到三天前吗?”
三天前……
帕尔瓦娜没有立刻回答,他其实试过,以他现在的能力,他的闰时世界最多可以回退到一天前。
但是,如果他说自己做不到,周祈肯定会另外想办法,就又要走了,就又要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一直忙到深夜再回来。
“可以。”帕尔瓦娜说,“我可以回到三天前。”
“太好了,那我们……”
周祈的话没说完,帕尔瓦娜打断他,“可是,闰时世界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进入,你该怎么接触那个人的魂质?”
“这个简单。”
周祈说出自己的计划,“我的魂质比较特殊,等会儿我们去哈里·戴维森的房子,我会分离一部分魂质,你带着它进入闰时,让它来接触哈里的魂质。”
帕尔瓦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周祈没再浪费时间,直接在地上画出召唤银贝壳街的符号,带着女孩进入那片虚幻的街区。
银贝壳街的本体在周祈的精神领域里,自然也跟着来到兰蒂尼恩,他把街区布置在莱瑞克家巨大的河谷空地上,留了一个出口在哈里的房间,所以他们现在可以直接跳转过去-
到了哈里的房间,帕尔瓦娜还没站稳,就看到周祈在他面前脱下外套,非常快速地解开了衬衫的扣子。
他急忙移开视线,却又忍不住悄悄往回看。
周祈身上有两道十分明显的伤疤,第一道在他的腹部,从右侧肋骨的顶端斜着向下,几乎贯穿了那里的肌肉。
帕尔瓦娜还记得,这是伊甸的传教士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
第二道伤疤在他的肩膀上,由四条狰狞的抓痕组成,那是名为鳄母的支配者带给他的创伤。
紧接着,周祈将手递到他眼前,帕尔瓦娜看到了他的第三道伤疤。
“手给我。”
周祈说。
帕尔瓦娜忐忑地伸出手,青年攥住他的手腕,将他的手掌贴在那道烫金一般的伤疤之上。
……
从周祈的角度可以很明显地看到帕尔瓦娜的耳朵红了。
女孩的反应让周祈也跟着羞耻起来,他也很无奈啊,谁让星虫是爬行生物,除了捕猎的形态,就只能蠕动着转移。
金灿灿的黄金蠕虫一分两半,从伤疤处涌出,攀上冰凉的手掌,缓慢而有力地滑过腕骨。
帕尔瓦娜感觉它像是一条纤细的小蛇,细密的鳞片刮过他的皮肤,奇异的触感让他无法遏制地发散思维。
这是周祈的魂质,是他的……一部分。
越是这样想,手臂上的触感就越是无法忽视,帕尔瓦娜感觉有些喘不上气,就好像那条黄金蛇缠住的不是他的手臂,而是他的脖子。
……就好像缠着他的不是魂质,而是周祈的双手。
窒息感越来越强,帕尔瓦娜的心脏也跟着越跳越快,全身的血液好像都在沸腾,都在往一个地方聚拢,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但不排斥这种感觉,反而因此感到……亢奋。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主动开口,断断续续道,“这是、那时候在修道院……”
“嗯。”
周祈并没有察觉到眼前人的异状,而是解释起星虫的来源,“它本来就是黄金拂晓的东西。”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在它身上感受到了父神的气息。”
她的话让周祈心里一惊,帕尔瓦娜的灵性为什么这么敏锐,等她的位阶再提升一些,会不会直接发现所谓的“父神”其实就是周祈自己。
嗯……看来以后要在黄金拂晓内部强调一下“圣父圣灵圣子”的概念,免得被谁发现父神、教授、曜日都是一个人后太过尴尬。
星虫转移完毕,周祈急忙穿好衣服,两个人开始等待闰时的到来。
幸运的是,他们没有等太久,那个特殊的时刻很快来临。
周祈在一旁观察着帕尔瓦娜施展进入闰时的秘术,随着她手指的动作,整栋房子的灵都在跟着被扭曲、颤动。
这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帕尔瓦娜明明在他面前站着,但从某一瞬开始,周祈能察觉到她的意识,或者说她的魂质已经不在这里了。
闰时,时间回退……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
**
为了能将时间回退到三天之后,帕尔瓦娜用了一个取巧的方法,他将闰时的范围圈定在哈里的房子,范围缩小了之后,秘术的施展还算顺利。
即使是这样,灵知的不足依旧很难弥补,他只能悄悄地揭开那道禁锢的一角,撬动其中的力量。
花种虽然被重新封印起来,但他身体的一部分已经彻底被腐败的力量同化,而借助这些无法约束的腐败,他可以反过来破坏那道与生俱来的禁锢。
仅仅是揭开其中的一点点,闰时世界的建立变得无比顺畅。
而且似乎并没有什么副作用。
帕尔瓦娜其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告诉他不要解开这个禁锢,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是男人的秘密,可是,如果被知道了会怎么样?
他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就好像他就应该去遵守,就应该把自己本来的面目藏起来。
……也许,他不该这么懦弱。
闰时世界在他思考的一瞬构建完毕,哈里的卧室已经变了一副模样,昏迷中的青年从床铺上消失,一股浓烈又甜腻的气味扑面而来。
卧室门外传来吵闹的声音,帕尔瓦娜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刚迈出一步,他踢到了什么东西,那些圆滚滚的玻璃制品互相撞击,发出一连串叮铃咣铛的声音。
他低下头,发现自己踢到的东西是好几个酒瓶。
也是在这个时候,帕尔瓦娜才反应过来,弥漫在哈里卧室中的气味是酒的味道。
有禁酒令的存在,这些东西原本不应该出现。
他推开门,更加浓烈的甜味袭来,音乐声、尖叫声、玻璃杯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很显然,这栋房子里正在举行一场规模不小的派对。
不需要刻意去找,从二楼的扶手处往下,刚刚还在床上昏迷着的青年站在有桌椅和各种摆件组成的“舞台”上,周围还有无数年轻男女围在他身边,高喊着他的名字。
“哈里!哈里!”
在一声一声尖叫中,哈里·戴维森情绪高涨,猛地拧开手里的酒瓶盖子,喉结上下滚动,显然是准备将那瓶酒一口气喝光。
看来这就是他陷入沉睡的原因。
帕尔瓦娜走下楼梯,因为他不应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在这里,闰时世界从建立开始就不停崩塌着,所以他要快。
“喝光它!喝光它!”
起哄声越来越大,哈里·戴维森满脸红光,他刚把酒瓶子塞进嘴里,不知从哪冒出一双陌生的手掌,一把攥住他的衣领,猛地将他从“舞台”上拉了下来。
“你是……”
哈里连半句话都没有说出口,帕尔瓦娜握紧拳头,在尖叫声中,一拳砸向他的太阳穴,直接将青年砸晕过去。
紧接着,他按住哈里的眉心,缠绕在手臂上的星虫缓慢蠕动,没入青年的皮肤中——
作者有话说:小周这就是你带出来的兵
……
【注】这句出自模因的维基百科词条
另外,模因污染的概念是出自某三字母不可说,但具体的解释应该不一样,算是我自己的私设吧……
第130章 咆哮兰都(十二)
帕尔瓦娜的闰时世界只坚持了不到两分钟, 星虫短暂地接触到哈里·戴维森的魂质,紧接着便被迫回到现实世界。
而这一分多钟的时间从旁观者周祈的视角来看却只是眨一次眼睛的功夫。
“怎么样?”
帕尔瓦娜点了点头,一边将那条金色的黄金蛇还给周祈, 一边将刚刚看到的一切快速讲给他听。
“酒?”
周祈想了想, “这么说, 管家那么心虚,就是因为他家少爷违反教会禁令,喝了太多的酒才导致的昏迷。”
为了推行禁酒令,教会的牧师会在每周的聚礼上宣传“酒精是恶魔的造物”、“饮酒相当于亵渎伟大的永昼之神”, 诸如此类的观点。
所以哈里的家人才会想到请牧师来驱魔, 显然是以为自己儿子被酒精里的“恶魔”给附身了。
“而且, 我感觉他们喝的那种酒……味道很熟悉。”
帕尔瓦娜说。
“熟悉?”
“嗯。”她点头, “之前, 我们遇见瓦沙克的那间地下室里就有这种味道。”
地下室?那个女明星吉赛尔·瑞德的家?
是啊……当时那位女士用来召唤虚界魂质时就使用了一种闻起来十分甜腻的酒。
被她这么一提醒, 周祈也回想起来,他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你的记性怎么这么好?”
帕尔瓦娜看着他, “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把他的魂质找回来。”
周祈说,“我的魂质记录了他的魂质, 小帕, 我现在需要你来解读它们,并且你要把得到的结果用充满灵性的音乐表达出来。”
说完, 他又拍了拍帕尔瓦娜的脑袋,用带有鼓励意味的话对她说,“你可以做到的,对吧?”
帕尔瓦娜低下头,过了好几秒才缓慢而坚定地回答他, “可以。”
**
两人回到银贝壳街,在开始创作“引导音乐”前,周祈得想个办法把那首即将出现的曲子给记录下来。
以他的能力,专业的录音设备肯定是做不出来的,瓦沙克留下的炼金装置同样不行,恶灵是虚界的魂质,它无法制作生前没有见过的物品。
这也给了周祈一个提醒,黄金拂晓现在没有技术型人才,他可以挡在前面冲锋陷阵,还有李青这样踏实靠谱的后勤保障,但就是没有能帮助他们“点科技树”的人才。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没有设备,他还有别的方法。
周祈翻出五根红色的灵烛,在地上画出尖刺形图案,配上手势和祷文,一扇巨大而虚幻的猩红门扉很快便出现在法阵中央。
“我以鲜血与灵性为媒,拜请……”
他停顿了一下,随即说出几个关键词,“喜爱音乐,能够记录并演奏乐曲的往日生灵,请求你现身于此。”
猩红色的门扉缓缓敞开,但法阵边缘站着的两人都没有看到魂质,反而听到一阵悠扬的乐声,变幻诡谲的曲调,搭配上管风琴和竖笛的音色,整个银贝壳街四号好像在一瞬间变成了一座阴森恐怖的古堡。
什么情况?
周祈皱着眉头看向不停有灰烬光点溢出的大门,想搞清楚声音的来源,很快,几个奇形怪状的身影从中缓缓走出。
和第一次召唤时出现的“小黑”不同,这几个魂质又细又长,看起来像几根由白骨组成的甘蔗,而且它们还穿了衣服,每个魂质的手里都捧着不同的乐器,军鼓、长笛、迷你型的管风琴,以及各式各样的管弦乐器。
它们排列整齐,昂首阔步,一边走一边进行演奏,敲敲打打,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乐团。
……
周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明明只想召唤一个魂质,这怎么跑出来了一大堆。
乐团选出指挥作为代表来和周祈交谈。
“咕噜噜。”
它发出奇怪的动静,【通晓】帮助周祈将魂质的语言翻译成普路托文字-
您好,阁下,我们受邀而来。
“……我只需要一位记录乐曲的魂质朋友,其他人就请回吧。”
周祈说。
“咕噜噜。”-
不,阁下,我们每个人都想留下,我们热爱音乐,但逝去的世界没有声音,我们已经许久许久没有聆听过音乐,请给我们每个人一次机会吧,啊!伟大的阁下!我们将会赞美您,奏乐!
在指挥的命令下,周祈甚至还没看完转译后的文字,后面那一大群军乐团就又开始吹吹打打。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们使用的乐器的音色,周祈总感觉这些魂质在丧葬行业应该挺吃得开。
你们虚界真是人才济济……
周祈叹了口气,“留下的事之后再说,你先找一个符号要求的,我有急用。”
指挥立刻向身后的乐团喊了两声,站在最前面的管风琴魂质走了过来。
指挥拉着它的手向周祈介绍,说它的记忆力是乐团所有魂质里最强的,琴弹得也很好,巴拉巴拉……
周祈满脸黑线,总觉得现在这画面看起来就像是果农在向他推销,您看,这是我们整片果园长势最好的甘蔗……
……
解决了录音的问题,他们回到西苑,周祈去主宅找阿蒂尔先生借来一张空白的唱片,让管风琴魂质附在上面。
接下来,只需要帕尔瓦娜将乐曲演奏出来就可以了。
星虫又一次攀上帕尔瓦娜的手臂,他在周祈的指示之下,使用自身的灵知和灵性去感受黄金蛇向外折射的光芒。
绚丽的华彩承载着海量的信息,帕尔瓦娜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哈里·戴维森的一生,又好像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感受到了那个人情绪的变化。
他轻轻按动琴键,将他所感受到的变幻和曲折用旋律的方式呈现出来,留声机中的唱片无声转动,一个个音符被记录下来。
**
“招魂唱片”制作完毕,周祈没再用银贝壳街跳转,而是开车前往戴维森家,将那张特制的唱片交到管家手里。
“只是听音乐就可以了吗?”
老管家有些不可置信。
“嗯,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听,你们少爷才能醒来。”
老管家连连点头,“好的好的,多谢您,大人。”
周祈看着他,本来想问问酒的事,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管家和佣人显然是哈里出了事之后才来给他擦屁股的,未必知道甜酒的来历,与其现在打草惊蛇,不如等主角醒来,亲自回答这些问题。
周祈心里有猜测,甜酒的来历或许和虚界有关,顺藤摸瓜找出源头,说不定就能解决帕尔瓦娜身上的花种。
他一边想着,一边回到车上,帕尔瓦娜见他回来,立刻便问,“他醒了吗?”
“没那么快。”周祈笑着回答,“但一定是有效果的,你的秘术成功了。”
“那……我算是帮到你了吗?”
“当然了,按道理说,今天全部都是你的功劳。”
他想了想,问身边的人,“就当是奖励,我们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话还没说完,周祈检查通讯器时发现有几条未读消息,发送人是基里安,发送时间是几个小时前。
他点开,满屏的文字像是要挤出来-
曜日大人,不好了,您让我送金条的那个人,他出事了-
看管中心的人说,他昨天下午和其他囚犯打架,不小心撞在桌角,人当场就死了-
曜日大人,这两根金条怎么办?
马丁?他死了?
怎么会这样?
帕尔瓦娜还沉浸在喜悦的情绪里,面对周祈的邀请,他刚想说好,青年突然收敛所有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我们不能去吃饭了,有新的麻烦,我现在要赶快去见一个人。”
周祈转过头,“你和我一起吧。”
**
基里安在郊外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把两只手攒进袖管里,蹲在灌木丛旁,等待着曜日的到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远处的公路上亮起明亮的车灯,一辆银灰色的运动型汽车由远及近,显然是冲着他这个方向而来。
眼看车头已经到了眼前,汽车却还没有减速的意思,基里安从地上跳了起来,匆忙闪到一边。
“你想要撞死我吗?”
他大叫着,声音甚至惊起灌木丛中的一排飞鸟。
汽车停稳,驾驶席的车窗放下,基里安看见那张他目前最痛恨的脸,和之前几次见面不同,曜日的脸上多了一副墨镜,将他那双比刀还凌厉的眼睛挡了起来。
大晚上还戴墨镜,撞不死你!
基里安在心里骂骂咧咧,面上却是堆着笑容迎了上去,“曜日大人,您来了。”
他一边说,目光不自觉向耀日身后看,这才惊讶地发现,曜日的副驾驶上还有一个人,一个……黑头发、绿眼睛,长得很好看,年龄看起来不大的男孩。
说起来,这还是他见到过的,除曜日之外的第一个黄金拂晓的人。
教授那只猫除外。
周祈没有和基里安寒暄的心思,上来便开门见山地问,“尸体呢?”
“已经火化了,说是非法移民,也联系不上本国的家属,所以当晚就火化了。”
……
这么迅速,很明显是心虚。
他接着问,“凶手是谁?”
“一个犯盗窃罪进来的小偷,也是混帮会的,据说两个人有私仇,这次还是死者先动的手,盗窃罪判得快,凶手今天早上已经移交到费里克利的一家私营监狱了。”
“橡木帮?”
基里安睁大眼睛,“您怎么知道,没错,那个小偷是橡木帮的人。”
周祈托着自己的下巴,尝试整理思绪:
不出意外,凶手应该就是马丁在监狱里向他指过的那个男人,当时马丁告诉他,他怀疑那个人绑架了他妹妹。
按照基里安所说,马丁是昨天下午死的,也就相当于周祈前脚离开看管中心,男人后脚就出了事,当晚他的尸体便被“销毁”,而凶手也在第二天早晨被送往另一座城市。
一套非常有目的性且完整的作案流程。
马丁是为了找妹妹才得罪的橡木帮,并被对方举报偷渡进了看管中心,现在又被追进来直接灭口,很显然是为了掩藏一些不得了的秘密。
比起前去费里克利寻找杀人凶手,周祈觉得他们更应该先找到马丁的妹妹。
当然,这不代表他要放弃前者。
周祈看向基里安,“你现在去费里克利,搞清楚‘橡木帮’的来历,以及,他们为什么要杀马丁。”
说完,他重新发动汽车,车窗也跟着上升,基里安猛地向前一步,按住车框,想要阻止他离开。
“等一下,曜日!”
他面露难色,“我不能去费里克利,伊甸的人找上我了,他们要我搞清楚你的身份,如果我现在离开兰蒂尼恩,他们会以为我是叛逃,他们会杀了我的!”
周祈轻轻笑了两声,“你觉得你留在兰蒂尼恩就安全了?”
“不……当然不,伊甸和归零的事是丑闻,我知道他们现在就是想杀我灭口,所以……所以你得帮我!”
基里安的语气有些急切,“如果你想让我帮你做事,至少要保证我的安全吧!”
周祈收敛笑容,转头直视着他,“你活不下去,就证明你没有价值,基里安,我既然有能力改变你的敕印,也就有能力改变其他人的,两条腿的邪教徒遍地都是,你死了,我找下一个就是。”
“你!”
基里安被他的话激怒,怒视着他,“我都是为了帮你!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得罪伊甸!”
“不,基里安,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我留你一命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周祈将一只手伸出窗外,拍了拍红发青年的脸,“你不是在帮我,你是在为自己以前做过的一切赎罪。”
他说完,也不管基里安的手还按在车框上,直接升起玻璃。
基里安差点被挤到手指,在车窗关闭的最后一刻及时抽手,这才没有被夹到。
他盯着远去的汽车尾灯,实在难以平复心中的怨气,朝着空气挥了好几拳,发泄着不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