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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1章 拂晓之路(一)

    起初, 虚无是静默的灰域。

    混沌的灵在黑暗中流淌,洗刷出有形的时间线,那是灰域的河道, 灵滋生出虚无的意志, 执掌一切, 湮灭一切。

    虚无的意志最终一分为三,成就三个分别代表过去、现在、未来的界源。

    周祈在河流中睁开眼,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冥冥中, 他只感觉有两道目光注视着他, 于是他抬起头, 道路的前方, 银白色的夜枭栖息在燃烧的树冠, 回眸凝望着他。夜枭的目光带着愤恨,烈火在他的脚下燃烧,似是无声的催促。

    周祈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毁灭, 夜枭是灰域的终点,长河奔流不息, 总有一天会行至终末。

    他又回过头, 那里是另一道目光的来源,他往下看, 飞蝶仰望着他,目光中满是渴慕,对方扇动翅膀,甜蜜的鳞粉沿着河流向他涌来,试图用甘甜的香气诱惑他。

    可他对此无动于衷, 无论是夜枭的憎恨,还是飞蝶的爱慕,他都选择视而不见,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周祈对那两道目光感到厌烦,于是闭上眼睛,在沉睡中度过。

    直到某一天,一群奇形怪状的东西闯入灰域,他们在流水中飘荡,毫无挣扎或是反抗的力量,最终漂流至三大界源。

    周祈从沉睡中醒来,发现自己的界闯入了一群陌生来客,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与夜枭、飞蝶不同的事物,于是他投去自己的目光,看到这些奇怪的东西正在用他们同类身上流出的红色事物描画着一些奇怪的符号。

    起初他不懂他们这么做的用意,只是默默观看他们不停重复着同样的行为,发出一些奇怪的动静,但时间久了,周祈突然能听懂这些怪东西在说什么。

    “伟大的神啊,尊贵又仁慈的存在,我们献上鲜血与虔诚,祈求您能回应我们的呼唤……”

    原来他们杀害自己的同类,是想用这种方式和自己沟通,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周祈还是对这些自称人类的怪东西起了兴趣,他随手抓来几个人类,与他们对话。

    他问:“你们想要什么?”

    人类答:“伟大的神,我们想要在您的世界活下去,但这里混乱无序,那些雾气不断吞噬着我们的同胞。”

    周祈没有见过“有序”的世界,所以他问:“你们想要什么样的世界?”

    人类答:“伟大的神,我们想要和家乡一样的世界。”

    “你们的家乡是什么样的?”

    人类答:“我们拥有土地,有森林、海洋、高山……我们在其中生活,搭建房屋、组建家庭,和家人一起耕作、狩猎……”

    周祈听着人类描述自己原来的世界,随手培育出一个梦巢,他控制梦巢吸纳灰域的河水,将那些富有灵的事物一点一点塑造成为人类口中的模样。

    人类重新拥有了家园,从此不再颠沛流离,有的人将新的梦巢称为“诺亚方舟”,寓意似乎是灾难中的希望。

    可周祈发现,即使拥有了土地,人类还是满脸愁容,于是他又问,“你们对这个世界还不满意吗?”

    人类答:“伟大的神啊,新的世界没有光明,我们无法在黑暗中生存。”

    光明……这是一个周祈无法想象的概念,他希望人类能具体描述一下“光明”是什么。

    “光明就是……我们的世界有太阳、月亮和星星,是它们的光芒照耀大地,但它们也不是无时无刻都在照耀,它们在的时候是白天,它们离去的时候是黑夜,白天的多的时候是繁花盛开和烈火降临的季节,夜晚多的时候是枯黄的落叶和白雪的季节……日升月落、四季更替,这就是我们的世界。”

    周祈已然明白,人类口中的光明,以及光明的律法究竟是什么,它是过去、现在和未来的集合,是这三种意志的循环往复,可他所执掌的只有“现在”,其余的两种意志分别在夜枭和飞蝶那里。

    但他并不是没有办法,他所执掌的权柄名为【幻梦】,借用这份天生的权柄,他可以将夜枭和飞蝶的权柄从投影中编织出来。他分别取来夜枭朝自己投来的怒火,以及飞蝶朝自己散播的甘蜜,经由幻梦的力量变为完整的法则,再将三权合并,成就一团酝酿中的斑斓。

    他问那些人类:“你们从中看到了什么?”

    第一个人回答:“伟大的神,我看到了至高无上的权力。”

    他的话音刚落,斑斓中多出了尊贵的紫色。

    第二个人回答:“伟大的神,我看到了生生不息的庇佑。”

    第三个人回答:“我看到了万物终将到来的消亡。”

    ……

    他选中的几乎每个人都发表了自己的回答,永无止境的求知、神明眷顾的好运、缔造万物的烈火、磨砺意志的痛苦以及勇敢无畏的反抗。

    他们每说一句,斑斓中便会多一道色彩。

    只有第九个人始终没有说话。

    周祈看向那个人,“你看到了什么?”

    他回答:“伟大的神,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斑斓中多出一道银色的光芒,它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成为新世界的九种准则之一,辉光就此升起,照耀在陆地的上空,新世界有了秩序,人类露出喜悦的笑容,不停赞美着他,称呼他为“伟大的父亲”。

    灰域因为他的新世界而停止了流动,夜枭对他的怨恨更深,总是试图毁灭他的新世界,于是他仿照自己的样子创造了无数守卫,希望他们能保护人类不受夜枭的伤害。

    守卫当中有一个最像他的孩子,他最疼爱与欣赏这个孩子,亲自给他取名为乌拉诺斯。

    乌拉诺斯和他一样喜爱人类,在辉光和守卫的庇佑下,新世界迎来了光明又和平的时代。

    三大界权加诸一身,周祈的梦中开始频繁出现一双暗紫色的眼睛,他知道眼睛的主人属于谁——虚无,灰域真正的意志,是他将灰域一分为三,才有了自己和另外两位。

    当三种力量合在一起,那一位的意志终将被唤醒,他即是灰域本身,也就是说,将三权合并为辉光的周祈终将化身为灰域。

    果不其然,他的新世界最终被灰域吞噬,灰色的雾气湮灭了一切,时间重新流动了起来。

    他心有不甘,用梦巢吞噬灰域,并用灰域的物质重新缔造了世界,包括那些有趣的人类。一切重新来过,再次看到人类的笑容,他感到无比满足。

    但他也清楚,虚无终将卷土重来,而自己就是祂降临的门扉,所以他决定杀死自己,将辉光分裂为三份,一份是象征世界意志的冠冕,一份是幻梦的界权,一份是他对未来的启示。

    他召来乌拉诺斯,将获取冠冕的方法告诉了他,也将自己的全部计划都告诉了他。

    他说,“乌拉诺斯,我最英勇、最忠诚的孩子,我将会死去,在这之前,我希望你随我一同征战,杀死那位毁灭的界源神,否则,在我死后祂一定会用烈火烧毁我们的世界。”

    乌拉诺斯在他面前痛哭流涕。

    他接着说,“那位腐败的界源神同样会威胁我们的世界,在我死后,祂一定会来寻找我的尸体,你要借机杀死祂,就此,虚无不会再有复苏的机会,我们的世界会一直在辉光的照耀下长久地运转下去……”

    乌拉诺斯哭着说:“父神,我必将继承您的意志,守卫您的世界。”

    布置好一切,他率领守卫出征,在灰域中与毁灭的夜枭同归于尽,濒死之际,他最后用梦巢创造了一片土地,建造出自己的陵墓,将自己的尸体与那个空白的准则本源一同存放在迷宫之中,等待着被人开启的那天。

    他看着那轮由他创造的辉光,一直到生命的最后,眼前仍是灿烂而耀眼的光辉。

    ……

    ……

    纳奇拉城。

    灰域只吞噬了周祈一个人便不再扩张,无论怎么样,梦境中的灾难都不会发生了。

    帕尔瓦纳展开自己的翅膀,撬动腐败的本源,用【回复之律】限制住周祈身上喷薄而出的灰域,阻止它们吞没周祈的意识。

    紧接着,他用通讯器叫来守卫在密林外围的昆塔,并为对方开启了一扇前往帕纳姆的大门。

    “狮子先生,麻烦你去请海因里希先生到这里来。”

    帕尔瓦纳此刻心急如焚,却还是保有着基本的礼貌。

    昆塔什么也没有问,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快速走入门中。大约五分钟后,他带着金色头发的圣者从那扇门中返回。

    海因里希刚踏进密林便注意到帕尔瓦纳正在守护着的那团灰雾,“这是……周?”

    帕尔瓦纳点头,用非常精炼的语言将刚刚发生的事告诉对方,“海因里希先生,您有什么办法可以驱散这团灰域吗?”

    海因里希靠近周祈化身的灰域,用灵知去观察它们,“这是从他的精神领域中扩散出来的……看来是之前的那个‘隐患’彻底爆发了。”

    “隐患?”

    “没错,他的精神领域大概是受到过支配者的直接创伤,一直有一条不曾愈合的伤疤,之前还能用秘术强行压制,但这次不行了。”

    海因里希从地上站了起来,对帕尔瓦纳道,“弦月先生,周的意识迷失在灰域当中,我们必须尽快把他找回,我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我用秘术将那道伤疤彻底分裂,然后我们进到他的精神领域,将被灰域污染的那一部分封印。”

    帕尔瓦纳慎重地提问,“这个办法是不是会对他精神领域造成一定的伤害?”

    海因里希摊了摊手,“但这已经是损害最小的办法了,而且我们两个最需要担心的其实是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战胜那个被灰域污染的周,他身上有星虫、有辉冕,现在还多了个灰域,简直强的要命啊……”

    第272章 拂晓之路(二)

    “废话不多说, 开始吧。”

    海因里希抬起他那条金属制成的胳膊,灵知迅速点亮手臂表面的符文,柔和但富有力量的蓝光化作丝丝缕缕的线条, 其中一部分涌入众人面前的灰域, 另一部分凝结成一根由光芒组成的蜡烛。

    他将蜡烛递给一旁的昆塔, “这位……‘狮子’先生,我应该没有念错发音,你拿着它,如果看到烛光快速闪烁, 就代表我在向你发送信号, 这个时候你要立刻吹灭它, 结束仪式, 放我们回归现实世界。”

    昆塔接过蜡烛, 郑重地点头, “交给我吧,海因里希先生,我一定会无比专注地观察它的状态。”

    接着, 不需要海因里希的提醒,帕尔瓦纳走至烛光照耀的范围, 引导魂质离体, 与烛光融合在一起,四周的光影急速变化, 树木、天空分别化作一个个小小的方块,逐渐瓦解着。

    两人脚踩的地面开始出现流淌的河水,最终汇集成为一条浸没过小腿的长河。

    “弦月先生,小心,我们的目标出现了。”

    海因里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帕尔瓦纳立刻抬头,河流的最前方,高大的男人站得笔直,如同流水中坚硬的礁石,他穿着那件标志性的黑色风衣外套,头顶佩戴着象征世界意志的冠冕,乌黑的双瞳向外折射着冰冷的漠然。

    帕尔瓦纳的内心掀起小小的起伏,周祈的另一半意识竟然选择了曜日的样貌作为他的形象……不,按照诺登斯在剧本上写下的内容,继承辉冕的原本就是曜日,此前周祈和曜日一直是同一个人,现在海因里希先生使用秘术将被污染的那一半分离,而被分割出来的意识想要使用辉冕,就必须是曜日。

    “弦月先生。”海因里希通过灵知直接与他的精神领域沟通,“你站到我前面去。”

    帕尔瓦纳朝他投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金发男人笑了笑,“先试试打感情牌管不管用。”

    感情牌……

    帕尔瓦纳收回准备抽出脊骨剑的手,将信将疑地上前两步,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对面的人已经给出了问题的答案。

    曜日双手交叉按住自己的肩膀,周围空间的灵在他的头顶形成一个漩涡,巨大的熔炉自他背后陡然升起,沸腾的火种在其中燃烧,向外迸发出毁天灭地的力量。

    感情牌根本没有用。

    两个人的脑海中同时闪过这个念头,海因里希快速引导秘术,一层高阶的【真理护盾】罩在两个人面前,但在与火焰接触的一瞬间,那层本该坚硬无比的护盾当即土崩瓦解,脆弱的像张薄纸。

    还好他本就只是把这道秘术当作缓冲,火流穿破护盾的一瞬间,海因里希化身无数虚幻的碎光,四散而去,帕尔瓦纳张开双翼,扇动翅膀,以极快的速度躲开朝他袭来的火流,接着又快速调整姿态,娴熟地在一条条黑红色的火蛇之中来回穿行。

    当然,他不只是单纯在躲避攻击,飞舞的同时,腐败花苞的种子跟随他扇动翅膀的动作向下洒落,在地面的火海中快速生根发芽,腐蚀并吸纳着火焰中的灵,随着灵的消失,曜日的秘术隐隐有崩溃之势,可下一秒,代表生生不息的绿色准则之力顺着火流向外迸发,重新填补了那些火焰的灵性空缺,熔炉再次变得凝视,其中的火种甚至燃烧得更加旺盛。

    这时,海因里希化身的碎光终于接近曜日,碎光锋芒毕露,变形为一片片锋利的刀刃,这道名叫【海因里希神锋】的秘术原本是他掌握的九阶圣术,虽然现在他被压制在七阶圣者的水平,无法发挥秘术最大的效果,但还是能对这位强大的对手造成压制。

    【海因里希神锋】引导完成,碎光盘旋在曜日身侧,彼此交相辉映,数条光路组成多个尖刺形状的法阵,就在蓝色准则的力量即将从中迸发之时,法阵中央的男人微微抬起下巴,双眼覆盖上暗紫色的华彩,他瞥了一眼环绕在自己身侧,像是枷锁般的法阵,无形的力量在顷刻间将光芒扭转为无数细碎的泡沫。

    危险的预兆袭来,海因里希看见曜日腹部的位置金光大作,联想到之前受敕的经历,他立刻明白这是西奥多造的“星虫”准备吞噬掉两个外来魂质了。

    靠……他在心里骂了句脏话,急忙向外发送“信号”,灰域之外的昆塔看到烛火疯狂闪烁,想都没想,立刻吹灭蜡烛,两个人的魂质这才逃脱那团金色发光物的血盆大口。

    帕尔瓦纳和他对视一眼,两个人脸上都写着心有余悸的表情,海因里希说,“我说的怎么样,这简直就是变态啊。”

    刚刚他甚至还数漏了,除了星虫、辉冕,周身上还有毁灭的火种、两大准则的本源……反观他们这边,自己因为特殊原因只能使用七阶的实力,所掌握的另一条准则又完全被毁灭火种克制,至于另外一位……弦月先生始终顾忌着他们的动作会伤害到周的本身,根本就没有用全力。

    不过,这次交手算是给他们了解对手,然后制定针对性计划的机会。

    海因里希托着下巴,“我们只能用魂质的形式进入他的精神领域,而那个‘星虫’又是强大的魂质杀手,所以只能在刚进入的时候就封印住他的伤疤,不给星虫出来捕食的机会。”

    帕尔瓦纳思考了一下,他的灵茧应该可以做到,使用腐败本源来构建秘术,也不会那么轻易就被灰域给消解。

    “我拥有的秘术可以做到,但毁灭的火种会和我的力量抵消,而这个秘术又需要相对长的时间进行引导。”

    “毁灭火种……”海因里希紧蹙眉头,随即想到了什么,“温特缪尔是毁灭本源转生的巨龙,或许他可以暂时和火种进行共鸣,这样周就暂时用不了火种的力量了。”

    比起奥拉维尔,小白龙因为法则残缺的原因天生体弱,从无岛归来之后,周祈就帮助他和火种进行了链接,补全了他的本源。

    海因里希的方案是可行的,虽然周祈才是火种的主人,温特缪尔的共鸣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但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

    帕尔瓦纳开启“传送门”,将两只小龙从帕纳姆接了过来,温特缪尔很快便理解了他们的计划,共鸣建立的一瞬间,海因里希再次点燃蜡烛,和帕尔瓦纳一起进入周祈的精神领域。

    周围的场景没有变化,黑衣黑发的曜日站在河流中央,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两名第二次闯进来的不速之客。

    他本能地想要使用火种召唤熔炉,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暂时丢失了与火种的连接,海因里希趁着他愣神的时机,毫不犹豫地化身碎光,引导【海因里希神锋】,锋利的尖刺形法阵再次出现,曜日猝不及防,一层厚重的鳞甲覆盖上他的皮肤表面,但法阵中无形的力量十分蛮横地破开黑色准则化身的龙鳞,曜日的外套连同皮肤都被划开无数条伤口。

    鲜血和灵知一同从伤口向外泄露,曜日正在尝试重新连接火种,这时也不得不抽出一部分的灵知来撬动绿色准则本源,治愈自己的伤口,可更让他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生生不息的力量还没有传达到他的伤口,反而是另一种力量率先冲入他的伤口。

    那是一缕缕由灰烬组成的细线,它们在曜日的伤口中来回穿梭,迅速编织成发光的茧,封印住蠢蠢欲动的星虫。

    曜日几乎是立即开始反抗,想要用他的力量去消解身上的禁锢,可腐败的本源无比坚韧,与此同时,海因里希的第二道秘术接踵而至,火种被温特缪尔压制,他开始放心地使用自己支配的橙色准则,火球如同燃烧的羽毛,铺天盖地的朝着曜日而去。

    可就在这时,年幼的小龙再也支撑不住,曜日重新拿回了毁灭的火种,沸腾的熔炉在他身后升起,橙色准则的火焰本就脱胎于毁灭的火种,熔炉出现之后,寂灭之火快速将海因里希的秘术吞并。

    眼看他要用火焰来烧毁灵茧,帕尔瓦纳试着向灵茧灌输了一点自己的灰蜜,他本身没有报任何希望,可那人引导秘术的动作确实出现了迟疑,甚至还往帕尔瓦纳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海因里希趁机使用第三道秘术,他将灵知凝结成一柄重剑,手握剑柄直直插进河流当中,“恩威之光——”

    圣者级别的恩威之光绽放出璀璨的白光,曜日的周身出现一座白色的巨塔,像监牢一样将他就近其中。

    他在这时回过神来,眼神重新变得漠然,接着,他抬起手,白色巨塔和第一次尝试的海因里希神锋一样,化作无数细密的泡沫。

    而这还不是结束,曜日掌心的敕印迸发出纯净的蓝光,快速包裹住他的全身,他化身成为碎光,向海因里希的方向冲去,尖刺形的法阵在金发圣者周身形成,澎湃的准则之力凝聚成锋利的刀刃。

    海因里希睁大眼睛,他居然在交手中学会了【海因里希神锋】……简直就像灵薄狱里的那群晶体人。

    他避无可避,就在秘术即将引导完成的时刻,远处的方向飞来无数银白色的金属碎片,在海因里希身边组成高墙般坚实的护盾,紧接着,两道十字形状的血红色剑风直直砍向曜日,将他掀翻在地。

    帕尔瓦纳朝秘术传来的方向看去,周祈站在河流的另一端,面色惨白,移形换影枪变形成的钢剑插在河水里,勉强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封印他。”

    周祈朝帕尔瓦纳所在的方向望去,后者急忙回神,撬动【幻梦的眼瞳】的准则之力,紫光编织成一张大网,朝着倒在河水中的曜日而去。

    第273章 拂晓之路(三)

    周祈感觉自己在一座错综复杂的迷宫中寻找出口, 他已经在迂回的道路上行走了不知道有多久,又累又渴,往前再走一步都是煎熬。

    这种煎熬不止是身体上的, 同时还有精神上的, 一道飘渺的声音总是与他如影随形, 试图劝他停下。

    “找到出口对你来说有意义吗?”

    “也许这里根本没有出口,也许出口后面是另一座迷宫。”

    “你真的想离开这里,回到那个虚假的世界吗?至少这里很安全。”

    最开始周祈还会和这个声音辩论几句,后来他太累了, 也就干脆不搭理对方。

    什么也不能阻止他停下。

    周祈沿着直路前进, 原本的坦途突然多出一堵巨墙, 挡住他的去路, 那道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你知道我不是蛊惑人心的魔鬼, 我就是你内心的独白, 这些话全部都是你自己的想法。”

    周祈没有理他,自顾自寻找新的道路。

    “最开始你还会反驳我,因为你的内心还在纠结, 但现在,你已经完全沉浸在自我逃避当中了。”

    ……自我逃避?

    他停下了张望地动作, 那个声音又说:

    “你知道一切都是幻象, 万事万物都是虚假的,所以你逃避,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迷宫,是你自己不想离开,所以才有了一条条被封堵的道路。”

    “这里是你的梦,没有其他人。”

    这里是我的梦……没错,我已经从灰域中回来了, 这是我的梦境……

    周祈仰头,意识到这里是梦境世界后,所有的阻碍和高墙都在快速地坍塌,四周变成一片空白,一扇黄金铸成的大门出现在眼前。

    梦巢?

    他心有疑惑,但还是走过去打开门。红色的小楼出现在眼前,更印证了他的猜测,这扇大门之后就是他的梦巢。

    基里安他们早就离开,这里只剩下沉睡的小卷毛,周祈走进门内,却看到那位本该昏迷不醒的先生好端端站在小楼前的草地上,目光平和地注视着自己。

    周祈一眼便认出现在的小卷毛不再是他自己,便来到对方面前,询问道,“你是谁?”

    那人和他对视,目光炯炯有神,“我已经忘却了尘世的姓名,你可以称呼我高塔。”

    高塔?

    听到这两个字,周祈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差点不知道该把手放哪里,按照社交礼仪,他现在应该和对方礼貌性地握手,可手刚要伸出去,他又想起对面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位支配者,货真价实的支配者。

    之前他和高塔虽然有过一些交集,但他可从来没有直接和这位存在对话过,一想到自己正面对着一位超脱人世的支配者,周祈不由得有些局促,绞尽脑汁思考着自己该怎么称呼对方。

    高塔先生?支配者都是没有性别的,谁知高塔飞升之前是男还是女……

    那、伟大的高塔?……可我又不是祂的信徒……直接叫名字的话,是不是有点不太礼貌?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高塔率先开口,“不用紧张,我借用纳西尼尔的身躯降临,只是为了解答你的一些疑惑。”

    “纳西尼尔?”

    “他是第二纪时的隐修会学者,而现在已经是普路托的第五纪,纳西尼尔的魂质和其余亡者的魂质一样,跟随闰时世界的消亡而聚合,又随着新时间线的开启而分离到不同的人类身上,他的躯体上保留着我留下的八道敕印,我以此作为降临的凭仗。”

    原来这就是小卷毛昏迷不醒的原因……

    周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随后抬眼看向那位支配者,既然高塔说出现在这里是为了答疑解惑,他也没和对方客气,直接提问。

    “您说的第二纪、第五纪……是指普路托的闰时已经循环过五次了吗?”

    “没错,那时我追杀灵风至无岛,却意外地打开了迷宫的入口,在那里见到一个人,而这个人你也算是认识。”

    周祈挑了挑眉,“诺登斯?”

    “是。”高塔肯定了他的回答,“幻梦临死前建造了迷宫,将辉光诞生的空白准则本源和祂自己关于建造新世界的执念一同存放在迷宫中央,光阴更迭,准则本源和幻梦的执念融合在一起,并产生了活化,诺登斯由此诞生。”

    “他告诉了我世界和辉光的真相,我们看到的灰域其实是一位古神的身躯,三界源皆诞生于灰域之中,人类生活在普路托,其实就相当于生活在虚无的胃里。祂的意志无处不在,或许只是听说了祂的名字,或者是吸入、触碰那些雾气,都会在精神领域中留下一颗种子。”

    “辉光由三种界源交织而成,是祂复苏的天然温床,幻梦觉察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了自杀,并将辉光之权,也就是祂自己的魂质一分为三,其中一份铸作辉冕,流传给祂的子嗣,献火之龙乌拉诺斯。但继承了辉冕的乌拉诺斯却并没有摆脱虚无的纠缠,所以祂的晚年是痛苦的。”

    “祂以准则为血源创造的九子都成为了虚无的子嗣,祂自己的意志也在日渐被取代,在还有一丝理智留存之时,乌拉诺斯暗中挑选人类使徒,传授他们秘术,指引他们飞升成为支配者的道路,并授意他们在自己彻底疯癫之后推翻血源的统治。”

    周祈在灰域中已经亲历过高塔所讲述的真相,但再次听到旁观者视角的讲述,他还是觉得心绪难平。

    “这些就是诺登斯告诉我的真相,也是他告诉我嬗变的秘术,以多种准则的力量撬动辉冕之权,建造一个循环往复的光明世界,通过一次次的推演,为普路托寻找正确的道路。”

    高塔的话让周祈有了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辉冕从不曾失落,只是一直被嬗变仪式捆绑在无岛,所谓的“辉冕将会在奥珀第七位君主殒命之后出现”的预言压根是个幌子。

    只是他还是有一点不明白,“诺登斯的剧本究竟是什么?”

    “是他的准则本源。”高塔解释,“嬗变仪式由他帮助我们建立,或许是他趁机干预了什么,才让闰时世界的因果发展可以被剧本干涉和引导。他一直在寻找着最完美的世界线,但循环却无法一直持续下去,即便是虚假的辉光,我和其他两位参与嬗变的支配者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虚无的影响。”

    说着,高塔低下头,看向祂现在所拥有的手掌,“那位古神正在我们身上活过来,祂的干预是一段持续积累的过程,我们只能通过每隔一段时间主动沉睡的方式打断这个进程。”

    而这就是无光季的由来……周祈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整理各种线索,正是因为三位支配者都主动沉睡的原因,每到无光季总会有雾气笼罩在大街小巷,还总有飞虫自人类的脑壳里飞舞而出,那些飞虫或许就是虚无意志的化身,可梦巢里似乎也寄生着类似的虫子,这又是为什么?

    高塔似乎看穿了周祈正在想什么,主动提到了梦巢的话题,“梦巢原本是幻梦的界权,但幻梦死前已经和虚无融合得很深,祂的界权被侵蚀了大半,除了普路托这个最大的梦巢,其余全部都成了虚无侍者的领地。”

    虚无侍者……也就是那群穿燕尾服、脸上长满眼睛的服务生,周祈不由得回想起在墓碑镇的经历,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当时遇到的侍者会主动献出梦巢,甚至还叫他“父亲”。

    星虫本身是幻梦的一部分魂质,那些侍者可能根本分不清幻梦和虚无的区别,所以才会认错“父亲”……

    “现在祂也找到你了,曜日。”

    高塔突然叫了他的名字,打断了他的思路。

    “嬗变仪式结束,辉冕重新出世,除非重新建立嬗变,这一次就是普路托的结局了。幻梦和诺登斯都选中了你,意味着你身上必定有特殊的地方,可以帮助世界找到正确的道路。”

    特殊的地方?诺登斯一定要他继承辉冕的原因他还不曾得知,但星虫……他能使用星虫只是因为他是一个没有魂质的异世界外来者,这能算特殊吗?只能算是缺陷吧。

    周祈在心里笑了一下,“我可能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高塔的表情没有变化,“无论有还是没有,你现在都继承了辉冕,普路托的未来都系在你的身上,一切的结局都由经由你来决定。”

    结局?周祈又冷笑,一位界源神,一位血源神,还有三位本源神的四次循环,将近两千年的过往都没能给普路托创造一个完美的结局,他怎么就能做到?难道他比其他人多一个脑袋吗?

    草地上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周祈一直没有说话,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向高塔保证他一定会竭尽全力?还是告诉他,就像你们当初杀了乌拉诺斯一样杀了我吧?

    最后还是高塔打破了沉默,“我的时间不多了,曜日,今天来见你,不止是为了说刚刚的那些话,也是为了告诉你,也许你现在该停下脚步,站在原地仔细想想,接下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高塔离开之后,周祈也没有继续留在梦巢逃避的想法,他从睡梦中醒来,睁开眼便看到卧室的天花板——准确的说是帕尔瓦纳卧室的天花板。

    直觉告诉他,他应该没有沉睡太久,虽然他在自己的梦里磋磨了很长一段时间。可能是精神领域遭受了重创的原因,他感觉全身都有气无力的,无论精神还是□□都满是疲惫。

    空气中飘来了香料的味道,周祈被吸引着走出卧室,扶着楼梯来到一楼,帕尔瓦纳的身影果然出现在厨房,忙忙碌碌,好像是在切水果。

    周祈走过去,什么招呼也没打,直接从后面抱住他,脸埋进他的肩颈,和衬衣的布料贴在一起。

    帕尔瓦纳当然不会被他吓到,他早就注意到周祈的脚步声,只是装作不知道。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帕尔瓦纳问他,但没有得到回答,于是又开口和他说,“海因里希先生说你需要休息,这几天他会以曜日的身份代替你活动。”

    按照周祈的以往的性格,帕尔瓦纳以为他会说不用了,他没事之类的话,但周祈没有,反而轻轻说了句,“好。”

    帕尔瓦纳放下手里的刀,把手贴在周祈抱着他的手背上,“……你还好吗?”

    周祈还是没有回答他,而是反问了一句,“你会留在家里陪我吗?”

    帕尔瓦纳想都没想,“当然。”

    周祈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他终于愿意抬起头,“看着我。”

    帕尔瓦纳侧过头,周祈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眼神比之前黯淡许多,有一些他独有的物质被磨灭了。可他们对视,帕尔瓦纳还是看明白他此时此刻的想法,周祈想要什么,想从自己这里得到什么,他什么都看得出来。

    第274章 拂晓之路(四)

    周祈如愿以偿地得到了他想要的东西——一个包含着犹豫与纠结的吻, 以及夹杂在其中的甘甜的灰蜜。

    “所以你刚刚在做什么?”

    他松开帕尔瓦纳,终于有心情来查看对方手中被自己强行打断的事。

    厨房看起来很整齐,台面上只摆放了几个装有草莓、蓝莓等水果的玻璃碗, 一只小号的电煮锅, 一瓶开了封的红酒, 以及切到一半的苹果。

    “是要煮热红酒吗?”他猜测道。

    帕尔瓦纳点了点头,表情看着却有点气馁,“嗯,但好像失败了, 煮出来的成品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禁酒令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宣告解除, 再加上盛产水果的南大陆迎来了经济腾飞, 酒文化也在时隔多年后在普路托的大陆上再次复兴。

    “然后你就把它们倒进下水道了?”周祈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然后把他推到一旁, “我来吧。”

    “你会吗?”

    “当然。”周祈找出空的玻璃器皿, 将剩余三分之二的红酒全部倒了进去。接着他先去水槽洗了手,拿起水果刀,将帕尔瓦纳切剩一半的苹果都削成薄片。

    “我还挺擅长做这个的, 以前我姐姐教过我,热红酒煮之前要提前醒酒, 煮的时候温度控制在60到70度左右, 这样煮出来的成品酒味不会太浓,而且用的酒也很重要, 别用太贵的,越便宜越好。”

    他切好了苹果,又将碗中所有的橙子和柠檬都挑了出来,用刀切掉外皮,丢进垃圾桶。“还有就是这个, 柑橘类的水果带皮煮会增加苦涩感,最好去掉,然后再加入很多很多的白砂糖,如果还是觉得口感不好,那就是香料的问题,要么干脆不加,要么就少量多次的放……”

    帕尔瓦纳靠在另一侧的橱柜上,看着他眼中重新闪烁起的光芒,心情好像也跟随着融化在红酒中的白砂糖,变得甜蜜起来。

    “我都不知道你还有姐姐。”他的视线转移到周祈忙碌的双手上,“她应该也和你很像吧?就像你妈妈那样。”

    周祈笑了一下,“不是,德洛丽丝来自我的第二个家庭,我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她……或许和夏洛特小姐有点像吧。”

    帕尔瓦纳迟疑了几秒,最后还是开口,小心翼翼地说出自己的自求:“……和我说说你以前的事吧,周祈。”

    “你想知道?”周祈按开了煮锅的旋钮开关,视线转向身侧的那个人。

    对方果断点头,“以前从没有听你提起过,所以有点好奇。”

    “真没想到你还会对某些事感到好奇。”周祈笑着和他打趣,“可惜要让你失望了,以前的我是个特别无聊的人。”

    他稍微思考了一下,好像真的找不到可以回忆的趣事,还是聊起了家人的话题。

    “我一共有三个兄弟姐妹,大哥比我大了二十多岁,比德洛丽丝大了十几岁,在印象里,养父母他们总是住在乡下,所以一直是大哥在照顾我们,对我们三个来说,他几乎相当于半个父亲的角色。”

    帕尔瓦纳听的很认真,什么动作都没有。

    “他是一位非常严厉的家长,真的,我第一次和他见面就是他正在教训利亚姆——也就是我的第二位哥哥的时候,从那之后我就特别害怕他,因为他白天还要工作,所以只要在白天的房子里听到他的声音,就代表着他要发脾气了。”

    “他也教训过你吗?”帕尔瓦纳小心地问道。

    “没有,一次都没有过。”周祈顿了顿,“实际上,大哥连一句重话都没有对我说过,他对我……非常温柔,和德洛丽丝他们不一样。”

    “也许是因为你不会惹祸。”帕尔瓦纳说。

    “可能吧。”周祈把手撑在橱柜的台面上,盯着小锅里的红酒,接着往下说,“他对我的关心无微不至,每天都要花半个小时以上的时间来和我‘聊天’,旁敲侧击式地问我这一天都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事。”

    “听起来好像有点过分关心了。”

    周祈立刻笑出了声,“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嗯……他确实有点控制狂的倾向,后面我上了大学,和他在两座城市,他还是坚持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几乎没有中断过。不过他并没有什么恶意,一切都源于他对我们三个的关心,我很……尊敬和信任他,你能懂吗?”

    “嗯……”

    帕尔瓦纳当然会懂,他以前也是用类似的情感看待周祈的,但多多少少有些不一样。

    “至于德洛丽丝,她其实是个不爱说话的、有些冷漠的女生,我来之前她已经有了两个兄弟,所以我猜她一定更希望新加入的成员会是和她一样的女孩,她一开始对我的态度很不好……也不能说是不好吧,就是会无视我,当我是不存在的空气。”

    “后来有一天,应该是她的生日,德洛丽丝打扮得特别漂亮,我记得是特别漂亮,外面下着大雪,她穿了一件白色的亮片连衣裙,还有粉色的毛绒披肩,从早上就开始忙碌,亲手准备了一桌子的大餐,然后邀请她的朋友来家里聚会。”

    “那天大哥和利亚姆都不在,只有我躲在楼上的房间,我听见她和那位朋友吵架,接着便是她的哭声,我走下楼,递给她纸巾,那是她第一次和我说话。”

    “她和你说什么?”

    “她问我饿不饿,然后把她做的饭给我吃,又问我好吃吗,我说很好吃,她就开始哭。”周祈认真地回忆着那段往事,“德洛丽丝问我为什么明明很好吃,她的朋友却不喜欢,那个时候我只有七岁,其实不太理解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我还是认真回答了她的问题,我说,‘上帝觉得他不配拥有这样的好运’。”

    “德洛丽丝立马就笑了,也是从那之后,我们的关系好了起来,她是个很好的人,在我离开她之前,她刚刚订婚,对方和她一样不爱说话,但都喜欢研究食物……”

    周祈正说着,十分钟时间到了,他拿来两个杯子,分别盛满冒着热气的红酒,“尝一下吧。”

    帕尔瓦纳站直身体,接过他递来的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好喝吗?”

    “好喝。”他说,“很神奇。”

    “神奇”算是个什么的夸赞?周祈无法理解帕尔瓦纳“神奇”的词汇库,无奈地撇了撇嘴。

    他端着杯子走厨房,刚踏进客厅的范围,原本明亮的房间一下陷入黑暗。

    “停电了吗?”

    周祈脚步一顿,帕尔瓦纳的声音从很近的耳后传来,“应该是,外面的雪下个不停,这几天兰蒂尼恩各处都在停电。”

    他一边说着,照明术的小球在天花板升起,莹莹蓝光洒在地板上,像是结了一层白霜。

    两人一起窝进客厅的沙发,各自捧着一杯温暖的甜酒,周祈扯过来毛毯盖在他们身上,又向帕尔瓦纳身边靠了靠,和他贴得更紧。

    帕尔瓦纳熄灭了照明术,房间里一片漆黑,恍惚间,周祈感觉他们所在的地方已经不再是红楼,不再是普路托,灰蜜让他暂时丢弃了烦恼,至少他觉得自己暂时丢弃了那些沉重的东西。

    外面下着大雪,这样的气氛让周祈忍不住感叹,“这个时候如果能看电视就更好了。”

    “电视?”

    “就是……有一块屏幕、可以随时观看电影的机器。”

    “你喜欢看电影吗?”

    “喜欢,但不能算是特别狂热的爱好者。”

    “爱情电影?”

    “不……”周祈笑了一下,“我喜欢的是呃……卡通动画,主角是一只猫还有一只老鼠的那种。”

    帕尔瓦纳显然没想到他会喜欢那种有点幼稚的题材,“为什么?”

    “我小的时候总是跟着我妈妈一起辗转很多个城市,有很大一部分时间都是在各种交通工具上度过的,她可能是害怕我无聊,就给我准备了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机器,那上面下载了很多很多动画,其中我最喜欢的是……五只小羊的故事。”

    “五只小羊?”

    “没错,很可爱的动画,他们中有一只特别聪明的小羊,每次遇到麻烦,他总是能发挥聪明才智,帮助自己和伙伴们化险为夷。”

    帕尔瓦纳听了他的讲述,开口发表自己的感想,“听起来像你。”

    噗……

    周祈差点把手里的杯子都打翻了,“我?怎么可能呢?”

    “你也很聪明。”帕尔瓦纳认真地说道。

    听着他的夸赞,周祈嘴角的笑反而消失了,“我……一点也不聪明。”

    灰蜜好像在这一瞬间失去了效果,前一秒他还在为帕尔瓦纳的话感到好笑,接着那些沉重的东西便又像山一样压向他的肩膀。

    “我一点也不聪明……”他喃喃自语,嘴里重复着同样的话。

    他的确一点也不聪明,周祈有些自暴自弃地想着。以前,即使再迷茫、再困惑的时候,他还是能感觉到有一条模糊的路径在指引着他,他只需要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无论遇到什么坎坷磨难,只要咬牙坚持,总能走到终点。

    但现在那条路消失了,周围的世界变成了白茫茫的雪地,他没有看穿白雪的阻碍、寻找正确道路的能力,同时也没有试错的机会,一旦踏出去第一步,哪怕是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也要硬着头皮跳下去。

    他一个人的万劫不复不算什么,可他身上还缠绕着千千万万根因果的丝线,他要如何才能轻松又坦然地带着所有人、带着那些对他寄予厚望的人的命运走向毁灭。

    “周祈。”身边的人伸过来一条胳膊,攥住他的手。杯子里的酒已经凉了,周祈的手也变得无比冰冷。

    帕尔瓦纳拿走他手里的杯子,将他的手心贴在自己的脸上,然后提到了一个有些突兀的话题,“和我说说你妈妈吧,周祈,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妈妈……周祈感觉自己和这个词已经隔了几辈子的距离,他想要回忆,却怎么也记不起来。

    明明刚刚还在讲述有关她的事情……周祈觉得自己的记忆像是被虫子啃噬出了一块缺口,关于母亲,他只剩下虚无缥缈的碎片,连模糊的形象都无法拼凑出来。

    “我不记得了。”他说,“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周祈无法自制地颤抖起来。

    他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那个名叫虚无的东西正在自己身上活过来,祂在吞噬他的过去,从父母、家人,再到他关于过去的回忆,最后祂会吃掉他完整的身份,然后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周祈这个人了,他还活着,但他不再是他,可能是曜日、可能是K,但不再是周祈了。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没有人知道他并不是普路托人,他来自一个秩序而光明的世界,他有家人,有兄弟姐妹……

    什么都没有了。

    帕尔瓦纳当然注意到他状态的变化,他看到周祈在不停颤抖着,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消失,灰蒙蒙的雾气好像又要覆盖上那双漆黑的眼瞳。

    他急忙抱住周祈,贴在他耳边说,“没关系的周祈,你那个时候只是个小孩子,这么多年过去,忘记名字很正常,真的,不是你的记忆出了问题,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

    周祈的肩膀都是僵硬的,帕尔瓦纳把手按在他的后脑勺上,像之前无数次、由周祈来安抚他时那样,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

    “你还记得那个吗?一瞬的追忆,别在心里放太多东西,用你的灵去回忆,会想起来的。”

    帕尔瓦纳的声音有一种魔力,周祈发自本能的想要按他说的去做。

    他把脸埋在帕尔瓦纳的环抱之中,闭上眼睛,世界又变得静谧起来,一股外来的灵知帮他将那些模糊的碎片在视野中排列,又让那些碎片互相融合,最终组成了一个朦胧的场景。

    他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她坐在钢琴前,舒缓的旋律从她的指尖流淌而出。

    周祈睁开眼,对上帕尔瓦纳关切的目光,“怎么样,想起来了吗?”

    他没有说话,默默地站起身,走向客厅的那架钢琴,在琴凳前坐下。他将手指放在黑白琴键上,回忆着梦境中的旋律,轻轻地按动琴键。

    贝多芬《悲怆奏鸣曲》的第二乐章,也是他努力拼凑出来的,对母亲最后的回忆。

    帕尔瓦纳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安静地听着,这是他时隔将近十年的时间,第二次听到周祈在他面前弹奏钢琴。他的演奏非常熟练,熟练且平稳,舒缓的旋律将房间中凝固的黑暗洗刷得更加澄澈、纯净,每个音符都包裹着欲言又止的呜鸣,如同缠绵悱恻的耳语。

    周祈的身影在静谧的氛围中是那么的虚幻,帕尔瓦纳走了过去,在他身边坐下,并在合适的时机加入演奏,他从没有听过这首乐曲,但不代表他不能和周祈一起往下弹奏。

    他的突然加入让周祈弹错了好几个音符,帕尔瓦纳引导着他调整状态,旋律很快再次平稳下来,周祈适应了之后,他们配合默契,四只手同时在琴键上飞舞,舒缓的乐曲继续推进。

    音乐是情感的载体,弹奏乐曲是演奏者释放情绪的过程,哪怕是同样一首乐曲,不同的人弹奏起来都会是不同的感觉,而四手联弹时,双方的情绪不可避免地碰撞在一起。

    周祈的旋律像是一条在黑夜中安静流淌的河流,零碎的光芒洒在河面上,跟随水流寂寥地浮动着,他随波逐流,茫然地在原地打转,而帕尔瓦纳的旋律在这时加入了进来,那条河流好似在这一瞬间打通了新的渠道,汇入了更加广袤无垠的江河湖海,晚风吹拂,起伏的波涛托举着那团破碎的光芒,重新拼凑成完整的形状,在水面上熠熠生辉。

    他们的旋律互相交替,好像在一呼一应的交流和对话,帕尔瓦纳一直都是个不善言谈的人,所以他只能用音符代替话语,想要告诉他身边的人,就像所有的河水最终都会汇入海洋,冰雪都会消融,所有的雨季都会过去,你也总会找到一条你的道路,哪怕它迂回曲折,但你总会找到它。

    周祈看着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指,还有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乐曲中的幽静柔和经由帕尔瓦纳弹奏出来之后,变得充满了温度和力量,它们如同暖流一般涌进周祈的胸膛,轻柔地拂过他行将破碎的心脏,抚平所有的不安与躁动,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复原如初。

    演奏进行到最后,声音消散,旋律却没有停下。

    周祈没有反抗或是挣扎,他将自己融进了琴键中,和帕尔瓦纳一起,和他的曲调缠绵着,静谧而柔和地交融,这或许是帕尔瓦纳第一次愿意轻轻按动琴键,短促的和弦循序渐进,偶尔会有不和谐的音符跳出来,但不影响整体的旋律。

    乐曲进行到最后才有了失控的迹象,帕尔瓦纳细致而紧凑的演奏将曲调推进到最高潮的段落,他丢失了主旋律,在一声沉闷的巨响过后,客厅的灯亮了。

    “外面的雪好像停了。”周祈说。

    “嗯,好像是。”帕尔瓦纳替他擦去额角的汗珠,“你想要出去吗?”

    “现在吗?不了,我想明天出去。”周祈冲他露出一个笑容,一个和往常没有什么区别的微笑。

    “还有很多没完成的事在等着我们呢,不能在这个时候停下。”

    他还是没有找到那条正确的道路,但从这一刻开始,他不会再退缩或者是逃避,就……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吧。

    第275章 拂晓之路(五)

    第二天一大早, 周祈和帕尔瓦纳通过符号进入银贝壳街。

    海因里希已经成了这片街区的“常住人口”,吃住都在这里,可能是熟悉的景物会让他感受到已经遗失了的过去, 周祈经常撞见他“宴请”街区内那些充当“防御机关”的魂质, 尽管魂质们根本不需要吃饭。

    以前的周祈只会觉得这位先生不仅外表英俊, 还拥有一个有趣的灵魂,可当他明白了一切的真相之后,再回想起海因里希的种种行为,只会觉得苦涩。

    海因里希看起来强大又可靠, 实际上也和他一样, 是一个丢失了回忆与过去, 挣扎着、想要重新寻回来路的可怜人。

    ……

    银贝壳街的另一半已经被艾伦以及他的爱徒占领, 满地都是不透明的、像大号棺材盒子的“蔬菜大棚”。

    短短几天, 他们的炼金发光装置似乎改良了好几版, 周祈他们刚一进去,就看到天空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倒扣纸杯矩阵。

    “哦,曜日大人。”

    艾伦他们蹲在地上, 面前漂浮着两个最新一代的照明装置,看到周祈过来, 他先打了声招呼, 接着又将注意力投入面前的装置中。

    “你们在做实验吗?”

    周祈向他们靠近,发现地上还摆放着铅板、磁石之类的道具, 而那两个漂浮着的发光装置则是散发着不同的光芒。

    “是的,曜日大人。”艾伦和他解释,“我想把两种准则的灵结合到一起。”

    两种准则的灵?周祈有点听不懂他们科学……啊不,应该说是“神秘学家”的思路。

    “炼金术不是可以做到吗?”他问。

    “不,曜日大人。”艾伦抬起头, 严肃地解释,“炼金术只是将两种呈现不同色相的材料通过黑化、白化的过程炼制成新型材料,而我说的是灵,是没有任何载体的灵。”

    ……

    更听不了懂……

    周祈和帕尔瓦纳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茫然。

    这时,艾伦旁边的小徒弟佩德罗开口接过话茬,把神秘学家的话“翻译”给两人听,“曜日大人,老师在研究提高照明装置效率的办法。”

    早这样说不就听懂了吗……周祈在心里恍然,但表面依然十分淡定地鼓励他们,“嗯,加油。”

    他和师徒二人道别,带着帕尔瓦纳进入主建筑内部,见到他出现,金发圣者有些意外,“周?不是说要你休息几天吗?”

    “我已经没事了。”周祈在椅子上坐下,“在家里待着反而会出问题。”

    海因里希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也是,人还是得有点事做。不过你来的正好,那位夏洛特小姐好像发现了圣党的一些动向,说是要来汇报……”

    他正说着,高跟鞋的声音就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夏洛特迈着矫健的步伐走了进来。

    “哦,她已经来了,那就一起听听吧。”

    “曜日大人、弦月先生,啊,还有海因里希先生,好久不见。”

    夏洛特和他们逐个打招呼,看到海因里希的时候,她稍稍露出了点惊讶的表情,但实际上,这些天一直是海因里希在扮演曜日,真正和她好久不见的是周祈才对。

    “夏洛特小姐,你之前说发现了圣党的动向?”周祈没有浪费时间,上来就直入正题。

    夏洛特愣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是的,曜日大人,前段时间您让联盟军派小队到圣城山附近打探情报,就在昨天,小队传回消息,钢铁之心的圣者们,也就是辉刃卫队的几位上将,他们或是两两联手,或是单独一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对伊甸评议会的残党发起了围剿行动。”

    钢铁之心……

    周祈看了海因里希一眼,对方也正好转过头看他,“他们?虽然圣党之间狗咬狗听起来挺痛快的,但对我们来说,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周祈朝他投去疑惑的眼神,金发圣者向几人解释,“现在的时间节点很微妙,以我对钢铁之心的了解,那地方的人完全是敕印的奴隶,是执行锻锤意志的工具,祂不会做没有意义、单纯为了吞并而发生的暴力举动。”

    周祈若有所思,隐约明白了海因里希的意思。从嬗变结束到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三个月的时间,钢铁之心没有第一时间对伊甸下手,足以说明两个组织之间没有不可调和的深仇大恨,而伊甸早在诗社这些年的疯狂报复中分崩离析,钢铁之心根本犯不上去针对他们。

    “海因里希先生。”他问,“以你对钢铁之心的了解,他们会在谋划些什么?”

    金发圣者思考了片刻,“两种可能,第一,锻锤想要建立新的嬗变,第二,锻锤想要自己铸造一顶辉冕。”

    “自己铸造辉冕?”

    一旁的帕尔瓦纳发出疑问的声音,周祈也是同样的表情,至于夏洛特——她根本听不懂三位大人物的交谈,但也非常懂事的保持安静,不去打扰他们。

    不过,她也并不是完全听不懂,她知道海因里希先生说的“锻锤”其实就是永昼之神代表工匠的那一面,而三位先生竟然能面不改色地谈论关于神明的话题……

    夏洛特一时有些怀疑,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中阶秘术师,真的有资格坐在这里听他们对话吗?

    “是,辉冕本身就是炼金术士造出来的,再造一顶新的也不是没有可能。”海因里希脸上出现意味不明的轻笑,“而这两种可能都离不开一样东西,那就是准则本源,伊甸摇摇欲坠,正是锻锤联合高塔围剿夜巫,夺取黄色准则本源的好时候。”

    “支配者是很难杀死的,尤其像永昼三神这种,每一个获得神性的追随者都可以作为祂们复生的赝身,要杀夜巫,当然要先清理祂在普路托的代行者。”

    夺取准则本源……听了海因里希的完整推测,周祈反而觉得对方的两种猜测在钢铁之心那里可能是并行的,优先级最高的当然是铸造辉冕,如果不成,就退而求其次,建立新的嬗变,另寻机会。

    比较好的一点是,钢铁之心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无辜的人,而是伊甸这种早就该消失的邪恶组织。

    他想了想,然后看向夏洛特,“钢铁之心的行动结果怎么样?”

    夏洛特还沉浸在几位先生所谈内容带给她的震撼之中,几秒之后才回过神来,“啊,结果……伊甸评议会几乎全军覆灭,只剩下那位大主教。”

    海因里希发出一声轻哼,“全军覆灭?我看未必,夜巫的追随者擅长精神类秘术,魂质才是他们的根本,肉//体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件衣服。苦海掌握一道名叫‘原罪’的圣术,可以在自己身上暂时储存至多九个魂质,评议会成员身上都有他的印记,肉身死亡,魂质就会回归他的身体。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也就是说,只要他不死,伊甸评议会就永远存在。”

    居然还有这种圣术?周祈开始回想和自己交手过的评议会成员,梅瑞迪斯、卡兰公爵、还有分离者西蒙,他们三个的魂质都被星虫直接吞噬,应该没有回归苦海。

    但由高塔神降直接抹杀的绝望夫人就不一样了,当时周祈没找到对方残留的魂质,还以为是高塔的伟力直接将其摧毁,现在看来,应该就是“原罪”发挥了效果。

    还有曾经袭击过夏洛特小姐的双胞胎,帕尔瓦纳杀了他们,也没能留住他们的魂质。

    而除了上面提到的,评议会中还有三个没有打过交道的成员,大约也是圣者的水平。

    他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紧接着便抬起头,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海因里希先生,你觉得由我们来猎杀苦海,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我们?”

    海因里希的目光分别划过周祈和帕尔瓦纳的脸庞,自觉将夏洛特小姐排除在外。

    周祈迎上他的视线,平静地说道,“没错,伊甸和诗社送了我一份大礼,我当然也要回赠我的礼物。”

    经历过这次的事,苦海和阿芙颂的名字在他这里已经被划分到了“不可饶恕”的那一栏,而上一个得到这种待遇的还是暗中布局、将他推上国务顾问一职的奥利弗·海姆沃斯。

    见他不是在开玩笑,海因里希托着下巴,在心里认真分析着他们三个七阶圣者战胜大秘术师苦海的可能性。

    “杀了他不是完全没有可能。”他说,“可是周,现在有一个更加重要的问题,苦海绝对知道有很多人盯着他,想要杀死他,永昼三神在圣城山分别设置有庇佑追随者的地上神国,他只要躲进去,即使是盗火者和贤者出手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周祈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们可以把他钓出来。”

    “钓?”

    “苦海和阿芙颂联合唤醒我精神领域中蛰伏着的灰域,目的是想看到我精神崩溃,抢夺我身上的辉冕。”

    周祈看了看金发圣者,又看了看帕尔瓦纳,“现在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从灰域归来,如果这时放出消息,就说我情况恶化,支撑不了多久,阿芙颂可能不会相信,但苦海一定会上钩。”——

    作者有话说:[裂开]最近更新的时间不太稳定,但十二点之前一定会发的,后面大概还有六十章左右的内容,我个人建议可以攒着等结束了再看[可怜][可怜][可怜]

    第276章 拂晓之路(六)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教团, 周祈都不可能像现在这样笃定,他了解伊甸,夜巫的敕印让这群秘术师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特点, 那就是毫无理性地放纵欲望。

    “伊甸腹背受敌, 苦海正需要一个帮助他摆脱困境的机会, 他既然掌握支配魂质的秘术‘原罪’,就一定拒绝不了一个拥有辉冕的魂质。”

    周祈的目光逐一扫过在座每个人的面孔,一字一顿道,“我来做那个诱饵, 钓出苦海, 然后我们一起猎杀他。”

    经他这么一通分析, 海因里希已经彻底被说服, 现在的节点的确是除掉伊甸的好机会, 而且、留着一群脑子不太清醒的混蛋也算是隐患, 谁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某个关键时刻从背后捅你一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我同意你的想法,周。”

    夏洛特自觉退出了“投票环节”, 两人一起看向帕尔瓦纳,后者没有直接表明赞成与否, 而是提出了一个疑问, “除下评议会的魂质,苦海本身就已经是九阶的大秘术师, 位阶上的差距不是人数可以弥补的……你们,对他了解多少?”

    几人当中,对苦海了解最多的当属活得时间最长的海因里希,“伊甸的秘术师最擅长精神类秘术,苦海也不例外, 但在他的所有能力中,对我们来说最麻烦的不是他的圣术‘原罪’,而是他身上的九道神之敕印。”

    他停顿了一下,深深看了周祈和帕尔瓦纳一眼,“作为使徒,苦海几乎可以随时随地召唤夜巫神降,而秘术师和支配者之间的差距才是真正的不可弥补。”

    关于海因里希提出的这一点,周祈其实已经提前考虑到,并想出了具体的对策。

    高塔亲自来找过他,并且没有对他继承辉冕这件事表现出任何的不满或质疑,甚至还要他好好想想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对于一位支配者级别的存在来说,高塔这样做几乎是在告诉周祈,祂会为他和黄金拂晓提供必要的帮助。

    “我有办法限制夜巫的神降。”他用自信的语气说道,“至少在我们行动的时候,不会有支配者参与进来。”

    海因里希看向那位朋友,实际上,他们认识的时间并不算长,但他心里清楚,周不会在这个时候说没有把握的事。

    “那很好。”他说,“既然最麻烦的事解决了,接下来就聊聊具体的计划吧。在我的印象中,的确有过低位阶杀死高位阶的先例,但那些例子无一不是经过了精心而漫长的事先谋划,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去布局。而留给我们的时间显然没有那么多,从‘鱼饵’抛出去开始,至多一周的时间,如果苦海没有现身,说明他已经识破了我们的计划。”

    一周的时间……这个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至少足够他们做许多事前准备。

    “想要杀死大秘术师,仅凭高阶秘术是不可能的,我们需要用圣术,大量的圣术。”

    圣术,顾名思义,只有大秘术师才能够使用的、效果足以和点石成金、推山倒海相媲美的秘术。

    塔纳托斯曾经使用过的“熔炉”就是圣术,周祈偷学过来,又被曜日拿来对付海因里希和帕尔瓦纳,但使用效果却大打折扣,原因就是他的位阶不足,在他手中的“熔炉”只能发挥出高阶秘术的效果。

    “位阶不够对我们三个来说不算什么,周有辉冕,弦月先生有虚界的界权,我本身是大秘术师,只是暂时压制了灵知,只要我们想,短时间内使用一两个圣术绝对没问题。”

    海因里希掰着指头说,“关键是灵知,我们现在的灵知恐怕连使用一次圣术的量都不够。”

    ……不,先生,你们够不够我不清楚,反正我一定是够的。

    周祈在心里默默反驳,他能自由支配的灵知可不只是明面上那些,还要算上无上辉光的追随者们,只是黄金拂晓就有两位圣者,帕纳姆精英那边,劳尔和他的兄弟同样已经完成晋升,更不用说两只小龙和帕纳姆长老……这些人的灵知加起来,怎么说都能支持他使用一次圣术吧?

    可问题是,帕尔瓦纳他们没有这些“后备隐藏能源”,如果灵知能像法印那样提前制作好,到时候直接补充上去就好了……

    想到这里,周祈周祈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点子,灵知可不可以提前储存起来,需要的时候再使用,就像电池那样……魂质炼金术是不是可以做到?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海因里希,对方摸着下巴仔细思索,“……好像还真的能行得通,魂质本身可以储存灵知,我们只需要找出容量足够的魂质,甚至不需要使用魂质炼金术,几个简单的秘术法阵就可以做到。”

    说着,金发圣者突然叹了口气,“可我们上哪去找能储存这么多灵知的魂质?九阶秘术师就那么多,怎么可能恰好有一个是游离的魂质,而且还愿意乖乖配合……”

    “这个……还真有。”

    周祈和帕尔瓦纳对视了一眼,心照不宣地露出轻笑。

    与此同时,正在银贝壳街某个角落睡大觉的瓦沙克从梦中惊醒,毫无征兆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你们竟然想要对一位大秘术师动手?”

    瓦沙克听了周祈的讲述,瞬间睁大眼睛,乌黑的狗眼几乎从眼眶中跳出来了,“真是疯了,真是疯了……”

    “不止是我们,还有你。”周祈指了指恶灵的鼻子,“你也一起来。”

    瓦沙克大惊失色,“你想让我消失吗?除非你再找来上次那种绿色的珠子,不然只要我出现在你们的世界,立刻就会有梦巢在我的脚下长出来。”

    恶灵刚被召唤出来没多久就和周祈签订了契约,除了看出帕尔瓦纳虚界神子的身份,还有就是为了避免梦巢吞噬它,但实际上契约不会阻止梦巢,如果不是它一直住在银贝壳街,可能早就被那些诡异的灰雾和触手给吞没了。

    周祈当然故意在吓它,瓦沙克的性格可能也是折中的,如果一开始就说要用它当“灵知充电宝”,以它高傲的性格,肯定不愿意。但如果先让它一起对付苦海,等它哭天喊地地拒绝之后,这时再提出储存灵知、在后方支援的请求,它的思想就动摇了。

    果不其然,周祈把海因里希的计划转告给恶灵,对方踩着四只爪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犹豫了好久,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吧……虽然我还是不太支持你们去送死,但如果你们非要坚持,配合你们一下也不是不行。”

    说完,恶灵又转向一旁的卷发青年,露出熟悉的谄媚表情,“哦,我亲爱的帕尔瓦纳殿下,您现在一定需要腐败圣术的法印吧?您最忠诚、也是最渊博的小狗愿意为您效劳!”

    帕尔瓦纳:“……”

    他已经不再是个小孩了,但他还是很讨厌这只喜欢滴着口水往他身上扑的狗。

    讨厌瓦沙克这一行为的不止帕尔瓦纳,周祈控制着星虫,一把将恶灵拽了回来。

    ……

    从银贝壳街离开之后,夏洛特立刻按照几位先生的计划,向兰蒂尼恩和弗洛利加的各大知名媒体“不经意”透露了国务顾问多次缺席重要会议的消息。

    同时她又利用黄金拂晓“摩羯”的身份,向外抛出寻找“治愈精神崩溃的秘术”的幌子。在她的刻意炒作之下,两个消息以极快的速度在普路托的三片大陆上传播。

    这次的行动只有包括夏洛特在内的四个人知晓,连远在纳奇拉城的昆塔都被夏洛特刻意放出去的烟雾弹给迷惑,一连用通讯器发送了几十条消息来求证真假。

    夏洛特故意没有告诉他真相,而昆塔又是诗社、伊甸那次联合行动的知情者,他信以为真,以为曜日大人还没有摆脱那些灰色的雾气,于是便命令自己手下的联盟军在沿海各处帮忙打听治愈秘术的消息。

    而他的举动反而增加了“曜日病重”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圣城山,伊甸的总部,苦海召唤出评议会剩余的魂质,与他们商议刚刚收到的新消息。

    “这绝对是故意放给我们的听的假消息。”绝望夫人笃定地开口,“大主教,您一定不能被他们蛊惑。”

    苦海没有说话,反而是旁边一具鲜血淋淋、看起来像苦海的身躯翻涌起来的一朵浪花的虚幻“尸体”反驳她。

    “可黄金拂晓内部已经混乱了,他们驻守在南边的联盟军像疯了一样寻找着治愈精神崩溃的秘术,连城外的岗哨都松懈了不少,这足以说明,曜日已经被灰域折磨得痛苦不堪。没有人能承受住灰域的侵蚀,连乌拉诺斯都不能,更何况是还没有成为支配者的曜日。”

    说话的人名叫“剥皮者”,伊甸评议会的圣者之一。

    苦海显然更认可后者的说法,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大主教,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双胞胎在这时开口插话,“可……持有辉冕的人不会被轻易杀死,而且曜日身边还有那个虚界的神子……”

    他们两个可是直面过那个名叫“帕尔瓦纳”的腐骨蝶,即使是提到他,两人都不由得同时缩了缩脖子。

    “我们又不是要杀了曜日,只需要让他丧失反抗的能力,然后带回伊甸园,请求伟大的主的启示。”剥皮者哼笑道,“至于虚界神子,我们可以用假消息引开他,等确认他离开之后再动手。”

    双胞胎显然不太认可他的说法,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端坐上首的苦海沉思良久,最后沉声道,“我们必须提前做好万全的准备。”-

    兰蒂尼恩,红楼。

    帕尔瓦纳收到了夏洛特发来的消息,西大陆出现了新的秘密教团活动,对方似乎掌握着精神类秘术,可以治愈理智崩溃。

    “这消息未免也太假了。”

    帕尔瓦纳想都没想,“伊甸想要引我离开兰蒂尼恩。”

    “这说明夏洛特放出去的消息起效果了,你觉得假是因为你知道我没事,如果我真的还陷在灰域里,你肯定会追到消息传来的地方探探真假。”

    周祈默默整理着这几天他们制作好的各种秘术法印,“正好海因里希先生的法阵已经绘制完毕,也是时候开始行动了。”

    帕尔瓦纳看了他一眼,“我在你的房间留个印记,等苦海现身之后,我和海因里希先生能通过它立刻返回。”

    用幻梦的眼瞳开门还需要引导,即使只用很短的时间,但留周祈一个人面对大秘术师,即使只有几秒钟的时间,也是十分危险的行为。

    “行。”

    周祈点了点头。

    海因里希很快从银贝壳街来到这里,三个人聚在一起商量稍后的行动,等时间差不多,帕尔瓦纳利用秘术带着海因里希离开,同时留下一道可以快速返回的印记。

    周祈看着他们离开,片刻后,他用灵知抹掉了帕尔瓦纳留下的印记。苦海不是傻子,身为大秘术师,他不可能注意不到印记的灵,必须让他相信帕尔瓦纳是真的走了,他才会带着评议会的魂质现身。

    印记没了帕尔瓦纳还能用幻梦的眼瞳传送回来,十几秒的时间而已,这点自信周祈还是有的。

    他回到卧室,躺在床上假装睡觉,并收敛自己的呼吸,制造出气息微弱的假象。

    差不多半个小时后,安静的卧室地面浮现出点点血迹,并逐渐扩散,浓重的血腥味很快便覆盖房间的每个角落,在这里形成了封闭的空间。

    第277章 拂晓之路(七)

    猩红色的暗影逐渐凝聚成高挑的人形, 手中多出一柄纯黑色的巨型镰刀,锋利的刀刃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有形的痕迹,直朝着床榻上沉睡的人而去。

    然而利刃才刚刚触碰到那人的头发, 对方的身形却像是一碰击碎的泡沫, 顷刻间化作无数细碎的光芒。

    周祈的身影出现在苦海的背后, 从一开始,床上的人就是他利用【幻梦】捏造出的泡影,而他自己则是利用黑色准则的力量,化身成为幽影, 躲藏在房间的角落。

    就像帕尔瓦纳的“闰时”, 身在其中的人往往很难察觉到真相, 苦海的分身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床上的人其实不是他要找的人。

    银白色的碎星者出现在周祈的手中, 已经解除七道封印的长剑向外散发着威严的气势, 他毫不犹豫地挥剑, 在剑技的加持下,苦海的分身快速被肢解成三块,重新融化在地板的血水中。

    这样的攻击虽然无法对大秘术师造成伤害, 但至少拖延了时间。

    苦海将红楼从附近的空间隔绝了出去,但这里并不是虚幻的精神世界, 周祈不太想拆了自己的家, 利用秘术传送去了房子侧后方的花园。

    苦海在他身上留了印记,径直追了上去, 血水像浪潮一样砸了下来。

    一扇虚幻的门扉在夜色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这是来自“幻梦的眼瞳”的力量,帕尔瓦纳他们已经在尝试返回,只需要坚持过这最后的时间。

    苦海显然也清楚这一点,直接暴露出神性形态, 想要速战速决。血水扭曲变形成为一条红色的大蛇,身躯比后方的红楼还要高大,脊背上生长有透明的羽翼,每一块鳞片都像是尖锐的荆棘,缝隙之间还在向外淌落腥臭粘腻的黑血。

    巨蛇冰冷且猩红的瞳仁变化出无数种繁复的图案,周祈清楚对方擅长使用精神类秘术,从一开始就闭着眼睛,封闭五感,但大秘术师的圣术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躲过去的。

    猩红的双眼直接出现在他的精神领域中,并立即在那片空间掀起激烈的风暴,百丈高的血海浪潮倾轧而下,急速攻破着周祈在精神世界布设的防御。

    海因里希提前和他们分析过苦海的秘术,这个名叫【罪域】圣术是人类所能掌握的、最强大的精神类秘术,血色浪潮占领目标的精神领域后,将会彻底地催眠对方,变成任人摆布的傀儡。

    周祈手里握着三块提前制作好的圣术法印,但他并没有使用其中任何一个,而是激活了从灵风那里解构来的秘术符号,一瞬间,黑暗中的灵被白色准则的秘术拆解成为丝丝缕缕的线条。

    他飞快找出其中代表【罪域】的那根因果线,接着撬动辉冕的力量,将线条的末端从自己身上剥离下去,转移至雪地之下的某株青草身上。

    整个过程发生的非常快,苦海的圣术直接扑了个空,他耗费大量灵知,最终只成功催眠了一株半死不活的草。

    “辉冕!”苦海化身的大蛇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而这时,黑暗中的门扉也勾勒完毕,一身黑衣的帕尔瓦纳和海因里希从门内走出,三人的视线在空气中短暂地碰撞在一起,紧接着,暗紫色的领域在红楼附近的空间急速延展,苦海设置的屏障被抹除、吞噬,一层来自紫色准则本源的屏障取而代之,并迅速混入了另一股神圣的气息。

    帕尔瓦纳的基石和高塔的力量一起将这里变成了密不透风的牢笼。

    这场战斗没有人可以提前离开,也没有第五个人可以参与进来。

    苦海第一时间觉察到高塔的干预,立刻放弃献祭一部分生命换取神降的想法,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掉进了陷阱,并且是这几个人精心谋划、提前为自己量身定做的陷阱。

    巨蛇的身躯再次膨胀,血盆大口张开,朝外喷洒出裹挟着恶臭气息的毒液,那些水雾汇聚成为一道道虚幻的人影,六名伊甸评议会的魂质出现在黑暗之中。

    苦海掌握的第二道圣术,【原罪】。

    这道秘术强大之处并不在可以同时容纳多个魂质,而是这些魂质可以组合成为象征痛苦本源的巨龙、已经死去的九子之一,“原罪”。

    永昼三神用不同的方式控制各自准则的血源神,高塔将启明之瞳的魂质做成了匣镜,而夜巫则是将原罪的魂质制成了可以供使徒召唤的圣术。

    六道身影快速合并,瞬息之间,一只澄黄色的巨龙从湿滑的胎衣中钻出头颅,张开裹覆着粘液的龙翼,朝三人所在的位置发出凄厉的嘶吼。

    和其他的几个血源神比起来,原罪就像一条变形了的长蛇,除了背后长有翅膀,身体细而长,满身的鳞甲都铭刻着繁复而邪异的符号图案,一刻不停地向外传递着错乱的信息,圣者以下的秘术师只是看上一眼,都会直接精神崩溃。

    “周!”

    海因里希的声音通过灵知直接传入周祈的脑海中,他心领神会,运转灵知,使用“阉割版”的【熔炉】召唤出磅礴的火海,将他们站立的空间手动分割成两半。

    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计划,假如苦海释放【原罪】,就由周祈来对抗他召唤出的巨龙,因为原罪是由六名圣者的魂质组合而成,本质上还是魂质,星虫对上他们有天然的优势。

    而在此期间,帕尔瓦纳和海因里希则负责拖住苦海的本体。

    战场分割完毕,原罪仰天长啸,扇动翅膀冲上天空,风暴骤然而起,空间中的气流被搅动着变得暴烈起来,鳞甲上的符号向外折射着力量,由狂风夹带着朝四周而去。

    周祈的精神领域在风暴的影响下隐隐出现晃动,他立即激活从灵风那里学来的另一道秘术,“灵体化”,将自己有形的身躯快速转化为无法被捕捉到的灵体,狂风对他的影响变得微乎其微。

    巨龙拥有着一定的心智,在发现目标无法“被选中”之后,它扇动着翅膀,灵知凝聚成数根荆棘链条,朝着灵体化的目标抽去,那些长满尖刺的链条专门针对灵体而生,被它们鞭笞到的魂质会遭受到成倍的创伤。

    周祈的灵视一直开启着,就是为了提前阅读敌人使用的秘术,见状他快速解除灵体化,故技重施,利用辉冕的力量将秘术的因果线条转移至空间的其他目标上。

    巨龙拥有心智,但不多。它显然没明白自己的秘术怎么就消失不见了,扇动翅膀的动作有了一瞬的凝滞,而周祈趁机从地面跃起,拔出碎星者,覆上一层寂灭之火,朝着对方挥砍而去。

    想要用星虫吞噬,首先要拉近距离,其次还要逐步拆解,而不是囫囵吞下。

    周祈有意为之后支援帕尔瓦纳他们而保留灵知和底牌,不想使用大规模秘术以及圣术法印,碎星者的高阶战技是最优的选择。

    龙身覆盖着鳞甲,一剑绝对无法穿透,他瞄准没有太多鳞片保护的龙翼,使用战技在右边那一侧生成“破绽”,三十三块长剑碎片淬着烈火,毫无保留地刺向发光的位置,直接斩断右侧龙翼与巨龙脊背连接处的血肉。

    巨龙发出凄厉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失去平衡,向一侧倒去,星虫切换为猎手形态,从周祈腹部的伤口处涌出,一口“咬”住龙翅膀,团团缠绕,快速压缩为小小的魂质团,然后带回重新带回周祈的肚子里。

    周祈乘胜追击,控制地面上的火焰,挥舞着火舌去“逮捕”巨龙,失去翅膀的原罪怒意升腾,接连不断地发出吼叫,叫声夹杂着痛苦本源的力量,即使灵体化也无法躲过,又因为叫声太过密集,周祈利用辉冕移除秘术效果的速度跟不上对方发出声音的速度。

    他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硬扛着叫声,喝下黄色准则的药水,给自己施加了几层【催眠】作为防护,然后接着提剑砍去。

    好在原罪已经失去了一侧翅膀,即使它在火域之中四处逃窜,寂灭之火最终还是追上了它的尾巴,周祈手起刀落,碎星者再次砍下巨龙的一部分,由星虫吞噬。

    他调动灵知,激活自己刚刚从苦海身上解构出的圣术【罪域】,试探着对巨龙释放,他知道自己的位阶不够,只能和熔炉一样使用“阉割版”,顺便撬动辉冕的权柄,强行为巨龙赋予一条因果线条,保证秘术可以成功施展。

    巨龙遭受重创,很难抵御辉冕的影响,阉割版【罪域】果真命中了它,并在顷刻间将它催眠。

    周祈对它施加“暗示”,让它静止不动,庞大的龙身立即停下逃窜的动作,悬浮在半空中。

    整个过程只持续了两三秒钟的时间,原罪挣脱阉割版【罪域】的催眠效果,但一切已经来不及了,由火种强化过的【极光十字】划破长空,朝它的头颅而来,在它重新夺回意识的瞬间,毁天灭地的红光撕裂它的鳞甲,斩断它的皮肉和骨头,它的身躯支离破碎,分裂成为四块冒着热气的碎肉。

    周祈走过去,星虫第三次涌出,将剩余的巨龙残躯尽数吞噬。

    第278章 拂晓之路(八)

    战场的另一边。

    帕尔瓦纳张开双翼, 无数条腐败的藤蔓钻出雪地,裹挟着大量的灰烬,朝着苦海化身的猩红大蛇而去。

    大秘术师冷哼一声, 大蛇的身形快速消失, 重新融化成铺天盖地的血色浪潮, 腐败藤蔓扑了个空,只好追逐着浪潮而去,刺入冰凉的白雪中。然而苦海的第三道圣术已经引导完毕,他化身的血水浸透雪地, 很快便铺满封闭空间的每一处角落, 并由一条条刺状荆棘交叉分割成无数黑红交错的棋盘格。

    紧接着, 地面开始剧烈晃动, 深入地面的腐败藤蔓被悉数弹开,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 灰白色的、被荆棘藤条环绕的庞然大物从棋盘格的位置缓缓上升,一座座形状各异的雕塑出现在两人的眼前。

    圣术【伊甸棋局】,十六枚棋子整齐分布在对应的棋盘格上, 最前方是八个蟾蜍形状的雕塑,对应国际象棋中的“士兵”, 而后方的八个棋子则分别是对应“战车”的两只狮鹫、对应“马”两只的“老鼠”、对应“象”的两只野猪, 对应“王后”的山羊,和对应“国王”的蛇。

    棋局在瞬息之间构建完毕, 帕尔瓦纳开启灵视,面前的所有棋子中,只有作为“国王”的蛇拥有魂质,其余的全部是没有灵的死物。

    毫无疑问,那只蛇就是苦海的本体, 而剩余的雕塑都是他利用神性和准则的力量抽象出来的“投影”,这也意味着帕尔瓦纳无法利用腐败本源侵蚀棋子的灵,从而直接摧毁圣术。

    “棋局?难道要将死国王来破局?”海因里希猜测的声音通过灵知传入帕尔瓦纳的脑海中。

    就在他们猜测的同时,最前方的蟾蜍士兵亮起血红色的光芒,张开嘴巴,齐齐向外吐出口水一样的粘液。黄色准则不仅是痛苦的准则,同时也是“欲望”的准则,无论蟾蜍士兵还是其余的动物棋子,他们的攻击都夹杂着强力的污染,稍微沾上一点,都会被异化后的“欲望”侵蚀思维和精神领域。

    见此情状,帕尔瓦纳和海因里希分别抽出各自的武器,小心翼翼避开那些口水,同时挥动手中的长剑,注入灵知,试图砍碎那一排蟾蜍。

    海因里希的武器是那柄“移形换影枪”,他利用钢剑形态挥出【海因里希横斩】,数米长的剑风像铁锤一样砸向前方的蟾蜍,五座雕塑当即碎成无数碎块。另一边的帕尔瓦纳同样使用脊骨剑,摧毁了另外三座雕塑。

    两人没有放松精神,锁定下一个目标,想要再次发动攻击,然而棋盘上的局势风云变化,两只野猪雕塑突然暴起,身躯膨胀了数十倍的大小,张开大嘴,用它们又长又厚的舌头卷起蟾蜍士兵的碎块,吃进肚子里,一阵啃食咀嚼的声音过后,它们重新将完好的雕塑吐了出来。

    “吃了还能重新吐出来?”海因里希几乎是喊了出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恢复完整的蟾蜍士兵又一次向外喷吐口水,帕尔瓦纳调用灵知,使用【回复之律】,将雕塑重置为碎裂的状态,同时向海因里希传话,“先杀猪。”

    金发圣者心领神会,引导【海因里希神锋】,化身为破碎的光芒,环绕在目标棋子的周身,锋刃狠狠割向两只还在咀嚼“食物残渣”的野猪雕塑。

    两人的攻击在同一时刻完成,野猪雕塑和蟾蜍士兵齐齐碎裂,可一切还没有结束,站在最后方的国王和王后突然发出了奇怪的动静,在一声高亢的尖叫之后,山羊王后的肚子高高隆起,它用爪子撕裂自己的腹部,两只圆滚滚的野猪掉落在棋盘表面,闻着味道冲刺至碎裂的雕塑旁,开始大快朵颐。

    而后方山羊王后的生产还没有结束,一只又一只的蟾蜍士兵从它的肚子里爬了出来,一刻不停地往外吐口水。

    海因里希只觉头皮发麻,脏话脱口而出,“我操!这怎么还带往外生的?”

    就他开口说话的这么一会儿功夫,六十四个棋盘格几乎被山羊王后繁殖的棋子沾满,蟾蜍的口水像海一样在棋盘之上积蓄,为了不被污染,帕尔瓦纳只能扇动蝶翼,飞上半空,而海因里希手里的移形换影枪也变成了黄铜色的机械翅膀,安装在他的后背,带他脱离口水浪潮。

    一直没有动作的狮鹫雕塑活了过来,径直冲向天空,和两人缠斗在一起,它们的身躯坚不可摧,帕尔瓦纳的脊骨剑它们身上,竟然纹丝不动。

    与此同时,两只老鼠也开始活动,它们畅游在蟾蜍吐出来的口水浪潮中,全身都亮起黄色的光芒,像是病毒一样的物质从它们的毛发和皮肤之间溢出,与蟾蜍的污染融合在一起,在棋盘之中快速生成了一场瘟疫,污染像风暴一样肆虐,即使在空中也无法幸免。

    两人的精神领域分别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污染,到了这个时候,海因里希只能率先使用三人提前准备好的圣术法印,他握紧一块纯净的蓝色宝石,灵知激活之后,法印迸发出白炽灯般的光芒,洁净的圣光饱含着蓝色准则的本源之力,将封闭空间中的所有污染都净化一空,连带着整个棋局都被湮灭为齑粉。

    除了最后方、像山一样屹立不动的巨蛇。

    苦海咬住自己的尾巴,身躯扭动成一个倒着的“8”字,雪地上的棋盘格再次浮现,飘散的灵知重新汇聚在一起,地面开始晃动,棋局即将重组。

    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另一半战场的周祈收回划分空间的火焰,手持碎星者,从天而降。

    他虽然不知道这边发生了什么,但灵性直觉告诉他必须阻止苦海的动作,因此他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甩出三枚圣术法印中的一个,以辉石铭刻而成的圣术级【幻梦】。

    斑斓的色彩冲向苦海蜿蜒扭曲的身体,两道磅礴的灵知乱流碰撞在一起,彼此抵消,彩光将正在重启的棋局拗转为无数虚幻的泡沫,残余的力量朝着巨蛇而去。

    苦海只好松开自己的尾巴,快速在棋盘格之间穿行。

    棋局还没有结束。

    帕尔瓦纳率先发现了这一点,急忙提醒两人,“王棋还在,将死国王才算破局。”

    可他的提醒还是晚了一步,长蛇急速遁向棋盘的最远处,接着竖起身躯,一双血红的双瞳向外迸发出刺眼的光芒,圣术【震慑之瞳】!

    从来没有人说过释放一道圣术的同时不能再释放另一道圣术,海因里希和周祈都处在引导圣术法印的状态,根本来不及反应,身躯被光芒淹没,然后快速变得僵硬,像是石化了一样动弹不得。

    组成棋盘格的荆棘疯狂向上生长,缠绕上他们被【震慑之瞳】石化的躯体,周祈立刻感觉到自己的手脚发生了变化,变成了山羊蹄子的形状,甚至有角一样的东西想要从头皮里钻出来。

    “这些该死的荆棘会把我们变成棋子……”

    海因里希艰难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接着他的嘴巴变成了坚硬的鸟喙,脖子处也长出了鬃毛。

    三个人中,帕尔瓦纳最后陷入石化的状态,他在被【震慑之瞳】的光芒淹没前激活了圣术法印。

    和周祈他们不一样,帕尔瓦纳的圣术法印并非即刻生效,它的名字叫做【厄运替身】,由瓦沙克篆刻而成,释放法印之后,自身会先遭受厄运的诅咒,等到厄运积累到最顶峰的时刻便会自行与圣术的目标交换命运。

    这也是为什么周祈和海因里希完全无法反抗荆棘缠绕的原因。

    他通过灵知向两人传话:“【厄运替身】马上就要生效了,坚持住。”

    周祈闻言,立即在心中默念“不要被异化成为棋子”,精神保持着高度的集中,然后尝试撬动辉冕的力量,为这个念头附加一条因果线。

    那根脆弱的线条勉强维持着三个人的命运,被苦海的荆棘和腐败的诅咒一同夹击着,它摇摇欲坠,在破碎的那一刻,三人的厄运积累到峰值,【厄运替身】即刻生效,千丝万缕的线条像虫茧一般冲向巨蛇雕塑。

    猎人和猎物的命运在顷刻间被置换,苦海被自己的圣术困住,短暂地失去行动能力,周祈看准时机,将自己刚刚吞噬的原罪魂质释放了出来。

    澄黄色的巨龙展翅而飞,周祈激活三枚圣术法印中的【毁灭之锤】,火种的力量立即破坏原罪的躯体,将有形之物拆解破坏为无形。

    紧接着,海因里希也激活他的最后一枚圣术法印,【铸造之火】,纯粹的火焰在雪地上延展开来,将被圣术粉碎的魂质尽数捕获,火焰幻化成锻造奇物的器具,一下一下锤炼着那团魂质。

    封闭空间中的温度骤降,白色的寒霜覆盖在烈火之上,周祈抽空除了现场两个人之外所有追随者的灵知,激活他的最后一枚圣术法印,【命运之枪】。

    他将黑色准则的本源力量结构成为符号,储存在法印当中,按照他们事先计划好的那样,三道圣术同时激活,黑色准则的力量与海因里希的【铸造之火】融合,一柄纯黑色的长枪的雏形出现在火焰当中。

    仅仅是一个幻影,苦海似乎已经感知到自己将会迎来什么样的命运。

    他拼尽全力挣扎,先是挣脱了【厄运替身】的束缚,化身血色浪潮,掀起百丈高的海啸,想要将三个人淹没,从而控制他们的心智。

    但这也让他的本体暴露在黑暗之中,帕尔瓦纳趁机完成计划的最后一环,他激活名叫【闰时律法】的圣术法印,腐败的本源之力直指苦海的魂质,并快速构建出小范围的闰时世界,穿着术士长袍的苦海身形急速退化,逐渐缩水,并最终变成了一个啼哭的婴儿。

    退回到婴儿时期的大秘术师失去了所有的防御手段,而在这个时候,由三道圣术现场铸造的【命运之枪】凝结出尸体。

    一身黑衣的腐骨蝶飞向火焰的中央,紧握住那柄淬火而生的长枪,朝着啼哭的婴儿投掷而去。

    覆盖着白霜的枪尖一瞬间撕裂了苦海的心脏,从他的后背贯穿而出。

    大秘术师重新变回了本体的模样,纯黑色的长枪依然扎在胸膛处,他的整个上半身都被白色的寒霜覆盖,残缺的心脏停止跳动,跟随他的生命一起被宣告终结。

    第279章 拂晓之路(九)

    苦海的心脏停止跳动, 躯壳内的魂质却仍在挣扎,他想要快速遁走,但周围的空间已经被【幻梦的眼瞳】以及高塔的权柄完全锁死。虚幻的黄色光芒像无头苍蝇一样在空间中四处碰壁, 最终被星虫团团缠绕, 一口吞进了周祈的肚子里。

    秘术师的魂质看起来差不多大小, 实际的质量却是天差地别,九阶圣者的魂质相较于最底层的一阶秘术师几乎存在指数级别的差距,星虫的消化进行得很快,转化而来的灵知瞬间填满周祈精神领域中的“蓄水池”, 达到了可以晋升的条件, 而苦海的魂质仅仅消耗了三分之一左右。

    他在很短的时间里想好了剩余魂质的用途, 一部分用来帮助黄金拂晓的成员晋升, 另一部分交给艾伦他们制成奇物。

    同一时间, 海因里希提醒帕尔瓦纳, “先不要解除屏障,他尸体上的敕印还在,九道敕印齐全的使徒身躯, 即使没有魂质,支配者也可以随时利用敕印进行神降。”

    说着, 金发圣者走向苦海的残躯, “移形换影枪”切换至钢剑形态,他俯下身, 一只手扒开苦海身上的术士长袍,另一只手握剑柄,将烙印在尸体胸膛的伤疤连同皮肤一起剜了下来。

    “现在可以了。”

    海因里希召唤出火焰,将手中的肉块焚烧成灰烬。

    帕尔瓦纳解除【幻梦的眼瞳】,连同翅膀和脊骨剑一起收了回去, 红楼内的灯光洒向后院,三人从隔绝外界的隐秘空间回归到了现实的世界。

    海因里希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用残存的灵知检视着苦海的尸体,似乎是在找寻对方身上的有价值的物品。

    可惜他来回扫了两遍,除了几块亮晶晶的宝石,其余什么都没找到。

    “死老头,这么穷。”他嘟囔了一句,随后站起身,对着不远处的周祈道,“周,他的尸体就由你收着吧,像苦海这样的大秘术师,浑身都是宝贝。”

    周祈走了过去,认真听海因里希向自己解说苦海的尸体究竟“宝贝”在什么的地方。

    “九阶圣者的神性趋近于完整,不止表现在魂质,他的身体同样也是,换句话说,我们可以将苦海的血肉看作一部分黄色准则的本源,虽然残缺,但当你需要使用的时候,可以利用星虫的特性将它补充完整。”

    他口中的“星虫的特性”指的是“幻梦”,也就是通过投影将物体本身力量具现出来的那个技能。

    “除此之外,他的骨头可以用来制作圣术法印、符咒,高阶的魔药,他的皮可以用来做护具,头发、牙齿、眼珠……也都是不可多得的灵性物品。”

    听了海因里希的话,周祈莫名其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感觉对方好像在拆解一只羊身上的不同部位,然后告诉他,羊肉可以洒上孜然烤着吃,羊排可以炖汤,羊皮也可以做汽车坐垫……在海因里希的解说中,苦海的脚趾头甚至都可以用来当诅咒道具。

    这种事情还是让艾伦来做吧,他比较有想象力和创造力……周祈默默将苦海的尸体收入梦巢,作为那里的主人,他可以自由控制那里面的时间流速,不用担心尸体腐烂。

    经历过一场大战,三人都陷入精疲力尽的状态,多说半句话都费劲,打扫过战场,海因里希果断返回银贝壳街休息,而帕尔瓦纳和周祈也牵着手一同回到红楼。

    “等一下。”

    帕尔瓦纳刚准备上楼,却被周祈叫住。

    他回过头,黑发的男人朝自己走来,二话没说就捧起他的脑袋,将两人的额头贴在一起。

    温热的暖流从他们紧贴着的皮肤处渡向帕尔瓦纳的精神领域,他感受到自己胸前的敕印在微微发烫,原本枯竭的灵知重新变得充盈起来,并在敕印周围持续积累,一遍遍洗刷他的骨骼和血肉,将身体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然后重新汇聚在敕印处。

    “灵知?”

    周祈冲他露出一个微笑,“战利品。”

    没有星虫的人无法通过吞噬魂质获取灵知,而周祈作为他们的敕印本源“无上辉光”,可以将转化后的灵知以“赐福”的形式分发给各位追随者。

    整个过程并非一蹴而就,相当于给了追随者一本“经验书”,他们还是要通过冥想来进行“消化”,但会比单纯靠冥想晋升的方式快上许多倍。

    帕尔瓦纳的血脉本来可以让他直接晋升至大秘术师的位阶,但这些年他反复剥离自己的神性,造成部分的魂质残缺,位阶倒退至普通的圣者,此前他重新拿回了神性,可以再次进行正常的晋升。

    周祈分了苦海的三分之一魂质给他,转换后的灵知足够他达到晋升下一阶的门槛,当然,中间还需要花费数月的时间。

    总的来说,这次“狩猎”的过程稍有坎坷,但得到的结果足以称作完美。

    九阶圣者的魂质不仅帮助黄金拂晓创造了两位即将晋升的八阶圣者,剩余的部分也足够再制作一件高阶的奇物,以及擢升两位圣者。

    苦海的尸体可以当作残缺的黄色准则本源,骨头什么的也能做成强力的符咒法印,而对方今晚所有施展过的圣术也都被周祈当场【解构】,变成新的符号烙印在精神领域中。

    当然,最值得振奋的还是他们终于彻底除掉了心腹大患,今晚过后,普路托大陆不会再有“伊甸”这个组织存在,评议会被他们连根拔起,至于残余的一些爪牙,周祈相信钢铁之心和隐修会不会放过他们。

    “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周祈回到卧室,连灯都没有开,循着黑暗一头扎进柔软的床榻。

    帕尔瓦纳稍微思考了一下,“关于圣党的问题?”

    “嗯。”周祈抱着一个正方形的枕头,轻轻点了点头,“今晚的行动有高塔暗中参与,我猜圣城山此时已经收到了苦海身亡的消息,伊甸覆灭,你觉得剩余两党会是什么反应?”

    帕尔瓦纳学着他的动作,也抱着枕头倒在床上,“让我想想……嬗变仪式结束,但永昼教会还在,对于圣党来说,三足分立当然好过两方对峙,接下来,他们可能会吸纳一个新的势力加入圣党。”

    “就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名额’非黄金拂晓莫属。”周祈将他没说出口的后半句话补充完整,然后盯着他的眼睛,“这几天,圣党可能会派人和我们接触,你要提醒夏洛特小姐他们注意警惕。”

    “我知道了。”帕尔瓦纳冲他眨了眨眼,“不过……你是怎么想的,黄金拂晓要加入圣党、成为永昼的一部分吗?”

    周祈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停顿片刻之后,他反问,“你觉得我应该怎么选?”

    虽然他心里已经了大概的想法,但他还是想听听帕尔瓦纳的建议。

    “我觉得……”帕尔瓦纳的眼神稍显犹豫,语气有一丁点试探的意味,“我们应该同意加入圣党。”

    周祈冲他挑眉,“为什么?”

    “圣党掌控完整的永昼教会,拥有比新教大上数倍的体量,如果黄金拂晓加入圣党,我们就可以使用永昼之名来传播父神的名,更多信仰的供奉可以帮助父神巩固权柄和意志,而且……”帕尔瓦纳垂下眼睛,“你和父神关系特殊,祂的状态关系到你的状态。”

    他一连串说出这么多内容,倒是让周祈有些惊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对帕尔瓦纳隐瞒了“虚无”的存在,就是害怕他也被无形的存在影响,但听刚刚那段话的意思,对方显然对这些信息心知肚明。

    “……”

    帕尔瓦纳抱着枕头,挡住自己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周祈,“诺登斯单方面写信给我。”

    他着重强调了“单方面”,生怕周祈误会什么。

    周祈看着他有些心虚的模样,一时觉得有点好玩。

    他把帕尔瓦纳“薅”了过来,掐着对方的脸颊,“质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他的信是我们从纳奇拉城回来之后寄来的,那个时候你在昏迷,而你醒来之后又一直在准备狩猎苦海的事,我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帕尔瓦纳说话的语气很平常,但周祈还是有种莫名的感觉,觉得他现在的样子有点可怜兮兮的。

    “好了。”周祈松开手,又在他脸上揉了揉,“我又没有说你什么,你告诉他,让他下次再有什么话直接和我说。”

    “哦。”帕尔瓦纳小声应下,然后又问他,“那你还要和圣党谈判吗?”

    “诺登斯在信里是怎么说的?”

    帕尔瓦纳回忆了一下,“他说,敕印可以稳定你的精神领域,除此之外就是信徒的供奉,这些都可以帮助你抵御外来的污染。”

    敕印、还有信仰……这些方法倒是和周祈之前想的差不多。

    海因里希是之前几次轮回的人,他的时代已经有苦海、贤者这些大秘术师存在,说明大秘术师不会被灰域吞噬重塑,而大秘术师与普通人的区别就在于他们身上的敕印。

    搞清楚了这一点,“敕印”在周祈心中的形象就变成了一柄双刃剑,拥有数量足够的敕印可以抵御灰域的侵蚀,但也会在潜移默化中被本源影响,甚至成为赝身那样的存在。

    周祈坐直身体,和帕尔瓦纳面对着面,然后拉起对方的手,“你不用担心我会因为讨厌诺登斯而拒绝这次机会,现在的我和以前不一样了,辉冕在我身上,我就要保证好自身的安全,避免成为灰域吞噬普路托的突破口。”

    “我不仅要加入圣党,还要继续将新教改革推行下去,让每一个生活在普路托的人类都拥有沐浴光明的权利。”

    第280章 拂晓之路(十)

    第二天清晨, 一封来自隐修会的书信出现在餐桌上,帕尔瓦纳刚拆开信件,淡蓝色的光芒从信纸上“弹”了出来, 坠落在地面, 并快速变幻出一个男人的轮廓。

    “好久不见, 弦月先生。”

    斯宾塞摘下帽子按在胸口,朝着帕尔瓦纳点头示意。

    “别紧张,我只是一封信。”男人的脸上挂着笑容,“麻烦您帮我转告曜日先生, 我、塞缪尔、以及其他几名学者想要拜访黄金拂晓的总部, 进行一些友好的交流, 当然, 还有钢铁之心那些不太礼貌的工匠。希望曜日先生在考虑过后能给我一封回信, 他知道该怎么联系我。”

    说完, 蓝色的幻影立即飘散为无数光点,什么也没有留下。

    正好这时周祈走下楼梯,来到帕尔瓦纳身边, “斯宾塞先生?”

    帕尔瓦纳点了点头,“和我们昨晚猜的一样, 圣党想要接触黄金拂晓, 不过,比起请求, 斯宾赛先生的信更像是一份通知。”

    “那钢铁之心的‘通知’估计也在路上了。”

    周祈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主厨,今天吃什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习惯了早上起来直奔餐桌, 等待他的神奇厨郎端上一个个装有丰盛食物的盘子。最开始周祈还会觉得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不应该当一个坐享其成之人,但帕尔瓦纳坚持不让他参与到这个环节,告诉他只需要在旁边看着就行。

    周祈能做的就是毫不吝啬地献出自己的夸赞,以及吃光那些食物。他可以感觉的出来,帕尔瓦纳其实很享受这整个过程,每次听到周祈说“好吃”,他的表情虽然没有什么变化,眼神却会多出藏不住的雀跃。而每到这个时候,周祈都会为腐骨蝶没有进化出可以来回晃动的尾巴而感到遗憾。

    对面大厨回答他,“混合沙拉。”

    这显然是帕尔瓦纳刚编出来的名字……周祈露出礼貌的微笑,在心里默默吐槽,帕尔瓦纳起名字的能力也算是和他一脉相承了……

    三个形状各异的盘子很快被端了上来,枫糖吐司、普通的土豆煎蛋培根以及传说中的“混合沙拉”。

    在弗洛利加的时候,他们家就没有任何的餐桌礼仪可言,两个人之间的关系进化到现在,帕尔瓦纳身上的一些“肆无忌惮”的特质稍稍展露了出来,比如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和他坐在同一边,甚至还要搬着周祈的腿和他“叠”在一起,好像他们的身体稍微分开一会儿就会出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你见过有人这样吃早饭吗?”周祈提出质疑,同时想把腿收回来。

    帕尔瓦纳:“你。”

    周祈:“……”

    “这样很奇怪啊,我都不能正面朝向桌子,还怎么吃饭?”

    “我可以喂你。”

    帕尔瓦纳说着就拿起勺子,盛了一勺他精心准备的“混合沙拉”,递到周祈嘴边。

    “……还是我自己来吧。”

    帕尔瓦纳“倔强”起来的时候说什么都不管用,周祈拗不过他,只好从他手里抢过勺子,就着别扭的姿势开始享用早餐。

    说是“混合沙拉”其实就是番茄烩鸡蛋,外加配菜和几块薄饼,酱底是辣的,但味道还不错。

    餐桌上的氛围比前几天轻松了许多,帕尔瓦纳主动开口,“我突然想到一个从来没有问过你的问题。”

    “什么?”

    “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

    周祈放下手里的餐具,“大概是五六月份吧。”

    帕尔瓦纳面露疑惑,“生日不是固定的一个日子吗?”

    怎么还能大概?

    “我们那里的历法有很多种,按照不同的习惯,生日的日期是不一样的。”周祈和他解释,“我出生那天是那一年白昼时间最长的一天,所以他们按照传统历法的日期登记了我的生日,而这个日期放在公历当中并非固定的某个日子,每年都在变化……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嗯。”

    帕尔瓦纳勉强听懂,同时又觉察出周祈不太喜欢聊这个话题,便没有接着往下问。

    早餐时间很快过去,周祈终于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支配权,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准备打扫一下餐桌,然后去做正事。帕尔瓦纳的视线落在他手里的盘子当中,眉毛微微拧在一起,“今天的饭你不喜欢吗?”

    “没有啊,很好吃。”周祈想知道帕尔瓦纳为什么会这样问,低下头,看见了盘子里整齐堆在一起的青椒和洋葱。

    ……

    他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个完全的人类,“挑食”这种事不可能再发生在他身上,出现现在这种情况,完全是以前“当人”的时候留下的坏习惯。

    周祈立即“毁尸灭迹”,将盘子里的东西倒进垃圾桶,假装什么也没有发生,告别帕尔瓦纳,进入银贝壳街-

    海因里希和夏洛特都在,见到他出现,夏洛特急忙开口,“曜日大人,今天一大早就有来自圣城山的‘使者’闯进办公大楼,说是要和您当面谈谈。”

    “我已经知道了。”周祈说,“他们是钢铁之心的人,这个时候找上门是为了拉我们加入圣党,去填伊甸的空缺。”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信息量特别大的话。

    “……加入圣党?”

    永昼教会的情况在黄金拂晓内部早就是公开的秘密,夏洛特很快意识到,黄金拂晓加入圣党意味着以后也可以将父神称为“永昼之神”。

    和周祈不同,对夏洛特这种土生土长的普路托人来说,即使知道“永昼之神”并不存在,即使自身的信仰已经改变,还是会对这个名字怀有敬仰的感情。

    另外,曜日大人的后半句说“填补伊甸的空缺”……那也就是说明,三位先生针对苦海的行动成功了。

    夏洛特不由得为他们感到开心,同时也稍微有了点唏嘘的情绪,苦海死了,也就意味着伊甸从此退出了普路托的历史舞台,若干年后,隐秘世界新来的秘术师可能根本不会知道曾经还有这样一个教团存在过……

    “那……”夏洛特张了张嘴,“新教改革……”

    “还要继续。”周祈果断回答,“加入圣党只代表黄金拂晓也可以使用永昼的名,至于怎么解释教义,是否接受鳞人入教,依然按照新教的准则进行。”

    “我明白了,曜日大人。”夏洛特用力点了一下头,“我会和那几位使者进行交谈,保持黄金拂晓的现状是我们的条件,不接受任何的退让。”

    至于他们想要和曜日大人交谈的诉求……那几个人虽然是圣者,但还是不够资格,在夏洛特看来,只有贤者和盗火者亲自来兰蒂尼恩才有资格和曜日大人见面。

    另一边的周祈也感到很欣慰,夏洛特小姐不需要他的提醒就知道该怎么应付圣党的使者,也算是有了独当一面的能力。黄金拂晓的其他人同样如此,大家各有长处,都在不同的领域发光发热,作为见证他们成长的人,他感觉十分有成就感。

    夏洛特走后,周祈在长桌旁找到金头发的圣者,先和对方打了声招呼。

    “海因里希先生。”

    “早上好,周。”海因里希微笑着看向他,“刚刚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圣党的消息还挺灵通的,不过加入圣党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周,你有考虑过下一步的计划吗?”

    “嗯。”周祈在他对面坐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提升我的位阶,更好的和辉冕结合。昨天吞噬苦海的魂质之后我已经可以晋升八阶,但晋升所需要的仪式我还没有头绪,海因里希先生,或许你知道吗?”

    “晋升仪式?”海因里希用手托着下巴,“以你现在的情况,单一的准则晋升仪式恐怕不会起到作用,至于具体该怎么做,这我还真不清楚。”

    听他这么说,周祈稍微感到有些失望,不过也没有太泄气,毕竟他还有很多德高望重的前辈可以请教,比如帕纳姆长老,比如塞缪尔大主教,实在不行,布置仪式去问高塔本尊也不是不行。

    他今天来银贝壳街一是为了嘱咐夏洛特小姐和圣党谈判,二是为了询问关于晋升仪式的事,现在两件事都办完了,周祈也就没再打扰海因里希,独自离开-

    回到红楼,帕尔瓦纳告诉周祈,他已经按照吩咐,给诺登斯写了回信。

    周祈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两个人一起进入书房,一人一张桌子,开始处理堆积成山的公务。

    为了满足“同时进行工作,一抬头就能看到对方”的需求,刚回兰蒂尼恩的时候周祈就对书房进行了改造,他直接打通隔壁的房间,现在的书房简直要比楼下的客厅还要宽敞,两张书桌垂直摆放,甚至都不要抬头,余光都能看到彼此的动作。

    帕尔瓦纳安静了没一小会,又像一块自动吸附的磁石,一点一点挪了过来,等周祈回过神来,他已经出现在自己脚边,坐在地上,后背完全靠在周祈腿上,假模假样拿了本书在看。

    “书都拿反了还看。”

    周祈抽走他手里的东西,抱着他的脑袋,用力揉搓他的头发,“一刻也不能分开吗?”

    帕尔瓦纳仰着头,周祈的脸倒映进他的眼睛,“我打扰到你了吗?”

    “没有。”周祈低下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很喜欢。”

    帕尔瓦纳“蹭”一下从地上站了起来,双手按在两侧的扶手,朝窝在椅子里的人压了下去。

    两个人的嘴唇刚刚碰在一起,背后的玻璃窗突然发出一声不轻的敲击声,紧接着是第二声,清脆的敲击声像雨点一样砸在窗户上,很快就到了让人无法忽视的程度。

    “什么东西在响?”周祈轻轻推开帕尔瓦纳,回过头去看,窗外是一只银白色的小鸟,嘴里衔着个东西,看起来像是信封。

    帕尔瓦纳表情不悦,但还是走过去把窗打开,放那只鸟进来。

    小鸟扑棱着翅膀,将信封扔在桌子上之后,又沿着原路返回,很快便消失在黑暗中。

    “谁寄来的?”

    周祈嘟囔着拿起信封,匆匆扫了一眼,硕大的“ANR”进入视野。

    诺登斯?

    他收敛起脸上的表情,和帕尔瓦纳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睛中看到了相似的疑惑。

    早上帕尔瓦纳才给诺登斯写了信,怎么这么快就收到了新的信件?

    周祈拆开信封,几行清晰华丽的字迹出现在纯白色的信纸上:

    “从拉维亚山谷的崖边修道院可以进入灵薄狱,那里有你需要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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