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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旅程结束

    台风来了。

    今天的雨下得很大, 风把窗外的树刮得左摇右摆。这两天市区停工停学,詹星去不了学校,只能待在家里, 家里也不好待,基本上是只能待在自己的房间内。

    他网购了几本书,正好在昨晚拿到。是美术史、艺术理论和政治书谁让他真的鬼迷心窍地报了研究生统招考试。

    詹星看着桌面上的几本书,脑袋一片空白。

    作为一名临时抱佛脚型选手,他背书很快, 所以平时考试成绩不错,但这些短期记忆在第二天考完后就忘了。所以他相当于重新开始学这些知识,并且要在这一个多月内准备别人可能一年前就开始准备的考试。

    这让人怎么考啊?!

    算了, 随缘吧, 考不上也不赖他,考上了也不是一定会去读, 就当电脑大半夜抽风,莫名其妙地给自己报了个名罢了。

    他翻开书开始慢慢啃。

    他先不和林东晴说自己要报名考云大研究生的事, 毕竟他也不是一定会去云南上学,如果可能会失望,那就一开始就不要给希望, 他是这样想的。他想做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做不到的事不能轻易说出口。

    不过因为需要顾及的事情又多了一件,给本来就忙碌的生活雪上加霜, 简直要忙疯了。

    他想了想,决定要给林东晴打个电话,商量一下这段时间的安排。毕竟他要学习,而且还得偷偷的,不能让林东晴发现。

    “东晴。”

    “小猫, 你今天也起得很早,你那边下雨了吗?”

    詹星瞥向窗外,它的房间朝向避开了风口,雨水偶尔会被吹得毫无章法的风刮到窗户上,稀稀落落的,声音并不算大。

    詹星说:“你耳朵真灵啊,这都听得见。”

    林东晴:“听不见呀,我看了天气预报的。”

    詹星笑了一下,“噢。”

    林东晴带着笑意的声音说:“今天打电话给我,也是因为想我了吗?”

    詹星:“嗯然后,还有另外一件事。”

    林东晴:“嗯?什么事?”

    詹星觉得有些难开口,他语气犹豫地说:“我这个月,可能到下个月,可以先不去云关了吗?我在江市的事情太多了,这段时间会很忙,我想忙完再去找你,可以吗?”

    “东晴?”

    等了一会,他等到林东晴说:“好啊,那等你忙完了再说吧。”

    语气听起来挺正常的,但是詹星觉得他最近的状态不太好,所以还是有些担心。

    詹星沉吟片刻,问:“你会不会很难过?”

    林东晴最粘人了,之前暑假他们在外旅行时,他还不觉得,最近这段时间特别明显,可能跟天气有关?天气越冷越粘人,这不是猫的习性吗?原来整天叫别人小猫的人,自己才最像猫。

    林东晴在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说:“没事,我正好最近也有点事情要忙。这段时间辛苦了,小猫。”

    詹星听到他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多月的时间,詹星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学习之中。

    毕设和论文的进度一直正常地开展,期间他还飞去北京待了一周,参加了三所学校的复试。北京这些艺术学院的复试安排,时间基本都不会差得太远。

    他好多年没来北京了,上一次来还是詹云本科毕业的时候,他来北京参加姐姐的毕业典礼,那是在夏天。这次他独自来北京,是在冬天。

    北京的天很冷,是干冷,冷得生硬尖锐。寒风刮到脸上,像是宫里的娘娘扇犯错的侍女的那一耳光,很疼。天气干燥到他每天早上起床都要擦鼻血,出门都得带着口罩。

    詹星想着,要是真在这读三年的学硕,岂不是每个冬天都要被疯狂地扇耳光?

    他没和林东晴说自己去了北京,他怕对方又不高兴,不高兴的时候又一个人偷偷躲起来抽烟。

    回想起上次临走的前一天晚上,林东晴坐在沙发上抽烟的身影,看起来太可怜了。而且自己暂时没有办法飞到云南去安慰他。

    这段时间实在是太忙太忙,感觉自己像是个连轴转的机器人,背书画画写论文参加复试,甚至需要压缩他的睡眠时间,他不能再睡到中午才起床了-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连江市也入冬了。室外寒风萧瑟,太阳躲了起来,江市一整个冬天几乎都是这样的景象,要么阴天,要么下雨,明明显示的气温也不算低,但就是冻得刺骨。

    云关入秋得比江市要快,但是冬天应该没有江市那么冷。毕竟云南海拔高,紫外线充足,早晚温差大,但是中午暖和。

    他拿出手机看了一下云关的天气,出乎意外的,现在的气温只有个位数。原来是下雨了,那边一下雨,没有太阳,就会变得非常冷。

    他拿出手机给林东晴发消息:

    [东晴,今天好冷,记得多穿点!]

    他坐在床上等了一会,收到林东晴回复他:[好,你也多穿点。]

    詹星已经一个多月没见到林东晴了,这段时间他很忙,而林东晴似乎也很忙,他们甚至连电话也打得不多,每天在微信上发信息问候一下对方。

    他有些庆幸,因为林东晴也忙的话,就不会一直催他去云南了,要是对方还像之前那样,他肯定会忍不住飞过去陪他的,这样自己的工作进度就来不及了。

    但是,林东晴变得没有之前那么粘他,他又觉得不太开心,人心真是个矛盾复杂的东西。

    不过,这种日子快要结束了,他拿起放在房间地上的包,他今天就要去见林东晴。

    好在这段时间的努力都没有白费,他的毕设做得很顺利,在下学期开学时应该就能收尾,剩下论文可以慢慢写。推免复试也都参加完了,结果还没出来,但是考完了就轻松多了,他总不可能没学上。

    詹星今天要去云南,但不是飞大理,而是昆明。他要去云大参加绘画专业特有的现场技法考试。

    江市到昆明,比到大理要方便。昆明是很多游客从外省飞往云南的中转站,时间会短一点,航班也多一点。

    昆明被称为春城,冬天的天气干爽晴朗,詹星把围巾和外套都脱了收起来。

    机场门口,站着很多人在招手,但是没有一只手是在朝他挥动的,也没有一个人是特地来这里等他的。

    他很不习惯。忍了好久,才把想要叫林东晴来昆明陪自己的心情给忍下来。

    上午到的昆明机场,中午到的云大附近,下午从学校走出来,他近期的最后一场考试终于结束了。

    太阳晒得整座城市都暖洋洋的,在阳光下走着感觉很舒适。詹星站在银杏树下,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晒到这样温暖的阳光了。

    他抬头看着树上金色的银杏叶子,它们在阳光下泛着光。流光溢彩,灿烂而耀眼,像金箔一样,但是又比它更明亮,叶脉下面流动着饱满的生命力。

    金黄和湛蓝交映,那是在层层叠叠的银杏叶隙中,窥到的昆明的天。温柔的蓝色被切割成一个个不规律的碎片。很漂亮,让人着迷,挪不开眼,想直接躺在这树下写生。

    光照进詹星的眼底,浅棕色的双眸清澈见底,像半透明的银杏叶子。

    这段时间跑了这么多间学校,云大的校园仍然是他觉得最喜欢的。他竟然觉得,如果真的留下来了,其实还不错。

    詹星从口袋掏出手机,因为刚刚考了素描基础,他手掌上被铅笔蹭得黑黑的一片,用清水搓不掉。

    他走向路边的石凳,坐在金黄的银杏树下,拿着手机给林东晴打电话。

    打了第一个电话没人接,过了一会他又打了一个,这次才被接通。

    詹星的眼里闪着光,一想到今天就能见到林东晴,他很开心,很兴奋。

    “东晴东晴,你今天在家吗?”

    “小猫,我不在家。”

    詹星看着对面的树,眨了眨眼,问:“那你在哪呢?”

    “我在外面。”

    “你那边的声音有点吵。”

    “我在车上呢,可能雨大,这段路信号不好。”

    “噢,”他没有多想,直接进入了主题,“东晴,我今天可以去找你。”

    林东晴愣了一下,说:“找我?你今天要来云关吗?”

    “嗯,我晚点就去。”

    “你忙完事情了?”林东晴问。

    “最近该忙的都忙完了,我可以在云关多待一段时间。”

    对面静默了一阵,说:“可是我今天不在家。”

    詹星疑惑地问:“你今天不回云关吗?我没有院子钥匙,那我先去民宿待一晚?”

    詹星又等了一会,正要准备催他时,听到他说:“小猫,你过几天,不然下个星期再来吧,最近云关下雨,天气不好,很冷的。”

    詹星眼里的笑意渐渐淡下,他怔怔地说:“我不怕冷啊,你是不是不想让我去找你?”

    对方这次的回应很快:“不是,我想让你来,只是现在,这几天不太方便。”

    詹星问:“为什么不方便?你在干嘛?”

    林东晴沉默着,没有回应他。

    又过了一会,詹星听到他要准备说话,他开口打断,“算了,那我今天就不去了,你忙吧。”

    对面语气迟疑,雨声逐渐变大,人声很小,“对不起那你下周,还会来吗?”

    詹星抿了抿唇,抓着手机的手指蜷曲起来,“再说吧,先这样。”

    他挂掉电话,僵在原地。

    林东晴让他别来?

    他不是最想见到自己了吗?不是最喜欢让自己待在他身边了吗?之前去了那么多次云关,他从来没有说过不方便啊,这次怎么就不方便了。

    而且他知道,林东晴不愿意跟他说原因,他听到对面开始犹豫的时候,他就知道了。林东晴最擅长搪塞人了,不想说的事,随口编一个借口就过去了。

    他不喜欢刨根问底,爱说不说,谁要听你找借口了。

    只是,詹星现在坐在银杏树下,有些茫然。

    他到底是为了谁来的昆明,为了什么坐在这里啊。

    是为了来看银杏叶的吗?可是他抬头,看到头顶的银杏叶子,颜色似乎黯淡下去了,没有刚刚那么好看了,密密匝匝,反而看得人心烦。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越想越乱,越乱越烦躁。

    他打开了机票软件,现在已经是下午了,他订不到机票回江市。

    怎么办,难道要在昆明住一个晚上吗?但他不想,他想回家,要是让他自己一个人在云南的酒店待一个晚上,只会更折磨他。

    他打车往高铁站去,从昆明坐高铁到江市,七八个小时,普通座位已经售罄,他坐的是商务座。花着更贵的价钱,浪费着更多的时间。

    这七八个小时他躺在座位上,睁眼时难受,闭上眼更难受。他心想这是自己一时冲动的报应吗?

    高铁上经过的隧道很多,信号不好,林东晴给他打过电话,但是他接不起来。后来也收到了他发的微信,他随意地回了两句。

    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时,已经是半夜了。

    他进门的时候,看到客厅还亮着灯,坐着个人在看手机,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够累了,竟然又得应付他妈。但还好,那个坐着的人是詹云。

    詹云看到他,也有些吃惊,她问:“你怎么回来了?我以为你这段时间要待在云南呢。”

    詹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楼上。

    詹云说:“没事,今晚就我自己在家。”

    詹星叹了口气,放下了戒备,浑身疲惫地坐到沙发上,手搭在沙发的扶手上,脑袋靠在手上。好累,累到他爬楼梯上二楼的精力都没有。

    詹云奇怪地看着他:“怎么回事?失恋了?”

    詹星垂着眼,没有精力说话。

    詹云放下手机,对着他说:“你看看,好好一个人非得把自己搞成这样,跑那么远去考试,你妈有句话倒是没说错,好日子过腻了你。”

    詹星掀起眼皮看她,“你知道?”

    詹云说:“我早看到你那几本考研的书了,你该庆幸你妈没发现,不然有你好受的。詹星,你的事我本来不想多说的,要不是你还保留着一丝理智,知道自己要去北京复试,我就要劝你妈把你关起来了,你现在不正常。”

    詹星喃喃道:“我也觉得我不正常了。”

    “你今天是去了云南,然后还被人甩了?你对感情那么认真,别人不一定想要呢,不是谁都能承受得起你这种付出的,难道你要为一段短暂的,不确定的感情搭上自己的下半辈子吗?”

    詹云拿起手中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难得苦口婆心地劝他:“其实这也没什么,你还年轻呢,才二十岁,还是个学生,对方比你大七岁,你们年龄和生活阅历,本来就是不对等的。”

    詹星本来想反驳,他没有被人甩,但是听到后面时,他坐起身,错愕地看着詹云,说:“你怎么知道他比我大七岁。”

    詹云放下杯子,看着他,“你觉得呢?你是我亲弟弟,年纪又那么小,我能放心让你在一个我什么都不了解的人家里住那么久吗?你别急啊,我不是想监控你或者管着你,只是我放心不下,我怕你哪天傻乎乎地被人卖了。”

    詹星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詹云继续对他说:“你以为就我一个人担心你啊?你妈比我着急多了。你在云南待的那一个暑假,她早就让人去找你了,不过她找的是爸的助理,跟我关系好,我帮你找了借口应付她。”

    詹星沉默地点点头,“谢谢姐。”

    詹云看他似乎只是心情有点差,稍微放下心来,“你看,你们其实认识没多久,感情肯定算不上多深厚,分就分了呗,他对你又不好,你整天往云南跑,他有来江市找过你吗?”

    詹星摇摇头,说:“不是,他对我很好,他不来江市,是因为我没让他来,他适应不了这边的。”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别人说,林东晴真的对他很好。

    而且这份好是方方面面地渗透在自己的日常生活里。他本来觉得自己知道林东晴很好就行,但是当有人误会的时候,他又觉得不好受,想解释却又无从说起。

    詹云奇怪地看着他,说:“他不适应江市?他在这边生活了这么久怎么会不适应啊。”

    詹星愣怔地看着她,问:“谁在这边生活?”

    詹云:“你男朋友啊。”

    詹星不自觉地皱起眉,说:“你弄错了吧?他没在江市生活过。”

    詹云疑惑道:“你男朋友不是叫林东晴吗?他是江大毕业的啊,我问过人的,我还以为你们是一个学校的所以才会聊得来呢。难道你不知道?他连这个都不告诉你?”

    詹星觉得自己的思考能力被骤然抽空,脑袋里还在嗡鸣不停。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拿着手机,刷着江大的公众号。他找到计算机学院,快速地往下刷着,一条条信息从他的眼前划过去,直到差不多到达林东晴的毕业年份后,他放慢了速度。

    他在一条文章上停了下来。这条的标题是毕业生访谈,上面有张照片,缩略图上显示不完整,只能看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还有一只手。

    詹星的心脏猛然急速跳动起来。

    他指间有些发颤,点进去看到文章完整的标题:江大计算机学院,优秀毕业生——林东晴。

    照片里的人就是他最熟悉的那张脸。

    只是比起现在,那时候的他看起来更青涩,头发也要更短一点,表情冷冷淡淡,眼里没有那抹时时刻刻都蕴含着的笑意。

    詹星坐在椅子上,觉得很迷茫,不知道该做什么。

    这段时间里,他维持着精神和身体一直处于高压的状态。大脑里有一堆线,胡乱疯狂地纠缠在一起,用尽一切办法也理不清,扯不开,打成死结。

    他静默地坐了好久,感觉心脏淤塞住了,一直堵到他的喉间,让他有些呼吸不了。

    他拿起手机,给林东晴打了个电话。

    对面接起来了,现在是深夜,但是他知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林东晴没有那么早睡。

    “小猫?”

    听到他声音的一瞬间,詹星想哭,又有点想笑。

    “林东晴。”

    “怎么了?”

    詹星叹了一口气,“我觉得好累。”

    “发生什么了吗?”

    忽然不知道该讲些什么,詹星安静了一会,说:“我今天去昆明了。”

    对面愣了一瞬,语气紧张起来,“你来昆明了?那你现在在哪?”

    “我回家了,我在江市。林东晴,我在你上大学的地方呢。”

    对面沉默了许久,呼吸急促起来,说:“詹星,我不是”

    “不用解释了,我都不想听,我没有这个耐心,我也不好奇。我早就说过了,我脾气不好,你别气我,也别骗我。”

    詹星垂着眼,视线没有落点。

    “你真的好爱骗我,我想了很久,你为什么这样,为什么总是不愿意跟我说实话,不跟我说自己的事情,总是找借口搪塞我,我好像想到答案了。林东晴,我看得出来你很孤单,你想把我留在你身边,你想像养着你的猫一样养着我,你喜欢我,不为其他的,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好看,也是,去买猫的时候,谁不想挑只合自己眼缘的呢。”

    “不是这样,詹星”

    “林东晴,我成绩很好的,学校里,大家都在夸我,你不是不知道,你只是不在意,你只想让我留在你身边。我不能这样,我要去读我该读的学校,做我该做的事情,我不会让你影响我。”

    “好,那你去上学,你去北京,去哪里都可以,以后换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用了,”詹星抬手用手背抹掉了滑到下颌的泪珠,“不要来找我,我不想见到你了。”

    “詹星,别这样,我现在去江市找你”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别来,我真的不想见你,我现在好累啊。我不想再像之前那样,天天赶着航班去找你,我也不想你以后来北京找我。你身体吃不消,我精神上也吃不消。如果我们这几年都要一直这样过,不如现在就分开吧。”

    对面一阵叮叮哐哐的嘈杂声,但是詹星顾及不上任何事,任何人,他现在的心里好像在被刀剜着一样难受。

    他听到林东晴说话时的声音在抖,“你不喜欢我,不要我了吗?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你别再这样说了!”詹星的胸膛上下起伏不停,他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

    两端的声音都安静下来,话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和他们沉重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詹星听到对面的吸气声,接着是林东晴的声音传过来,“那你什么时候,才愿意见我?”

    “不会了,林东晴,你没明白吗?”

    对面喃喃道:“我明白啊,我明白的。你只是现在不想见我,你总会有想再见我的时候,我知道,我会等你,等你想见我的时候,你会回来找我……”

    詹星努力平复着呼吸,“你不要擅作主张地等我,我一定会让你失望的。”

    手机里,林东晴的呼吸声很明显,像风声一样呼在他的耳边。

    “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我的,你说你会陪我的,你不是还说,想一辈子跟我在一起的吗。”

    “是吗,詹星,你说过吗?是你说的,还是我做梦梦到的,我有点分不清了,你告诉我啊你是个信守承诺的人,我喜欢骗人,但你不会,你不会骗我的。”

    “对不起,詹星,是我的错”

    听到这里,詹星挂掉了电话,在对方再次打电话过来之前,把人拉黑了。他不想听那些话,不能再听到这个声音,再听下去,他就要心软了,他就想要去见对方了。

    他坐在床边,眼泪控制不住,没出息地砸在地板上。可是真的好难受,心脏像不停地,不停地,不停地,一直在做着自由落体运动,到底要坠落到哪里才算是尽头啊。

    他最喜欢的人,总是骗他,他真的很讨厌被欺骗,但是在林东晴面前,他几乎快要习惯了,习惯了他信手拈来的谎言。

    让他放弃自己本应该拥有的,去成全对方想要的,可对方连句最基本的实话都不愿意给他,凭什么?他也要做一次骗子,他也不想信守所谓的承诺了。

    他以为最喜欢自己的人,只是把他当成抚慰寂寞的工具,也是,对于对方来说,这不就是自己的最大价值吗?

    可我就配只有那么一点价值吗?我也想当一个有用的,能被依靠的人……

    我突如其来的,二十岁的初恋,迎来猝不及防的完结。

    可明明今天我还要去找他的,我以为我努力这么久,我终于能休息了,能看到他见到自己时,开心的样子,我以为今晚可以在他的小院子里,抱着他入睡。

    怎么会变成这样,变成我一个人坐在这里痛苦潸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响了两声后,詹云推门进来。

    詹云走到床边,挨着他坐在地板上。

    詹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没事吧?”

    他沉默地点点头。

    詹星听到她叹了口气,声音在自己的耳旁响起:

    “别太难过,世界上绝大多数的初恋都是无疾而终的。这只是一次人生体验,就像你去看电影,看了部悲情剧,主角两人最终分开了,你很伤心,你在电影院落泪,甚至放声大哭,发泄情绪。但是走出电影院后,这段旅程就结束了。

    过回自己的生活吧,詹星,你的旅程结束了。”——

    作者有话说:两个小苦瓜分开了……詹小猫和林老板,他们都是不完美的人,两个人各有各的缺点和毛病,而且很明显,所以会有矛盾也是必然的。

    在感情中,很多事情其实说开了就好了,但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想要做到开诚布公真的很难很难,大多数时候都是难以言表,词不达意。

    分手是小詹提的,东晴很爱他,所以东晴不会提分手。

    小詹也爱东晴,但他现在有比爱情更重要的东西。他不能为了一个认识几个月的人,放弃保研全国最好的学校,转而去考对方家乡的普通学校,这件事情不管放在哪里都是不合理的。有过冲动,但他最终还是会清醒,甚至会觉得对方在毁掉他。

    东晴有自己的事业,但是小詹还是个学生。他跟东晴在一起过得很开心,但他意识到东晴想把他放在身边养着他的时候,他的自尊心其实是很受挫的。他也是一个成年男人。

    这两个月都是表面的风平浪静,小詹一直很累很累,身体和精神都达到了极限。在最后一天,情绪大起大落,在昆明一个人时的无助,赶飞机,考试和坐八个小时高铁的疲惫。

    让他崩溃的,不是发现东晴又骗他这件事,而是他真的太累了,本来就只剩一根摇摇欲坠的弦在努力支撑自己。这个时候关于东晴的一件很小的事情也能压垮他。这件事或许放在平时,东晴使劲哄一哄就好了,但现在这种状态下不行。他很难保持理智去沟通,去听对方解释。

    他再想到自己要去更远的地方上学,东晴对他还这么不坦诚,他就不想维持这样的关系。他本质还是一个随心自由,害怕麻烦,不计后果的人。

    他的分手很冲动,睡醒就后悔了,但他这个年轻气盛还有点被宠坏的傲娇小孩,是不会主动回头找人家的。

    他跟东晴在一起才不到半年,但后续花了五年的时间去想人家,在不断的思念中加深自己的爱意。所以后面有契机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回云关了。大概就是这样啦~

    感谢大家的耐心阅读

    因为之前一直都是詹小猫视角,所以下一章会写东晴视角,补充一下人物内心。看到很多宝宝都发现啦,东晴他对詹小猫有点偏执,也很容易分离焦虑,总之不太健康,下一章内容是他人生经历,还有遇到詹小猫之后的心路历程。酸涩预警!虐虐预警!qwq

    温馨提示:推免和研究生考试不能同时报名哦!因为在现实中,先是确认推免资格,再报名考研,接受了推免就不能考研啦!文中是做了调整的,跟现实有出入,因为如果直接放弃保研的话,太极端了,不太符合人设,感谢大家理解~

    第62章 东晴日记

    ——“我叫林东晴。东晴是日出的意思。日出温暖, 充满希冀,但为什么我的人生一片黑暗。”

    江南水乡旁,是林东晴出生和长大的地方。

    这也是他妈妈的家乡, 而他爸爸是个云南彝族人,父母因外出打工相识。这里的环境,比他爸爸的家乡要好很多,妈妈也习惯了在这边生活,于是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了。

    当初两人相爱时, 双方家长都不同意,闹到要断绝亲缘关系的地步,但在万般阻碍下, 他们还是结婚了, 并且生下了东晴,是他们希望的象征。

    小学生时期的林东晴, 生活很简单。每天上学放学,在学校里逗同学, 放学后就在附近乱逛,玩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 就赶在父母下班前回家, 从书包里掏出作业,假装自己一直在家学习。

    这样平静的日子直到他十一岁那年被打破了。

    父母对他说, 这个暑假开始,他们要搬回云南去生活了。林东晴只有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云南,他已经没印象了。

    林东晴问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去云南啊?”

    他爸爸说:“因为小叔生病了,婶婶不在家,哥哥还在上学, 弟弟又那么小,我们得回去照看一下。”

    “哦。”林东晴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他们坐了好几天的车,一路颠簸,到了云关。路上林东晴吐了好几次,小脸煞白,苦不堪言。

    他们在云关,有一个小院子。

    但是林东晴看着门口的土泥巴路,伸手推了推那摇摇欲坠的老木门,再看看房梁上结的蛛丝他想回家,他不想待在这。

    云关有个古城,他家的小院子就在古城小巷子里。这个暑假他认识了一群住在古城附近的小孩,每天在古城里面乱窜疯跑,有时还去爬附近的野山,去河里捞鱼。林东晴觉得这边似乎也还不错。

    古城里的孃孃们,刚见到东晴的时候,都会说长得好白好乖呀,但一个夏天过去后就没人说了,因为他白白嫩嫩的脸被晒成了炭。

    这边的小孩因为每家每户都住得近,所以总是跑到他家里跟他爸妈告状。他最不喜欢的是住在对面的黎小姿,每天都要去拉着他妈妈的手说话,今天说的是:“许孃孃!东晴哥今天又骂我了!他说我是昏包!”

    东晴妈妈疑惑地问:“昏包是什么意思?”

    黎小姿一跺脚,“就是骂我笨!他自己发明的词!”

    东晴妈妈忍着笑,朝屋里喊了一声:“林东晴!过来!”

    东晴妈妈安慰了黎小姿后,就要开始教训林东晴了。她很温柔,说话总是轻声细语的,林东晴不怕被她骂,但是被教训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让他到墙角站着他也会乖乖走过去。

    那天,林东晴放学回家,妈妈在整理衣服,透过窗户看到他背着书包走进院子,对他喊了一句“东晴回来啦”。

    他走进房间,看到他妈妈手上拿着一件黑色的彝族服饰,上面绣着红色的纹饰,他好奇地问:“这是谁的衣服?”

    东晴妈妈说:“你爸爸的呀,结婚的时候穿的。”

    林东晴:“那我怎么没见过?”

    东晴妈妈笑道:“你都没出生怎么能见到。”

    她把衣服叠好,手指轻扫着上面的丝线,“留给你以后结婚的时候穿,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长得那么高。”

    林东晴哼了一句,“那我以后肯定比爸长得高。这上面绣的是什么?”

    “火焰和太阳,是很好寓意,你看我的戒指,”东晴妈妈张开手,林东晴看到她无名指上的银戒指,“是一样的图案。这个戒指等你长大了也给你,你可以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能随便送,要决定跟人家结婚了才能送。”

    “哦。”林东晴点头。

    妈妈捏了捏他的脸,“不过你总是惹你的同学生气,以后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喜欢你,可能都被你气跑了。”

    林东晴:“会有人喜欢我的。”

    东晴妈妈忍不住笑,“你真有自信,你以后要是遇到喜欢的人,记得对人家好点,温柔一点。东晴喜欢什么样的人呀?”

    林东晴歪着头想了一会,“嗯长得很漂亮的人?”-

    林东晴非常讨厌云关的冬天。因为云南的冬天气候干燥,皮肤会开裂,鼻腔里刀割似的,很疼,导致他最近的情绪也很大。

    下冬雨的夜晚很冷很冷,庭院中大雨瓢泼。他一个人在坐在客厅等父母回家。那晚太冷了,他把棉被拿到外面,卷着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可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个通宵,也没有等到人回来。

    雨太大,路太滑,车翻到山崖下就再也起不来了。

    林东晴的生活从此进入了极夜,暗不见光。

    他搬出了古城的小院子,小叔和哥哥把他接到他们家里,他们家在小山坡的山腰处。

    他的小叔心结难消,没到一年便病情加重也离开了。家里只剩他们三个兄弟,林川只能辍学去工作,但是也不能跑太远,家里还有一个咿呀学语,一个在上小学的弟弟需要照顾。

    左邻右舍都很同情他们,也都尽自己所能地帮助他们。

    小叔治病花了很多钱,林川每天打工很辛苦,但是欠的钱也填补不回来,林东晴决定让林川把他家的小院子卖掉。

    林东晴变得沉默,不爱说话,每天都很消沉,也没有心情去和同学玩,只能把自己关在家里写作业。

    他的成绩进步明显,拿着奖学金,去了大理市区上中学。离开云关后,他的状态逐渐好了一点,开始会跟同学朋友交流。

    他意识到自己痛恨这个地方,最痛恨的是那个让他失去至亲的小镇。这里抬头就是群山峰峦,将他困在这里。他要努力学习,翻山越岭,离开云南。

    他的成绩虽然不是最顶尖,但是也很优异,他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他最后选了江大,因为江大最有钱,给的奖学金最高。

    为了不给林川多添麻烦,林东晴在大学期间不停地打工,不停地学习,没有一天是空闲的,没有参加过一次娱乐活动。

    他看银行卡里的余额,给林川转了一笔钱过去,林响每个月都要去医院治疗,家里的开销不小。林东晴转完钱后,会奖励自己在学校湖边坐一个下午,这是他一个月里面最轻松的一天。

    他那天做完补习兼职,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宿舍门口,听到平时关系还不错的室友在里面讲话的声音,“为什么林东晴能评贫困生奖学金啊?”

    “你不知道吗?他天天出去打工,家里很穷的,听说还是个孤儿呢。”

    他们在用轻松的语气谈论着他人生中最伤痛的事。

    林东晴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僵硬冰冷。他收回手,走出宿舍楼。站在宿舍楼下,口中不断地呼出白气,他该去哪呢。

    江市的冬天好冷,比云南还要冷。这里的天怎么会这样,夏天那么闷热难受,他站在太阳下发传单,好几次都要被晒晕了。可到了冬天又没了太阳,还喜欢下雨。一下雨他就浑身骨头痛,好难受。他已经很久没有晒过暖洋洋的太阳了,真的好冷。

    他已经有一年没有回云南了,寒暑假也留在江市打工。十二月,要到彝族新年了,怪不得林川问他要不要回来。

    他之前那么拼命地从那里逃出来,灰头土脸,满身泥泞,现在又有些想念了。

    林东晴大学毕业了。

    他成绩很好,四年一直保持着专业第一的成绩。在校期间,被同学邀请一起开发的单机游戏,在毕业前被大公司高价收购了,赚了一大笔钱。

    他放假时回云关,找人装修,把林川的家里改装成民宿,甚至掏钱让人把民宿到村口的那一条路给修了。

    毕业后,林东晴入职了头部互联网公司,他在里面学会伪装情绪,学会为人处世,开始变得柔韧。但是在这里,每个人都在装,戴着面具生存,面具下是苍白冷漠的脸。

    他觉得惺惺作态的自己,令人作呕。

    他工作很努力,升职来得很快,工资也水涨船高,游戏开发赚到的钱,加上上班攒的钱,让他买回了自己的小院子,并且把家里重新装修了一遍,抹去别人居住过的痕迹,也抹去他童年的记忆。

    他依旧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没有爱好,也不爱社交,每个月定时给林川打钱,几乎要成为他的娱乐活动。

    互联网公司的工作强度很大,而他给自己的附加的工作负担更大。总是在公司通宵达旦,凌晨三点下班,是他的作息常态。

    他走在江市冬天的街道上,觉得好孤独。寒风吹来,冻到骨髓里。

    天上莫名其妙的下起来雨,他走到路边去躲雨。又是冬雨,他最痛恨的天气就是冬天的雨,为什么江市的冬天,总是在下雨,还要一直下个不停?

    能不能不要下了?!

    他大脑中那根紧绷的线莫名其妙地断开了。

    他将手里的电脑用力地砸了出去,看着它在雨里发出巨响,四分五裂。林东晴用力呼吸着,把兜里的手机也扔了出去。

    长期的熬夜作息让他的心脏疲惫不堪,他的心脏疯狂地跳动着,他该不会就要猝死在这了吧?虽然早就不想活了,但是也不想死在这会吞没一切黑色雨夜里。

    林东晴被人从雨里捞了起来,在医院躺了两天,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能有多少遗产。他难得主动给林川打了个电话,但没提钱的事。他听到对面的声音,突然有点心酸,忍不住说了句:“川哥,我在这里好累。”

    林川对他说:“那你回云关吧,云关现在挺好的。”

    他怔怔地拿着手机,他差点忘了,他的家还在云关呢。

    杨煜才来陪他办理出院,他在这个城市的紧急联系人似乎只有他,是他在大学里一起开发游戏的同学。

    杨煜才邀请他一起做游戏,他成立了一个公司。之前林东晴拒绝过,但是这次他点头了,因为杨煜才说他可以线上处理公务。

    林东晴心想,也好,这样我找个日子回云南,就能离开这个冬天总是下雨,完全没有太阳的鬼地方了。

    杨煜才约他去江大的咖啡厅,林东晴不想回去。他不喜欢这个学校,他在这里的四年,过得很辛苦,很狼狈。他在饭堂勤工俭学,导致他路过饭堂时闻到那些饭菜味就觉得恶心想吐。

    于是杨煜才改成了在新校区,林东晴之前没去过新校区,勉强同意了。

    他们在A区艺术楼旁边的咖啡厅里,靠着落地玻璃窗的位置旁坐着,杨煜才向他介绍公司目前正在运营以及待开发的游戏产品。

    他拿起手边的咖啡喝了一口,余光瞥到窗外远处的站着的一条好长的人影。他转头看去,看到一个男生的背影,长得很高,一双大长腿瞩目,穿着件连帽灰色卫衣,手上还拿着个画板。

    他似乎被一只猫缠上了,那只猫站在他的脚边,对着他叫。他垂着头,看起来有点无奈,摸了一下口袋,然后向着猫摊开手,似乎是在说,“你看,我没带吃的。”

    林东晴抿着咖啡,看着他的背影,看他迈着大长腿走进艺术楼里。手上那杯的咖啡是榛果拿铁,浓郁,丝滑,还有点甜。

    林东晴从待了几年的互联网公司辞职了。他去杨煜才的公司待了一段时间。杨煜才看出他的状态很不好,每天脸色很难看,动不动就跑到卫生间里吐。人是越来越瘦,脸色越来越苍白。脾气还变得急躁了,他盯着林东晴,好几次看到林东晴想砸电脑,都被他拦下来了。

    他去医院检查,医生建议他看看精神科。

    林东晴去看了,他对着那台老式电脑,做了一大堆的莫名其妙的题目,一看就是英文直译出来的题目,看得人云里雾里。

    又填了一大堆纸质表格,还抽了一大管血。在咨询室中,他听着医生说的话,敷衍地点点头,谈话内容基本上跟他想象的大差不差。

    拿到结果的时候他根本懒得看一眼,直接扔进了垃圾桶中。

    但他记住了那医生的一句话,要善用自己已有的东西。他想了想,他现在身上除了有点钱,什么也没有。

    他在想要怎么花钱,换个车?于是他去逛了4S店,把之前的代步车卖了,换了一辆新车。

    杨煜才看着他的亮黑色大越野车,问:“月供多少啊?”

    “全款。”

    “花了老婆本吗?”

    林东晴:“我要回云南了,开着它回去。”

    “你能开那么久的车?”杨煜才看着他弹烟灰时有些抖的手说。

    “死就死吧。”

    “”

    杨煜才让助理陪他一起回云关,帮他开车,就当出差了,加奖金。但他还是不放心,于是也跟着一起去了。林东晴不能死,他还得帮自己的公司赚钱呢。

    林东晴靠在他的新车座椅上,看着车驶出了江市收费站,忽然觉得松了一口气。他再也不想来这里了,这个冬天没有太阳还一直下雨,会让人失控的地方。

    他的人生一直在逃。

    从云关逃出来,逃到江市。以为自己翻过了山,人生就会变得宽阔了,没想到山还是山。

    江市一眼望过去全是高楼,但是那座无形的山就这么死死地压着他的身上,好像要把他压到气绝,压得他粉身碎骨,还要在自己血肉模糊的身上浇上冬天黑色的暴雨,把他打成一堆烂泥,冲进城市的下水道,再也逃不出去-

    回到云关,林川发现每次问起东晴在江市的事,他就会脸色不好看。林川一直很担心他,觉得他状态不对劲,但林东晴觉得自己已经比待在江市的时候好很多了。

    他常常在民宿,或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晒太阳,暖洋洋的。

    林川会跟他的同学说东晴回来了,但是不要提他上大学和工作的事情。于是林东晴的小院子时不时会热闹起来,小学同学高中同学偶尔会来探望他。

    在云关待着只是线上处理工作数据,有些无聊,于是他想着找点什么事情做。正巧黎小姿旁边那间店在招租,于是他把店盘了下来,但他没什么特别感兴趣的。

    黎小姿给了他几个建议,听到咖啡店的时候,他莫名地想起之前在江大新校区喝的那杯榛果拿铁。江市的一切让他回想起来都觉得恶心,唯独那杯咖啡是香甜的。

    他大学的时候在咖啡店里做过兼职,基本上常见的咖啡都会做,但就是他现在不能做太细致的活,比如拉花,因为他的手会抖。

    春天的雨夜里,东晴在院子附近捡到了一只狸花猫,湿哒哒地缩成一团,好可怜,没有人爱,好像他自己。

    他把猫抱了起来,抱进了院子。

    以后你跟我相依为命吧,虽然你不会说话,但是起码让我有个陪伴。

    日子慢慢过去了,林东晴习惯了在云关的生活。春天来了之后,他的精神状态也慢慢变好了,就是一个人住在他的小院子里,总归是有些孤单。

    他总是在古城和民宿来回。那天在民宿,听到林川说要去大理机场接人。东晴刚好完成了手上的工作,于是就替他去了。

    他开到大理机场的接机口,下了车后,远远地就看到了一双大长腿,和他记忆里的身影重叠了。但应该不会这么巧吧?

    他看到那人扶着墙,站在垃圾桶前呕吐。于是他从车上拿了水和纸巾,走过去递给他。

    东晴看着对方伸过来的手,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好白。

    那人转过来了,林东晴站在旁边看着对方,有些怔然。

    长得好漂亮。他是林东晴见过最漂亮的人。上扬的眼尾,浅棕色的眼睛,直挺的鼻梁,精致的脸型,分明的唇线。

    好像一只小猫。

    他的头发还是浅金色的,像我最喜欢的,阳光一样的颜色。我想,他一定很温暖。

    后来,林东晴问了他的名字,原来他叫詹星。好适合他,他像星星一样明亮。

    詹星是江大的美术生。看来那天自己喝着榛果拿铁见到的人真的是他。他不相信江大会有第二个像他的背影一样好看的人。那时是黑色的头发,现在是金色的,更好看了。

    听说今年冬天的寒潮,会特别很冷。詹星这么温暖的人,要是他愿意留下来,陪我一起过冬就好了。

    他忽然不想跟詹星提起自己是江大的,不然对方肯定会聊跟学校有关的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情绪,他不想在对方面前暴露。

    林东晴白天时总是忍不住看詹星,也忍不住靠近他。

    从大理回来的那天晚上睡不着,他走到院子里抽烟,看着黑色夜空中的星星,脱口而出的一句“詹星。”把他自己吓到了。

    他想,自己肯定是喜欢上别人了。

    不过詹星真的好可爱,平时表情总是冷冷的,却很容易害羞,一害羞耳尖就会偷偷变红。我已经看到它为我变红过好几次了。

    好可爱,可以亲吗?唔,应该不可以。

    詹星脾气有点大,突然亲他的话,可能会被他打,我应该是打不过他的。不过他发脾气的样子也很可爱,像只哈气的小猫,让人忍不住逗他。

    我喜欢他。我要对他很好很好。

    但是詹星在云关只待了一周,他就要走了。我好难过,我没有办法把他留下来。他好像知道我喜欢他,但是他装作不知道,肯定是因为他不喜欢我。

    我想算了,他是江市人,可能跟我天生没缘分。

    但是一想到他在那个雨夜,在我推门进去之后,对我说的那句“你回来了”,我就很舍不得他。我好想每次回家都能听到这句话。

    詹星还是走了,我站在高铁站外很难过,抽了好几根烟,都没办法平复心情,手指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发抖了。

    可是我没想到,当我再次抬头的时候,竟然看到詹星向着我跑过来了。我以为自己的问题严重到出现幻觉了,但是詹星对我说话了。

    他问我心情好不好。

    我心情很好啊,而且我好像要爱上你了。

    后来那些旅行中的日子,林东晴每天都好像在做梦一样。詹星吻了他,他还变成了詹星的男朋友。

    林东晴长达十几年的极夜人生,终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日出。

    他的心脏跳得好快,快到好像在猝死边缘试探,但是不可以,他现在不能死了,也不想死了。他要跟詹星在一起。

    他们一起去了很多地方,林东晴觉得真好,他十几年都没有那么开心过了。要是他们的旅行可以一直不结束就好了。

    可是再后来,詹星要回江市了。

    他真的恨透了那个地方。让他留下那么多不体面的人生轨迹,现在甚至要抢走他的爱人。

    但是詹星答应他,会回来陪他过火把节的,他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他说到做到了。詹星,你怎么这么好。

    火把节的那天晚上,詹星竟然问他要不要结婚,难道被他发现了,自己身上穿的衣服其实是婚服?

    林东晴当然很开心,但是詹星年纪那么小,他是不是在开玩笑啊?他以后不会反悔吧?于是林东晴又一个晚上没睡,他去把妈妈留给他的那枚戒指找出来,悄悄戴到了詹星的手上。

    林东晴一直很忐忑,他怕詹星醒了之后会把戒指摘下来还给他,但还好,詹星接受它了。

    东晴松了口气。那我们以后就是夫妻夫夫了?

    詹星在他家里待了一个暑假,东晴每天都很开心,他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他终于把詹星留在自己的院子里了。他再也不用孤单一个人了。

    詹星开学后,又要回江市。但詹星答应他,每周都来云关陪他,可是他觉得詹星不在的日子,好煎熬。每个星期都要体验一次分离的痛苦,詹星一走,他就睡不着觉。

    天气逐渐冷了,最烦人讨厌的冬天又到了。林东晴的情绪开始变得不稳定,很易燥,身体也很累,什么都不想干。可能是因为要不断地和詹星分别,他的状态比去年还要差,他真的承受不住了。

    还好云关的冬天,是干季,很少会下雨的。千万不要下雨。

    他想让詹星留下来,但是詹星想去读研。北京那么远,那么冷,为什么不能在昆明上学呢?

    詹星生气了,他不想留在云南,林东晴以为詹星接受了他的戒指,以后就会留下来一直陪他的。

    他甚至想过把詹星的身份证给藏起来,这样他就有借口让詹星陪自己多两天。或者直接把他锁在院子里,当一只永远只能陪着自己的小猫。

    他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

    詹星在江市和大理间来来回回地飞,人看着逐渐憔悴了,好像还瘦了。林东晴很心疼,觉得很自责。他怎么能让詹星一个人承受这些呢。

    可是他好怕,怕去到江市,他那奇怪的心理作用和身体反应就会出现,他不能让詹星见到自己那个样子。

    詹星说他一个月不能回来陪自己的时候,林东晴决定趁这一个月解决掉自己的问题。

    他不觉得医院可以解决他的问题,而且去医院会让他觉得很烦躁,但他还是想去试试。

    他这段时间跑了几趟昆明,拿了点药回来。挺神奇的,吃完药他能好入睡一点,但是整个人晕乎乎的,看着有点傻。而且他本来记性很好,现在却变得很差,过目就忘,事情想不起来,甚至不能继续处理工作了。

    他决定还是把药停了。但是停了药之后,他又睡不着了,脑子里不断地在回放着他的每个冬天的雨夜,独自一人发抖的样子。他从垃圾桶把药盒捡了回来。

    那天他在昆明看完医生,快回到云关的路上,接到了詹星的电话。

    云关下了很大很大的雨,他正咬着牙把车开回去。看到电话后他停下车。

    他只能小声地说着话,怕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詹星说今天要来云关。但是不行啊,云关下雨了,他的状态很差,不能让詹星看到他这个样子的。

    他之前一直想要詹星来陪自己过冬天,但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

    詹星才二十岁,林东晴那么努力地表现得轻盈,从容,游刃有余,才能让詹星喜欢上他。他爱詹星,怎么能让詹星靠近自己的这些沉重的痛苦和不堪,没有人应该承受这些,他也不会让詹星去承受。

    林东晴第一次拒绝詹星,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落。他好难受,他把车停在路边,浑身都在发抖。他开不了车了,这么大的雨,他也不能让人来接他,太危险了。

    他只能把自己锁在空间狭小的车里,外面的雨像是无数根细针从天上落下,他要是踏出去一步他就会被万针穿心了,穿成了筛子。

    他在车里坐了很久,雨终于停了。

    夜半,林东晴坐在客厅里抽烟。想了很多事情,他觉得对詹星很愧疚。詹星那么优秀,本应该去读最好的学校,他之前怎么能让詹星留在昆明呢。肯定是因为太焦虑,脑子坏掉了。

    得找个机会跟他好好道歉。

    但他突然接到了詹星的电话。詹星对着他说,江市是他上学的地方的时候,他第一个瞬间是懵的。

    他吃了药,脑子不清醒。他连自己在江大上过学都快忘了。一直没跟詹星说,但是要怎么说呢,他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他吗?

    东晴的脑子一团浆糊状,他只听到了詹星说,要跟他分开。

    他猛然起身,弄倒了茶几上的水杯和烟灰缸。

    詹星怎么能跟我分手?我那么爱他,我对他那么好,难道是他觉得我因为这段时间,忽视他了吗?

    詹星说他累了,我不想让他累,但是他不能跟我分开,他不能不要我。

    我会死的。

    他不是说要跟我在一起一辈子吗,不是说要跟我结婚吗?

    那都是骗我的?还是他从来没说过,是我自己的臆想?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两个月都是我自己在做梦吗?我吃了药,我真的记不清了。

    是了,詹星好像根本就不爱我,他从来就没有说过他爱我,一直都是只有我最爱他,我最需要他。

    他没有我,他能过得更好,只有我在阻碍他前进的道路,他该走的路,应该是一片坦途,而不是被我困在小院子里。他那么耀眼,他一定能在没有我的地方发光。

    好难受啊,心好像被徒手撕裂了,变成一瓣瓣的。他坐在沙发上剧烈地咳嗽着,用力地汲取氧气,但是感觉喘不上气了。

    果然,冬天一下雨就没有好事,我也注定要死在这个雨夜里吗?那样的话,我能见到爸爸妈妈吗?

    但是不行,我不能带着这种痛苦死去。詹星可能还会回来找我的。

    他拿起手机,用最后的力气打了个急救电话。

    他双眼一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他看着天花板,很茫然。

    “你醒了,东晴。”他转头看到了林川和黎小姿。

    回忆如同潮水般卷席而来,他昨晚是做梦,还是詹星真的要跟他分手?

    他嘴唇微动几下,“詹星呢?”

    林川看着他,说:“你之前说,如果跟生病的事有关的话,不让我们联系他的,现在要联系吗?”

    东晴茫然地眨了眨眼,过了半晌,说:“对,别跟他说。”

    林东晴出院回家了,他联系不上詹星,也不打算用别人的手机联系。詹星说不想看到他,也不想跟他说话。那他还是不要去烦他了。

    他想想,自己还是不能死。詹星说他要是死了,就跟别人谈恋爱去,而且还会把和别人一起的亲密照片烧给他。

    那样的话,我即使到了孜孜普乌也不得安息-

    他想去江市找詹星,但是他看到镜子里自己的脸色,很难看。他不想让詹星看到自己这个样子。这个冬天什么时候会过去啊,等春天到了,他会好起来的。

    他从之前就开始准备的礼物,已经做好了,直接寄到詹星家里去了。詹星看到了里面的字,会给他答复吗。

    可是等了很久很久,詹星还是没有找他。

    他一直在关注推免录取的名单,他想看看詹星会在哪间学校上学。可是他把北京所有的艺术学院翻了个遍,都没有发现他的名字。

    他愣了很久,詹星,你去哪了?

    春天到了,天气变暖了。但他仍然觉得情绪很差,想着,等天气再热一些,江市的太阳再大一些吧。

    江大美院的毕业展开始了,他看到后打电话联系了学校,他想买下詹星的毕设作品。詹星的毕设拿了优秀奖,他的小猫最厉害了。但是他被拒绝了,学校回复他,作者不出售。

    他用指尖触摸着屏幕上的画,詹星,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画下来的这幅画,你对我有爱吗?-

    林东晴还是鼓起勇气去了一趟江市,在夏天来临之前。

    江市的天气黏糊糊的,在飞机上他就开始冒虚汗,下了飞机,他觉得眩晕反胃,他跑到洗手间去吐了一趟。他在洗手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的样子,他不断地深呼吸。不停地想,没事,詹星也在这个城市。

    他打车到詹星的小区门口。

    没能遇到詹星,但是遇到了詹云。

    詹云看到他的身影,多瞄了两眼,发现长得很眼熟,于是到近处时,拉下车窗喊他的名字。

    詹云本来想态度冷硬地劝人回去,但是当林东晴坐在她对面,问她詹星在哪。

    她看着那张脸,还有那幅神情,心想你们俩到底是谁欺负谁?怎么看都像是你被我那脾气暴躁的弟弟欺负了。

    她清了清嗓子,说:“詹星不在这,他下学期要去留学,提前出国了。”

    林东晴愣了一下,“哪个学校?”

    詹云犹豫半晌,还是把学校告诉他。

    “我劝你不要去找他,平时关注一下学校信息就算了。现在对你们来说,强行复合是没有好结果的。你们异地恋都谈不好,还想谈异国恋?”

    林东晴垂着眼,她继续说:“不然这样,他读的硕士是两年制的,你先不要去找他了,等他回来再说吧,如果你等得起的话。起码距离能近一点。你现在去找他,只会消磨你们的感情,你要是想长久的发展,就相信姐吧。”

    林东晴沉默了一阵,说话的语气有些低落,“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啊,姐。”

    詹云盯了他几秒,“行行行,我到时告诉你,你加我微信。”

    林东晴和詹云道别后,马上就回云南了。詹星不在这里,他觉得很难受,呼吸不了。

    他实在是等不到两年,他好想见到詹星,即使不说话,远远看着也行。

    九月,他坐上了飞往伦敦的航班,一路赶到詹星所在的学院。他只待三天,只是碰碰运气。

    他走在校园里,绕过学校里面的巨型雕塑,看着校园里形形色色的学生。这是艺术学院,很多人手上拿着画板画材。

    他的运气没有那么好,没遇到想见的人,于是又回去了。

    回了云关后,他又要准备开始熬他的冬天了。冬天他哪里也去不了,在家保命。他还是觉得詹星会回来找他的。希望今年的冬天不要太冷,也不要下雨。

    第一年。

    熬过了冬天,春天又来了。

    他每隔两个月就会飞一次伦敦。终于在第三次的最后一天时,他看到詹星了。

    他愣怔地站在远处,眼神跟随着詹星移动,看着人在林荫道下走过,走进了教学楼。留着黑色的短发呢,小猫。

    林东晴在原地站了许久,分辨着刚刚是看到的幻觉,还是真的詹星。

    心动告诉他,是真的。

    第二年。

    距离詹星去英国留学,已经过了两年。林东晴想着,詹星应该要毕业了。但是詹云给他发了信息,说詹星要留校读博。

    他茫然地看着这句话,那是要读几年啊?他上网去查学校的相关信息,硕博连读大概是五到七年左右。

    七年??!!我坟头草都两米高了。

    詹星,你怎么那么爱学习

    第三年。

    他突发奇想地开车去了丽江。在束河古镇上,莫名其妙地接下了一个小酒馆。

    詹星说,如果自己在这里开小酒馆的话,他会光顾的。

    第四年。

    他靠着詹星在院子中留下的痕迹,维持着四年如一日的生活。积极吃药治疗,状态也逐渐恢复了。

    冬天的时候情绪还是会比较低落,但是不会像之前那样有强烈的身体反应了。但是他仍然害怕下雨。

    林东晴关注着学校的动态,找能见到詹星的机会。比如绘画系在哪天要组织外出写生了,他就会特地飞过去。绝大多数时候,他都遇不到詹星,但是,他知道自己和詹星离得很近,就觉得开心。

    这成了他的日常,就像定期到伦敦出差一样。

    第五年。

    詹星毕业了,他回江市了。

    林东晴看着詹云给他发的消息:[他好像谈恋爱了。]

    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破碎声响。

    詹云:[哦,误会,没谈。]

    他叹出一口气,开始打扫地上摔碎的杯子。

    林东晴在想,怎么才能自然地去找詹星呢,他想不出来,他跟詹星太久没见面了。

    詹星入职了江市美术学院,林东晴看着他放在学校官网上的证件照,穿着黑白正装,第一次看到詹星穿正装,好帅啊,变得成熟了。他留着黑色的头发,平淡的神情,一如既往漂亮的脸。

    屏幕前的林东晴觉得很开心。小猫实现梦想了,当了艺术老师呢。

    林东晴这五年里没有再去过江市,詹星几乎是春节的时候回来一次,甚至不回来。林东晴不想用狼狈的姿态去见他,他不会喜欢的。可再这么犹豫下去,冬天又要来了。

    他要是跟詹星见面,他要有一百分的把握让他喜欢自己。要是詹星当面说不喜欢他,他一定会当场直接去世。那他这几年就白熬了。

    他的手机里存着詹星这几年的照片,每年都有几张,那是詹云给他发的。

    他的小猫还记得他吗,过了那么久,会不会早就把他给忘了。为什么不来找他呢?是不是不记得了。小猫过得那么好,是不是不应该打扰他的生活

    他越想越乱,他不敢去见詹星。

    他明明好转了,这个冬天怎么会比上一个更难熬了。

    第六年。

    林东晴那天正在刷着江市美术学院的官网,看到学院准备开展民间艺术研究项目。他想了一下,给学院拟了封邮件发送过去。

    过了将近半个月后,他收到了邮件回复。

    他开始每天关注着官网上的信息,终于等到更新了项目参加人员名单。

    他看着名单上,名字排在最后的“詹星”,心脏鼓动。

    你还是要回来见我了,过了那么久,你还是喜欢我的——

    作者有话说:久等了宝宝们,写着写着莫名超级多字[爆哭]心塞塞……

    感谢大家愿意了解东晴的人生~

    第63章 好久不见

    詹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林东晴。

    在农历六月二十四日, 彝族火把节这一天。在他被学院安排过来做考察项目的云关古城,在这个他们曾经相拥相吻的圣火广场上。

    扪心自问,他怎么可能没有想到。

    云关是个小地方。

    他如果不想见到林东晴, 他就不该来。确实是这样没错,无可辩驳。这些道理他都明白,可他还是来了。甚至,还来到林东晴每年都会过来许愿的篝火前。

    不知道哪来的手在不停地推着自己往这边走。

    詹星今年许的愿望,实现得很突然。当他心里想的人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时, 他发誓再也不说篝火不灵验了,也不敢再胡乱许愿了。

    他这一年,克制着自己没有再去关注林东晴的任何信息, 也尽量不去看任何一张照片。他的生活风平浪静。

    但这片土地打破了那些自欺欺人的风平浪静。

    他本来正站在这栋木屋的屋檐下抽烟。他拿着烟的手, 放到了身后。指尖一松,白色的细烟无声地掉落到地上, 被他悄然踩住。

    詹星看着林东晴走近,走到自己的面前。

    林东晴的身后, 是盛大热烈的篝火,他的轮廓与火光交融,松脂燃烧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噼啪作响。

    广场上, 欢腾的人潮手牵着手, 围成一大圈,绕着篝火, 踏歌起舞。嘹亮高亢的彝族歌曲盖不住欢声笑语喧天。

    詹星看着眼前的人,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

    还是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只是身形似乎瘦了一点,脸色有些憔悴。但和上次过火把节时,他匆匆赶来找自己时一样, 背着光的双眸依旧像黑曜石般的深邃明亮。

    不像自己变了这么多。

    詹星有些恍惚,他眼前的场景,和脑海中相隔六年的场景,正在慢慢地融合重叠。

    就像林东晴一直都在原地等他似的。

    他的呼吸变得急促,一下下地催着他快汲取氧气。心跳也随之杂乱无章地狂跳起来。可能是火太大,灼烧着周围的空气,让他的大脑变得缺氧。

    他一向温暖的手正发凉发颤。

    他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面对林东晴,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来到了这里。他是不是该离开?不该和他见面?

    但是他看着眼前的人,双脚变得和心情一样沉重。

    “詹星。”

    林东晴的声音怎么还是那么温柔,就像以前曾经无数次这么叫着自己的名字一样。

    他抑制不住地,鼻尖蓦地一酸,偏过了眼神。

    林东晴看着他,喉间翻滚几下。

    “好久不见,詹星。”

    詹星站在原地没动,半晌后,沉默地点了点头。

    “你剪了头发。”

    他还是点头。

    他们这一隅避开人潮的小角落,陷入了静默。

    过了一阵,他听见林东晴说话的声音,像夜风一样轻,“詹星,你还是不想和我说话吗?”

    心脏猛然一抽,他紧抿起唇。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他宕机的大脑思考不了,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你今年许了什么愿望?”

    林东晴一怔,眸光在黑夜中闪动。

    詹星的声音,似乎变得沉静许多,虽然语调很平,听不出什么情绪。

    林东晴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脸上停留。他好久没能那么近距离地看着詹星了。

    “我的愿望,等我实现了再告诉你比较好。”

    詹星听到他带着笑意的语气,下意识地抬眼看对方,看他的眼睛弯出了弧度。

    詹星忍不住皱了皱眉。

    别这么对着我笑。

    “詹老师——”

    一把青涩的声音拉回詹星的思绪,他转头去看旁边正在跑过来的人。

    是他的学生,现在正抱着两根火把站一旁,用不太聪明的眼神看着自己,脸上还有几道黑色的炭灰痕迹,他问:“詹老师,你看这个能用来做综合材料吗?”

    詹星扫了眼他怀里的两根火把,顶端留着被烧得焦黑的痕迹,“怎么做?就这么杵在画上吗?”

    学生嘿嘿笑了两声,“不是,詹老师,我是想把这些炭灰和木屑用刀刮下来,对了,还有这个,”他晃了晃手上的一包松香,“这是松香,老师你要不要试一下,这个很好玩。”

    詹星用手背朝他挥了挥,“不玩。你觉得能用的就先收集起来,别把自己给点着了就行。”

    “放心吧老师。”学生说完又跑了。

    詹星叹了口气,眼神朝着他的学生跑开的方向,扫了几眼,看看那些玩火玩疯了的人里面有没有自己的学生。

    “詹老师。”

    詹星闻言一愣,看向仍然站在自己面前的林东晴。

    他抿了下唇,“别这么叫我。”

    林东晴眼角眉梢染上笑意,看着他问:“我不能叫吗?为什么?”

    “你又不是我的学生。”

    “那我是你的谁啊?”

    听到对方语气自然不带任何犹豫地接上自己的话,詹星怔住了,愕然地看着他。

    他看着林东晴那一脸笑得淡然的表情,眉心逐渐收紧。

    “你想听什么回答?前妻?这样你满意吗?”

    他丢下一句话语气不善的话给对方,随后转身走了。

    詹星感觉自己心里的火跟广场中央那一团篝火一样在灼烧。他自顾自地离开了圣火广场,离开林东晴的视线范围,往南边古城的方向走去。

    怎么会有人对好几年没见过面的前男友可以这么自然随意地开始撩拨。

    不正经!轻浮!

    他走到古城里,云关今年因火把节来的游客,比之前更多了。人流拥挤的地方他得侧着身体走。

    圣火广场跟古城在一条中线上,下来后直走就是古城的北街。他快走到了林东晴以前的咖啡店,思绪正乱飞间,坐在店门口的黎小姿叫住了他。

    “詹星。”

    詹星闻声看去,看到她坐在椅子上扇扇子,也看到坐在她旁边矮凳上扎着两条辫子,咬着一小块西瓜的小女孩。

    他怔然地站在原地。

    “要过来坐会吗?”黎小姿问他。

    詹星不动声色地深吸了口气,走过去。

    黎小姿给他拉了张椅子。

    “不好意思哈,昨天说话有点冲。”黎小姿说。

    “没事。”

    黎小姿对他笑了笑,“你现在是在当老师吗?美术老师?”

    “对。”

    “啊,我们小枫也爱画画,我哥说以后也让她去学画画,小枫,你叫詹老师。”

    小枫口齿不清地喊了声“詹老师。”

    詹星看着她,呼吸凝滞了。

    黎小姿对他说:“对了,这是我哥的小孩,今年三岁了。”

    詹星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眼坐在矮凳上的小女孩,“嗯。”

    “她叫林小枫。”

    “嗯。”

    “小枫,你今天的头发扎得真好看,你说是谁帮你扎的来着?”

    林小枫吃着西瓜,口齿不清地说:“阿爸。”

    黎小姿:“名字呢?你有没有记住家里人的名字呀?”

    林小枫点点头,虽然说话有些含糊,但是让人能轻易辨认出来:“东晴。”

    詹星站起身,黎小姿抬头问他:“詹老师,要走了吗?”

    他仓促地离开了,开始漫无目的地走在古城里。

    他路过一家杂货店,门口正在烧着纸符和松香的孃孃叫住他,“诶,这位小哥。”

    詹星转头看去,看到她正笑着对自己招手,说:“过来嘛,给你送点祝福。”

    她让詹星站到那一小盆篝火前面,然后往他的方向挥洒松香。松香落到火上,炸出来星星点点,象征着好运的红色火花,飞往詹星的身上,随即熄灭。

    孃孃咧开嘴笑,对他说:“心想事成,天天开心。”

    詹星勉强扯动嘴角,也对她笑了笑,“谢谢。”

    他想,大概是他现在的表情太难看,连陌生人都看不下去了-

    他第一次见到林小枫,是在他去年刚回国的时候。

    他当时在家,在自己的房间里,从手机上看到黎小姿新发了一条朋友圈。

    黎小姿以前很爱发朋友圈,她每天发,詹星每天看。但大多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内容,只有他一直在里面认真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3月20日:[隔壁的咖啡店终于又开门了,我又能来蹭咖啡了。]

    这条里面拍到了林东晴做咖啡时的背影。

    5月8日:[假期过了,该我出去玩了哈哈哈,左求右求终于借到车了!]

    这条没有林东晴,但是拍到了黑色的方向盘,是陪伴着他和林东晴一整个旅程的车。

    10月9日:[来丽江参观哥新开的小酒馆。]

    詹星心想,这应该不是林东晴,是她别的哥。

    11月2日:[哥喝醉了,唱歌好搞笑。]

    詹星一脸期待地点进去,一脸失望地退出来,也是别的哥。

    5月1日:[哥结婚了!百年好合!]

    只有一桌子菜的照片,这肯定也不是林东晴,不知道又是她的哪个哥结婚了。

    最开始那两年,黎小姿很爱发朋友圈,后来越来越少,到最后两年几乎不发了。一直到去年,她发了一条视频,标题是:小枫好可爱。

    视频画面里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岁左右的小女孩,小手伸向镜头外,嘴里喊着模糊不清的句子,听起来像是“阿爸。”

    詹星刚想要退出,但手机里忽然传出温润而熟悉的声音,“怎么了?小枫。”

    他瞬间懵在椅子上。

    他重复听了几遍。他很确定那就是林东晴的声音。

    林东晴,有小孩了??

    那三年前结婚的人,也是他??

    可是,他的戒指还在我这呢

    詹星坐在椅子上愣了许久,不小心手滑点了个赞,发现后又赶紧取消掉了。

    他心不在焉地走出房间,拿着杯子下楼,到客厅倒水。

    詹云问他入职学校的事怎么样了,但他脑子里一团乱麻,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听她说话。

    “姐。”詹星失神地喃喃。

    “啊?”詹云从手机屏幕中抬起头看他。

    “惦记有妇之夫是不对的吧?”

    “啊?!”詹云的手机从她手中滑了下去。

    詹云用她这辈子最震惊的表情看着对面,“什么意思?你喜欢上别人的老公?!詹星,你疯啦,你可是准备要当人民教师的人!”

    詹星靠在沙发上没说话。

    詹云抓起手机,犹豫了一下,给林东晴发了条信息:[他好像谈恋爱了。]

    她正在努力编辑着一些自己不擅长的安慰人的话。过了一会,詹星叹了口气,“没有,我胡说八道的。”

    詹云又赶紧删掉了,补充一句:没谈,误会,刷一下又给林东晴发了过去。

    她清了清嗓子,问:“你最近有新对象了吗?”

    “没。”

    “那你的旧对象呢?以前云南那个……”

    “别提他了。”詹星皱着眉说。

    詹云噤声了。

    詹星拿着车钥匙出门。他坐在车上,打开置物格,拿出泛着绿色细闪的烟盒,里面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根独苗。

    他开着车转出小区,停在他最常光顾的便利店前,下车买烟。

    老板看到他进来,笑问他:“还是一条加两包吗?”

    詹星怔了怔,“一包就好了。”

    他还在英国留学时,每年回江市都会来这里买烟。两包是在这边抽的,剩下那一条会带走,带着一起出国。

    他只买同一款烟,人长得又显眼。所以老板就记住他了。

    詹星开了半小时车,来到水坝边。

    他将车停在路边,下车走到斜斜的草地上坐着。

    深夜,堤坝上只剩他一人,周围万籁俱寂,偶有虫鸣,远处时不时传来车辆经过的声音。

    他从烟盒里抖出那最后一根白色细烟,咬在齿间,用打火机点燃。

    冰凉的薄荷像一条尖锐长直的细线,从他的喉间往下滑去,渗透他的皮肤骨骼和血液。

    他从唇边吐出一团白色的烟雾,看着白烟消散在夜色中。眼前静默流淌而过的深色河流,上面闪着微光粼波。

    他刚开始在伦敦上学时,要面临新的环境新的课题,他应接不暇。有很长一段时间,他没有精力和时间去想林东晴。他那段时间觉得,他们分手是正确的,因为他真的太忙了,他的精力很有限。

    适应了新的生活节奏后,他逐渐地觉得越来越孤独。

    晚上开始疯狂地梦到林东晴。他陷入回忆之中,脑海里全是那张挥之不去的脸。思念汹涌而至,越叠越深。他只能拼命让自己忙碌起来,让自己没有空闲时间去想他。

    有一年回国,他突然有冲动想去云南。

    可是去见完之后呢,他又得回去上学,又要重蹈覆辙之前的痛苦吗。而且对方想见他吗,他之前把话说得那么决绝。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过了这么几年,说不定林东晴早就忘了。

    之后每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他都是这样独自抽着烟,想着同一张脸,排解着自己的情绪。

    这烟真的跟你好像啊。

    薄荷味的烟草流过我的肺,我的四肢,我的胸腔,我的大脑,就好像你住在我的身体里一样,到处都是你。

    他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

    林东晴今年32岁了。这个年纪,会结婚很正常,有小孩也很正常。

    他跟我不过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旅行,谈了半年不到的恋爱。不管怎么说,都是我先放弃了我们的感情,他应该讨厌我,没有理由还惦念着我。一切的难过,悔意,孤寂,都是我的咎由自取。

    等我抽完这包烟,我就不要再想你了。

    圣火广场的夜空上,响起烟花炸开的声音,拉回詹星的思绪。

    詹星回头望去,烟火绚烂璀璨。

    已经十点了吗?他想起来六年前的这个时候,林东晴正在紧紧地抱着他。

    熟悉的刺痛感攥住了心脏。他下意识把手放到胸口处,摸到了他用银链串起,戴在脖子上,藏在衣服里的银戒指。

    得找个时间,将它还给林东晴——

    作者有话说:有人使坏,都是误会[眼镜]

    第64章 兹莫格尼

    清晨时分, 詹星推开房间的窗户,云关古城清新凛冽的空气从梨花木窗框外涌入,冲进他的鼻腔中。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好熟悉的味道。

    他在这几年的时光里,时常想念。

    他房间的窗户外面,对着一颗蓝花楹树。蓝花楹是开在初夏时节的花,现在是盛夏,花已尽然凋落, 只剩下些枯枝,连叶子都没有。

    但詹星觉得这棵树这样很美,纤细凌乱的树枝向着天空肆意生长, 像一颗心脏, 上面布满纵横的血管。想找个空闲时间将它画下来。

    他走到洗手台,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下意识地伸手捻了捻耳后的发尾。浓郁的黑色,衬得他的面容有些苍白。

    银色的戒指项链盘旋在他的手心。该放在哪里好呢, 包里?口袋里?怎么想都觉得不安全,最后还是决定戴回脖子上。他将项链从衣领处收进去,贴着自己胸口的皮肤。

    这次的考察团队成员中, 有四位带队的老师, 还有十多个学生。一行人住在云关古城旁的一家中大型酒店里。这是一家近几年新开业的酒店,至少詹星以前从没见过它。

    “詹老师, 早上好。”走廊上路过的学生扬着朝气蓬勃的脸,向他打着招呼。

    “早。”

    他们在酒店的餐厅里吃早餐,几位老师坐在一桌。

    詹星安静地吃着自己碗里的米线,是他在云南最常吃也最喜欢的食物。他忽然想起昆明那家过桥米线,他觉得那家最好吃, 一直很怀念那个味道。

    杨思卉坐在他的旁边,瞄了他两眼后,低声说:“詹老师,你这两天的脸色都很憔悴啊,你可能是水土不服,要去附近的社区医院看看吗?”

    “不用了,只是最近没睡好。”詹星说。

    詹星心想,自己怎么可能在这里水土不服,他曾经来过那么多次云关,住了好几个月的。

    坐在詹星对面的秦老师,也是这次研究团队的教学组长,她说:“我们一会吃完早饭后,就去村寨里拜访毕摩。还有啊,学生们今天去做田野调查,出发前杨老师再和他们强调一下安全纪律哈,记得提醒要尊重当地居民和民俗习惯,每隔四个小时就在群里点名。”

    杨思卉说:“好的秦老师。对了,一会是由文化所的工作人员带我们进村寨吗?”

    秦老师推了下鼻梁上的金丝框眼镜,“对呀,文化所还帮我们找了一位当地的居民,他们会带着我们一起去拜访毕摩。”

    杨思卉点点头,“那太好了,这样就安心多了。”

    他们团队在出发来云关之前,做了前期的准备工作。包括联系当地的文化所,文化所的工作人员会再去帮他们和毕摩沟通,取得前往拜访的同意。

    他们小组再次梳理了任务分工,紧接着安排好学生后,就从酒店出发了。

    四个人坐着一辆车,车辆驶出了古城,到达小山坡的山脚下。这段路詹星很熟悉,这是去肉肉小院的路。

    詹星看着那条岔路口,往那边继续开到山腰就能到民宿了。但他们的车没有停下,径直开了过去。

    再行驶一段不远的距离,车便停了下来,看来这里离民宿也不是很远,只是在山坡的另一头。

    下车后,他们沿着小路走进去,走到村口。这个村寨的居民房都是传统的土掌房,木梁瓦顶,鹅卵石和黄土墙。每家每户的距离隔得很近,紧紧挨着彼此,远远看上去户户相接,层层叠叠。

    原来山坡的另一边还有这么一个隐秘的小村落。

    村口已经有两个人在等着了,是文化所的工作人员和一位他找过来帮忙的当地居民。他们相互寒嘘介绍着自己,秦老师担任着团队沟通的主导人,向他们两人介绍几位老师。

    詹星看着走到自己面前的人,对方笑得和煦,向他打招呼,“詹老师,又见面了。”

    詹星盯着他的脸,沉默半晌后,说:“林老板。”

    几位老师和那位工作人员都好奇地看着他们,杨思卉问道:“咦,你们之前是认识的呀?”

    “认识。”詹星说。

    要是说不认识,也太欲盖弥彰了点。

    秦老师也觉得新鲜,笑着问:“詹老师和林老板原来是朋友吗?好巧啊。”

    詹星略微思忖,答道:“校友。”

    他们一行人沿着小路,往村寨深处走进去。林东晴走在前面带路,语气自然地跟文化所的工作人员,以及几位老师聊天,詹星则走在队伍的最后。

    詹星看着他的背影,还有对别人说话时的侧脸,心想,林东晴是这村寨里的人吗?他怎么从来没带自己来过,但看他轻车熟路的样子,也不像装的。

    还有,他到底想要干嘛啊?

    林东晴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詹星的视线。

    詹星看到他站到一旁,好像在等着自己走上来。突然有些紧张,心跳也有些快。

    林东晴果然在等他。他走到自己的身边,语气闲适地说:“詹老师,今天的太阳很晒吧?”

    “…还好。”

    “要喝水吗?”

    詹星垂眼看着对方递过来的瓶装水,又抬眼看着他,神情欲言又止。

    “你就给我你自己喝过的吗?”

    “拿错了。”林东晴笑了笑,又递过去一瓶新的。

    詹星抿起唇,不想理他。

    林东晴将他们带到毕摩的住所。路上跟他们说了很多注意事项,还教他们彝语的问候语,“兹莫格尼”,是吉祥如意的意思,在正式场合时会用这个词互相祝福。

    林东晴站在詹星旁边,眼里闪着光说:“詹老师,我还可以教你点别的,你想听吗?”

    詹星瞥了他一眼:“谢谢,我不想听。”

    毕摩是彝族的大祭司,是彝族文化的传承者和精神领袖,也是族人眼中,天地人神之间的沟通媒介,所以毕摩在族中有着崇高的地位。

    他们今天去拜访的这位毕摩,年纪已有八十多岁了。脸上沧桑的皱纹像纵横的沟壑,但眼神依旧炯亮有神,声音浑厚有力。

    出于对远客的尊重,他身上穿着繁复纹样的靛蓝色彝族服饰,头上戴着鹰爪吊坠的英雄帽。

    彝族拥有以经文为载体的毕摩绘画,以点线结合的绘画方式,形成独特的结构画法。这种原始的民间绘画艺术,是他们团队研究的重点对象。

    在得到许可之后,他们将这些文字绘画都拍摄下来,毕摩还给他们展示了祭祀时用的法扇和神铃,他们也都一一记录下这些视觉符号。

    昨晚詹星到圣火广场的时候,已经完成了点火仪式,所以他没看到昨晚毕摩祭天时的样子。但他对六年前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人神对话,神秘庄重。

    每年火把节都要由毕摩带领族人点火、诵经、祭天。除了会主持火把节这种盛大的祭祀仪式,毕摩也会为村寨和家庭进行祈福,主持人生礼仪。

    毕摩用口述的方式向他们分享彝族的文化和信仰,生死观念。林东晴坐在他们之间,承担着翻译桥梁的角色。这位毕摩能听懂汉话,但不太会说。

    这个对话的场景需要有人记录下来。同行的张老师正在做着文字记录,而詹星在做着画面记录。

    他坐在较远处的木凳上,时而抬头观察坐在火塘边的毕摩,时而低头将视觉所见描摹到纸上。

    速写一直是种能让詹星静心下来,以及集中注意力的方式。可他现在拿着笔,大脑正在躁动个不停。

    因为坐在毕摩身旁的林东晴一直在看着他。

    看看看,看个不停

    每一次的抬头他都会和对方目光交汇,避无可避。

    詹星低下头,握着笔,忘了刚才观察到的场景,脑子里只剩下林东晴的脸……这让人怎么画!?再这样下去,他画里的毕摩就要长成林东晴的样子了!

    詹星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狠狠瞪了对方一眼。

    林东晴对着他笑了笑。

    他们的探访结束了,临走前林东晴和毕摩聊了一会,聊的什么詹星不知道,听不懂,但他们看起来关系应该是挺熟络的。

    他们从毕摩的居所出来后,沿着村寨的路走回去。整个寨子的居民房建筑也很有彝族特色,看得出来几位老师很感兴趣,于是林东晴带着他们在寨子里逛了一圈。

    寨子的人很少,时不时才会见到一个穿着传统服饰的老人,年轻人更是一个影子都没有。

    詹星依旧走在队伍后面,让同事隔开他和林东晴。

    林东晴对寨子似乎很熟悉,他是以前有住在这里吗?詹星不想好奇,但是忍不住。

    这让他又想起以前和林东晴在一起的时候,关于林东晴自己的事,对方什么都不会主动告诉他。他们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其实林东晴的事,他知道得真的不多。

    “詹老师。”

    詹星闻声一愣,看向声音的来源。他刚刚正在胡思乱想,没注意到林东晴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站到他旁边的。

    “什么事?”詹星看着他问。

    林东晴想了一下,说:“我家以前有个老房子在这,我时不时会跟着家人回来。这里离川哥家近,我小时候经常跑过来玩,所以对寨子就熟悉了。以前毕摩帮我家做过几场法事,对我们一直很关怀。我之前是觉得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所以没带你来过。”

    詹星怔然地看着他,听他说完话之后,又收回眼神看着前方,“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解释的。”

    林东晴的眼神暗了一下,随后又扬起笑,“可是我想告诉你。”

    今天从古城过来的时候,他们四位老师是打一辆车过来的,而林东晴和文化所的工作人员是开着各自的车过来的。

    詹星想赶紧钻上文化所的车,但林东晴在身后叫住他,“詹老师。”

    林东晴当着在场所有人的面,说:“我忽然想起有些事情想问你,关于学校的事,难得碰到校友,要不你过来坐我的车吧?”

    詹星身形顿住:靠。

    詹星坐在林东晴的车上,坐在副驾驶座上上,在安静而熟悉的车厢中。

    林东晴一路没说话,虽然两个人各自坐在座位上,中间还隔着扶手箱,但车厢的空间实在是过于封闭狭小,詹星感觉他们的呼吸都快要碰到一起了,这让他有些按捺不住,如坐针毡。

    詹星忍不住出声问:“你想问我什么?”

    林东晴目视着前方,开着车,“唔我忘了。”

    詹星叹出一口气,无可奈何地问:“林东晴,你到底想要干嘛?”

    分别了几年,再次见面后,这是詹星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林东晴轻笑了一下,“什么我干嘛,我在弘扬我们彝族的传统文化啊。”

    詹星皱起眉,转头看他。

    林东晴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詹星瞥了一眼,他的十指上空空如也,没戴任何东西。

    詹星的手机在此时响了,他拿起看着上面收到的信息,两眼一黑。

    秦老师:[詹老师,你问问林老板今晚有没有空,邀请他来一起吃个饭。他今天帮我们那么多,得感谢一下人家才好。]

    詹星拿着手机,思考着,要不直接回复秦老师,林老板很忙的,他没空,一点都没有。

    唉,真是烦死了。

    “你今晚有空吗?”詹星没好气地问。

    林东晴一愣,猛然转头看向他。

    “好好开车!”詹星瞪着他,把他的脸瞪了回去。“吃饭,今晚。”

    “我很有空的。”林东晴顿了一下,接着小声说:“你叫我我都有空。”

    詹星握着手机回复信息,他抿着唇,装作没听到——

    作者有话说:林老板:詹老师~詹老师~

    詹小猫:[愤怒]

    第65章 送我回家

    黑色的越野车行驶到古城旁的酒店, 詹星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手刚要触碰到车门时,听到林东晴从自己身后传来的声音:“詹星。”

    詹星回头,看到对方唇角边的柔和笑意, 林东晴对他说:“今晚见。”

    詹星静默两秒,微点了下头。

    他回到酒店后,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这两天的资料。但令人难受的是,他的大脑很混乱,专注不了。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在干嘛, 林东晴又在干嘛。

    要是林东晴真的有新的家庭,不会这样对他的,他知道林东晴不是那样的人。好想问问对方, 刚刚在车上明明有两个人独处的时机, 但是他又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

    可万一呢,万一林东晴还真是那样的人呢。那我又成什么了?

    他害怕从林东晴口中得到的结果, 不是他想要的,那他该怎么面对自己这几年对他无穷无尽的想念。

    太阳开始偏西, 古城被金色的阳光笼罩在内,变得懒洋洋的。詹星有些困倦,他这几天没睡好。好想打哈欠, 但还是忍住了。

    他正在室外做现场指导, 面前是坐着写生的学生。他在学生的背后走走停停,站在他们身后观察他们的画, 时不时上去答疑,或者提醒几句。

    云关的太阳逐渐落下,杨思卉找了一家当地特色菜式的饭店。出于礼貌,几位老师比约定的时间更早先到包厢中。

    秦老师对詹星说:“詹老师,你要不要发个信息跟林老板说一声, 告诉他我们这个包厢的房号。”

    詹星沉默了一阵,他怎么给林东晴发信息,他又没有林东晴的微信。

    詹星有些艰难地说:“我下楼去接他吧。”

    秦老师点头,“确实这样更好。”

    他顺手拿起烟盒和打火机,还好最后他猛然反应过来,又放了回去,并且藏得严严实实的。

    詹星站在饭店大门的门口。烟他倒是记得放好了,但手机也忘了拿下来。他懒得再跑回去,现在只能无聊地看着地上的落叶发呆。

    等没多久,他看到那辆熟悉的亮黑色车缓缓行驶过来。

    林东晴在一旁停好车后走过来,站在他面前,看着他笑,眼睛亮亮的。

    詹星喉间微动,他闻到从林东晴身上飘过来的淡淡清香。但是他们站得有点远,他说不清是什么味道,是林东晴新换的沐浴露吗?

    对于两个分手多年的人来说,这个社交距离其实有点近了。詹星不能再靠近他,也不能去仔细闻他身上的味道。

    “走吧。”

    詹星语气平静地对林东晴说,随后转身走进店里。

    两人正走在饭店二楼的走廊上,林东晴在他的身后问:“你为什么突然要跟我吃饭呀?”他的语气里有着掩饰不住的轻快。

    詹星回头睨他一眼,没说话。

    詹星拉开包厢的门,让林东晴先进去。

    林东晴有些疑惑,这么客气?直到他看到包厢里还坐着好几个人的时候,失望地“啊”了一声。

    包厢中的几位老师还有文化所的工作人员看见他进来,热情地向他打招呼,他只好勉强地笑着应付。

    詹星从他的身边走过,听到他小声地嘟囔:“我还以为只有我们两个人呢。”

    詹星回过头看他,眼神有些似笑非笑,“我有这样说过吗?”

    “那你也没说有这么多人啊”

    林东晴有些埋怨地看着他,你故意的。

    “詹老师,你坐这呀。”杨思卉坐在他本来的位置上,让詹星有些困惑。

    “我跟你换个位置,你和林老板坐一起吧,你们是校友,方便你们叙旧。”杨思卉对他笑得一脸善解人意。

    詹星:我真是谢谢你

    林东晴落了座,他抬头看着站在座位旁的詹星,刚刚眼底的失落一扫而光,只剩下期待。

    詹星坐在椅子上,旁边人的膝盖碰到了自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总之詹星忿忿地往旁边挪开了一点。

    林东晴侧目看他一眼,随后移开眼神。他从桌上夹了一块荞麦饼,贴心地蘸上那叠甜甜的粘稠蜂蜜,最后放到詹星的碗中。

    詹星愣神地看着碗里那块香软的荞麦饼。

    林东晴的手肘撑在桌上,托着脸,侧首看着他笑,“詹老师,你试试这个,你肯定会喜欢的。”

    詹星感受到饭桌上,他的每个同事都向他投过来好奇和打探的目光。

    他有些坐立不安。生气地在桌子底下用膝盖撞了一下对方,眼神警告地看他一眼。

    林东晴对他眨了眨眼,无辜。

    秦老师正在和林东晴聊着古城这几年的开发情况,还有本地彝族的汉化趋势,诸如此类话题。今天他们参观的小村寨,在本地人眼中或许见怪不怪,觉得平淡无奇,但是在研究相关课题的学者看来,简直就是座活态博物馆,一砖一瓦都有它的价值。

    张老师看着詹星问:“对了,詹老师,我记得你的毕设作品的主题也是彝族文化吧?你当年也是在云南采风的吗?”

    詹星怔了一下,说:“对,也是在云南。”

    张老师感慨:“怎么这么巧啊,正好我们这次项目选的也是彝族的文化研究。”

    坐在他旁边的秦老师说:“其实也不是巧合,因为我之前看过詹老师的毕设作品,觉得詹老师肯定和我们这个项目很契合,所以才一直想拉他过来的。”

    詹星的右手边坐着杨思卉,趁着其他人都在聊天交流,她一脸意味深长,低声地说:“詹老师,你们学校的校友关系真好啊。”

    詹星语气平淡地说:“不好,我跟他不熟。”

    詹星的话音刚落下,突然左边的腰侧被一只手轻轻地覆了上来,吓得他一激灵,条件反射地反手拍掉自己腰上的手。

    “啪。”

    他收着力度,声响倒是不大,跟拍蚊子的似的。其他人正在聊天没注意,这清脆的声音大概只有他们两个人听见

    他转头看到林东晴正盯着自己。

    詹星觉得有点受不了了,匆匆起身去了洗手间。

    他站在洗手台前,任由轻柔冰凉的水流冲着自己的手。他心神恍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但满脑子都是林东晴的脸。

    什么人啊,自己非要乱摸,最后还那么委屈地看着我,我才是受害者啊。

    突然好想抽烟,想要那股薄荷味充斥满自己的身体。

    但是不行,林东晴肯定能闻得出来,毕竟那是他最爱的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这个味道了。

    好烦躁。

    林东晴就这么一直在他的身边转悠。话语,眼神,连呼吸都在不停地撩拨他,试探他的底线,想看他哪天会坚持不住,会失控。

    最令人煎熬的是,他确实很想念那副温热身体的触感。

    詹星回了包厢,收起自己的心神不定。还好林东晴还没变态要到厕所来堵他。

    他坐回位置上,拿起手边的杯子想喝一口酒,让自己分分心。

    但他竟然发现握在手里的玻璃杯居然是空的。

    他们今晚点了苦荞酒,而他明明记得自己在离开座位前,那玻璃杯中还留着喝剩一半的酒啊,谁偷了我的酒?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去,去看嫌疑最大的人。坐在他身旁的林东晴,手里正握着只玻璃杯在喝酒。

    透明的酒在杯子中摇摇晃晃,随着林东晴吞咽时,喉结上下翻滚的动作,酒液逐渐减少。詹星控制不住自己的大脑。他想象着那些液体从对方的口腔流入喉间,再流进身体里。

    明明是在喝酒,可眼神却仍然一直粘在自己的脸上不放。

    林东晴的酒量很好,詹星知道的。他喝酒后唯一有变化的地方就是他的眼睛,里面看着像被酒浸满了一样,闪着涟涟的水光,好像快要哭了。

    詹星手中的玻璃杯快被他自己捏碎了

    ……操!

    饭桌上,其他人的交流说话声和笑声不断地提醒自己,冷静,要冷静。他一个晚上都没有再去看那个烦人的林东晴。

    这场饭局结束后,他们在饭店门口相互道别。

    林东晴说自己要去开车回家了,詹星一愣,下意识叫住他,“林东晴!你开什么车?你喝酒了。”

    林东晴回头,脸上的表情有些恍然,像是突然想起来了:“对,我忘记了。”

    秦老师拍拍詹星的肩膀,“詹老师,要不你去送林老板回家吧,他好像醉得不轻啊。”

    詹星有些无奈:“我也喝酒了,我也开不了车。”

    张老师说:“要不给林老板打个车回去?”

    林东晴对他们说:“我住古城里,那边不好开车进去。没事,我能走路,我走回家就好了。”

    秦老师:“那我们一起送送你?今晚是我们邀请你出来吃饭的,万一回家路上不小心磕到了,那我们会过意不去的。”

    詹星叹了口气,“秦老师,我一个人送他回去就好了。”

    他转头看着林东晴,“走吧,林老板。”

    他们两人一起走进古城,走到主街时,路上的行人逐渐多起来。詹星看着林东晴,说:“那我就送你到这里了?你自己能走回去的吧。”

    林东晴正垂着头走路,他摇了摇脑袋,“不能,我喝醉了。”他抬头看向詹星,“你能送我回家吗?”

    詹星停下脚步盯着他,许久后叹了口气,“行。”

    路走到一半,林东晴在他身旁小声地问:“我有点晕,你能扶着我吗?”

    詹星皱起眉看他,“林东晴,你再说这些有的没的我就直接把你丢在这里,你自己走回家吧。”

    于是他们一路沉默着走回北街的小巷子。

    从古城城门走到林东晴家的小院子这段路的路线,就像是刻在詹星的大脑皮层一般,六年了也抹不掉。他怀疑自己闭着眼睛也能走到这。

    詹星看着院子的木门,还是那一扇门,可能是晚上光线昏暗,看不出来和之前有什么变化,但门口的榕树明显长高了许多。

    “你到家了,我该走了。”詹星停下脚步,对他说。

    林东晴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几步,回头问:“你要进来吗?”

    詹星一时哑然看着他。

    他们站在榕树下,被茂盛的树冠阴影遮挡。

    詹星看着他问:“你家里没有人吗?”

    此时的院子里黑灯瞎火,一看就是没人在家,但詹星还是忍不住想问。

    “没人啊。”林东晴说。

    詹星抿了抿唇,“那小枫呢?”

    林东晴愣了一下,一脸疑惑:“小枫?你见过小枫吗?她下午确实在我这里,不过我今晚去找你之前就把她送到民宿了。”

    詹星十分震惊地看着他,心想你竟然还真是个人渣

    就在他失神愣怔间,林东晴将手伸向他的耳畔,用指腹轻轻地揉了一下他的右耳圆润的耳垂,那上面有一个小小的耳洞。

    “你怎么不戴耳钉了?”

    詹星陡然握住他的手腕。

    林东晴皱起眉,吃痛地倒抽了一口气。怎么力气还变大了。

    詹星仍然抓着他的手不放,他呼吸有些急促,那双清透的眸子里情绪翻涌,声音也有些微颤,“林东晴,你是真的结婚了吗?”

    他的心跳好快,快得好难受。

    林东晴被紧紧攫住手腕,感觉自己的血液被堵在那里,发酸发麻。他今晚喝了不少酒,虽然不至于醉,但大脑还是被酒精麻痹得有些迟钝,让他思考不能。

    他愣愣地看着阴影里的詹星,连眨一下眼的那个瞬间,看不到詹星,他都觉得会可惜。他喃喃道:“结什么婚?我不是被离婚了吗”

    两年前的林东晴,觉得可以远远地看着他就很好。而前两天的林东晴,还想靠近一点看詹星,想跟对方说说话。但现在,他已经开始想要捧起詹星的脸,然后用力地吻上去了。

    人真是好贪心啊,永远不会满足。

    詹星皱起眉,“你离婚了?!”

    真的忍不住了。

    趁着对方看起来正神思恍惚,林东晴上前一步,用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扣住詹星的后脑勺,踮了一下脚,仰起脸吻了上去。

    从唇上猝不及防传来的柔软触感,陌生又熟悉。林东晴的气息呼在他的脸上。

    他整个人站在原地,身形僵直,周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詹星今晚没喝多少酒,仅仅倒了那一杯,甚至有一大半都被林东晴喝了。可这个带着淡淡酒味的吻,快要把他醺醉了。

    在林东晴的舌尖正要从他的唇缝中钻进去时,詹星拼尽最后的意识,双手抓着对方的肩,把人推开了。

    林东晴皱着眉,眼里和嘴唇上泛着润泽的水光,“你为什么推开我,你不喜欢我了吗?”

    詹星用力地呼吸着,胸膛起伏。他下意识舔了下唇,唇上还留着对方的触感。

    “林东晴,你想要什么?”詹星的声音有些低哑,目光深沉地看着他。

    “我要你。”林东晴回答得果断。

    詹星手心向上,对他伸出手,“钥匙。”

    林东晴看着他,有些愣神,但还是将钥匙放到他手上。

    詹星拿着钥匙走上去开门,随后转身拉着林东晴的手,把他拉进院子。

    他把林东晴拉进去后,关上木门,把人转了个身,压在木门上。

    木门一阵摇摇晃晃。

    林东晴的手心贴着木门,他侧过头去看身后的人。看到低垂着脸的詹星,黑色的头发快要遮盖住住他的眼睛,脸几乎隐在阴影中。

    他的脸变化不大,还是那么漂亮的轮廓。但是气质和之前有些不一样,褪去了二十岁时的青涩稚气,可能是发色的原因,黑色显得他很沉静。

    詹星伸手撩起对方的衣摆,干脆果断地拉下对方的拉链,夜深的小院里回荡着细微的声响,显得暧昧。他的手毫不迟疑地伸了进去。

    林东晴浑身一阵颤抖。

    詹星站在他的身后,贴得很近。终于能清晰地闻到林东晴身上的味道。像某种植物的气息,松树?但是跟过往惯用的雪松味又不太一样,似乎带着清晨的露水。

    詹星看着眼前光滑的后颈,忍不住低头烙下一个吻。他起身的时候,那个地方留着深红的吻痕和一圈牙印。

    又在林东晴的身上留下印记了。明晃晃的,像一个佐证,证明林东晴这副身体是属于他的。他不由加重了手上的力度。

    “唔……”

    林东晴的手用力地抵着门,詹星俯身在他的耳旁说:“你叫吧,让路过的人都听见。”

    林东晴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他用手撑着门,不让它发出可疑的晃动声响。

    詹星按着他的后脑,迫使他低头下去。

    “这是你想要的吗?”

    林东晴的视线范围中,詹星的手覆在自己上面,手背的皮肤在月光下发着冷白的光。

    “……不止这个。”

    他不由自主地随着詹星的动作,沉重地呼吸着,愈发地急促,直到那些滚烫弄湿了对方的手。

    “只有这个。”

    他抬起林东晴的下巴,看着对方那泛红的眼眶,以及在自己手上被撕碎了风轻云淡的脸。

    詹星走了,没有回头看小院子一眼。

    他二十多年里最开心的一段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和他最喜欢的人。但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里。

    林东晴躺在小院子的躺椅上,看着夜空的星星,像他无数次在这里望着夜空,想着对方一样,“詹星。”——

    作者有话说:詹小猫怀疑人生中:震惊?!他不会想让我当后妈吧?!!-

    来啦来啦!!太忙咯,今天都来不及回复大家的留言[摸头]感谢大家的评论和营养液~

    第66章 火焰太阳

    詹星回到自己住的酒店, 坐在窗边,描摹着窗外那颗月下的蓝花楹树。他右手握着铅笔,纸笔摩擦的声音沙沙作响, 声音有些大,也有些急躁,好像快要把纸张划破。

    他的左手手肘撑在桌上,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根细长的白烟。一缕轻烟袅袅升起,手边烟灰缸中有不少摁灭的烟蒂。

    房间里弥漫着挥之不散的薄荷烟味, 将他整个人浸泡其中。

    之后的几日,詹星想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不想再受到任何干扰。他刻意地避开最熟悉的北街, 绕着路走。

    这次考察项目的工作强度并不算太繁重, 几位老师每天处理完手头上的工作后,闲暇之余喜欢在古城中随便逛逛, 到茶室喝喝茶,与当地人聊天, 感受这里的风土人情,加深对云关的了解。

    但詹星不想在古城里闲逛,古城太小, 省得又碰见什么不该见面的人。而且他对这里的了解已经足够深刻, 和当地人的交流,也没有人比他更深入。

    他宁可自己待在房间里写报告, 整理文献综述。或者自己找个人烟稀少的地方写生。

    他那天下午,在南街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中摊开画架和折叠凳,坐在路旁对着街景写生。

    这里远离主街的嘈杂,风安静地吹过巷弄。下午的太阳逐渐西斜,阳光一点点地向他蔓延, 接近傍晚时分,他整个人都沉浸在暖橙的暮色中。

    这里其实并没有北街的巷子好看,而那边最好看的角度就在林东晴的院子门口,六年前的某个下午他也曾在那里支开画架写生,当时的风和太阳比现在更温柔。

    林东晴偶尔在院子里逗猫,偶尔会出来站在他的身后看他画画,偶尔也会进厨房,在进去不久后会传出破壁机榨血橙汁的声响。

    时不时有路过的街坊邻居,也会好奇地站在身后看他的画,然后悄声问身旁的林东晴,“这是谁呀?”

    詹星会听到他身后的林东晴,用带着笑意的嗓音说:“是我家的小画家。”

    掉进回忆中的自己像深陷泥潭的人,双脚被紧紧箍住,即使费劲力气拔出来,也是满身泥泞污秽,精疲力竭。

    画到中途,他才恍然察觉画面有些失衡,钴紫与生赭占据主导,色调过于沉闷。一样的盛夏阳光,他明明记得当年那幅画中,他捕捉到的阳光透亮,轻快且浓烈。如今他的技法有所提升,对光的认知却改变了。

    詹星有些懊恼,在想怎么进行补光。

    他身后的巷子,一栋两层的木楼民居阁楼上,有个敞开的大窗户。穿着白色衣服的人坐在窗边,手上夹着烟,半垂着眼,视线落于下方的巷弄中,那块被阳光照拂的地方。

    身后的木楼梯传来脚步声响。

    他置若罔闻,只是抬手将烟送到唇边,缓缓抽了一口。

    从楼梯走上来的人拉了张椅子来坐到他旁边,问他:“东晴,在我家坐一下午了,看什么呢?”

    “看风景。”

    林东晴拿起桌上的烟盒递过去,旁边那人摆摆手,“抽不惯你的烟,冻死我了。”

    那人好奇地循着他的视线看去,看到一个坐在巷子里画画的背影。身姿沉静,执笔的手骨骼清晰,皮肤很白。地上的斜影被夕阳拉得很长。

    “哦,原来是在看人啊。”

    “人不能是风景吗?”林东晴的手移到烟灰缸上弹了一下烟灰-

    詹星已经好几天没见到林东晴了。

    今天,几位老师和文化所的工作人员带着学生去彝绣博物馆和旁边的绣坊参观,了解彝族刺绣的工艺技法。

    不知道为什么,在到达博物馆之前,詹星就有预感今天会见到林东晴。可林东晴再神通广大,也总不可能还会刺绣吧?

    他们在这两个地方待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彝族的绣娘们飞针走线,那些繁复精致的样式就从她们的指尖处生长。得到许可后,他们去触摸,用指尖感受绣面的起伏,丝滑的手感。

    油画厚重,除了光影色彩,笔触质感也很重要。让指尖记住质感,让画布承托住更真实的肌理。

    所以迄今为止,詹星画了那么多幅画,最喜欢的还是当年本科时的毕设作品。那是他最熟悉,也最爱的触感。

    博物馆的工作人员带着他们参观彝绣作品,细致精美彝族服饰被放在玻璃展柜中,通过工作人员的讲解,他们似乎看到了这些被尘封起来的记忆。

    讲解员娓娓道来:“我们平时穿的衣服上的刺绣不会这么复杂。这些绣面很珍贵,一套衣服可能要绣上好几年,并且用的是最好的真丝线,一般只有在参加重大节日的时候才会穿。”

    有学生好奇问:“重大节日是指火把节吗?”

    讲解员笑了笑,“这边的火把节很热闹,现在大家也都喜欢闹腾,衣服上的刺绣是带着好运寓意的,这套上面的索玛花代表美丽坚韧,圣洁幸福,要是被烫坏了就不太好了。”

    她领着一行人,走到一个玻璃展示柜前,说:“彝绣的每个纹饰都具有象征的意义。我们彝族崇尚火,火焰代表光明希望,太阳生生不息。这是我们本地的彝族支系最喜欢的纹饰,也是最传统的彝族男性婚服样式。”

    詹星怔然地看着玻璃展示柜中展开的服饰,黑底红绣纹。吊在胸前的银戒指像一块被烧得通红的烙铁,几乎要烫穿他的心脏。

    他无意识地捻了一下指尖,衣襟处的火红色绣面,看着光泽如玉,轻抚过时手上留下冰凉柔滑的触感。

    他们一行人从博物馆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强烈的阳光晃到詹星的眼睛,他眯起眼,抬手挡了一下。

    等到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他不偏不倚地看到坐在对面茶室的人。

    果然,今天的预感还是应验了。

    隔着玻璃橱窗,他们目光交汇,林东晴的嘴角噙上一抹笑,唇边吐出白烟的缭绕在他的面前。

    詹星没有回避对方灼热的目光,而是远远望着他。

    詹星看到他灭了烟,拿起桌上那杯茶水一饮而尽,和旁边的人简单打了招呼,随后从茶室的门口走出来了。

    詹星的脸上没有出现情绪波动,眼神依旧追随着他的身影。

    “秦老师。”林东晴走到秦老师的面前。

    “咦,是林老板啊,那么巧。”秦老师笑着说。

    “是呢,好巧。你们今天逛博物馆吗?”林东晴语气自然地问,好像他真的是偶然来到对面的茶馆喝茶一样。

    “对,今天带学生们来参观彝绣。”秦老师笑得和善。

    林东晴问他:“秦老师,你们在云关还要待多久?”

    秦老师:“我们明天就走了,下午的航班呢。”

    林东晴:“从大理机场走吗?”

    秦老师点头:“对。”

    林东晴笑了一下,“好的。”

    张老师正在调整学生的队伍,让他们排成两排,还拿出来一条横幅,上面写着“江大美术学院,造型学院油画系民间艺术考察项目,云关站。”

    张老师走过来,对林东晴说:“林老板,能麻烦你帮我们拍张大合照吗?”

    “好,”林东晴看着他递过来的手机,说:“不用相机吗?”

    “啊?”张老师想了一下,“我们好像没人有带相机呀,用手机就好了,谢谢你。”

    詹星自觉地站到最后排的边上。他从小学开始拍合照就站在这个位置上,他的身高实在是比较适合站在这里。

    林东晴拿着手机,眼神仍然毫不避讳地盯着人。从詹星的脸上,转到他在镜头里的脸上。

    他用指腹抹了一下屏幕,屏幕中的人也在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阳光下的皮肤几近透明,浅棕色的眼睛像玻璃珠一般透亮。

    詹星,你好久都没有对着我笑了。

    他拍好照后,把手机还给张老师,和几人道别,说自己要先去忙了。

    詹星看着林东晴,对方对着自己笑了笑,然后径直路过他的身边,走掉了。

    他有些迷茫。什么意思?今天连詹老师都不叫了?

    傍晚他们团队老师和学生一起吃晚饭,接下来就是最后一晚的自由活动时间。

    詹星想了想,还是决定到古城里走走,他这次走后不知道又要多久才会回来,或者再也不回来了……

    他一个人走到古城小学的附近,看到卖冰棍的店铺还在,但里面坐着一个青年男人,不是以前那位头发斑白,会问林东晴有没有讨媳妇的张阿奶了。

    学校的校门口趴着一只奶牛猫,詹星走过去蹲下,摸了摸它的头。古城里的猫基本都很乖,脾气很温顺,只有林东晴家的猫不让陌生人摸。

    说起他的猫,上次去他院子的时候没看到,也没注意他家院子里的陈设。也不知道那只狸花猫还在不在。

    “哥?”

    詹星听到自己身后有人说话,声音挺陌生的,叫的应该不是自己,这里好像没人会这么叫他。

    “詹星哥。”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他愣了一下,转头看过去,看到自己身后站的人,思考了两秒,“小响。”

    林响对着他笑,露出两颗小虎牙,“是我啊。”

    “好久不见啦。”林响对他说。

    “哦,好久不见。”詹星站起身,发现林响长高了不少,“你能说话了吗?”

    林响点点头,“我这几年学的。”

    林响对他笑着,“我听说你现在是大学老师啦。”

    “嗯,你现在毕业了吗?”詹星问。

    “我本科毕业了,下学期去读研呢。”

    “在哪读研?”詹星随口问。

    林响笑得一脸阳光,“云大。”

    詹星怔了怔,点点头,“挺好的。”

    林响从兜里拿出手机,问:“哥我能加你微信吗?我之前都没加过你微信。”

    “行。”詹星也拿出自己的手机。

    “你是前段时间来的云关吗,那是不是见到我哥啦?”林响语气随意地问,他看着手机,给詹星发送了好友申请。

    “见到了。”

    “哥现在看起来精神不太好吧,他生病之后就这样了。”林响的语气听着稀松平常。

    詹星握着手机的手凝滞住了,抬头错愕地看着林响,“他生病了?什么病?”

    林响看着他,笑着说:“那是之前的事了,他现在已经好啦,放心。你去问他吧,他不让我们说的。”

    詹星的脑子嗡嗡响。

    林东晴生病了吗?就在他们分开的那几年里?怪不得总觉得他现在看着有些憔悴没精神。

    他有些神思恍惚地走在街上,等到脚步停下时,已经走到林东晴的院子门前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走上去拍了拍门。

    等了一会,没人应答。他看了看院子上方,黑漆漆的也没开灯,估计是没人在家。

    詹星往酒店的方向走回去,穿过城楼,走出古城。在经过古城的停车场时,他看到林东晴的车停在那,它比旁边的车大上一圈,黑亮黑亮的,很显眼。

    他记得今天走进古城的时,这辆车还不在这的。他想了想,还是往北街走了回去。

    詹星看着院子上方散发出来的灯光,叹了口气,再次拍响那道木门。

    过没多久,他听到木门后穿出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让他的心跳忽然加快起来。

    门开了,院子里的灯光照了出来,打到詹星的身上。

    他抬眼,看到林东晴神情讶然的脸,手还扶在木门上。

    “你自己在家吗?”詹星问。

    林东晴对他愣怔地点了点头。

    詹星看着他,“不邀请我进去了吗?”

    林东晴反应了好几秒,才侧身给他让出来位置,“进来吧。”——

    作者有话说:奇怪捏,我们东晴哥最近怎么满古城的跑?

    第67章 苦乐之地

    看着詹星从门口迈进去后, 林东晴把木门给关上了,落了锁。

    他就这么站在门后,看着詹星, 眨了眨眼,问:“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

    詹星抿了下唇,“我们要这样站在门口说话吗?”

    林东晴才突然反应过来,“那去坐着吧。”

    他们走到庭院中。林东晴的庭院里仍然放着一套桌椅,另外还有一张躺椅。虽然跟之前那张长得很像, 但詹星认出来了,这不是他以前躺过的那一张。

    而且现在那张躺椅上还躺着只粉色的兔子玩偶。

    詹星脚步顿住,站在原地。

    他看着林东晴提着那只小兔子的长耳朵, 把它放到桌上, 自己坐了上去。

    林东晴语气随意地说:“小枫平时喜欢过来这边玩,所以会偶尔出现一些她忘记拿回去的玩具。”

    詹星坐在另一张椅子上, 脑子有些乱。

    这个小院子里仍然放着猫爬架和猫碗,詹星瞥了一眼, 那里面有猫粮和水。林东晴还在养猫,但不知道还是不是那只狸花猫,他来了两次都没见到。

    那年詹星走前, 院子里摆放着许多盆栽。现在那些盆罐不见了, 但在围墙下多了个长条花圃,品种不一的绿植在里面自由生长。

    林东晴看到他的目光落在院子的花圃上, 说:“我把你之前买的那些盆栽都移到里面去了,这样比较好养活。”

    詹星愣了一下,看向他,“这些是我以前在昆明买的?”

    林东晴:“有一部分是,还有的活不了那么久, 不过也都埋进去了。”

    詹星怔然地点点头。

    林东晴拿起桌上的烟盒,抖出来一根,随后他把烟盒递给詹星,“要吗?”

    詹星看着他手上绿色的烟盒,没动。

    林东晴对他笑了笑,“我闻到了,火把节那天晚上。”

    詹星沉默地接过他手上的烟盒,顺手拿过桌上的打火机,干脆自然地给自己点上。

    林东晴目光深邃地看着他。詹星半垂着眼,熟练地抽着烟,月下的皮肤看着有些苍白。

    林东晴看着面前的人,第一次觉得有些陌生,还有些惘然。虽然他们分开了很久,但他经常偷偷跑去见詹星,也能看到他的照片。看着詹星一点点的变化,所以并不觉得他和之前有什么很大的区别。

    但他现在忽然意识到,他真的失去詹星六年了,一时内心空落。

    他收回眼神和思绪,伸手去拿桌上的打火机。但詹星突然把他的手按住。

    他怔住,随后困惑地看向詹星,“怎么了?”

    詹星皱起眉,说:“你能抽烟?”

    林东晴露出迷茫的表情,他想了一下,说:“今天我只抽过一根,这是第二根。”

    詹星眼神直直地盯着他。对了,今天是个双数日,林东晴还记得他们的约定。可他想说的不是这个问题。

    他好多问题想问林东晴,他思来想去,想到烟都抽掉了一半。

    他抬头,看着一直盯着自己的林东晴,问:“小枫是你哥的小孩吗?”

    林东晴:“对啊,我哥前几年结婚了,你还不知道吧。”

    詹星又用力抽了两口烟,额角狂跳。

    其实他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了,这么离谱的事,怎么会真的相信了别人的鬼话。靠,是脑子生锈了吗。还是因为林东晴真的太容易影响自己的思绪了。

    林东晴看着他轻皱起脸,把不爽写在脸上的样子,忽然觉得很熟悉。他还是跟以前一样,是只爱生气的小猫。

    “怎么了?”林东晴柔声问他。

    “没什么。”詹星气得将烟用力地在烟灰缸中捻灭。

    林东晴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关心小枫啊?你想跟她玩?”

    詹星掀起眼皮瞪他,“我跟她玩什么!?她才多大一点人,我跟她有什么能玩的。”

    林东晴有些无奈,怎么突然就生气了呢,而且好像还气得不轻。

    “我以为你喜欢小孩呢。”林东晴说。

    詹星语气忿忿:“你看我像是喜欢小孩的人吗!”

    你一点都不了解我!

    看着他又抓起桌上的烟盒,林东晴提醒:“别抽那么凶。”

    “我就抽。”詹星恶狠狠地说。

    詹星想了想,觉得还是气不过,“黎小姿说那是你的孩子。”

    林东晴愣住好一会,“她跟你说小枫是我的孩子?!”

    “对。”詹星点头。

    “”怪不得这么生气,原来是被人骗了。

    “别气,我改天帮你去骂她。”林东晴笑着对他说。

    但他越想越觉得奇怪,他看着詹星问:“但这么离谱的事,她跟你说你就信了?”

    詹星:“”

    林东晴觉得实在难以理解。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把手放到对方的额头上,像在测量体温,“詹星,你没事吧?你发烧了吗?”

    詹星看着他凑近过来的脸,林东晴微凉的手冻住了他的思考能力,让他的大脑有些短路,他有些失神地问:“什么意思?”

    林东晴看着他,认真地说:“我是男的啊,我没办法给你生孩子的。”

    詹星在夜风中愣了许久。

    他忽然觉得头昏目眩,烦躁地拨开林东晴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说:“林东晴,你才烧坏了脑子。”

    林东晴看着他,眼里闪着光,“那你是担心我和别人结婚?”

    詹星睨着他,从唇缝间呼出一口烟,“你爱跟谁结跟谁结。”

    “那我爱跟你结。”林东晴笑着说,“你今晚是想来问我这个的吗?”

    “不是,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林东晴好奇地问。

    詹星看着他,“你之前生病了吗?”

    林东晴愣怔地看着他。

    詹星看到林东晴的眼神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看起来有点抵触,像在回避他的问题。

    詹星感觉自己等了好久,还是没等到他的回答。

    他觉得急躁难安,头也很痛。

    他又在烟灰缸用力地捻灭了烟,从椅子上站起身,“你不愿意告诉我就算了,我不想勉强你。”

    林东晴拉住他的手腕,詹星垂眼看着他,看到他仰起的脸,眼里晃动着不安,“别走,詹星。”

    詹星看着他,又坐回去,“那你告诉我你的事情。”

    林东晴看着他,“我会告诉你的,你再给我点时间想想,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詹星:“好,那你想吧。”

    他们沉默地坐了一会,詹星问:“你的病现在好了吗?”

    林东晴点点头:“好了,我已经不用吃药了。别担心我,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才没告诉你的。”

    “好。”詹星低头看了眼他抓住自己手腕不放的手,说:“我要走了。”

    林东晴咬了咬唇,说:“你不走。”

    “我明天得赶飞机。”

    “你是下午的航班,没那么赶。”

    詹星沉默地叹了口气。

    “詹星,”林东晴身体往前倾。詹星有预感,似乎知道他想对自己说的话。

    “你还喜欢我吗?”

    詹星转头看着林东晴,看到他眼睛映着自己的身影。他的眼睛很黑,所以每次都看到自己的身影在里面也很清晰。

    心跳好快。

    心脏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无能为力的器官,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动。如果林东晴现在能听到他的心跳声,就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

    或许他一直知道,只是他仍然需要一个肯定的确认。

    詹星知道,林东晴从来不掩饰他心里强烈的爱意,也不吝于说出口。但他就是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

    “詹星,我真的很想知道。你还留着我送给你的戒指,所以你还是喜欢我的,对吧?”

    “没有,我只是忘记还给你了。”詹星莫名地有些鼻子发酸,他的语气仍然很平静,“等你想好怎么把自己的事情告诉我的时候,再问我这个问题吧。”

    他不能再跟林东晴重蹈覆辙,他也不想再去过那种煎熬难忍的生活。他不了解自己的爱人,这让他觉得失去了掌握生活的能力,很没有安全感,令他抓心挠肺。

    林东晴的眼中闪着明晃晃的失落,詹星看到后移开了眼。

    “所以你能放开我了吗?”詹星问。

    “不能。”

    詹星皱起眉,“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啊,我们”

    他的话被截断了。

    林东晴又突然直接吻了上来。

    趁着詹星没有设防,他毫不犹豫地撬开对方的唇,舌头探入,肆无忌惮地搅乱和索取。

    詹星一时间有些懵。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也被林东晴搅得乱七八糟。

    詹星反应过来后,咬了一下对方胡作非为的舌头。

    林东晴从喉间发出一声呜咽,退了出去,皱着眉看他。

    詹星看着他,眼神幽深。他努力维持自己的意识保持清醒,问:“疼吗?”

    林东晴摇了摇头。

    一直抓在他手腕上的手,猝不及防地用力地拉了一把。詹星顺着他的力气倒过去,他的手撑在躺椅上,单膝跪在林东晴的腿间。

    林东晴的手搂住他的背,不让他离开,眼神紧盯着他,“我不怕疼。”

    躺椅摇摇晃晃,詹星担心它支撑不住两个成年男人的体重。

    林东晴垂下的眼神微动,詹星才反应过来,他正在看着自己脖子上的项链。

    他愣了一下,想要起身。

    但林东晴先一步伸手将他的项链拉了出来。

    那枚银色的戒指在他们之间不断地摆动,像一个时钟的摆针,在月下折射出淡淡的银光。

    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它。

    林东晴把它托在自己的手心,喃喃道:“你明明没有忘记,你还戴着呢。”

    詹星抿紧了唇,从躺椅上下来。戒指随着他的离开,从林东晴的手心滑走。

    “我还给你。”詹星的眼神自上而下地看着他,脸上无波无澜。

    林东晴猛然站起身,“这是我送给你的,不能还给我。”

    詹星看着他,“我现在不想留着。”

    “那你扔了啊,”林东晴用力呼吸着,“扔远点,别让我看见。”

    詹星点了一下头,随后转身往门口走。

    他没走两步,身后的人便紧紧抱了上来,环住他的腰,他听到林东晴的声音从他的后背传到前胸,“你今晚陪我吧,我一直都很想你,小猫。”

    詹星身体僵直地站在原地,他从地上看到林东晴依偎在他背后的黑色长影。

    他这么多天的摇摆挣扎,最终还是和林东晴滚到了床上。

    他们关着房门,拉着遮光窗帘,房间陷入了一片黑暗,只能看到些隐隐约约的轮廓。

    林东晴想把灯打开,但詹星拉住了他的手。

    “不能开灯吗?我想看看你。”

    “不能。”

    林东晴感觉到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攀了上来,温度落在他的腿侧,他不由屏住呼吸。

    “你紧张吗?”詹星的声音传了过来。

    “不紧张”

    “别骗我。”

    “只有一点紧张”

    房间很暗,他们只能看到对方的轮廓。但詹星对自己面前的这具身体简直不能再熟悉了,每一寸的肌肤和骨骼他都记忆犹新。

    这种真实的感觉抽十包薄荷烟也取代不了。

    詹星温柔地抚摸着对方的额角,“疼吗?东晴。”

    林东晴不断地抽着气,声若游丝,“疼”

    他亲了一下林东晴的唇,“乖。”

    他要听林东晴对他说实话,再也不会对他撒谎,再也不会隐瞒他任何事情。

    他能感受到林东晴的腰似乎是变得更细了,果然是比以前瘦了,是因为生病吗?

    詹星的动作停下来,林东晴喘着气问:“嗯?怎么了?”

    他有些迟疑地问:“你的身体没事吗?”

    林东晴向眼前的深色轮廓伸出手,詹星弓了一下腰往前,让他能摸到自己的头。

    他们默契的动作,恍如隔日。

    林东晴轻抚着他的后脑勺,“真的没事,放心。”

    东晴,东晴。我那么想你。

    黑色的轮廓摇晃,挂在脖子上的银链子也在晃动,他将它取下来,放到对方身上。

    银链条材质冰凉,缠绕盘旋。林东晴想要拿掉它,但詹星攫住他的手。

    他突然意识到那是他的戒指,有点紧张地说:“詹星你要记得带回去,别忘记它。”

    詹星没有回答。

    林东晴垂着脑袋,声音颤抖,“小猫,好疼”

    詹星抬起他的下巴,咬在他的耳垂上。

    “你不喜欢吗?可以轻一点的。”

    林东晴摇了摇头,“不用,我很喜欢。”

    我甘之如饴。

    他不是一个恋痛的人。这几年间他再难受,也没有主动伤害过自己的身体。

    但是现在的痛感好真实,他很需要,甚至还可以再痛一点。这样他就能更清醒的感知到詹星在他的身边,灵魂意识躯体都与对方融为一体。

    他一个人对抗寒冷好久好久,每个冬天都那么冷。今晚终于找回他的篝火,他又变得温暖起来了。

    詹星,你终于回来找我了。

    他垂下头,咬在林东晴的肩膀上。

    林东晴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眼前出现了色彩斑斓的小点,像是在夜空中绽放的烟花。

    他感受着来自肩上的痛意,尖锐得好像要把自己刺穿,但他觉得这种感觉很好。“再用力一点,詹星。”

    詹星坐起身,喘着粗气,他们的呼吸声在房间中此起彼伏。

    林东晴的双眼突然被一只温暖的手覆盖住了。

    他原本还能看见詹星的黑色轮廓,如今什么也看不到了。

    啪嗒。

    两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胸口处。

    詹星撑在他身上,呼吸声比刚才听到的更沉重。

    林东晴抬起手,他的手有些抖,摸索着去找詹星的脸颊,指尖触及的是一片湿热。

    “别哭,小猫,别哭。”

    詹星忘记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他醒来的时候只发现林东晴躺在自己的怀里。

    他放在床头的手机忽然响起,他拿起来按了静音。看到手机上的时间,才恍惚想起自己今天要离开云关。

    他接起电话,对面是同事的声音:“詹老师,你在哪呢?”

    詹星压低着声音说:“我在外面,现在回酒店。”

    “好的好的,刚刚敲你的房门发现你没在,所以就打个电话问一下。那一会到时间我们就直接在酒店门口集合吧?”

    “好。”

    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光,盯着林东晴的脸看了一会。对方睡得很沉,眉心微微地蹙起,眉宇间皆是疲意。

    他揉了揉林东晴的头发,用指腹抚平眉心。

    他拿起林东晴搭在自己身上的手,轻手轻脚地下床,捡起散落在地上的衣服穿好。

    刚好走到门口时,身后的床上传来了动静声响。

    他放在门把手上的手僵了一下。

    “詹星。”

    林东晴的声音有些低哑,带着浓浓的倦意,“你要走了吗?”

    詹星感觉喉间一紧,“嗯。”

    “还回来吗?”

    他没说话,林东晴又问了一遍,“詹星,你还会回来见我吗?”

    “我在云关的工作结束了。”詹星说完,开门走了出去,顺手把房门也带上。

    房间几乎只迎接到了一瞬间的曦光,随后又熄灭,陷入了黑暗。林东晴靠着床头,在床上坐了许久。

    这几年的时间,让他以为自己学会了与孤独和平共处,可是当打破孤独的人出现后再离开,感觉又被扔回了没有边际的黑夜当中。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1]

    他曾想自己这辈子都要这么过下去,但是他却突然得到了爱和陪伴。体验过这两样东西,就再不能接受那无穷无尽地孤独与空虚。

    他想去拿床头上的水杯,但由于光线太暗,他碰掉了东西,链条和戒指掉到地上发出窸窣清脆的声音。

    “小猫,记性好差,怎么又忘了拿东西。”——

    作者有话说:[1]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无量寿经》

    第68章 银白戒指

    江美学院考察团一行人从大理机场飞回江市。飞机落地后, 詹星在行李轮转盘旁等自己的箱子。

    百无聊赖间,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关闭起飞时打开的飞行模式, 看到微信上显示有几条未读信息。

    先是来自考察团的群消息,上面很多人在分享自己拍的照片,竟然还有不少张照片上出现了林东晴的身影。

    他坐在毕摩旁边,微垂着脑袋听着毕摩说的话,安静又专注。以及同一天他走在村子里, 在詹星的前面,阳光挥洒在他的背影上。

    詹星看着,默默点了保存。

    他看到微信列表上有个空白头像, 是昨晚刚加上微信的林响。林响给发信息, 问他:[哥,你回江市了吗?]

    他点进对方的头像看了一圈, 又退出来,回复他:[回了。]

    林响很快又回复他的消息:[哥, 我有东西想寄给你,你能给我你的地址吗?]

    詹星:[什么东西?]

    林响:[云南特产。]

    詹星直接把自己的地址和电话发了过去,详细到门牌号。

    詹星问他:[大概什么时候寄到?]

    林响:[明天就能到, 应该是晚上。]

    詹星眉梢轻挑一下, 手指飞速点着键盘:[这么快,发的什么快递?]

    林响:[空运, 不快一点会坏掉。]

    詹星看着这条信息,无奈地笑了一下。随后他退出来,继续处理着未读信息。

    章茹也给他发的消息,让他今晚回家吃饭。他想了想,今晚也没什么事可做, 于是便回了个“好”。

    他从机场开着自己的车回家,还稍上三个顺路的学生。三个学生坐在他的车上,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让他有些头疼。

    艺术学院的学风一向开放,因为要培养学生的想象力和创造力,所以对学生没那么多限制。大部分老师身兼画师和艺术家,与学生之间的相处方式也比其他学校更随性不拘。

    詹老师除了讨论专业性问题,其余时间不太爱搭理人。但仍然还是整个学院里最受欢迎,讨论度最高的老师,课堂出勤的人数相比点名册上的人数,只多不少。

    后排的学生打量着他开车的侧脸,问:“詹老师,你来江美上课是因为离家近吗?”

    “差不多吧。”詹星说。

    “那怎么不去江大啊?江大比我们学校更好呢。”

    “本科的时候就在那待腻了,不想去。”

    学生恍然道:“原来詹老师以前是江大的,嘿,又收集到新信息。”

    詹星无奈地笑了一下,这算什么新信息,上网随便搜就能搜到了。

    詹老师今天心情似乎还不错,感觉可以多聊几句。于是他尝试着问点八卦消息:“詹老师,你有对象了吗?”

    学生内心:大家都在传你会不会是性冷淡呢。

    詹老师语气平淡:“嗯,我结婚了。”

    “什么??!!”几个声音不约而同的在车厢响起。

    白色的车从小区门口开进去,停在别墅前的停车位上。詹星下车将自己的行李箱拖了进去。

    白天的家里一般只有章茹在,她听到动静后从房间探出个头来,“星星,回来了。”

    她脸上黑黑绿绿的泥浆面膜吓了詹星一跳,“大白天的”

    章茹含糊不清地说:“一会要出去见朋友,所以敷个面膜。”

    詹星走回自己的房间,他放好行李箱后,从衣柜中抓起一套干净衣服去洗澡。温热的水流带走他身上的风尘仆仆和疲意。

    洗完澡出来,他看到自己的手机屏幕闪显示未读信息。又是林响给他发的信息:[哥,你明天不用上班吗?]

    詹星有些无奈:[暑假,我上什么班。]

    林响:[对哦。]

    詹星拿着烟盒和打火机下楼,到一楼庭院中抽烟。他坐在门口庭院的白色椅子上,看着屏幕上的信息。

    [平时上班累不累呀?]

    他用牙咬着烟,回复着信息:[还行,大部分时候挺闲的。]

    [詹老师,上课摸鱼了吧。]

    [詹老师?]

    对方撤回信息,并且发了一个字:[哥。]

    詹星握着手机打字:[你学的什么专业?]

    [计算机。]

    詹星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之前也认识一个学计算机的,人看着不太聪明。]

    []

    詹星回到房间处理自己的工作。他继续翻看此次考察项目的照片。看到某处街道与自己印象中的有所不同时,他忍不住打开云盘,云盘中有很多几年前拍的照片。

    他这次回去,感觉云关变化不大。建筑物没变,古城里的人似乎也没变。

    晚上吃饭的时候,詹云也回家了。他们家四个人难得地齐聚在同一张餐桌上。

    自从詹星入职江美学院后,章茹就没有再提过让他去家里公司上班的事了。劝了快十年的时间,发现完全劝不动詹星,对方一点摇摆的意思都没有,她终于选择放弃。

    而从他本科那会开始,他爸就懒得管他的学业和职业规划方面的事。这几年一直忙于工作,自然也分不出心来管他。最近公司事务逐渐交托给了詹云,他才开始有些清闲时间。

    于是,詹星从留学回来,开始参加工作,一直到现在这段时间在家里倒是也过得挺轻松的。

    一家人安静地吃完晚饭,在客厅里坐着。

    章茹插起一块桌上切好的水果,说:“今天我又去你周阿姨家里了,去看他的小孙子。”

    又来了,章茹开始从别的话题切入。詹星看着手机没理她。

    他正在回着信息,那个白色的头像又给他信息:[哥,吃晚饭了吗?]

    詹星:[吃了。]

    林响:[吃的什么?]

    詹星心想,吃的什么也要问啊,问那么详细。

    “星星。”

    詹星无奈地抬起眼看向章茹,听到她问:“你什么时候才有谈恋爱的打算啊?你那些阿姨们总问起你。”

    “我没说过我不谈恋爱啊。”詹星看着手机,语气随意地说。

    詹云转头好奇地看过去。

    “那就好,”章茹放心地笑了笑,“要是你没有合适的,好多人都等着给你介绍对象呢。”

    “那就不必了。”詹星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生小孩?你二十六岁,也不小了,而且你现在工作也很稳定。”

    詹星抓着手机,忽然想起林东晴对他说的话,那句莫名其妙让人想发笑的话。

    “我是男的我怎么生?”

    章茹瞪他一眼,“谁让你生了,你不娶老婆吗?”

    詹星唇边带着微扬的弧度,看着她说:“那没办法了,我老婆也是男的。”

    客厅骤然静默,三双因诧异而瞪圆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詹云默默地给他升起一个大拇指。

    章茹愣怔地看着他,手里还拿着一块密瓜,喃喃道:“你是在开玩笑吗?”

    他爸坐在一旁,放下手里的茶杯,皱起眉看着他,“詹星。”

    门口突然传来门铃声,非常地合时宜。

    他们几人默契地噤声不语。詹云走过去开门,詹星很好奇,是谁这么好心在这个时候来拯救自己。

    詹星转头看去,看到一个人提着几盒东西走进来,看到他后愣了一下,随后扬着笑打个招呼,“詹星,好多年都没见到你了。你出国留学后我们就没见过了吧,好像不止,应该是你本科后就没见过了。”

    詹星打量着对方,唔谁?

    那人是来给章茹送东西的,章茹的朋友实在太多,从小到大他见过不少那些叔叔阿姨们的孩子,还是不要再挑战他的记性了。

    不过这正好,他爸妈碍着面子,不会在外人面前提起这个事,让他有机会上楼收拾东西,然后晚点就回自己的小窝去。他不想接受无谓的审判,还是趁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他从楼上下来,路过客厅时自然地和大家道了个别,无视掉章茹瞪大的眼睛里向他传递的一百零八句话。

    詹云随着他走到门口,低声说:“你真厉害。”

    “这有什么厉害的,不过说了句话而已。”

    “我走了姐。”詹星拿起他挂在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

    “等等,”詹云拉住他,“你该不会再也不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只是最近这段时间暂时不回这了,省得被唠叨。”詹星朝她挥挥手,开门走出去。

    他心情愉悦地驱车回到自己的房子。在家洗完澡后躺到床上,早上赶完航班很累,想着今晚早点睡,但刚闭上眼就又听到手机信息的提示音。

    林响:[哥,睡了吗?]

    詹星拿起来手机回复他:[还没。]

    [明天你在家吗?]

    詹星故意没回他,过了半小时后,他又收到对面给他发的信息:[晚安。]

    翌日清晨,詹星早早地就在自己的床上醒来了。他住的高楼层,拉开窗帘后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白雾弥漫。今天天气一般,但他心情很好。

    他将床上的床单换下来,铺上新的干净床单。随后又将房子里里里外外地打扫一遍,甚至把挂在墙上的油画也擦了。

    他在家里转了好几圈,思考着有什么要买的东西。

    他一个人在商场逛半天,买了个新枕头,还买了套床单。回到家坐一下,想了想又跑了趟超市,买了一堆零食饮料,还有酒,感觉可以在家里开派对了。

    詹星在沙发上坐着,时间来到傍晚。他感觉有点饿,还是决定先点个外卖。因为从来不会做饭,所以下班后他偶尔去学校食堂对付一下,偶尔回家,大部分时候都是在外面餐厅吃。

    但现在他不想出去,他怕错过他的快递。

    詹星坐在沙发上坐着,手里抱着个靠枕。

    过了大概半小时,他家门口的门铃响了。

    他兴冲冲地快走过去开门,看到门外站在一个全身穿着蓝色衣服戴着头盔的人,递给他一袋东西,“你的外卖。”

    他失望地接过对方手里的外卖,“谢谢。”

    外卖员一脸疑惑地走了,詹星的眼神随着他离开的方向,无意识地扫到一旁,随后便站在门口愣住了。

    他怔然地看着本来站在一旁的人,正在朝着自己走过来,站到面前。

    浅棕色的猫眼里闪着光。詹星眨了眨眼,伸手出去,问:“我的云南特产呢?”

    林东晴看着他,将自己的手放到他的手上,“给你。”

    詹星握住他的手,拉着他进门。在玄关的鞋柜里拿了一双他今天新买的拖鞋。

    “你今天怎么都没回我信息呢?”林东晴柔声问。

    詹星朝他挑了下眉,“什么信息?你有给我发信息吗,我怎么不知道?”

    林东晴看着他笑,捏了捏他握着自己那只暖暖的手,“小猫。”一脸得意的小猫。

    “谁是小猫啊,我不是哥吗?”詹星松开拉着他的手,抱着手臂看他。

    “你喜欢听我叫你哥?也不是不行。”林东晴说。

    “谁喜欢听了,你自己爱叫吧。”

    詹星又牵起他的手,走向客厅的沙发。

    “那天晚上是你让小响过来找我的吗?”詹星好奇地问。

    “对啊,他找了你好久,说你满古城的乱跑呢。”他顿了一下,“但我没想到他会告诉你我之前生病的事。”

    “你怎么知道是我给你发的信息?”林东晴问。

    “除了你谁会那么无聊啊。”詹星说。

    他们坐到沙发上,林东晴忽然想起来什么,“等一下。”于是又走去打开自己的行李箱,拿出来一袋文件走过去,回到沙发上,把文件袋递给詹星。

    “这是什么?”詹星疑惑地问。

    “我的六年。”

    詹星深深看着林东晴,摸着这个文件袋,心想林东晴的六年,很厚重呢。“这个还是晚点再说吧。”他把它放到桌子上。

    詹星拉着他坐下,看着眼前的人,说:“林东晴,你来找我了。”

    林东晴对着他笑,“对啊。”

    詹星轻声问:“除了那个,你还有其他东西要给我吗?”

    林东晴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嗯,你又忘记拿东西,我给你带过来了。”

    詹星看着他拉起脖子上的银链子,原来藏在衣服里真的发现不了。

    林东晴将那枚戒指从项链中取下来,拿在手里,看着詹星。

    詹星主动将手递了出去,他手背向上,摊开手指。

    他低头看着林东晴将戒指小心翼翼地戴到他的尾指上。

    他六年前就把戒指摘下来了。想让它一直陪在自己身边,但是又害怕弄丢,于是一直用链子穿起来贴身戴着。

    他将自己的手抬到眼前,看着戒指在灯光下折射出的光芒,银白耀眼。

    詹星放下手,凑上前去,双手环住林东晴的腰,将脸靠在他的肩膀上,随后又去亲他的耳垂。

    他贴着林东晴的耳畔,低声说:“那天早上走的时候,我在想,要是你愿意拿着它来找我,我一定会答应你的。”

    林东晴轻抚着他的背脊,感受着他的体温,“那你说你喜欢我,不会再离开我了。”

    詹星将他抱得更紧,“我喜欢你,我不离开你。”——

    作者有话说:傲娇小猫:戒指!还你!(还你是为了让你帮我戴上噢,伸爪)

    林老板:认真给小猫戴戒指

    第69章 骨血生花

    他们坐在客厅那套象灰色的沙发上。

    詹星搂着林东晴, 忽然记起自己去年买这套沙发的时候,当时就在想,林东晴会不会有一天出现在他的房子里, 然后陪他一起坐在沙发上,那应该会很开心的。

    他透过林东晴的肩,看着对方身后的沙发,当想象突然变成现实的时候,这种感觉很奇妙, 让他觉得内心充盈。

    詹星松开搂着林东晴的手,想去拿刚刚被他放在桌上的文件袋,他说:“我看看这些是什么。”

    林东晴握住他的手臂, 说:“你还没吃饭吧, 要不我们先吃饭,等晚上再看。”

    詹星收回手说:“对, 你应该也饿了吧?我带你出去吃饭。”

    林东晴扬起笑,摸了摸他的头:“别出去了吧, 你刚刚不是拿了外卖吗,可以明天再出去吃。我现在想和你两个人待一会。”

    詹星点点头,他也想两个人待着。于是他拿起手机, “好, 那我再点一份。”

    林东晴说:“你家里有食材的话我可以去做点吃的,弄点简单的很快。”

    詹星看着手机, 刷着外卖软件的页面,说:“啊,我家里没有食材,我连锅都没有呢。”

    林东晴哑然,“那你从来都不做饭吗, 一直是在外面吃的?”

    詹星迅速又点了个外卖,他把手机放下,对林东晴说:“对啊,我平时在外面或者在学校吃,偶尔也会回家吃饭的。我之前上学的时候有自己做过,但实在是太难吃了,我总不能都回家了还要吃自己做的那些玩意吧,那都不能叫吃的。”

    “啊对了,”詹星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对林东晴说:“我本科毕业后去英国留学了,你应该知道吧?”他边说边用眼神睨着对方,“我猜你会偷偷在网上搜我的信息,肯定还看了我的作品。”

    “嗯,我经常搜呢。不过你以前不是说要去北京上学的吗?怎么后来去英国了。”林东晴问。

    詹星顿住,倏然觉得有些怅然,“之前是想去北京的,复试也通过了。但是那段时间,我想去更远一点的地方,于是就试着申请国外的院校。本来想去意大利,我读纯艺那边更适合我,但是来不及考意语A2,就只能去英国了,给我妈气个半死,她不想让我去的。”

    林东晴想到他在英国的日子,如果没有家里人支持的话,应该过得也不容易。

    林东晴揉了揉他的头,“你在英国的那些作品呢?”

    “那些呀,能卖的都拖出去卖了。刚开始的作品只能挂在线上出售,或者参加群展,后来的就交给画廊代理了。”詹星说。

    林东晴问:“那你之前本科毕设画的那幅油画也卖了吗?”

    詹星怔了怔,“你有见过我那幅画吗?”

    也是,学校的毕业展都是公开的,他怎么会见不到那幅画。

    “见过,我本来还想买下来呢,被你拒绝了呀。”林东晴说。

    “别买。”詹星说完,握住他的手,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一路拉着他进房间。

    他按下房间的射灯开关,对林东晴说:“我送你。”

    房间正对着门口的那面墙壁上,装了三盏暖黄射灯,斜斜地打在挂于墙壁的油画上。那幅油画的面积很大,比照片上看起来的要大得多,也震撼得多。林东晴仍然记得当时他看到这幅画的名字——彝火。

    他走进去,站在画的前面,怔然地望着它。

    画布上是巨大的篝火,火光明亮,火舌翻卷,热烈得灼人。明明是静态画面,却让人感觉它正在不断地跃动,热浪翻涌,好像下一秒就要烧出画框。

    站在画中央的人,穿着黑色的彝族服饰,红色的丝绸绣线泛着细闪,太阳和火焰纹饰散发着光芒。夜风轻抚,扬起他额前的黑发,左耳上吊着红宝石琥珀的耳坠。他阖着双眸,火光映在脸上,双手合十,对着篝火许愿的侧脸看起来虔诚又安宁。

    周围漆黑一片,只有这幅油画安静地在这个黑色的空间里燃烧,像深渊里的火苗。

    这是詹星六年前的毕设作品,是他那年留下的最深刻的记忆,是最难忘的旅程,以及他最爱的人。

    当时他们的分开的时候,这幅画的进度刚到一半。

    前一半是画师怀着他对画中人的满腔爱意,如同篝火一般炽热。而后一半,画布成了他被碾碎的心脏,温暖荡然无存,变得冰冷。

    他每见到一次都觉得难过心悸的身影,却还是一笔一画地将它描摹下来,不错过任何细节。每一次落笔,都像在他的心脏上划下一刀。这是他当年用骨血刻画出来的作品,画中的大火几乎要把他吞噬。

    他走上去,从身后环住那个站在画前的人。

    林东晴的仍然目光落在画上,他喃喃道:

    “詹星,你当时是爱我的吗?”

    “我很爱你,当时很爱,现在也很爱。”

    只是当时他太年轻,难以将爱意说出口。

    看完油画后,他们从房间回到沙发上。林东晴问他:“我记得在网上看到的时候,它是有很多幅的呀,怎么现在只剩下这幅。”

    詹星咂了下嘴,“因为只有这幅我想放在房间里,其他的都在书房,你想看的话自己去看吧。”

    他的这套组画里,除了这幅最大的,还有另外七幅画是小尺寸的。那些画中的内容,有他们做的祈愿火把,还有举行祭祀仪式时的毕摩,在篝火上飞跃而过的彝族少年们,以及穿着裙子在篝火旁起舞的彝族少女。

    林东晴搂过詹星的肩膀,詹星顺势躺下,枕在他的腿上。

    林东晴低头看着他,挠了挠他的下巴,问:“为什么放在房间,是因为想每晚睡觉的时候都能看到我吗?”

    詹星看着上方的人,说:“我睡觉会关灯的,谁能看得到你啊。”

    林东晴轻笑出声,“好吧。”

    他们一起吃完饭后,詹星等着看林东晴给自己的文件袋。但他发现林东晴看着似乎有些有点紧张和不安,他想了想,带着文件袋和林东晴一起出门了。

    他们走到地下停车场,准备开车出去。

    詹星看着林东晴坐到自己车的副驾上,感觉很新鲜,于是他又多看了几眼。

    林东晴发现了,笑着问他:“看我干嘛呢?”

    詹星收回眼神,启动车子,小声嘀咕:“看你我开心呗。”

    詹星把车开到自己以前常来的水坝旁,两人一起在堤坝的草地上坐着。

    江市的一整个夏天,温度很高,市区里很闷热。但这个地方因为靠近水源,且四周空旷,夜晚凉风习习,是难得能避开酷暑的去处。而且这里位置很偏僻,晚上一般没人会经过。

    他们并肩坐着,林东晴问身旁的詹星:“你带烟了吗?”

    “车上有,我去给你拿。”

    詹星从车上拿了包烟和打火机下来,走回去递给林东晴,随后又挨着他坐下。

    林东晴沉默地抽了半根烟,然后递给詹星。詹星接过来替他抽完剩下那半根烟。

    林东晴打开了文件袋,他从袋子中抽出文件的手顿住了,看着詹星,说:“你看了这些之后,别替我难过,也不要觉得有什么愧对我的地方,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那文件袋中装着的,是他的病历本,有他这六年来无数次来往医院的诊断证明,还有一沓目的地为伦敦希思罗机场的机票。

    他第一次将自己这三十三年的人生完整地诉说出去。

    詹星靠着林东晴的肩膀,不停地抽着烟,他的眼眶和鼻尖泛着红,在黑夜中并不明显。

    林东晴轻轻拍着他的脑袋,看着眼前静静流淌的河流,“别难过,都过去了。”

    詹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真的不太会安慰人,尤其是在知道林东晴的过往之后,觉得任何安慰话语都显得很苍白无力,甚至还要对方反过来安慰自己。

    他明白林东晴之前为什么总是对自己的事避而不提。也并不是他不想说,而是说不出口,没有人能要求一个病人在短时间内自愈自己,去要求他突破心里的重重障碍。

    那些安静且孤独的成长,在黑夜中的茕茕独行,都是他不愿想起的人生轨迹。如果可以的话,他一定会选择让自己失忆。

    但好在即使他只有一个人,也艰难地走过严冬和暴雨,最终安稳地站在自己的面前。詹星觉得,现在能见到他,甚至还能抱着他,感受他的体温和气息的自己很幸运。

    他轻轻地抚着林东晴的背,“东晴,我不会再让你独自度过任何一个冬天的。”

    他们在堤坝上坐了很久。吹着晚风,看着夜空,互相聊着这几年各自遇到的事。虽然这片天上仍然一颗星星都见不到,但詹星第一次觉得这里的夜空也挺美的。

    不知不觉间两人抽完了詹星从车上拿下来的那包烟。

    林东晴捏了捏那空空的烟盒,轻轻地“啊,”了一声,他看向詹星,说:“我今天不小心抽多了。”

    詹星摸了摸他的脸,说:“没事,今天是特赦日。”

    “怎么这么好啊,难道是看我太可怜了吗?”林东晴语气轻松地说。

    詹星看着他从眼底荡开的笑意,说:“你怎么没心没肺的呢。”

    詹星凑近这张脸,吻了下去。

    他们坐在夜空下,詹星放在地上的手不由收紧了指尖。他摸到身下这片粗糙的草地有些扎人,恍惚间想起那段旅行中的某个晚上,他们也是这样坐在草地上,安静地接吻,一切都没有改变。

    林东晴那双不安分的,喜欢为非作歹的手也没有变。一个吻的时间,他已经从詹星的背摸到前,从上摸到下。

    詹星离开他的唇,抓住他在自己边缘试探的手,说:“我以为你今天很累。”

    林东晴没否认,“我就摸摸,不干别的。”

    “不干别的?”詹星抓着他的手,看着他问。

    “嗯嗯。”

    “不干别的你还想乱摸,收回去。”詹星把他的手放回他自己的腿上。

    林东晴一脸郁闷地坐着——

    作者有话说:林老板:给我摸摸

    詹小猫:你又菜又爱玩(不屑

    第70章 刺青和酒

    詹星从草地上站起来, 向坐在身旁的人伸出手,“我们回家吧,东晴。”

    林东晴仰头盯着那张深色夜空下的脸, 把手搭到向着自己伸出来的手心上,“好。”

    他们开车回到家时已经快要到深夜时分。

    客厅边的吧台上,垂下两盏暖黄的吊灯,柔和的光悄然落在林东晴的身上。

    詹星坐在吧台前的高脚椅上,手撑着脑袋看他。

    他看着林东晴分辨着桌上那些小酒瓶, 都是他今天一股脑瞎买的。林东晴往加满冰块的酒杯中倒进去一点酒,随后又倒进罐装橙汁搅拌均匀,最后沿着勺子倒进红石榴汁。

    干净修长的手将一杯橙红色的酒推了过来。

    “你怎么什么都会呢?”詹星托着脑袋问他。

    “之前在店里学的。对了, 我开了个酒馆, 下次带你去玩。”林东晴对他说。

    詹星微微睁大眼睛,放下了手, “是嘛,在哪?”

    “在丽江, 束河。”

    “林老板又有新业务了,不过你整天跑来跑去的不累吗?”詹星拿过那只杯子,看着里面晃动的果汁混酒液体。

    “不会, 比自己一个人待着什么也干不了的时候好。”林东晴笑了一下, 说:“你试试看,你应该会喜欢这个的。”

    “这酒有名字吗?”

    “龙舌兰日出, 小孩版。”林东晴回答。

    詹星睨着他,“后面那句多余的删掉。”

    詹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甜橙汁混着酒气,还有一丝不太明显的苦味,分不清是柑橘本身自带的苦, 还是龙舌兰酒的苦。

    詹星看到林东晴开始给自己调酒,在他倒酒的时候,詹星在一旁怂恿:“再倒多点啊。”

    林东晴倒酒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着对方,“什么意思,你想灌醉我吗?”

    詹星没否认,“我想看看你喝醉的样子。”

    “唔,”林东晴想了一下,“那可能得喝到明天早上。”

    “嘁”

    这一个晚上,詹星一直不停地催着林东晴快喝。林东晴放下酒杯,无奈地看着他,“你直接灌我嘴里得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詹星扫了一眼放在桌上的瓶瓶罐罐,挑了一瓶适合纯饮的酒,拿在手中掂量掂量,看着他。

    林东晴的神情有些错愕,“你来真的啊。”

    “东晴,张嘴。”

    詹星站在灯下,白皙的手指轻捏住林东晴的下巴,垂下眼皮看着他。

    林东晴坐在椅子上,仰着脸,灯光打在他的脸上,睫毛看着毛茸茸的,因为喝了酒的原因嘴唇有些红润。

    詹星拿着酒瓶递到他的唇边,看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透明的酒液从唇角边流下来。

    詹星放下那瓶酒,用手背给他抹掉唇边溢出来的那些酒。他看着林东晴,那些流进身体的酒,似乎也快要从眼眶中流出来。

    “喝醉了吗?东晴。”

    林东晴看着他,呼吸有点喘,点了点头。

    “不可以骗我呀。”詹星仔细地打量着林东晴,看到他眼里闪着水光,眼神有些涣散。

    林东晴舔了下唇,说:“没骗你,我有点晕。”他把头靠在詹星身上。

    他说话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是真的没力气了。

    詹星俯下身亲了一下他的脸,他脸上的温度很热。他把林东晴椅子上拉起来,随后托着他的腰,让他坐到吧台上。

    房子里的家具都是詹星自己置办的,这张吧台桌子的高度比一般的要高,是他特地定制的。

    詹星站在林东晴的腿间,环着他的腰。

    “你长高了吗?小猫。”林东晴垂着头看他,下巴抵着他的头顶。

    “二十多岁长不高了吧。”詹星说。

    林东晴双手捧起詹星的脸,眼神有些迷离,里面含着不加掩饰的爱意,像白兰地一般浓烈深厚,“小猫,我的小猫,好漂亮。”

    他低头吻住詹星,唇齿间醺人的酒味扑面而来。

    詹星觉得刚刚喝的那几杯酒加起来都没有林东晴口腔中的浓烈。连舌尖都像是被酒浸泡过一般。

    詹星环着他的手收了一下,将他拉出来一点,让林东晴能完全贴在自己的身上。明明感受到对方身体显而易见的变化,但他还是想问:“你想要吗?”

    林东晴诚实地连连点头。

    “你今晚不是还说累吗?”詹星轻挑眉梢,看着他问。

    林东晴偏过头,用舌尖轻扫着他的耳廓,“你最好是累死我,詹星。”

    詹星笑着拍拍他的脑袋,“我没那么残忍。”

    房间里只开了油画上的那三盏射灯,但光线足以能让他们看清床上的对方。

    喝醉的人身体温度很高,皮肤也很热。林东晴坐在詹星的身上,把人压在床头的木板上捧着脸亲着,嘴里絮絮叨叨念着名字,“詹星,詹星。”他的身体动来动去,不断地乱蹭。

    詹星有些无奈,还有些愉快,“东晴,今晚好热情呢。”

    林东晴低头去亲他的脖子,声音飘飘忽忽地说:“你给我灌酒,不就是想看这个吗?”

    詹星轻笑一声,“我以为你真要喝到明天早上。”

    “哪有人会像你一样,”林东晴小声地埋怨着,“你这么灌酒谁顶得住啊。”

    詹星拍了拍他的脑袋,“你可以,我看你还挺清醒。”

    林东晴轻啃一下他的脖子,“我不可以,你再给我多灌两口我倒头就昏过去了。”

    詹星想了想,“那好像也不错。”

    林东晴把手伸进他的衣服里,肆无忌惮地摸着,“小猫,别使坏。”

    “好碍事,都脱掉。”林东晴皱着眉。

    “好好。”詹星笑着说。他的笑声有些低沉,听得林东晴耳根酥麻,更晕乎了。

    林东晴亲着他,一路往下而去,到小腹的时候,他的动作顿住了,愣愣地定在那里。

    他的指尖小心轻抚着詹星左侧小腹,那里肌肉紧实,皮肤薄薄的一层。但让他看得出神的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一个刺青。

    林东晴抬眼看向詹星,发现詹星也在盯着自己,那清透的棕色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你什么时候纹的?”林东晴的神情很诧异。

    “三年前。”詹星回答他。

    刺青的图案很简单,一个圆圈,中间是三个点,下面是一条波浪线。

    这是一个彝文符号。

    彝文有很多种写法,每个不同地区都不一样。林东晴不太会看彝文,但这个异形字他之前偶然见到过,是某个地区的写法。因为很形象,所以他一直记得。

    那是太阳和他散发出来的光芒,最下面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这个字符是太阳的意思,图案上表达的场景是日出东山。

    林东晴细细地亲吻着詹星身上的刺青。

    詹星爱他,在他们未能相见的日子里,也一直在爱着他。

    他一路吻下去,停留,辗转流连许久。

    詹星一下下地抚着林东晴头顶上的黑发,目光看着对面油画。画里的人从画框中走出来了,走到他的身边。

    浓郁的酒在房间里弥漫开来,林东晴连呼出的气息都像是酒精挥发的味道。

    林东晴喝了许多酒的身体,异常地滚烫灼热湿润,詹星怀疑自己可能要被烫伤了。但真是很特别的体验,他很喜欢,喝酒真有意思。

    “你好烫呢,东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烫。”

    林东晴发着断断续续的声音,“不要了”

    詹星捂住他的嘴,“不能不要,是你说要我累死你的。”

    林东晴没有力气撑起自己的脑袋,只好靠在詹星的肩膀上,不停抖动的发丝挠得詹星的脖子有点痒。

    詹星扶着他的腰,停了下来,在他肩上有些淤青的齿痕处亲了一下,说:“这里疼吗?”

    林东晴咬住唇摇了摇头。

    詹星将他放平在床上。

    林东晴眼神涣散地看着天花板喘息。

    詹星调整着位置,“东晴,告诉我你是谁的。”

    林东晴的呼吸很急促,“你的”

    “我是谁呀?”

    突然加重的力道让林东晴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他声音发颤地说:“詹星。”

    “要哭了吗,东晴。”

    “你,你闭嘴。”

    今夜他的意识沉沦,可能要溺毙在这场醉意里,与热烈的愿火缠绵不休。

    等到林东晴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中午了。

    他的眼皮很沉重,头也很痛,还有些目眩。已经好多年没有体验过这么严重的宿醉了。

    “东晴,你醒啦。”

    他睁开眼,看到詹星穿戴整齐地坐在床边看着自己。他身上穿着黑色的短袖,衬得人很白,但不是苍白。他今天看着神采飞扬,神清气爽,脸上写着“我心情很好”。

    “起床喝点水吧。”

    詹星扶起他,让他靠着枕头坐在床头,随后给他递过去一杯温水。

    林东晴身上穿着詹星早上给他换上的干净衣服,他捧着水杯,有些失神。

    “你没事吧?”詹星摸着他的额头问。

    “我有事。”林东晴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

    “你哪里有事?”詹星打量着他。

    “腰疼。”

    “那我给你揉揉。”詹星伸手过去,林东晴刚刚从被子里出来,身上暖暖的。

    詹星手法生疏地按着他的腰。

    林东晴叹了口气。

    “干嘛,还有哪里有事?”詹星疑惑地问他。

    林东晴的目光转向他,“你记得我今年多少岁吗?”

    “记得啊,你二十七岁。”詹星自然地答道。

    林东晴眼神无光地看着他,“我六年前是二十七,现在还是二十七吗?”

    詹星点了下头,“嗯,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二十七岁。”

    林东晴沉默了一会,“你怎么不说我一直十七岁呢?二十七岁算什么好年纪。”

    詹星笑着说:“我又没见过你十七岁时的样子。”

    “不对,跑题了,”林东晴用指节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我是想说,我年纪不小了。”

    詹星看着他,“哦,然后呢?”

    林东晴捏住他的脸,“然后?然后你别那么折腾我,我受不了。”

    詹星皱着眉拿下他的手,“轻点,我的脸。我知道了,下次一定。”

    真是奇怪,是谁说想要被累死来着?

    詹星疑惑地看着他:“你不喜欢吗?我以为你喜欢的。”

    林东晴咳了两声,“我是喜欢,但我得节制点。”

    詹星放下林东晴递过来的水杯,突然感觉腹部一凉,是林东晴伸过来的手撩起了他的衣摆。

    “干嘛呀你,突然动手动脚的。”詹星扒开他的手,放下自己的衣摆。

    “我看看嘛。”林东晴说。

    “你都看了一个晚上了,有什么好看的。”詹星嘟囔。

    林东晴将身体转过去,正对着他,“詹星,我想听你说你爱我。”

    詹星看着他,眼神有些发愣,抿抿唇,“昨晚不是说过了吗。”

    “今天还没说啊。”

    詹星嘴唇微动,欲言又止。

    詹星把头扭到一边,“你这么盯着我我说不出口。”他站起身,往房间外走出,走到一半又回头,“快点起床去吃饭。”

    林东晴坐在床上,拉开旁边床头的柜子,抽屉里堆满詹星的文件,没有他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朝着门外喊:“詹星,我能先抽根烟嘛?”

    客厅传来拒绝他的声音:“不能!”

    “好吧,不抽就不抽。”他小声嘀咕,然后掀开被子下床——

    作者有话说:林老板:能不能别这么

    詹小猫:嗯嗯嗯嗯下次一定(敷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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