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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密道(上) “贵妃过来,伺候朕更衣。……

    四更天的夜里, 忽地下起瓢泼大雨。

    连绵细雨落在碧瓦朱檐上,又顺着檐角滑落到在青石地砖上,没一会地上已是一层浅浅的水渍, 宫人们也顾不上那么多提着宫灯, 淌着雨水就向东殿库房跑去。

    听说,库房的屋顶破了,漏了许多雨水,怕浇湿里面的东西,高公公赶忙将大伙叫醒。

    待高成玉带人匆匆赶到时, 库房的地上已漫出一层水来, 他疾步踏进,将雨伞高高举起, 挡住洞口掉落的雨,而后朝身后的宫人喊道:“都愣着作甚,还不快将东西搬去旁屋!”

    宫人这才纷纷上前将木箱搬去旁的屋中。

    随着大雨降落, 宫人踩着水渍的声响, 也一并传到了寝殿。

    启宴起身, 拿起架子上的衣袍随意披上,下了榻。这时的虞清音已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起身朝他唤道。

    “皇上?”

    启宴扣衣扣的手一顿,抬眸转身看向她,“你再睡会, 朕去看看。”

    说罢,抬脚便动身前往。

    “等等……”虞清音迅速下了榻,一边穿衣一边追他,抓着了启宴的衣袖,“臣妾和皇上一同去。”

    殿外嘈嚷的声音她早就听见了。

    启宴侧过头看她, 屋外恰好响起一声惊雷,摇曳的烛光照出了她眼底的慌乱,拽着他衣袖上的手也不由握紧了些。

    知她害怕雷声,又不愿承认,他嘴角微微荡起一抹笑意,随后又恢复平静,“别给朕添麻烦。”

    “臣妾才不会。”虞清音咕哝道。

    他话是这般说,却还是走到衣架上取下披风披在她的身上,为她系了个结。

    然,带着薄绒的披风在雨夜还是有些太热,虞清音抬手就要解开披风,却被他按住,沉声道:“穿着,外面下着大雨。”

    虞清音不情不愿,“那皇上为何不自己披?”

    “朕不冷。”

    “臣妾也不冷。”

    启宴瞥了她一眼,“不冷也穿着。”

    虞清音:“……”

    说话间,两人已踏出了寝室,在门口守夜的锦书见帝妃这个时辰出来,想必也是被东殿的声音给惊醒,她虽有些鄂然,还是上前行了礼,“皇上,娘娘,金安。”

    启宴只是微点头便径直朝东殿走去,小太监见状赶忙撑着伞跟上嘉兴帝。

    虞清音慢慢走下台阶,与她交耳,“锦书,你可知是发生了什么?”

    锦书为她撑着伞,低声道:“奴婢听说是库房漏雨了?”

    “漏雨?”虞清音走在雨中,望着瓢泼大雨,脚下已有湿漉的触感,然,地上的积水愈发深,她每走一步雨水便渐起一份,还没走到东殿她这裙摆却先湿了,湿哒哒的垂在她的脚侧。

    她不禁蹙眉道:“这么大的雨,也难怪会漏雨。”

    说罢,虞清音的视线又紧随启宴的身影,她不由拢紧披风。

    他们到东殿时,里面的东西已搬得差不多,启宴没再往前就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宫人们将箱子搬进旁屋。

    雨声残响,人来人往,稀疏的烛光照亮东殿一角,照进那日榻前。

    “阿宴,到朕身边来。”

    轩武帝卧病在床,看着太子与皇后有几分相似的眉眼终是愣了几瞬,低声道:“朕时日不多,唯有你母后朕最放心不下。”

    他图谋一生,到头来却委屈了自己的皇后和他们的儿子。

    轩武帝数咳几声后,将装有圣旨的匣子递到太子手中,沉声道:“朕死后,你四弟和萧家定会联手逼宫,朝野上下与萧氏勾结之人不在少数,他们定然会竭力阻挠你登基,此诏令可保你顺利登基。朕也知你与陆家三郎有些交情,可眼下陆家二郎与庆王已是一丘之貉。”

    “陆尚书在朝中声望过人,门生遍布天下,将来势必会威胁到你……阿宴,陆家绝不可再留。”

    太子眼中惊愕,心下却一沉。

    轩武帝自是扑捉到他眼底的情绪,警告道:“为帝者切不可太过心慈手软,优柔寡断。”

    太子垂眸,不知在想什么。

    轩武帝看了他半响,又道:“你母后总念叨着让你早日成家,朕记得定国公的掌上明珠与你也算青梅竹马,又尚未有婚约,你若有意朕为你赐婚?”

    是关心亦是试探。

    “儿臣并无成婚之意。”太子叩首,淡然道。

    轩武帝点头看着他,“也罢,朕如今也管不了你。只是……叶,虞两家皆掌握天雍大半兵力,实乃隐患,在你尚未掌握大权之际,好好善用他们。”

    他那般聪慧定能明白他的话中之意,但愿他不会困在儿女情长上。

    太子握着匣子,沉重道:“儿臣知晓。”

    下一瞬,轩武帝又是一咳,只是这次他咳出的是血水。

    “父皇!”太子上前却被轩武帝抬手的动作拦下了,他苍白的脸上努力挤出一抹笑容,看向他,“阿宴,替朕叫你母后来,朕有话与她说,就说朕在这里等她。”

    皇后因程家一事,一直不愿见他,可眼下他就要离去,他希望能最后再见见皇后,只可惜他还是没等到皇后就在东殿殡天了。

    那日的雨下的很大,东殿却异常湿冷。

    ……

    虞清音见他神情不对,悄然握上他的手,轻唤着,“皇上?”

    启宴回神,侧眸看着她担忧的目光,反握住她微凉的手,唤过高成玉,吩咐道:“这东殿也确实该修了,待天亮你就让工部的人进来修缮吧。”

    高成玉只是一怔,随后笑道:“奴才遵旨。”

    高成玉下去后,虞清音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又开口,“皇上,不进去瞧瞧吗?”

    她看得出他心情不是很好。

    这话恍如将他拉回那日的除夕之夜,小小的她和眼前的她重合在了一起,他的身边依旧是她,她依然能在第一瞬间就看出他的情绪。

    启宴心中有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正悄然上涌,他垂眸就这样凝视她,那双深邃如谭的眼眸却在这样的雨夜闪着微烁的星光,似要将她吸入。

    这后宫,恐怕也只有她能真真正正读懂他的喜乐哀怒。

    虞清音眼睛一眨,不知他为何这样看她,倏然转眸低语道:“是臣妾话多了。”

    启宴没说话,只是从小太监手中拿过雨伞,拉着她又走入雨夜,步步往回走。

    “皇上?”

    启宴低眸看向她湿漉的裙摆,道:“鞋袜不是湿了吗?”

    他怎么知道?

    虞清音心神一定,适才颤动的眼睫也弯起月牙般的弧度,她笑盈盈的点头,“嗯,臣妾可难受了。”

    皇上心情似是又好了。

    雨幕里,纸伞下,帝妃二人并肩牵手,一步步往他们的寝殿而去。

    “皇上和娘娘真好。”这一幕全然被身后的宫女看了去,心中都不禁生出艳羡之意。

    “哎,我何时能找到像皇上这般品貌,这般温润的如意郎君。”

    向来嘴毒的宫女上下打量着她,嗤笑道:“我看你还是做梦吧,就你这样的,就算瘦下来也比不上贵妃娘娘一根手指头,还整日痴心妄想。”

    圆脸宫女瞬时气红了脸,“瞿林溪你别太过分了。”

    “怎么?敢想,却还不让人说?”

    偷偷裁掉皇上不要的衣服,每日抱在怀里睡觉,恶心极了。

    圆脸宫女顿时忍无可忍,抄手就动气手来,一旁柔弱白净的宫女赶忙上前劝架。

    “林溪,阿若,你们别吵了。”

    “幺幺你让开,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白幺幺你放开她,我倒要看看她怎么撕烂我!”

    方嬷嬷只是回身冷眼瞧着她们,“都吵什么,再吵罚俸禄三个月。”

    一听罚俸禄,两人皆垂首噤声。

    方嬷嬷瞧着三人头发凌乱,衣衫不整,冷哼道:“真是有出息,你们三人今夜不将这里打扫干净,就不准离开这里。”

    三人垂头道:“是。”

    方嬷嬷走后,嘴毒宫女白了眼两人,“晦气!”便先一旁走去。

    “你!”

    “阿若算了。”白幺幺摇头拉住她。

    那个叫阿若的女子忽地回头看着弱不禁风的她,打趣道:“幺幺,我发现你长得也挺好看的,要不你去试试?”

    阿若只是开玩笑,白幺幺却心动了,她红着脸,背对着她斥责道:“阿若你别开玩笑了。”

    她一想起嘉兴帝卓越的身姿,温润的俊脸,就不禁心口彭彭直跳。

    或许阿若说的没错,她也能近身服侍皇上。

    —

    两人回寝殿时,已近五更天,宫人们服侍虞清音换了新的衣裙,启宴这边也着人换了朝服准备去上早朝。

    见她进来,启宴忽地沉声命令道:“贵妃过来,伺候朕更衣。”正在为他穿外衫的宫女立即低着头退至一边。

    虞清音上前拿过外衫为他穿起,再一一将他衣襟上的扣子给他扣上,又接过小宫女递过来的腰带,宫牌,蹲下身子为他系好。

    待一切都穿戴完毕后,虞清音起身看着她的杰作,慎是满意,“好了……”

    一抬头,启宴便捧着她的脸轻柔吻了下去,一旁的宫人赶忙垂首退了下去。

    窗外树荫婆娑,树枝雨水滴塔滴塔落入土壤。

    只轻轻一下,启宴便放开了她,瞧着她泛红的脸他抬手摸了摸,眼神看着她又温柔又深情,“朕上完早朝便回来陪你用膳。”

    “好,”虞清音微点着头,水润缱绻的目光看着他渐渐踏出宣政殿。

    雨势渐小,细雨毛毛。

    启宴走后,虞清音也没在门外站多久就转身进了里屋,下一瞬便见她拿起雨伞径直走入雨中。

    锦书见此赶紧跟上,“娘娘,我们去哪啊?”

    “去东殿。”

    直觉告诉她,哪里有什么东西是她们不曾发现的。

    虞清音和锦书到东殿时,只有几个零散的宫人在搬一些不值钱的小物件,几个宫人见她踏足这里,皆放下手中的东西向她行礼。

    负责东殿的大太监赶紧上前迎接,谄媚道:“这里又脏又湿,贵妃娘娘怎的来了?”

    虞清音扫了遍库房,敷衍道:“本宫随意看看,你们下去忙吧。”

    “娘娘……”见她往更深处去了,周太监欲言又止,锦书却倏然伸手拦他,“皇上可是让我们娘娘随意来库房挑选,周公公莫不是想要抗旨不成?”

    周公公一听,止了步默默远离她们,笑道:“娘娘随意,若有需要请尽情吩咐奴才。”

    虞清音淡淡的嗯了一声,锦书顺走周公公的宫灯,就着光亮继续往前走去。

    其实库房并不算昏暗到处点着油灯,虞清音看看这里,看看哪里,忽地被一副皇城坊市图给吸引住了,她走到壁画前认真观察画中的百人百物。

    “娘娘,这画有什么不对吗?”锦书见她看得认真,也走上前观看,然,她却什么也看不出来。

    虞清音没回答锦书的话,只是又走近一步伸手去摸那副壁画,忽地她摸到一个小凸起,她看向锦书悄然按了下去,又往后退去几步。

    然,依旧无事发生。

    虞清音叹了口气转过身走着,脚下却不知踩到那块地砖,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身后的书架悄悄向旁移动。

    锦书瞧着突然打开的密道,鄂然道:“娘娘!”

    虞清音赶忙捂住她的嘴,“嘘,小声些,别让人听到了。”

    锦书眨了下眼,惊奇的看了眼密道又看向她询问。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娘娘?”,”娘娘?”

    虞清音只看了眼密道,便拉起锦书向密道里走去。

    她们进去后,书架又迅速恢复原样,下一瞬,两个小太监就走到了壁画前。

    无人,亦无事发生,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

    “奇怪?我方才明明听见了贵妃娘娘的声音。”

    “定是你听错了,我们还是去那边找找吧。”

    第42章 密道(下) “李将军莫不要忘了曾答应……

    等她们反应过来, 门忽地从外阖上,四周瞬间陷入漆黑,只有锦书手中的宫灯照亮这条神秘幽长的密道。

    望着前方无尽的黑暗, 锦书害怕的紧紧贴着虞清音, 声音略带颤抖,“好黑,娘娘奴婢害怕。”

    虞清音本来也害怕未知的黑暗,但见锦书比她还惧怕,她只得强作镇定, 拿过锦书手中的宫灯, 往前照去,好在前方什么也没有, 只是有些黑罢了。

    她放下心来,笑着转头安慰锦书,“没事的, 锦书我们往前走走看。”

    “娘娘, 我……”锦书本想让她往回走, 但对上她家娘娘温柔坚定的眼神,她忽地鬼使神差的点头答应了。

    “有娘娘在, 奴婢不怕。”锦书直挺起腰壮着胆子走到虞清音身边。

    虞清音当然能瞧出她眼中的惧意,于是拂开她的手,自己提着宫灯走在前面带路, “我来吧,你好生跟着我。”

    这一瞬间锦书忽然觉得她家娘娘和从前不一样了,她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无条件的从心里信任她。

    她们就这样相互作伴在密道里行走,忽地锦书停了下来, 苦着脸说起:“娘娘,皇上还等着与你一同用早膳呢。”

    “……本宫倒是忘了还有此事。”经锦书提醒,虞清音才想起启宴出门前说的话,她一下加快脚步,又道:“那我们得快些走,只要赶在皇上下早朝前回去就行。”

    事已至此,她们也只能继续往前走着。

    幸好密道只有一条,又不太长,走着走着她们很快就走到了尽头。

    “娘娘,我们到了。”锦书想也没想就准备上前推门,却被虞清音先一步拦住,“等等,我们尚且不知外面是何处?得多加小心一些。”

    “娘娘说的是,是奴婢过于急切。”锦书听后,果真放轻了动作,推门时也小心翼翼起来。

    锦书只打开了一道门缝,朝外审视片刻,见四周无人,很是安全,她这才将门完全推开,低声道:“娘娘,我们可以出去了。”

    此时,天光大亮,雨已停歇,她们脚下是湿湿软软的绿草土壤。

    两人出来后,锦书赶忙将门关上,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才安心。

    好在她们眼前有大树遮挡,就算有人经过不仔细也发现不了她们。

    虞清音先大致打量起四周,见周边是高墙黄瓦,眼前是绿树草林,再往前还能看见小池塘,也不知她们是走到了谁的宫中?

    她打量四周的同时锦书也在观察四周,忽地惊讶道:“娘娘我们这是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

    锦书话一说出,虞清音又凝眸认认真真观看起四周。

    不远处的玉兰早已长出了绿叶,而牡丹却正是开的最盛时,一簇簇的牡丹于绿林中绽放,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虞清音提起裙摆,往前走去,道:“还真是。”

    锦书亦步亦趋跟在虞清音身后,缓缓说起:“奴婢听小李子说起过,这御花园的高墙后正对着神武门,若能翻过它,到了神武门便能出宫了。”

    “可宫中历来没人能翻越这堵高墙。”

    锦书说的兴起,虞清音也不禁停下脚步,抬眼朝高墙望去。

    眼前高墙耸立巍峨,确实无法翻越。

    若那密道是真的为了能更快到达神武门悄然出宫,那为何就只到御花园?她记得御花园只有一个出口,却不是通往神武门。

    她们又驻足了片刻,直到天边乌沉的云散去,旭日的光辉洒落下来,锦书一下想起嘉兴帝,不免催促着她,“皇上将要下朝,娘娘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然,敛眸沉思的虞清音没给锦书一点回应。忽然,她脑中灵光一现,抬首又扫视起眼前这堵巍峨高墙。

    或许这里还隐藏着能直通神武门的出口。

    这时,巡逻经过此处的李邺突然止了步,转头看向御花园,这一眼便瞧见了院中一道熟悉倩影,他冰冷的目光柔和下来,没曾想到能在此处遇到她。

    身后侍卫不解他在看什么,也跟着他看过去,“大人在看什么?”

    李邺面色平静,往前一走,将身后人的视线全挡了去,侧身看向他,“你带人先去慈宁宫。”

    那侍卫不明所以,目光越过他想再次看向御花园,李邺却沉下脸,“还不快去,想军棍伺候?”

    那侍卫一下变了脸,笑呵呵道:“我去,我这就去。”

    侍卫走后,李邺转过身,迈腿向她走近。

    ——

    “娘娘,我们快些回去吧,皇上估摸着已经下早朝了,若是让皇上发现娘娘不在宫中,恐怕……”

    锦书话没说完,李邺却上前来了。

    “卑职,见过贵妃娘娘。”

    锦书赶忙噤声,转身向李邺行礼,一旁的虞清音也愣了一瞬。

    李邺怎会在此?也不知他看了多少?

    虞清音镇定回身,低眸看向地上的李邺,淡声道:“李将军起来吧。”

    她瞧着依旧冷面的李邺,试探问道:“李将军何时来的?本宫怎的没看见你?”

    李邺掀起眸,一双漆黑无波的瞳孔直视着她,声音又淡漠又带着压迫,“卑职碰巧经过,看到娘娘在此才进来,倒是娘娘为何来此?”

    若说赏花,这个时辰也未免太早了,还那般专注的看向高墙。

    想出宫?

    虞清音被他的话问的心下一紧张,哪看在看他的眼,默默移开目光,“本宫睡不着,出来随意走走,就走到了御花园。”

    她动身,示意锦书就越过他往外走去,“李将军忙吧,本宫先走了。”

    他道:“卑职送娘娘回去。”

    吓得虞清音险些崴到脚,张口拒绝,“本宫能自己回去,李将军就莫要……”

    她这话还没说完,李邺长腿一迈三两步就走到她的面前,一道阴影覆下,虞清音只觉得他很高很高,像一座山挡住了她全部的视线。

    “……”

    这人是听不明白她的话吗?

    一路上无话,就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锦书也安静下来。

    离宣政殿越近,虞清音就忍不住开始想,她该如何与皇上解释她这一早无端的消失?还有那密道要不要与皇上说?

    就这样想着她们很快便走到了宣政殿,在门前等着的高成玉也一眼就瞧见了她们。

    他一脸喜悦的往嘉兴帝身边凑去,“皇上,是贵妃娘娘,是贵妃娘娘回来了。皇上你看……”

    这一看,连高成玉也瞬间噤了声。

    我滴个乖乖啊,贵妃娘娘怎的是和李将军回来的?

    高成玉小心翼翼的看向嘉兴帝的脸,只见皇帝面目沉静,不似是发了怒,然,瞥到皇帝乌沉的眼眸时,他瞬间捉摸不透了。

    高成玉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走过去接虞贵妃,而那边被李邺送回的虞清音也瞧见了门前的两人。

    ……她该如何向皇上解释她不是有意消失的?

    虞清音心下一跳,镇定的走上前,向嘉兴帝的行了礼,笑盈盈的说道:“皇上今日下朝怎下的这般早?”

    虞清音说完就后悔了,笑容在嘴角凝住。她这都是说的什么啊?像是不希望他回来一样。

    既然出口即错,她索性闭嘴,先观察他的面色再行解释。

    眼前的皇帝,如玉的面容上喜怒不辨,只是落在她身上的目光让她不免有些发颤,他说话的语气也听不出半点怒意,“贵妃这是去哪了?”

    他越平静虞清音越忐忑不安。

    虞清音动了动唇准备再次解释,谁知她身后的李邺却抢先开了口。

    他上前一步,高大壮实的身躯挡在她的面前,似是护着她,顺而跪了下去,垂首语气很是情真意切,“回皇上,贵妃娘娘在宫中迷了路,卑职巡查时瞧见了便护送娘娘回宫,望皇上莫要怪罪娘娘。”

    启宴一个眼神都没给李邺,只看向虞清音,目光愈发冷凝,“朕怎的不知贵妃会在宫中迷路?”

    虞清音掌心冷汗涔涔,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无语瞥了眼李邺。

    这人到底在替她胡说什么啊,难不成是想加害于她?

    她顶着启宴的目光,也跪了下来,只能顺着李邺的话辩解,“早晨雾大,臣妾看不清这才迷了路。”

    李邺侧头看着娇小单薄的她,一边心疼她跪在湿漉的石砖上,一边又见不得她如此卑微的面对嘉兴帝。

    紧抿下唇,艰涩开口,“是卑职失职未及早发现娘娘,望皇上莫加罪于她。”

    虽然他话说的奇奇怪怪,但他竟将责任全拦在了他的身上。

    虞清音也有些震惊,不知李邺为何要这般做?可她也不愿领他人情。

    抬眸就向启宴道:“是臣妾自个迷了路怪不得李将军。”

    一个二个抢着为对方开脱。

    好,都好得很!

    此时此刻,启宴才觉心口有股无名怒火盘旋在他心口,无处发泄。

    他敛下眼睫挡去眼中的怒火,朝李邺看去,便看到他对她那过于关心的眼神,再看向跪在石砖上娇弱单薄的她,他握在手中的玉扳指不由加大了劲。

    一下忆起了那年在东郊城外,她也救过李邺,那么是从何时开始的,还是从那时李邺就对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疑心一但落下便会一点点生根发芽。

    启宴面色彻底沉了下来,对着李邺寒声道:“去慎刑司领罚。”

    虞清音听见他寒冷的声音,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在启宴再次看过来时她也不知为何本能的低下了头。

    却还是瞧见了他眼底一片阴翳,不似之前的温润。

    那是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见过的神色。

    她倏然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启宴嘴角泛白,狠狠地冷笑一声,漠然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转身就踏进了殿门。

    走了几步,见她仍呆愣愣的跪在地上,启宴不由怒道:“愣着作甚?还不快进来。”

    一旁的高成玉先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的搀扶起虞清音,低声提醒道: “娘娘快些进去吧,皇上还等你用早膳呢。”

    听高成玉一说,虞清音顿时心下愧疚,她看着启宴决然的背影,提着裙子小跑跟了上去。

    “皇上,你等等臣妾。”

    见人都进去后,高成玉才看向门前的李邺,警告道:“李将军莫不要忘了曾答应过先帝什么?贵妃娘娘可不是你能肖想的。”

    他自然知晓。

    于她,他不过是痴心妄想。

    李邺黑眸微动,抬眼深深看了眼她渐行渐远的身影,左手紧紧握着剑柄,转身离开了宣政殿。

    第43章 远离 “你与他何时开始?”

    虞清音踏进食厅后, 便见启宴已端坐在了餐桌前。想起他方才冷凝的脸色,她又不免胆怯起来,站在门前踌躇不前。

    从御膳房回来的宫女, 见虞贵妃立于门前, 稍有诧异,福身正向她行礼,却被她抬手的动作拦住了。

    宫女起身满脸不解的看着她,“娘娘?”

    “本宫来吧。”宫女先是一愣,随即就将手中的汤羹慢慢递给了虞贵妃, “汤底烫, 娘娘小心一些。”

    “嗯。”待她端稳后,虞清音才让宫女下去。隔着珠帘, 她微侧头去看他的神色,然,此时的正他低垂着眸, 她看不清他的脸色。

    既然如此, 虞清音索性深吸了一口气, 端着菜慢慢靠近他。

    虞清音记不得她从前不知如何哄人,更不知怎样哄九五至尊的皇帝, 她能做的就是将他上次哄她的方式,依葫芦画瓢的去哄他。

    “皇上,臣妾给你……”

    可他却不予理会。

    启宴面色平静, 冷淡的目光越过她,直直朝门外喊道:“高成玉布菜。”

    “……”他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下一瞬,屋内整然有序的走进一行宫人,她们端着各式各样的菜,将桌边的虞清音挤到了一旁。

    “啪嗒——”

    也不知是谁暗中推了她一下, 虞清音没站稳,手一滑竟没端住手中的汤羹,将瓷碗打翻在地,撒出的热汤也烫红了她的手背。

    众人也脸色一白,皆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慌忙的跪下求饶,“贵妃娘娘息怒。”

    虞清音不吭声,看着手背上的红印眼神一瞬黯淡下来。她不知启宴为何生气?是气她一大早消失不见,还是气她和李邺一同回来?

    没告知他的确是她的错,若是因为李将军生她的气,那他就是无理取闹,一点也不信任她。

    这样想想,虞清音也不想哄他了。

    贵妃伤了手,皇上却纹丝不动,依旧沉默不语,到了这时,宫女们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对劲,就是不知帝妃又在闹什么别扭。

    但愿她们不会被殃及。

    跪在人群中的白幺幺见皇帝迟迟未动身,言语上也未的关怀贵妃娘娘,她心下一喜,看向虞清音的目光也多了一丝轻蔑之意。

    纵然贵妃娘娘貌若天仙又如何?这时间一长,皇上依旧会腻。

    目光暗沉的嘉兴帝扫了眼地上一众宫女,蹙眉吩咐高成玉,沉声道:“将她们都给朕拖下去打入浣衣局。”

    白幺幺一愣,不曾想皇上竟会为了维护贵妃娘娘将她们全部打入浣衣局,望着皇上那阴沉至极的面庞,她这才明白,皇帝不是她一个卑贱下人能肖想的。

    可惜为时已晚,她的后半生都将会在浣衣局渡过了。

    一瞬间,屋内响起宫女的哭喊声。

    她们被拖下去后,高成玉又迅速换了一批侍奉的宫女。

    启宴仍未看向她,反而自顾自的动起了筷子。

    虞清音站在一旁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尴尬极了,高成玉见此悄悄迎她入座用膳,将碗筷摆放在她面前。

    “汤要凉了,娘娘快些用膳吧。”

    “谢谢高公公。”虞清音很是感激的笑看着他。

    主坐上的嘉兴帝额角突突直跳,脸色微不可察的黑了下来,他放下筷子朝两人沉声开口,目光看向了她。

    “下去。”

    虞清音拿着筷子的手一怔,被他这么一凶委屈的红了眼眶,手背上的烫伤也隐隐一疼,她什么也没说,泄气似的起身离开了餐桌。

    阿娘说的对,男人都是会变的。

    见她起身,启宴眉头更加深锁,连带着声音也冷了下来,“高成玉下去,贵妃过来用膳。”

    闻言,高成玉笑呵呵的将还愣神中虞清音又迎上椅子,朝皇帝道:“奴才告退。”

    屋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那张摆满山珍海味的餐桌上,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坐。

    虞清音见启宴似是气消了,准着将误会解开的原则,她翕动着唇瓣,选择向他开口解释,“皇上,臣妾不是有意……”

    然,她刚吐露几字,却被启宴张口打断,“闭嘴,朕如今不想听你说话。”

    “……”不听她解释就算了,还凶她,她也是会生气的。虞清音简直无话可说,斜了眼启宴,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一顿早膳,吃的两人相顾无言,心生怨气。

    待虞清音吃完后,那边早已停下了筷子的启宴,掀起漆眸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最终停在她的湿濡的裙子上,他沉声命令道:“去浴池洗干净,将衣服换了。”

    方才净顾着让皇上消气,忘了她早已脏湿的裙子,他眼下一说起,虞清音才觉身上很不舒服,她倏然起身朝启宴行了礼,快步走出食厅,又吩咐锦书备衣,自个先去了浴池。

    温热的池水让虞清音身子暖烘烘的,她忘了方才的不开心在池中张开了双臂,玩起了水,兴起时,她不知有人推开了房门悄然走近了池边。

    一身黑色绣有五爪金龙常服的启宴默默的站在了池边,居高临下的瞧着池中嬉戏的人。

    “何时开始?”

    “啊?”虞清音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得一激灵,她赶忙将身子埋入池水中,露出一张芙蓉面,抬眸就对上他深邃暗沉的眼神。

    启宴耐着性子又问了她一句,“你与他是何时相识的?”

    虞清音这会是真的听明白了,他在问她与李邺的关系。她摇着头道:“我不认识李将军,只在太后娘娘宫中见过他一面,加上今日也不过才两面。”

    那就是他蓄意接近。

    启宴半响没说话,凝了她片刻,才道:“以后,离他远点。”

    他说完便转身走了,留下一脸莫名的虞清音望着热气腾腾的池水发愣。

    他这是怎么了?

    第44章 出宫(上) “阿音,保护好自己。”……

    从浴池出来后的虞清音显然已疲惫不堪, 再无力应对生气的皇上,索性自暴自弃走向寝殿,再不在他眼前晃悠。

    于浴池门前等候的锦书见她出来后, 赶忙迎了上去, “娘娘,皇上他……”

    “皇上还没气消?”虞清音叹了口气,没等锦书说完就脱口而出。

    谁说只有女子气性大了?这男子不是也挺大的,这都一早上了,还不见他消气。

    况且她也没做错什么。

    谁知锦书却摇着头, 低声道:“皇上说娘娘明日就要出宫了, 叫奴婢来问娘娘还需准备些什么?”

    出宫?

    她怎的将这事给忘了。

    虞清音微翘的长睫一颤,水润的眼眸里闪起一抹亮光, 脸上也绽放出好看的笑颜,她停下脚步,侧身问她, “皇上在哪?”

    看来, 皇上已经不生气了, 是她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美人一笑,自是夺目耀眼。

    即便日日跟在身边, 锦书还是会被她的笑容给晃晕,她眼中浮现惊艳之色,木愣愣的开口, “皇上在前殿处理政务,这会恐怕……”正与大人们商讨明日之事。

    只听了半句,虞清音就撂下锦书转过身,疾步朝前殿走去。待她走远后锦书才回神来慌张地追了上去,“娘娘, 娘娘,你等等奴婢啊!”

    跟在锦书身边的宫人也一并跟了上去。

    风过之处,窗棂外的梨花树便会摇曳生姿,如雪般的梨花顺势飞进殿内,飘落在任何地方。

    一片梨花轻轻落在桌上,龙椅上的嘉兴帝搁下笔,面色沉静的凝着桌前肃然站立的三人,缓声道:“朕与贵妃出宫,朝中已有几位大臣知晓,恐会引起不满。”

    “若他们纷纷上书进谏,朕出宫后,蒋大人与虞世子持此圣旨让太后出面。”

    闻言,蒋丞上前接过,与虞朝微微躬身,道:“臣遵旨。”

    吩咐完两人,启宴又看向宋书遇,沉声道:“此去惠州途经水路,恐会遭遇埋伏,贵妃身子娇弱受不得惊吓,你们务必多派些人保护好她。”

    宋书遇单膝跪地,拱手道:“臣定当竭尽全力保护好皇上和贵妃娘娘。”

    启宴微点头朝蒋丞和宋书遇道,视线又看向虞朝,“你们二人先下去吧,世子留下。”

    他们走后,四周一下静寂,半开的窗户又飘落进一地梨花。

    启宴从龙椅上起身,越过书桌缓缓走进他身旁,将手中的兵符赫然放在虞朝眼前,“这是当年从你父亲手中收回的兵符,朕今日将他还给你。”

    虞朝看着眼前的兵符,神色下一瞬的惊愕,他双唇微张,抬首眼神疑云的看向嘉兴帝。

    启宴见此,将兵符塞在他的手中,沉声向他剖腹明心,“阿朝,你与朕共事多年,朕怎会不知你心中所想。然叶家到底功望过高,近年在朝中也愈发嚣张,渐笼人心,就连朕也不得不受限于叶家。朕让你娶叶家二小姐实乃是权宜之计。你放心,待这事过后朕自会为你与陈家小姐赐婚。”

    虞朝听后心中五味参杂,握在手里的兵符也沉重无比。

    皇上说得他怎会不明白。

    只是事关虞家,事关妹妹,虞朝也得好好想想。

    沉默几瞬,启宴见他还是不肯答复,薄唇微张,轻言道:“朕等你答复。”

    虞朝单膝跪地,行礼退了下去,“臣告退。”

    ……

    虞清音到前殿时,正好看见蒋丞和宋书遇从台阶上下来,两人也看见了她,皆避身向她行礼,“贵妃娘娘。”

    她抬眸看向二人,点头回道:“蒋大人,宋大人。”

    两人避身让过,虞清音缓缓上了台阶,与两人擦身而过时,宋书遇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提醒她,“娘娘,虞世子正在里面。”

    哥哥?

    虞清音笑着向他道谢,“谢谢宋大人。”

    人走后,蒋丞那双锋利的目光一直落在宋书遇身上,看了看,最终什么也没说,迈着长腿走了。

    留下宋书遇不明所以,他那是什么眼神?他不就是好心的提醒一下,怎么了?

    见人走远,他又追上去,“蒋罗刹,你等等,我与话与你交代。”

    —

    虞朝从里出来时恰巧撞上要踏进的虞清音,她轻轻抬眸,便能看到她眼里那藏不住见到他的欣喜。

    君臣有别,虞朝还是向她行了礼,虞清音虽不愿也知宫中规矩,在他后赶忙将他拉到一边,低声询问。

    “哥哥你怎的进宫了?”

    虞朝眼神微微一动,低垂着眼目光柔和的看着妹妹,“哥哥听说你明日就要出宫,想着今日来看看你。”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虞清音好似从他脸上看到了担忧,弯唇向他保证道:“哥哥你就放心好了,有皇上在,他定会保护好我的。”

    虞朝没再说什么,从怀中拿出一支精致漂亮的梅花木簪。

    他摊开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中,瞧着她澄清的眸子,不放心的嘱咐道:“阿音,保护好自己。我与父亲、母亲还等着你回来。”

    她还不知宫外会有如何险境,却放心的将自己的安危全权交于一个男人,一个城府极深的皇帝。

    虞朝不忍对她坦言相告,让她眼中的星光再次黯淡,只能教她拿起武器,一点点刺向敌人,给她留条退路。

    “这木簪锋利却不伤己,你将她带于身上,若遇危险就将它拔出刺向旁敌人,可保自己一命。”

    上次见过她后,虞朝回府后就找人打造了一把适合她的武器,这木簪虽看似普通,实则内里藏着一把利刃。

    保她,足矣。

    虞清音眨着眼,听得一头雾水,却还是紧紧拿着木簪,乖乖向虞朝点头,“好。”

    虞朝看着她还想说什么,殿内却传来嘉兴帝的声音。

    “贵妃进来。”

    虞清音眼睫颤动,歉意的看着虞朝,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

    虞朝笑着将木簪插在她的发间,“去吧阿音,在宫外要玩的开心。”

    一听将要出宫,虞清音嘴角就藏不住笑意,“我会的哥哥。”

    与他告别后,虞清音进了殿内。虞朝看着她欢欢喜喜的奔向嘉兴帝,嘴角一下聋拉下来。

    天忽地暗了下来,他转身望着天边流动的云彩,抬脚下了台阶。

    虞清音迈着小碎步走上前,笑吟吟的向启宴行了礼,“臣妾参见皇上。”

    启宴抬眸便对上她笑盈盈的眉眼,心情一下舒畅不少,他撂下奏折,走过去扶起她的手臂,道:“时辰不早了,你与朕去慈宁宫看望母后。”

    帝辇早已等在宣政殿外多时,二人须臾间便行至殿门前,高成玉将两人迎上了帝辇,坐稳后才让宫人们起身。

    虞清音本不想乘帝撵,奈何他政务繁忙,只能早去早回。

    关于出宫,在帝撵上她不停问他。

    “皇上,臣妾就不能带茶花去吗?”

    “不能。”

    “那锦书呢?”

    “锦书不会武,危险时保护不了你,保护不了自己,只会是累赘,自是也不能去。你身边的人朕自有安排。”

    虞清音一听,顿时垂头丧气。

    茶花不能带,锦书不能跟,虞清音这才知晓这出宫好似也没有那么好。

    可她又些去看看外面的世间,她脑海中都没有一点关于外界的记忆。

    虞清音:“臣妾知道了。”

    他们途中偶遇了刘婕妤,然,两人并未留意太过,自然也没看见她。

    宫道上的刘婕妤倒将两人在帝撵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这一看,便让对她恨之入骨的刘婕妤愈发怨恨起她来。

    皇上还真是宠她,竟让她一同乘帝撵。

    侍女见她盯着远去的帝撵,不免轻声唤道:“婕妤?”

    刘婕妤冷哼一声,转身向自己的宫里走去。

    她等着她跌落的那天。

    帝撵很快到了慈宁宫,廖嬷嬷早已收到消息,早已带人在宫门等候,见人下来后,她赶紧先一步上前行了礼。

    启宴让她起身,问:“太后在何处?”

    廖嬷嬷答道:“太后此时正在佛堂颂佛,老奴差人去请?”

    启宴抬脚迈入宫门,道:“不必,朕与贵妃去佛堂茶室等吧。”

    他步伐大,走的又很快,虞清音只能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待启宴反应过来,两人已走到了茶室,回头便见她捂着胸口,小脸微红,气不匀称,显然是用跑的。

    他开口道:“怎的不叫朕?”

    虞清音深吸了口气,待理顺了气息,脑子也清醒,看着他委屈巴巴道:“明明是皇上故意不等臣妾。”

    启宴意外挑眉,抿了口茶,“朕有吗?”

    这下她更加确定,皇上就是故意不等她的。真促狭,他这明明是在报她早上忽然消失,没告诉他的事。

    两人拌嘴时,程太后在宫人的搀扶下也进了茶室。

    “皇帝和音音都来了,哀家甚是喜悦。”

    虞清音与太后聊了些宫中近日的事,又互道了关心。想着她在宫中也甚是无聊,在启宴鼓励的目光下她试着开口,“娘娘不妨与我们一同去吧。”

    太后有一瞬间的诧异,而后看着她笑着摇头,“哀家这把老骨头受不得路上的颠簸,皇宫是闷了些对哀家来说到也还算宁静。倒是你年纪轻轻就困在这后宫,如今有这机会能与皇帝多出去走走,替哀家多看看天雍的大好河山,也好。”

    劝说无果,两人也不再开口,程太后难得见他们,自是将他们留在慈宁宫用了午膳,待午时一过,他们就离开了慈宁宫。

    “明日之事繁多,朕与贵妃先回宣政殿,还望母后保重凤体。”

    程太后点点头,虽不舍,也只能送他们出慈宁宫,看着两人相携而去的身影,程太后不免忆起当年,缓缓开口。

    “廖嬷嬷,你看他们像不像我与先帝年少时?”

    也是这般吵吵闹闹,相伴渡过了每个四季。

    廖嬷嬷顺着太后的视线看去,忽然笑着:“老奴瞧着也是,皇上和娘娘如今的感情真好。”

    程太后点头,感概道:“先帝也曾答应过哀家,说陪哀家去广陵看柳绿桃红,去塞北看风光雪月,去苏州看水巷交错……他说宫里不曾有的都会带哀家去看看,去尝尝。”

    “可你看看,到头来,哀家那一样实现了?”

    先帝爱她吗?爱吧,可到底比不得权势让人心动。

    廖嬷嬷一听,也不免抹着眼泪,“太后娘娘……”

    “不说了,”程太后见廖嬷嬷如此感性,收回视线,叹息道:“但愿皇帝不会令她寒心。”

    第45章 出宫(下) “朕挑选的衣服,果真很衬……

    天边泛起鱼肚白之际, 宣政殿内已是灯火通明,宫人们各守其职,有条不紊地进出寝室, 侍奉嘉兴帝洗漱。

    见皇上出来后, 锦书向他行了礼,才领着身后的宫人踏入寝室,瞥见罗帐依旧垂在榻前,她想着贵妃娘娘昨日兴许是太过喜悦,睡得较晚, 今早才堪堪未醒。她让宫女们在外屋等着, 自己放轻脚步进了内室。

    绕过屏风,锦书走到窗边抬起闭拢的窗板, 清风一瞬涌入室内,微微吹动罗帐。她转过身走进立于榻前,隔着罗帐, 朝里轻声唤道:“娘娘起床了, 皇上已在外等候多时, 娘娘?”

    锦书等了片刻,帐内依旧静悄无声, 是故掀开罗帐瞧瞧,却听见身后窗板突然响动,她回头便见茶花从窗口跳了进来, 歪着圆圆的小脑袋与锦书对视上了,在锦书摆手中,茶花有目的性的钻入罗帐,上了床榻。

    “……茶花快出来,娘娘一会便醒了。”锦书简直欲哭无泪, 够着脑袋小声对着里喊去。

    有茶花作伴,娘娘不愿起床怎么办?

    就在她不知如何是好时,一双白皙如玉的手缓缓拨开帐幔,露出榻上玉肌花容的贵妃娘娘。

    锦书一瞧,欣喜上前将罗帐掀起固定在两侧,抬手去搀扶她,“娘娘你醒了。”

    明亮的光晕打在她的脸上有些刺眼,虞清音垂下眼帘,搭着锦书的手下了榻,“我若再不醒,一会听到的就是你的哭声了。”

    “娘娘你就别取笑奴婢了。”听到自家贵妃的打趣,锦书脸上不禁露出囧态。眼见时间不早了,她立即唤着屋外的宫女进来服侍娘娘穿衣梳洗。

    在此过程过,茶花都黏在她的身边,她穿衣,它就坐在她的裙边抬眼一直望着她,她梳妆,它就趴在铜镜前,聋拉着脑袋眼巴巴的望着她。

    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也不知茶花能不能明白她要出宫。

    “茶花过来吧。”虞清音终是不忍心看它那可怜巴巴的眼神,只好将它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的摸着她的背脊,顺着它的毛发。

    茶花舒服的蹭着她的手喵喵叫着。

    虞清音见此不由叹息,不知道也好。

    待她一切都准备完后,正好见高成玉从宫门口又回到宣政殿,他低声道:“娘娘,皇上已在神武门等您了。”

    神武门?虽说她早知要出宫,但这般光明正大的走正门还是有些诧异。大臣们若知晓皇上带她出宫还不得日日上书进谏,不过,皇上都不害怕她又害怕什么?

    虞清音点点头,将茶花抱在锦书怀里,又看着它的眼睛,郑重嘱咐道:“我走后,你可不准顽皮,要好好听高公公和锦书的话,不准乱跑出宣政殿,乱吃旁人给的东西,知道了吗?”

    茶花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无辜的望着她,听不懂她说的话,抱着它的锦书却替它答道:“娘娘放心吧,奴婢会照顾好茶花的,等娘娘回来,茶花还是白白胖胖。”

    虞清音又看向锦书,道:“你也要好好的。”

    在高成玉的带路下,虞清音很快就走到了神武门,神武门的侍卫早被嘉兴帝调开了,今日守在门前的侍卫都是他的人。

    门前赫然停着一辆马车,只是那驾车之人是她未见过,虞清音小跑上前,立于马车旁的带刀黑衣侍卫向她行了礼。

    虞清音这才知晓眼前的黑衣人是皇上身边的御前侍卫景毅,她朝他点了点头。嘉兴帝听见声音,撩开了车帘,深邃漆眸将她上下打量了遍,含笑的眼眸多了几分赞赏。

    “朕挑选的衣服,果真很衬你。”

    今日的她,一身纯白水绣长裙,乌发梳成一条斜辫搭在前胸,鬓边簪着一朵水粉绢花,如芙蓉出水,清雅却艳丽。

    也是,她才十八岁正是少女的年纪,怎样装扮自是都好看。

    虞清音眨了眨眼,芙蓉面上有一瞬间的惊诧。原来,她今日这身水绣长裙是启宴为她挑选的。

    颜色虽淡雅,但她很喜欢,是她未穿过的颜色。

    一旁的高成玉看着嘉兴帝,眼含泪水,哽咽难言,不舍道:“皇上,你一定要保重龙体啊,奴才定会守好皇宫在这里等您归回。”

    先帝将他赐给皇上后,他就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从未离去。眼下皇上去惠州路途遥远,未知凶险,他在跟着去恐怕只会连累皇上连累贵妃娘娘。只是,见皇上和娘娘出宫他这心里总归乱乱的。

    启宴见他一个大男人哭哭啼啼,不免头疼,打发道:“行了,朕知道了。”

    又转头看向虞清音,道:“贵妃上车吧。”

    “高公公,再见。”

    “娘娘,再见。”

    两人告别了高成玉,虞清音也欢欢喜喜上了马车,景毅驾着马车开始向宫外行驶。

    马车出宫后,藏于拐角处的李邺出来了,他望着马车渐行渐远的车影,低念道:“娘娘,珍重。”

    虞清音上了马车后先扫了一眼马车内置,才将目光落在波澜不惊的皇帝身上,方才兴致勃也勃转变为了担忧,“皇上,咱们真的是去惠州吗?我听高公公说惠州如今流寇众多,鱼龙混杂,百姓们却叫苦连天,说是翼州的流民全流入到了惠州?可我明明记得皇上已将赈银下发过翼州如此,百姓们又怎会纷纷远离家乡?”

    她都没知晓的事,启晏又怎会不明白?他叹息道:“就是如此,朕才要去惠州看看,朕下放翼州的赈银、粮草有没有实实在在落到百姓身上。”

    翼州饥荒,淮州贪墨,他倒要看看这惠州是否干净。

    原是微服私访。

    虞清音这下明白了,他们这次出宫不是去玩的,只是,既是微服私访为何又要带上她?而不是带上朝中大臣?

    昨日,她听锦书说起过,皇上出宫这事,前朝大臣知道的人并不多,后宫嫔妃更是无人知道。至于她随着皇上出宫的事,除了身边之人,宫中也就只有太后知晓。

    启宴见她半响不说话,以为她是害怕了,轻声安慰道:“别怕,朕会让人保护好你的。”

    虞清音点点头,又问他:“对了,皇上,宋大人呢?臣妾听说宋大人也一同前去。”

    “宋书遇在城外等我们。”启宴看向她,嘱咐道:“宫外到底不比宫中安全,音音在外便唤我阿宴。”

    “阿宴?”这不是他的名讳吗

    虽有些难以张口,但她还是微微点头答道:“好,阿宴。”

    马车很快便从皇宫行驶至大街上。

    虞清音听着马车外吵吵嚷嚷的人声,不禁掀起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她的记忆中没有关于大街上的热闹,是故眼前的一切对于如今的她来说都很新奇。

    “阿宴,你看那好热闹啊!阿宴,那是什么,我怎么都没见过?阿宴,你看……”

    “坐好,成何体统。”启宴怕她摔倒不由加重了语气。

    虞清音一听,安放好手,委屈巴巴的望向他,“阿宴哥哥……”

    “……”启宴拿她无法,指尖点到她的眉心处,沉声道:“行了,别给朕撒娇。”

    话是这么说,可她新奇的东西,启宴看过后都会不厌其烦的给她一一解释。

    他一开口,她便睁着黑又晶亮的眼神那样崇敬的望着他,直看得启宴捂嘴咳嗽,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已是晌午,街上到底人太多,马车不得不放慢速度,一个小孩从她眼前走过,虞清音看着他手中裹着糖水红艳艳的果儿,向启宴祈求,“阿宴,我想吃那个。”

    启宴掀眸看向她指的方向,瞧清了小孩手中的果儿,他低眸便对上她期待的眼眸,淡声吩咐车外的景毅去买串糖葫芦。

    瞧着她和幼时一样看糖葫芦喜爱的眼神,他不禁勾唇轻笑道:“这是糖葫芦,你幼时最爱吃的,我每次见你手中都拿着糖葫芦。”

    只是不知她后来进宫后就不爱吃了,他有问过她,她却模棱两可的说糖葫芦很甜也很酸,她长大了不爱吃酸的。

    眼前的她却对糖葫芦赞不绝口:“好甜啊,怪不得我以前总爱吃。”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总算出了城门。

    虞清音遥遥便望见宋书遇身着素色常服,静立在不远处的大树下乘凉,他身边还有数十护卫。景毅立即驾车缓缓驶向他,经过他时宋书遇与他颔首示意,马车继续向前行驶。

    宋书遇赶紧让护卫们起身,他们骑着马很快跟上了马车。

    周边是绿树环林,地上是飞扬的尘土,他们顺着官道,一路向惠州驶去。

    第46章 病中情 “小清音,我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叶之然得知嘉兴帝带虞清音出宫时已是两日后, 这次她没有摔盘打碗,只是剪着花枝,冷笑了两声, “你先下去。”

    意料之中的谩骂也没撒向杏儿, 她松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是。”

    桃儿踏进屋时恰巧遇上出门的杏儿,本想张口喊她,然, 杏儿却想没看见她, 自顾自埋着头出去了,她心中一阵失落, 知杏儿正与她疏离,快步走近窗前,朝着叶嫔, 低声道:“娘娘, ”

    叶之然放下燕尾, 转过身看向她,平静道:“本宫让你找的人都找到了?”

    桃儿垂首回道:“是娘娘, 只待娘娘下令。”

    她虽不明白娘娘让她寻杀手是为了何事,但娘娘的命令,她怎敢不从。

    叶之然不紧不慢的擦去手上的泥渍, 抬眸时眼中闪过一丝狠毒,徐徐开口,“将虞清音的画像给他们,让他们即刻前往惠州。”

    桃儿尚未反应过来时,叶之然又紧接冷笑说道:“若见她者, 立刻杀之。”

    是杜宁宇的死让她明白,杀了她,皇上、后位才会是她的,这样的好机会她当然不能错过。

    桃儿闻之,眼睛一下睁大,身体止不住颤抖,白着脸赶紧跪地磕头,试图劝道:“娘娘这不可啊,刺杀贵妃乃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若被皇上发现将你供出,那娘娘和将军府……”

    “闭嘴!”叶之然愤怒打断桃儿,“我还轮不到你来教!”

    桃儿被她这喝声吓得伏趴在地,但还是劝道:“望娘娘三思。”

    叶之然凝着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桃儿担心的她怎会不明白,不过,她既敢派人杀虞清音,又怎会没有万全想法。

    叶之然平复了怒气,慢慢走进她,蹲下身抬起她的脸,看着她,将手中的药瓶给了她,“将这个给他们服下,事成之后我会给他们解药。”

    见她木杵在地不肯接过,叶之然丢在一旁,起身冷冷说道:“桃儿你是知晓我的,别让我也责罚你,我记得你弟弟已到了娶妻的年纪……”

    桃儿脸色苍白,跪趴着去捡药瓶,又是一磕头,“娘娘息怒,奴婢愿意为娘娘效劳。”

    叶之然,道:“那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是。”桃儿颤着声,从地上慢慢起身退了下去。

    桃儿下去后,叶之然又重新走到窗边,她看着窗外的景色,手不由捏紧花瓣,嘴边勾起冷笑。

    “这次,我看还有谁能救你。”

    她偏不信,她次次都那般好运。

    —

    艳阳下,官道上,缓缓行驶着两辆马车,马车前后接跟着数十骑马儿的护卫,一看便便知是富商出游。

    然,马车里的'富商’已热到不行,尽管马车里放了冰鉴,避暑的凉茶,冰镇的瓜果,可长此已久在烈阳下行驶,这马车非但不散热,反而愈发闷热。

    靠在软榻上午睡的虞清音彻底被热醒,她忍不住解开外衫,掀起长袖,露出一截洁白如玉的手臂,她又将两侧车帘掀开,手扇着风,方觉得解了一些热。

    转头便见对坐上闭目养神的启宴居然一点反应也没有,俊美面容上依旧不见一丝汗水。她狐疑靠近,怕他热晕过去,还是将沾着凉水的帕子轻轻敷在他的额间,降热。

    下一瞬,启宴掀开漆眸,饶有兴味的看向她。

    虞清音愣了瞬,没想到他会醒,明明她没做什么却有种说不清的尴尬,于是她默不作声的收回手,又退了一步,对上他深邃的眼神,道:“阿宴哥哥,音音好热啊想出去透透气。”

    两侧车帘掀开,车内透亮,启宴这时才看清裸着洁白双臂的她,他一下沉下脸,斥道:“穿好。”

    “我热。”虞清音摇头不愿。

    就这样看了她半响,终是拗不过她,启宴只好抿着唇将她外衫系好,放下长袖,朝外吩咐道:“景毅,将车开在林间,找个阴凉的地方停下歇息。”

    山间里,树荫下,马儿在一旁吃草歇息。虞清音在小溪里洗了把脸,舒舒服服透气回来,掀开车帘却不见启宴,打量一圈也不见景毅。待问过其他人后才知他们二人也去了小溪边。

    马车到底不比外边凉快,她又再次下了马车,抬眼正好看见宋书遇也从马车上下来。想着这一路他都在,免不了碰面,于是立即迈步朝他走去。

    “宋大人。”

    宋书遇回头,看向她,恭敬喊道:“小夫人。”

    “小夫人?”虞清音愣了一下,总觉得这个称呼听起来怪怪的。

    宋书遇见她眉头微皱,笑道:“小夫人既然不喜欢那我就不这般唤你,我想了想还是叫您大夫人吧。”

    “……”虞清音嘴角一抽,“不必了,就叫小夫人。”

    大夫人听起来更奇怪,还不如叫她小夫人。

    两人聊了一会,与他相熟后,虞清音盯着他,直言不讳的问道:“宋大人如今几何?家中可有娶妻?可有通房妾室?”

    宋书遇显然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眼角忍不住一抽,忽地扬唇朝她神神秘秘的笑道:“小夫人不妨猜猜?”

    猜?她最讨厌猜了。

    不过随口一问,宋书遇不愿意说便不说吧,她也不是勉强之人。

    虞清音叹息一声,道:“不了,宋大人的私事我不关心。”

    模样倒是个好的,就是这性子……看来,锦书的如意郎君还需在物色物色。

    宋书遇:“……”

    这女子都是这般难以捉摸?怪不慎蒋丞即将而立的年纪还不愿娶妻。

    宋书遇将方才侍卫摘的野果,分了两个给她,“小夫人尝尝?”

    虞清音看着他手中的果子伸手接了过去,“谢谢。”

    启宴回来,便见两人相谈甚欢,眸光微动,心中百转,朝她唤道:“音音,过来。”

    周边人垂首皆不敢看,虞清音听见声音后也回头看去,就见启宴站在马车旁,神色未明,也不知他怎的了?

    她不明白,宋书遇却看懂了,瞧着皇帝那双乌沉沉的眼眸,他不由低下头小声催促她。

    “小夫人快去吧。”

    听他这话,再迟钝也该明白了,虞清音倏然扬起笑脸,小跑着走向启宴。

    “阿宴,你回来了。”

    启宴看着笑脸盈盈的她,没理会,只是斜睨了她一眼,随后迈着长腿自顾自的上了马车。

    “……”

    兴许是周遭太过安静,虞清音一下便听见了身后传来的笑声,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她回头狠狠瞪了宋书遇一眼,随后也上了马车。

    ——

    惠州城中,灯火通明的府邸里,一个小厮正匆匆踏进书房,躬身对着主位上的人禀报。

    “世子,京都来报,说皇上和贵妃娘娘已出了京都,正往陵水来,这不出两日恐怕便到了惠州城。”

    卫盛安在画中落下最后一笔,随后撂笔,从椅子上起身,向外走去,“跟上,随我去个地方。”

    长宁宫走水后,卫盛安就失去了将她带回的机会,他没有召令不能在京都久留,临走前将茶花留在了她的身边,只等下次机会。眼下听闻她将要下惠州,他心中自然涌出藏不住的喜悦。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还需他亲自处理。

    窗外月亮高挂,月光皎洁,一阵微风吹进,将书桌上那副未完成的美人图吹在了半空,又缓缓落在地上.

    因为他们出宫时间有限,所以这一路大家几乎都在赶路,虞清音虽坐马车坐的不是很舒服,但见九五至尊的皇帝也稳坐如山,没说过一句什么,就连马车外跟着他们赶路的护卫也比她还艰苦,这样想想,她就觉得她没有什么好喊苦喊累。

    不过,这趟出行也不是没有好处的,她既然发现她还会骑马,还骑的相当不错。于是,她马车坐晕了就出来骑骑马,起初启宴对她骑马一事颇有微词,但见她骑的开心也就由着她了,再后来他也跟着她一同骑马赏大山河水。

    然,悲伤之事总是来的这般快,她癸水将至的那天风寒也一并降临在她身上,虞清音觉得没什么只是身子有些发热,不以为然的让他们继续赶路,可启宴不放心,总觉得她是烧糊涂了,在胡闹。

    当即就改了路程,将众人安排在陵水镇歇息,让宋书遇先去城里客栈开几间房,又让人去城里请最好的大夫。

    等虞清音不发热时,已是三日后,夏雨却淅淅沥沥开始降落在地,突降的暴雨到底不适合赶路,于是,去惠州的路程又搁浅了几日。

    从早晨便下的大雨到午时还未停歇,虞清音无聊的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绵长的小雨开始想京都,想皇宫。

    也不知茶花乖不乖?锦书有没有受欺负?阿娘……有没有想她?

    她想得正出神时,启宴从外走了进来,对她说道:“音音,我带着人出去走走,你病刚痊愈便在房中好好休息,我去去就回。你若有什么事就使唤宋书遇,他就在隔壁。”

    虞清音点点头,笑着向他告别,“阿宴哥哥,注意安全。”

    有景毅在身边自是没有什么危险,不过听她这么一说,启宴的嘴角还是不禁扬起,“嗯。”

    他走后,没多久虞清音也从窗边慢慢挪至榻上,虽说她月事正常,肚子不疼,腰也不酸,但这些天身子总是容易疲乏。

    听着窗外的雨声,她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下雨天总是雾蒙蒙的,零星的行人举着一把把雨伞,在街上随意走动,毛毛细雨又从窗户飞进屋内。

    突然,一双手推开了半开的窗户,一个黑衣人从窗口悄然踏进了她的房间。

    他脱掉湿濡的蓑笠,露出一张隽秀的脸,狭长的眼睛扫向四周,最后锁定在榻上,他慢慢向榻上走去,幽深的目光看向榻上的她,勾唇一笑,呢喃道:“找到你了。”

    他就这样静静立于床边看着她,然而,没一会便被隔壁房的宋书遇给发现了,他深深的看了她最后一眼,低语道:“小清音,我们很快便能见面了。”

    他可期待她再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转身,不再逗留,悄然从窗口消失了。

    屋外的宋书遇轻而易举就将房门推开,一顿找寻后没发现什么可疑人,他又看向榻上的小夫人,依旧睡得很香,显然没受半点影响,该说不说睡眠真好。

    下一刻,榻上之人悠悠醒来,虞清音在房中见到宋书遇时没吓一大跳,但见他背对着她一直看向窗户,更觉得怪异,蹙眉问道:“宋书遇,你怎的会在这?”

    幸而她今日午歇没解下衣裳睡觉。

    宋书遇没回头,声音却格外凝重,“小夫人房中进了贼人?”

    贼人?

    虞清音瞳孔放大,嘴唇微张,赶忙上下检查了一遍自己,衣裳完整,身子也没有异常,她顿时松了口气,下榻走近他,质问道:“所以你就像个门神一样坐到我的房中?”

    宋书遇当然知晓男女授受不亲,况且两人身份又特殊,自是需要避嫌,于是在决定守在她房中时,他就在自己眼上蒙上了一块黑布。

    看不见,自然就不算冒犯。

    “小夫人你放心,我什么也瞧不见。”

    他回头,虞清音才瞧见他眼上的那块黑布,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还算是个君子。

    对于她的行径,宋书遇有些无语,无奈道:“娘娘,我虽然瞧不见,但我能感知到。”

    习武之人,感官向来异于常人。

    “……”不早说。

    虞清音瞥了他一眼,推开门向外走去,道:“行了,我睡醒了,我们去大堂吧。”

    大堂人多,那贼人就算再往返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伤害她。

    “小夫人等等。”

    宋书遇想起她那张惊艳的脸,一把扯下眼上的布条,赶忙拿着惟帽追了上去。

    若在宫里,对于皇帝的嫔妃,他自然不能盯着眼看。可这几日的相处,他早就将她瞧清了,只是每一次看她,还是会觉得惊艳,他一个不爱美色的都尚且如此,若她就这样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还不得引起一时麻烦。

    “小夫人,将这带上吧。”

    虞清音看着他手中的惟帽也反应过来,“还算你反应快。”

    好在,他们没在大堂坐多久,嘉兴帝和景侍卫就回来了,他这一回来,宋书遇就暂时解脱了,虞贵妃也不必他时时刻刻盯着,他终于可以好好喝茶歇息了。

    只是他凳子还没坐热,嘉兴帝就喊他去房中商讨,“传令下去,明日启程。”

    耽误了几日终于可以启程了,宋书遇心中一喜,恭敬道:“是。”

    翌日,天刚刚亮他们就离开了陵水县。

    大亮的天光,让她瞧清了启宴眼角下的乌青,脸上的疲倦,他从未在她眼前露出过这副倦容,如今瞧见了,不免心疼。

    原来他也是会累的。

    马车上到底有限,在马车行驶平稳中,她将水壶里不算烫的热水倒在了帕子上,一点点靠近他,将帕子湿敷在他的眼睛上,又拉过他的一只手,轻轻按压在他的虎口处,柔声细语道。

    “阿宴哥哥,辛苦了。”

    第47章 救人(上) “姐姐不用了,我弟弟已经……

    月色皎洁, 河水粼粼。

    风平浪静的湖面停着少许的船只,船上亮着的几盏灯照出船家卖力吆喝的样子,岸边搭船的行人左看看、右看着, 最终还是选择了铜板最少的船家上了船。

    身后, 无人察觉的树林里隐藏着数十名黑衣人,他们已在此埋伏两日,只为等刺杀之人现身。

    须臾间,一个黑衣人跑入树林中,附身在他耳边, 凝重道:“老大, 他们改了路程恐怕不会来了。”

    黑衣老大一听,凶狠的瞪了他一眼, 继而又扫向河岸,皱着眉往地上猝了一口,抬手将食指和中指并拢微弯, 朝身后的黑衣人示意, 压低声音道:“撤!”

    —

    抵达惠州之际, 已至次日正午时分,本应喧闹嘈杂的街市, 此刻却静谧异常。许多店铺紧闭店门,街上仅有寥寥几名商贩在高声吆喝。

    数十名瘦而脱骨,面容憔悴的流民早已饥饿辘辘, 数月未吃颗粒米水,一路都靠胡饼,野草充饥。好在进入慧州城后,便见富商在城中布施,流民们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一下有了希翼, 皆纷纷向施粥布施的摊前涌去。

    从城外到城内,虞清音看了一路,心中愈发沉重苦楚。

    启宴见她眼间忧愁深重,抬手就将她手边的车帘放下,暂且隔绝了外界情形,可孩童妇孺的呻吟声依旧在他们耳边响起。

    虞清音心中不忍,转头看着他,“阿宴哥哥,他们……”

    他当然知晓她想说什么。

    启宴凝着她,缓缓道:“年前翼州天降大雪,将农民们的庄稼全部冻死了,朝廷下放的粮草、赈银,到底不能让他们日日果腹。那被冬雪冻的贫瘠土壤长久种不出粮食,农民们为了活命只能远走家乡四处流亡。”

    “事发后,朝廷也在想办法解决翼州之事,只是天高地远,远水终是难解近渴。”

    虞清音沉默几瞬,轻声道:“天灾面前,百姓何其无辜。”

    “阿宴哥哥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有,不过……”启宴点头,让她心安,瞧着她期望的眼神,抬手掐着她的软软的脸蛋笑道:“这事你就别忧心了,我会想法子解决的。”

    话虽是这般说,可虞清音望着他有些疲惫的隽容,还是下意识想为他排忧解难,“我亦可以……!”

    就在两人说话间,马车忽地被什么撞上了,马儿受惊仰天长啸,车不再稳当,摇摇晃晃,虞清音没法坐稳,仓惶间整个人就要往车壁的利角撞去。

    启宴眼疾手快拉过她,将她稳稳护在怀里,待马车平稳,才蹙着眉头朝车外喊道:“宋书遇,怎么回事?”

    马车外的宋书遇见马前倏然冲出来的孩童,匆忙拉紧缰绳,马儿抬腿惊叫,好在未从他们身上踏过,只是这样当街拦马自然引起了他的警惕。

    宋书遇先打量着四周没发现什么可疑人,才凝眸看向地上的两人,肃声朝车内禀报:“公子,有人拦路。”

    这种拦截富商的戏码也是真让他遇上了。

    至于,是真,是假,还有待考量。

    车内,被吓到的虞清音紧紧攥着启宴的衣袖,脸色却异常难看。

    方才在她脑海中闪现的人到底是谁?除了哥哥还有谁会唤她阿音?

    启宴感知到她微颤的身子,倏然低垂眼眸看她,见她额间流着细汗,脸色还是方才被惊吓的煞白,他心口猛然被人揪住,紧声道:“音音?”

    见她半响没有回应,启宴倏然捧起她的脸,让她看着他,有些急切唤着。

    “音音,你能听到我说话吗?”

    “太子哥哥……”

    “是我。”

    重重迷雾散开,眼前人逐渐清晰。

    虞清音缓缓睁开眼,望着眼前的他,冠玉般的面容上是难以掩藏的担忧,她忍住额头一阵阵的疼痛,朝他轻轻摇头,“我没事。”

    他知他时间紧政务繁重,所以不愿耽误他。

    她脸色还是不见好,启宴迟疑,凝眸瞧着她,沉声道:“不可强撑,若是不适我即刻差人找大夫来。”

    “音音,别对朕撒谎。”

    虞清音心口一颤,对上他幽深的眼眸,有种莫须有的压迫感悄然袭来。

    下一瞬,帘外又传来宋书遇的声音,“公子,怎的处理?”

    被宋书遇这么一打搅,启宴的脸色一下沉了下来,虞清音见状轻轻拨开他的手,反握在手里,软着声音道:“阿宴哥哥,我们下去看看吧。”

    瞧着她清亮的眼眸,启宴暂且答应她,带着她下了马车。

    待他们出了马车后,才知四周早已被看热闹的百姓给围住了,那扮做家丁的护卫们也从身后的马车下来,围在马车旁,不让百姓们再上前一步。

    车外人声喧闹,启宴一脚踏下了马车,周遭百姓见状皆噤了声,愣愣的看着眼前宛若天人一般的男人,瞧他通神不凡的气息,一看便非富即贵,从外地来的。

    那双浓黑的眼眸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又落在宋书遇身上淡然问道:“说说看,怎么回事?”

    宋书遇应道,将此事娓娓道来。

    虞清音踏下马车后,众人的视线又好奇般落在她的身上,瞧清她脸上的面纱时,有一瞬间的失落,转眸看向那高大矜贵的男人。

    瘦弱黄面的孩童见她出来后,拼命撞开家丁扑在她的脚边,虞清音还没反应过来,启宴却先将她往后一挡,面沉似水的瞧着眼前衣衫褴褛的孩童。

    孩童一瞧,瞬间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

    两个家丁上前将孩童从地上提溜起来,准备拉到一旁。

    “放开我!”

    见男孩挣扎着,虞清音于心不忍,从启宴身后闪出,出声阻止,“慢着。”

    那孩童一听,挣脱家丁的手,赶忙跪下朝她磕头求道:“姐姐,求你救救我弟弟。”

    他求得诚恳,虞清音也看得真切,刚想开口,突然想起启宴还在身旁,便又朝他看去。

    启宴给宋书遇使了眼色,宋书遇赶紧上前问道:“你弟弟在何处?”

    瘦弱男孩看着他们踌躇了一会,最后还是伸起手颤颤巍巍的向人群中指去。

    启宴立即吩咐道:“景毅带人去看看。”

    景毅:“是。”

    他带着一个家丁跟随男孩走入人群中。

    在此期间,周围看热闹的百姓都被宋书遇和家丁驱散了。

    没一会,景毅就抱着一个不到四岁的小孩出现在众人眼前,虞清音一瞧倏然变了脸色,她赶忙上前探查小男孩的气息,似有似无,急切道:“快将他带上马车,去医馆。”

    景毅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虞清音看着景毅的神色,又看了看一旁沉默不语的男孩,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面黄肌瘦的男孩见她看着弟弟露出了悲悯之色,脸上却异常淡定,“姐姐,不用了,我弟弟已经死了。”

    “他终于不用再挨饿了。”

    这句话他是笑着说出的,语气中有种说不出的轻松,像是在为他的离去而高兴。

    他也不过才七八岁的样子却懂得了那么多,想必受了不少苦。

    虞清音抬脚走近,刚想开口询问男孩家在何处,眼前的男孩竟丢下刚离世的弟弟跑了。

    这是众人都没有料想到的。

    虞清音显然也呆愣住了,抬脚欲追上,却被启宴一把拉住,“别去,危险。”

    这两个小孩出现的也太过凑巧,启宴不得不怀疑他们是否暴露了行踪。

    她一听,瞬间歇了心思,回头看着启宴,“阿宴哥哥,他怎么办?”

    启宴瞧了眼景毅怀中的男孩,冷沉道:“给他找个地方好好安葬吧。”

    他话一落,便抬眸不禁意向对面的酒楼看去,这一看竟与那早被他遗忘的人对上了眼。

    他依栏在窗边,举起酒杯,懒散的看向他,朝他一笑。

    启宴微眯着眼眸,冷凝的脸上那双乌沉眼眸渐深。

    呵,他倒是忘了,卫家三年前就搬到了这惠州城中,卫盛安恐怕早得到了消息。

    如今看来,他还是不死心。

    他转眸看向一旁的她,虞清音也侧抬眸看他,一下便望进他幽深、阴翳的眼中,似要将她吞入。

    她吓了一跳,强压下想要后退的举动,颤着眼睫,轻声开口,“阿宴哥哥,你这是怎么了?”

    她不知他为何就变换了一副神色?

    启宴凝着她,在她明澈的眸中瞧见了小小他,再装不下旁人。

    也是,她失了记忆早不记得卫盛安是谁了,又怎会记得与他的婚约。

    天色转阴,行人匆匆。

    宋书遇瞧着这忽然变换的天色,喊道:“公子,小夫人,天似要落雨,我们快些走吧。”

    “阿宴哥哥,我们……”她话一落,启宴便牵起她的手向马车走去。

    马车有些高,没有脚蹬,启宴二话不说弯下腰将她抱了上去。

    瞧着她娇羞的笑颜,卫盛安带笑的面容一下冷却下来,捏在手里的酒杯不禁用力。

    小厮不合时宜进了雅间,向他禀报。

    “世子,奴才方才在大堂见到了绿柳姑娘,是否将她请进来?”

    “滚!”握在他手中的酒杯摔在地上,砰的一声响出雅间,小厮一个激灵连忙俯身退了下去。

    那些庸脂俗粉不过是贪念他的钱财,地位,他看一眼都嫌恶心。

    绿柳已到了门口,听见雅间的怒吼她不禁止了步伐,变了脸色。

    下一瞬,她便堆起笑脸提裙踏了进去,刚好碰上小厮从里出来,见到她,小厮仿若要哭了,赶紧将她拦了下来,苦着脸劝道:“绿柳姑娘还是不要打扰世子了,世子今日心情不好。”

    她这一进去定会惹恼世子的。

    第48章 救人(中) “夫人,那小孩要埋在何处……

    绿柳姑娘朝里望去, 便见卫世子扶额靠在木椅上,似是醉了?她一把推开小厮的手,不顾他的劝阻也要朝里走去。

    这般好的机会, 她如何能错过?

    小厮见她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样, 摇头叹道:“世子发怒旁人可难以承受,这绿柳姑娘怕是到头了。”

    她平日里就惯会缠在世子身边,世子抬举县令自然也对她多两分悦色,如今她这般做派,连他也瞧不上半分。

    小厮转身踏出雅间, 顺手将门带上, 也不敢走远,就候在门口等世子再次吩咐。

    绿柳走进后, 看到窗边阖眸养神的世子,瞬间计上心来。

    她先走到桌前沏了杯热茶,再从腰间拿出早备好的迷情香悄悄地洒进茶水里, 无色无味, 难以察觉。

    她又将胸前的领子往下拉低, 露出饱满嫩白的浑圆,待做完这一切后才端着茶水, 慢悠悠的靠近他,跪侍在他脚边,声音捏地柔柔媚媚, “世子,奴给你沏了一杯茶,喝完便不会头疼了。”

    木椅上的卫盛安倏然睁开眼睛,那双含情凤眸懒懒散散的看向脚边的女子,不咸不淡道:“喜欢我?”

    绿柳一愣, 没曾想世子竟与她搭起了话,她内心欣喜若狂,面上却装作一副娇羞样,掩嘴轻笑道:“世子还不知奴吗?”

    知?便是知晓了才问她,如今看来她也没让他失望,还是这般贪得无厌。

    卫盛安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面上瞧着装腔作势的她,眼底是掩饰不住的嫌弃,慢悠悠说道:“喜欢什么?是我的权势、地位、钱财、还是我?”

    绿柳没想到世子会这般直言,心下不免有些发怵,但还是扬起笑脸盈盈说道:“奴喜欢的当然是世子啊。”

    见世子瞧着她一言不发,绿柳咬唇下了决心,倏然将外衫解下,向他示表诚心,“世子若不信可以惩罚奴家,奴家绝不会有半点怨言。”

    只要攀附上世子,县令那个老不死的她就不用在服侍了。

    绿柳赌上了前途,赌上了尊严,却唯独没想到世子不是个会怜香惜玉的主。

    卫盛安的目光缓缓从脚边的女子身上移开,又落在窗台上,眼里似是没有焦点,像是在看窗台上停留的麻雀,又像是在看外街匆匆行走到路人。

    世子不说话绿柳愈发不安,卫盛安却慢悠悠的抬手,命令道:“递上来。”

    绿柳按耐住兴奋的喜悦,缓缓起身,欢欢喜喜的将茶水递了上去,殷勤道:“世子,让奴来伺候你吧。”

    卫盛安眸色一冷,避开她的手,反手捏住她的手腕,绿柳一惊,手一抖,茶水全部倒在她身上。

    卫盛安推开她,起身,冷声讽刺道:“凭你也配?”

    “你一个县令身边的玩物,有什么资格碰本世子。”

    原来,他都知道。

    热茶虽不滚烫,但却带有凌辱意味,晓是脸皮够厚的绿柳在这一刻也觉得羞愧难当,她惨白着一张脸,默默落下了眼泪。

    若非她家道中落,无依可靠,她怎会沦落到方县令的手中,成为没名没分的通房丫头。

    瞧着他漠然的脸色,绿柳来不及放声大哭,立即跪地磕头向他求饶。

    “是奴的错,是奴的错。望世子开恩,望世子开恩。”

    如今她不敢在对他有何想法了。

    “告诉你们县令,别再往我身边塞人,否则我不介意将你们都送去花楼。”卫盛安警告完,迈着长腿就向门口走去。

    门口的小厮早听见了屋里的动静,一边摇头叹息,一边惴惴不安。

    这绿柳姑娘惹谁不好,偏偏惹上了世子,世子可不管男女,凡是惹他之人都没有好果子吃。

    小厮愣神间,卫盛安正好从他身边匆匆走过,他本能的朝里间望去,便见绿柳姑娘跪在地上哭得慎是不可怜。待他反应过来时,卫盛安已走到一楼大堂,慌忙间,他哭喊着拔腿就向他奔去。

    “世子你等等奴才啊。”

    小厮好不容易跟上卫盛安的步伐,气还没喘匀,就见世子拐进小巷,显然不是回府的道路。他心生疑惑,不敢明着问,只能笑嘻嘻的开口,“世子,咱们不回府吗?”

    眼见他就要下雨,也不知世子还要去哪?

    卫盛安不想搭理他,翕动着薄唇,道:“滚,别跟着我。”

    “……”

    卫盛安口吻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发怒,然小厮还是不敢再贸然跟上,停留在原地望着他决然的身影,不安心的朝他喊道。

    “世子你早些回府啊,奴才让陈嬷嬷熬好鱼汤。”

    但愿世子去去就回。

    ——

    他们进到客栈后,才知惠州近日人满为患,大量外迁的外乡人暂住在客栈里,他们大多数都是从翼州举家迁来,所以像他们这种带着家丁来住客栈的也不算稀奇。

    只是客房有限,他们人多,身份特殊,到底不适合分开居住,宋书遇便提议他们租一座小院,他们一同居住。只是比起客栈,好的小院才难寻。

    幸而宋书遇能言善辩,说动客栈老板将自家的后院腾出一间小院给他们居住。

    客栈老板本不愿意,但见他们个个不凡,衣着打扮都不便宜,想着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便亲自接待他们。

    小院不大,是个一进四合院落,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正中央还有一个小花园呢。

    东、西厢房正好能分给他们,而主院上方的正房是娘娘、皇上居住办公的地方,至于厨房,可以将东、西耳房划出一间来做厨房。

    宋书遇看完,对这小院是满意的。他瞥了一眼镇定的嘉兴帝,见他神色如常,似是没有什么意见,便开口与客栈老板谈道:“老板,这院子我们要了。”

    他又问,“这周遭都住了些什么人?”

    客栈老板一听,便知他家主人是喜安静,眼神不经意的看向正中的两位男女主人,笑着向他们保证道:“客官你就放心好了,我这小院位置虽在正中,但隔壁两院早年就卖了,这些年也没人过来居住,早落了灰。这儿,隐秘又静谧,定不会让人打扰各位歇息。”

    启宴点头,示意宋书遇拿出银子。

    客栈老板让他们签了契约,他们一手交了银子,一手交了钥匙。

    他们知晓了老板姓李,今年四十有七,家中有一女一儿,大女儿已嫁了娘家,小儿准备明年赴京赶考,搬去了城中私塾。家中无人,他觉得落寞,才宁愿在客栈忙活。

    李伯絮絮叨叨与他们说了很多,直至伙计来寻他才愿回去。

    启宴也看出他是一个热心肠的人,索性拿出一锭银子让他帮忙,“劳烦李伯为我夫人寻几位女侍,婆子。”

    李伯也是个爽快人,立即答应了他,“你放心,我定为夫人挑几位手脚麻利的婆子,女侍送来。”

    送走李伯后,启宴让他们将马车上的东西都搬进小院,瞧着他们疲倦的面容开口道:“这些时日大家都辛苦了,都下去休整吧。”

    “是。”

    虞清音早进了正房,她将宋书遇抱进的从宫中带出来的床帐、被罩摊在了床榻上,却无从下手。没有侍从,一切都得亲力亲为,可她却连简单的铺床也不会。

    她正望着那堆东西叹息时,启宴从院中踏进了正房,瞧她一脸苦闷的盯着床榻上东西发愁,他不由笑了,上前拿过她手中的被罩。

    “我来吧。”

    虞清音又一瞬的愣住,她见九五至尊的皇帝能将床铺好,很是钦佩,问道: “阿宴哥哥,你怎的会铺床?”

    她为什么不会?

    启宴瞧她钦佩的目光,温和笑道:“这有何难?”

    话是这般说,可虞清音还是很沮丧:“可我不会,我连被子的哪角也分不清。”

    见她是真的伤心,启宴便拉过她的手安慰道:“不会便不会吧,有侍从和我在,你不必学会这些。”

    虞清音睁着水亮的眼眸看着他,像是在询问他何时学会的?

    启宴读懂后,向她解释道:“我在宫外住过五载,很多事便是那时学会的,包括铺床。”

    宫外到底比不上宫内,没有侍从日日跟他在身边,很多事只能他自己去做,随着年龄的增长,时间的流逝 ,渐渐地他也学会了照顾自己。

    回宫后,母后从高成玉口中听出了他的各种遭遇,拉着他的手哭的泪眼婆娑,他一边安慰母后,一边却庆幸他去了寺院。

    虞清音听后,心口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在缠绕着她,她靠近他,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背上,轻言道:“阿宴哥哥,你真的很厉害。”

    她难以想象,他小小年纪就离开了皇宫在宫外独自生活了五年,也不知这五年他是怎么过的。

    她问,“苦吗?”

    启宴身体一僵,慢慢回身将她揽在怀里,笑着回忆,“倒也不是很苦,有高成玉和李行之在我身边陪着。”

    寺院生活虽枯燥无味,但也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窗外的天光将他们的身影倒映在地面上,宋书遇大大咧咧走了进来。

    “公子、小夫人,热水来了……我先告退!”

    李伯知他们赶了一路,定想及时洗个热水澡,回去后便吩咐伙计烧了热水,给他们送来。

    宋书遇也没想到会在这时撞破娘娘和皇上的亲密,他利落转过身将身后的伙计赶去门外,耳尖却在一瞬间窜红。

    他镇定的指着旁边的一个屋,朝伙计们开口,“你们将热水都提进那个屋吧。”

    伙计们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他说的话去做,将热水放到了一旁的小屋。

    启宴早听见了宋书遇的声音,朝虞清音低声道:“路上不是还喊着到了城中第一时间就要梳洗换衣吗?现在宋大人都将热水送来了,还黏着朕。”

    虞清音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便见他眼中的挪揄之意,她一下将他推开,气鼓鼓道:“我才不要理阿宴哥哥。”

    启宴三两下便追上她,瞧着她认真道:“天色还早,我带着宋书遇出去转转,你梳洗后要好好睡一觉,有景毅保护你。”

    虞清音朝院中看去便见宋书遇倏然低下了头,她瞧见了启宴眼中的尴尬。

    他们走后,虞清音去了旁房高高兴兴地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水色长裙,她又搬过凳子在院中绞着头发。

    不过时,虞清音眼前倏然笼罩下一个黑影,她抬眸便见面无表情的景毅站在她的面前。

    “……景毅,你有何事?”

    景毅沉默的看了她好一会,才俯身单膝跪地开口,“夫人,那小孩要埋在何处?”

    他不开口,虞清音倒先忘了此事。

    她抬头望着阴沉沉的天色,突然庆幸今日天不热。

    她从凳子上起身,朝屋内走去,不忘吩咐景毅,“你等我一会,我将头发挽起,便随你出去看看。”

    院中有土,那小孩身量小占不了多大位置,埋在院中倒也适合,但院子是李伯的,他没同意她也不能擅自做主。

    虞清音手不巧,只挽了一个低斜麻花辫,簪上哥哥送的木簪,带上惟帽便出门了。

    他们去到前院客栈问了李伯,才知离这不远处的城外,有一块无名地能埋人立碑。

    虞清音听后,便让景毅去城中打了一副棺材,刻了石碑,便带着人驾着马车去了城外。

    第49章 救人(下) “小九,你以后便跟着我吧……

    城郊外, 开满春韭花的田里堆起了小小的土堆,土堆前摆放着瓜果,和一碗白米饭。他生前没能吃到的, 死后她为他续上了, 只愿他在黄泉路上,不会再两手空空,饿了肚子。

    未出宫时,虞清音对书籍上描绘的人间疾苦、百姓忧愁,实乃难以理解, 那些受灾之人庞大的数字于她而言, 只存在书籍中。她虽心惊,却始终无法真切的置身其中、感同身受, 然,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让她心中渐渐升起悲悯与自责。

    原来, 这世间还有这么多的孩童因吃上饭而活活饿死, 更有孩童在天灾中失了双亲。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天灾之祸, 但她身为皇室中人,受万民的朝贡, 却无法将他们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

    最后,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

    她第一次觉得她很懦弱也很无用。

    倏然间, 树影婆娑,发出沙沙声响,田里的花影摇颤,飞落的树叶一张张扑在墓碑上,挡去了字。她抬手轻轻将树叶拿走, 又用手将灰尘拭去。

    大白的天一瞬乌云密布,黑沉笼罩大地,天上惊雷划过,下起豆大的雨水。

    景毅站在一旁默默将雨伞撑开,打在虞清音的头顶。

    豆大的雨水没一会便飞落在她脸上,她缓缓抬眼起身,瞧着伞外朦胧的大雨,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她转身道:“景毅,我们回去吧,阿宴哥哥知晓了会担心的。”

    到了这时,虞清音才觉天色渐晚,他们出来也有些时候。

    “是,夫人。”景毅恭恭敬敬的撑着伞,将她送回马车上,虞清音放下车帘时见他双肩已被雨水浸湿,她无言回眸抬脚进了马车。

    景毅前一刻收了伞,下一刻便见帘子掀开一角,是小夫人将蓑衣和斗笠递给了他。

    “雨大,你穿上吧。”

    他也不推脱,恭敬从命的将蓑衣斗笠穿上身,在雾蒙蒙的雨天中,景毅平稳驾着马车徐徐向城中驶去。

    没多时,马车便进入城内。

    夜色伴随着细雨将城内染上一层雾沉朦胧。街边举着雨伞的行人匆匆往家里赶去,无人注意的街巷中,瘦弱的男孩正被四五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前后围堵。

    男孩一脸惊慌失色,整个人成防备状态望着前后向他逼近的人。他躲了这么久还是被他们抓到。

    巷口,那贼眉鼠眼的男子迎着雨伞下的男人弯腰奉承道:“梁大公子,人逮住了,您看要如何处置。”

    梁时景正为银子而烦恼中,没空理会他,自行撑着伞朝里走去,那些围在前方的人见他来了默契的让出了一条道,恭敬低了头。

    他们皆是梁大公子雇佣而来的人,自是要为他效力。

    梁时景越过众人,径直朝里走进,他的目光又顺然落在那被围截之人身上,见墙角的男孩灰头土脸,一身穷酸样,梁时景立即止了步,皱眉捂着鼻子,嫌弃道:“臭小子,跑了三条街总算逮到你了。快将上次偷的钱都交出来,本公子既往不咎。”

    要不是他父亲断了他的钱财,他没银子再见芙蓉姑娘一面,他何至于追着这区区三十两不放。

    男孩一见他,脸上尽显慌张,他快速捂紧了藏于胸前的半块馍馍,慌张道:“我……我没钱!”钱都给他弟弟治病了。

    梁时景自是瞧见了他捂胸的小动作,只当他在狡辩,不愿归还从他身上拿走的银子。方才还算平和的脸色一下变的和他们一样凶神恶煞,“没钱,没钱你还敢偷爷的银子。来人,将这臭小子给我往死里打。”

    这一幕恰好被刚路过的虞清音看在眼里,她赶忙叫景毅停了车,唤道:“景毅,你快去……”

    没等她说完,景毅便明会了她的意,利用轻功从马车上飞了过去,三两下就将他们一行人打的无还击之力。

    景毅乃嘉兴帝身边的御前侍卫,自也是大内高手,寻常人哪是他的对手,他一出手,这些人只能捂着手腕,捂着腹部痛得在地上哇哇叫。

    梁时景睁大眼睛,瞧着眼前这位突然出现的高手,脸色瞬间变的难堪,他看了眼地上的人,对着他的背影冷声道:“这位大侠还是莫要多管闲事。”

    景毅不说话,只是回身那样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他走进梁时景时,戴在头上的斗笠正一滴滴往下落着雨水,梁时景虽瞧不清他的面容,但还是被他身上的杀戮气息给吓的后退了几步。

    不甘之余他只能恶狠狠地看向墙角的男孩,放下狠话,“你给我等着,你从我这窃取的银两我定会一一向你讨回,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如若之前他只是来要回他剩余的银子,但今日这事一起,他还非得要回从他身上窃走的全部银子。

    语罢,他快步转身融入了雨夜。

    躺在地上的人见梁大公子转身离去,也赶忙从地上爬起疾步追了上去。

    “公子,公子你等等小的们。”

    见人都走后,马车上的虞清音才打着雨伞下了马车。

    景毅见她走来,默着声让开了路,又跟着她向墙角的男孩踱步走去。

    虞清音见那男孩埋着头缩在角落里很是害怕,显然是被方才那些地痞给吓到了,怕再次吓到他,她在距他五步之遥的地方止了步。梨花纸伞缓缓抬起,露出伞下的一张芙蓉面,她看着男孩温和说道:“小九,我们又见面了。”

    她也是听李伯说起,才知小九姓石,是去年从翼州乡下逃来惠州的难民。

    李伯见徐娘子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也不容易,便给了徐娘子一份轻松的活计,工钱虽不多,但养活她和两个孩子都不成问题,他提供他们食宿。

    小九很懂事,会帮着徐娘子在他的客栈中做些杂事,时间一长,她们母子三人的日子也渐渐好起来,徐娘子也攒到了一些钱,托他为她们找一处小宅院。

    没曾想他那嗜赌成性的父亲又在赌坊欠了一大笔钱,他找上了徐娘子将她攒的所有银钱全夺了去还进了赌坊,又欲想将徐娘子交给赌坊抵剩余欠款。

    徐娘子也是一个烈性之人,与他挣扎间,竟意外将他推到在地当场撞死,两名来收钱的男子见状立即跑去官府报信,没一会便将带走徐娘子,兄弟二人为了追上官兵不慎被人群冲散,小十走丢,小九也意外失踪。

    李伯得到消息后也托人找过兄弟俩,去找他们的人回来后都向他摇着头,始终没有他们的消息,他只能连连叹息,盼望着他们兄弟还活着。

    当她和景毅抱着小十僵硬的身体去找他时,还在笑呵呵的李伯却流下了泪,他摸着小十苍白的脸,叹道这世间对他们的不平。

    虞清音听了李伯说的,心里也不是很滋味。叹息间她又对他说道:“小九,李伯伯他很担心你,你跟我们回去,好吗?”

    他一个孩童孤身于这世间漂泊,终究太过危险。

    小九一听倏然抬起了头,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的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只是才一瞬间他又悄然将头埋下,一双手紧紧捏着破旧的衣服,沉默不语。

    虞清音知小九已认出她了,这才躲着她不与她搭话,她想起李伯说的,再瞧着他如今这副模样,心中对他的怜惜愈发强烈。

    他虽不搭话也没有立即逃走,虞清音索性慢慢走进他,试图将伞一点点往他那边挪去,她蹲下身看着他,轻声说道:“你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小九,我知你不是有意拿那人的钱对吗?”

    小九犹豫了一下,这才又抬起头,看着温柔的她,又埋下了头。沉默了许久,他才低声向她解释道:“姐姐,弟弟他病了好久好久,我实在没办法,才偷了梁公子的钱,我不是有意的,你可不可以不要讨厌我。”

    虞清音听后,心中一阵酸涩,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小九的头,轻摇着头柔声道:“怎么会讨厌小九呢,姐姐知道你是为了救小十,才迫不得已拿那人的钱财为了求医救小十,可小十到底年纪尚小,没能熬过去,但这并不是你的错。”

    小九会愧疚也是情理之中,她知他已经尽力了。

    这时候,小九缓缓地抬起了头,那张满是泪痕的小脸上沾满了雨水和他的眼泪,他一眨不眨的看着她,却没再说一句话。

    虞清音将他从地上拉起,看着他的眼睛又问了他一遍 ,“小九,你与我一同回去吧。”

    听了这句话的小九却一下哭出声来。自从阿娘走后再没有叫他回家了。

    虞清音却弯唇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可不能哭鼻子。”

    闻言,小九摸了把脸上的泪水,“对,我是男子汉我不能哭的,我长大了还要保护姐姐。”

    她一手撑着伞,一手牵着小九的手,向马车走去,与他说笑。

    “那姐姐就等着小九长大了保护我。”

    对于他的话,虞清音也只是听听罢了,她其实也不奢求他往后能保护她。

    待马车身影走远,卫盛安才从拐角中走出,本想就这样走了,却想起身后的人。

    他顿时浓眉紧皱,回身看了眼身后的梁时景,将腰间的钱袋取下丢在他面前,警告道:“你若找她麻烦,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在惠州消失,你应该知晓我向来说话算数。”

    梁时景心中早生出对他的不满,却不敢表现出一分,只能咬着牙指使身边的人捡起地上的钱袋,保证道:“世子说的是,我绝不会让他们再出现在那姑娘的面前。”

    那双深黑眼眸瞧着马车向永弦街缓缓行驶,直至再瞧不见马车的身影才转身离去。

    待他走后,梁时景才变了脸色,冷笑哼道,“我倒要看看是哪家的姑娘这么宝贝。”

    他扭头吩咐道:“愣着作甚,还不快去查。”

    第50章 动了怒 “这么怕我生气?那为何又要擅……

    夜幕已然深沉, 如丝细雨停歇,永弦街的深巷里缓缓停了一辆马车,巷子里满是雨水过后的泥土味。

    巷子里光线暗淡, 几乎看不清路, 景毅下了马车后便走到车前掀起帘子,将手搭了上去。

    “景毅,是到了吗?”

    “是。”

    他话一落,便见马车里的人提着花灯,探出身来。

    虞清音低眸, 恰见景毅的手悬在半空, 乌黑瞳孔愣了一瞬,显然没想到他这样一个呆木之人还挺心细, 她遂然弯起水眸将手放了上去,“谢谢。”

    见她安稳落地,景毅又回身二话不说便将小九从马车上拎了下来。

    对于景毅小九有些害怕, 那敢在他面前发出声音, 脚跟着地后便快步跑到虞清音身边, “虞姐姐,我要和你一起走。”

    见小九神色惶恐, 她虽心生疑惑,却也并未推辞,虞清音回眸望了眼身后的景毅。

    他依旧是那张沉静如水的脸, 只是他左眉峰处有一道不大不小的刀疤,这倒是给他凭添了几分肃杀之气。腰间配带的利剑明晃晃的出现在人眼前,他光站在哪里,就让人不由颤栗,小九怕他也是情理之中。

    虞清音低下头与小九低声道:“你景毅伯伯人是冷了些却是个好人, 方才还是他将那些人打跑的。”

    伯伯?他很老吗?

    她虽有意放低声音,但仍被身后的景毅听的清清楚楚,他眼角微微一抽,开口道:“二十二。”

    虞清音怔了一下,回头看着他那毫无表情的面庞,回过神来才明白景毅所言何意,她也没想到,身材魁梧,相貌奇伟,看起来成熟稳重的景毅,竟然才过弱冠之龄。

    她微微一笑,对小九说道:“小九,记住了,是景毅哥哥,而非景毅伯伯。”

    小九点着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景毅,见他神色如常,对他的恐惧也小了些。小九倏然止了步,转身朝景毅走去,诚恳道谢:“景毅哥哥,谢谢你将他们打跑救了我。”

    说完这句后,小九瞬间轻松了许多,他还是怕他,没等景毅回应,便转过身小跑至虞清音身侧。

    虞清音疑惑垂眸,就见小九轻扯着她的的衣角,那双黑亮的眼眸凝视着她,满是诚挚,“虞姐姐,谢谢你。”

    他心中明白,他出身低微故众人心生鄙夷,避之不及,那愿意招惹他这样的麻烦。

    弟弟病后,他在街上求了好久好久,可路上的行人、看热闹的众人都捂着鼻子躲着他和弟弟,他们都不愿救弟弟。只有虞姐姐不嫌他浑身污秽,愿出手救他和弟弟,也只有她会告诉他,这世上还有人再挂念他,为他忧心。

    他想,虞姐姐那般美丽善良,定是王母遣来拯救他的神女。

    虞清音似是从小九眼中看到了鲜活的光,她不禁为他感到欣慰,轻声道:“小九,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见到你娘。”

    活下去才有希望见到娘。

    小九将她这句话牢牢印在心底,他嗯了一声,终于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我会的,虞姐姐我会等我娘出来的。”

    虞清音爱怜的摸了摸他的头,“姐姐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待两人走远后,景毅才将目光落在前方一大一小的身影。

    那小子的那翻谢语于他而言,依旧没能让他有任何波澜,他救他不过是奉夫人的命行事罢了,若夫人不说,他也不会多管闲事,怎谈得上救他。

    景毅回眸,抬脚就往前走,走了几步树下的马夫见状赶紧将他拦了下来,看他冷然的面色,只好笑呵呵道:“公子,这马车的费用……”

    景毅疑惑的眼神瞬间明了,他敛下眼眸,从腰间取下银两,一分不少的给了马夫。

    马夫收了银两,笑眯眯的恭送,“公子慢走啊。”

    “若需要小的,在吩咐便是,小的一直在街头。”

    ——

    到了小院门前,虞清音没过多思及,抬手就将木门朝里轻轻推开,谁料她一推开门便看见院中的人影。

    周遭光线昏暗,男人一身月白色锦袍,颀长身姿侧对而立,身上流露出的清冷恰好与这院中相衬映。

    就好似那年除夕夜下的他。

    好似?

    她为何会说好似?

    下一瞬,陌生的画面一点点入了她的脑海,汇成一幕幕熟悉记忆,虞清音彻底僵住身子,显然不知怎的就想起了那遗忘又久远的记忆。

    “漂亮哥哥也和音音一样迷路了吗?”

    少年无言,瞧了眼腿边的小姑娘,轻嗯了一声。小姑娘若有所思的看了眼手中的糖葫芦,又抬头看了看少年,小手轻轻扯了他的衣袖,将糖葫芦递了上去。

    “漂亮哥哥给你吃糖葫芦,哥哥说吃了糖葫芦心情会变好的,音音每次心情不好时,哥哥都会给我买糖葫芦。”

    他低眸间,露出了那张稚嫩俊美的脸庞,如星的眼眸凝视着她,竟与眼前之人重合在了一起。

    原来,她这么早就见过他了,她一直以为她是十岁那年在凤宁宫遇见他的。

    启宴侧身掀眸看去,便与门口愣神的她对视上了,他俊美的面容上在暗涌的夜色下衬得冷峻极了,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就这样直直凝望着她,一言不发。

    这时,从西厢房出来的宋书遇瞥了一眼院中的情形,心下暗叫不好,他忆起方才皇上动怒的模样,赶忙走到虞清音身侧,将她往正房迎去,低声道:“小夫人既已归来,便速速去偏房用膳罢。”

    娘娘回来的真不是时侯,皇上正气在头上呢。

    一头雾水的虞清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跟着宋书遇走了一段,回过神来,她立刻停下脚步,瞧着宋书遇着急忙慌的身影,微不可察的蹙着黛眉,问,“何故如此慌慌张张?难不成你窃了人家的东西?”

    别怪她口无遮拦,实在是宋书遇眼下的行为举止都向她透出了他干了坏事,做贼心虚的。

    “小夫人,真能说笑。”

    宋书遇眼角一抽,额角突突的跳动,他这般气度,这般相貌的人像是会干那事之人吗?

    沉默了一会,他抿了下唇,极力平静道:“咳,李伯说那醋酸桂鱼冷了味道就不鲜美了,小夫人还是趁热去偏房用膳吧。”

    他是这样说了,可虞清音怎会相信他的说辞,依旧用那双清眸盯着没说实话的他,就似一扇明镜,让他无处遁形。

    无奈之下,宋书遇只好使眼色,悄声向她托出,“公子正动怒,小夫人若不想被殃及还是快些去偏房躲躲。”

    皇上虽不至于动手,但她一个弱女子也难以承受皇上的怒气。

    虞清音显然没想到会是如此,她顿时扭头朝启宴的身影望去。

    今夜无月,天色太黑,她手中的花灯光亮微弱,就算虞清音使了劲也瞧不清启宴此时的神色。

    失落回眸间竟撞上他那双幽亮的暗眸。

    虞清音心跳如鼓,慌忙从启宴身上收回视线,低声问宋书遇:“他为何生气?是因为我吗?”

    是因为她擅自带着景毅出门到这时才回吗?如是此事,倒也说得通,只是宋书遇说的话也未免太过严重了。

    在她心中,启宴并不是那般易怒暴戾之人。

    宋书遇欲言又止,瞧着她黑润的眼眸,不知如何回话。

    皇上动怒的确与她有关,但更多却是因为卫世子才生了好大的怒意。

    会面也就罢了,只是,皇上不是颇为讨厌卫世子吗?那为何要赴约?

    赴约过后,皇上的脸色就变得极为难看,那眉宇间阴云密布,眼中更是寒气逼人,任谁看了都知他这是动了滔天怒气。

    能让皇上仅见了世子一面就动了怒,想必是与小夫人有关,能让两个男人竞相抢夺,必定是为了同一个女人。而小夫人正是引起他们之间争夺的那个女人。

    早年间,他虽一心都扑在为大理寺验尸的路上,但也并不是不闻窗外事,那时京中流传他们三人的传闻他多多少少也听了些。

    虞家的儿郎骁勇善战,是忠良善贤之辈,世代戍守疆土、辅佐历任君王。先帝却觉虞父手握重权,功高震主,始终对虞父心怀戒备。

    为了稳定局势,先帝重用起叶家,扶持叶家之子叶之凛为大将军,此后两家相互制衡,共同守卫疆土,不得二心。

    虞、叶两家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暗自较劲,先帝心如明镜,作壁上观,任由他们暗地相争。

    太后与定国公夫人一直有着联系,先帝纵有不满,碍于她的颜面,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东宫与定国公府走得近了,自然就会有流言散出。不知何时,京中开始流传虞家小姐倾慕太子殿下的传闻,只是此事并未在京中掀起太大波澜,毕竟京中倾慕太子殿下的贵女众多,这虞家小姐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听得久了,众人见太子身边跟着一貌美小姑娘时,也见怪不怪,皆心照不宣的将国公府小姐视为殿下的未来太子妃。

    然,事实总是难料,定国公府的虞小姐及笄不过三月,这半路又杀出个淮阳世子。京中开始流传定国公府与淮阳王府结为亲家的传闻,还说两家私底下已互换庚贴,定了婚期。

    众人惊叹间,先帝也着人从宫中送来了两块牌匾,分别是。

    天赐良缘,天作之合。

    两块牌匾大大咧咧的出现在众人眼前,他们这下也不得不信,此事为真。

    只叹这定国公府小姐嫁谁不好,偏偏要嫁那淮阳世子。

    淮阳世子何许人也,长着一张胜过女子的容颜,生性却桀骜不驯,顽劣不堪,还是春花楼的常客。然而这样的人,却无声无息越过太子将国公府的娇花给摘了下来。

    简直匪夷所思。

    在外游历的淮阳王和王妃,再接到京中消息后,便马不停蹄地往京都赶。没曾想却在回京的途中双双坠下了山崖,两人尸骨皆出现在了崖底,老王爷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夜之间病倒。

    老王爷病未痊愈时,便禀告先帝远离京都,痛心疾首下竟带着世子搬迁到了惠州。

    卫、虞两家,婚约也不了了之,众人只当世子去惠州前已将婚贴归还给国公府,让虞家小姐另嫁他人。

    没两人,先帝驾崩的消息还是在京中传开,太子顺天应人,继位登基,着手料理先帝后事,处理国家大事,井然有序。

    然,庆王一派依旧心怀叵测,朝堂之上仍波谲云诡。

    祖母便以身体抱恙为由,终日在他耳畔絮叨,劝他辞去大理寺仵作一职,又耳提面命让祖父在皇上御前举荐,让他在皇帝身边谋得了一闲职。

    他知,这些年皇上虽没说什么,但心中始终有根刺扎在心底,卫世子可是和小夫人明明白白有着的婚约。

    若按天雍律法而论,本应作数,但小夫人进了后宫,做了皇上的贵妃,怎会因世子手中的婚书就放她出宫嫁入卫家。

    可终归此事受牵连的都是小夫人。

    宋书遇沉吟之时,嘉兴帝已动身靠近,那双漆黑星眸映照出他们二人的身影,启宴不禁眉头皱起,赫然下令,“宋书遇,滚下去。”

    启宴眼下的面色也将虞清音吓得手一抖,然,她不愿牵连无辜之人,还是开口解释道:“阿宴哥哥,这事与他们都无关,是我……”

    虞清音求情未果,却见启宴的脸色愈发黑沉,她立即闭了嘴,看向宋书遇的目光多了几分歉意。

    此时此刻,宋书遇哪还敢再直视虞清音,他后退着,垂首朝嘉兴帝行了礼,“公子息怒,我这就滚。”

    雨后院中依旧湿漉漉的,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那双冷冽的眼眸又扫向身后碍眼的人,“景毅,带着他也给我滚下去。”

    面对动怒的皇上,景毅依旧眉头都不抬一下,拉着小九,向东厢房而去,“是。”

    小九不愿离开虞姐姐,让她独自面对凶那神恶煞的男子,他抓破景毅的手,用力去踢他的腿,用尽全力挣脱景毅的束缚,“虞姐姐……呜呜……”

    余光中,她瞥到了小九正被景毅捂着嘴带走,虞清音知他为人并不担心小九,反倒是松了口气。

    她抬头看向启宴,却撞上一双漆黑冷冽的眼眸,他就这样凝视着她。

    虞清音一下屏住呼吸,随后撒着娇向他解释道:“阿宴哥哥,小九他生父已逝,生母又入了牢狱,孤身于街上行乞,我见他委实可怜,这才让景毅将他带回。你若是不喜他,那我便叫他不再于你面前现身,待过些时日,我再让景毅将他送至李伯照看。”

    她又轻轻拉着启宴的衣袖摇晃,“阿宴哥哥,你就别生我的气了。”

    她都软声细语的说了,男人依旧无动于衷,往日那双含着柔情的眸子此时深不见底,虞清音光瞧上一眼便胆战心惊起来,声音也不受控制的颤抖,“阿宴…哥哥?”

    启宴却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他,俊美的面容上带着温和的笑意,那双眼睛却深邃极了,“音音,这是去哪了?”

    他微凉的嗓音让虞清音心口一紧,握着手中的花灯发不出半点声音,只觉他指尖太过冰冷。

    虞清音紧张的说不出来,微翘的长睫不住地颤动,启宴就这样低着眼凝视她,幽幽开口,“这么怕我生气?那为何又要擅自出门?你可知你会遇上……”

    后续的话启宴不想说出,只是黑眸中的怒气肆意浮现,虞清音明白无论她怎样回答都平息不了他的怒气。

    既是因她才动的怒,那她也顾不上什么矜持,就这样向他走了一步,纤细的双臂怀住他精瘦的腰身,整个人埋在他的胸前,软声细语的道歉道:“对不起,我往后不会再这般莽撞了。阿宴哥哥,音音很冷,我们回去好不好?”

    往日他再怎么生气,只是她稍稍示弱,皇上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可今夜的他却不听她的解释就这般默着声拉开她的手,将她推开。

    虞清音一下没站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手腕蹭到地面,袭卷一阵痛感。她瘫坐在地上,错愕的望着启宴的身影。

    启宴黑眸一愣,下意识地伸手想将她扶起,然手还没碰到她,却被虞清音侧身我躲了去。

    “躲我?”

    微蹙浓眉,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启宴薄唇动了两下,道:“我去冷静一二,夫人今夜去偏房歇息。”

    语罢,启宴便转身将她丢在了院里。

    风起,树影摇颤,白光骤然划过夜空,映照出她苍白柔弱地脸色。

    虞清音怎么也想不明白,也不愿再细想,只觉今夜起风的夜晚如隆冬那般寒意刺骨。

    门缓缓合上的那一刻,虞清音的鼻腔猛地一酸,她迅速垂下眼眸,竭力克制那要喷涌而出的情绪,然,泪水依然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或许,她之前的判断都错了。

    她与他根本就不会琴瑟和鸣共白头。

    一直以来,都是她多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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