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清音猛然从茶杯中抬眸, 看向他的目光好似落入了今夜的月光,亮亮的让启宴不由沉溺其中。
就像失忆后她每每看向他的时候。
她欣喜道:“皇上说的是真的?”
启宴瞥了她一眼,淡声道:“朕金口玉言。”想到什么他又道:“你同时也是朕的皇后。”
虞清音自然听懂了他的后半句。但能回府小住, 她已经很知足了。眉眼一弯, 朝他欣然谢道:“臣妾多谢皇上。”
启宴转身淡然的将茶杯放回原位,随后上榻,“天色不早了,贵妃早日歇息。”
床幔落下,瞬间昏暗。虞清音却忽地想起了在北疆的兄长。她心一横, 也顾不上礼数, 朝榻前的皇帝问道:“皇上,我兄长何时能回京?”
启宴脱了鞋上榻, 转身看她眉间担忧,温声宽慰道:“北疆战事未平,眼下还需你兄长坐镇, 暂且不能回京。”
话落间, 她眸光一暗, 脸上瞬间挂上了失落的情绪,启宴见了又峰回路转道:“等战事一平, 朕会让他即日归京。贵妃不必太过担忧。”
听后,虞清音只好点点头,抓着被角慢慢躺下。
知她会起夜, 启宴上榻时在帐外留了两盏烛火。无人再言的室内自然安静下来,帐内只能听见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静默良久后,启宴缓缓开口,“半月后便是你的册封大典,贵妃有什么要求尽管与朕说, 朕尽量满足。”
“……”
“贵妃?”
半响听不见她的回应,启宴疑眸侧身看去,借着昏暗的月光,便看见她微翘的长睫下那双杏眸赫然紧闭,他仔细一听还能听见她绵长均匀的呼吸声。
他叹息一声,轻声道:“罢了,朕会让人好好为你准备。”
眼见,封后大典愈发近了。前朝后宫更是一片欢腾,喜气洋洋。无论是朝堂之上的大臣们,还是后宫中的宫女太监们,皆在为即将到来的封后大典而忙碌着。
这段时日,所有人也看出了,嘉兴帝对新皇后的格外上心,为了她的事更是忙前忙后,亲力亲为,至于其他之事皆被推到了封后大典后。
故而,负责大典诸事的大臣,太监们皆不敢有任何差池。
另一边,在冷宫院内无聊行走的叶之然,偶然听得门外守卫谈论虞清音封后一事。她先是一愣,随后指尖不由抠进掌心,她虚白脸上尽是嫉妒之色,嘴角更是不受控制的勾起一抹冷笑。
“又是她!”
“凭什么她次次这般好运!凭什么皇上只爱她!”
气愤之余的叶之然将从前皇帝赏赐的盆栽摔在地上,发这怒火。
从小门带饭回来的桃儿,走到院中便见怒不可恕的叶之然,她早已习惯躲到一旁等叶嫔发完怒气,才上前将打听的事向她禀报。
“娘娘,清岚阁来报说刘婕妤死了。”
叶之然蹙眉,看向桃儿,“死了?呵,我就知这个蠢货什么也做不成。”
发完怒火的叶之然早没了方才的暴怒,她转身慢慢朝殿内走去,问:“都处理干净了?”
桃儿紧跟其后,“娘娘放心,刘婕妤已死,皇上定然发现不了。”
叶之然点头,倏然停了下来,转身看着桃儿,问:“哥哥可有传什么话给我?”
“有的。”桃儿应声走上前,悄声贴近叶之然的耳畔,将叶之凛交代她的话都一字不落地低声说与她听。
叶之然听后,沉凝道:“我知晓了。”
日子如梭,很快便到了九月二十,虞贵妃册封大典那天。
启宴依旧早早起床洗漱,换上新的朝服。侧眸见她还未苏醒,便不忍打扰,带着人在外间等候。
反正,他已让钦天监省去了所有繁文缛节。她只需在吉时典礼时坐在他的身边,同他受百官朝拜即可,不必起太早。
半个时辰后,虞清音缓缓睁了眼,她没有起身而是看着帐顶发愣,而后敛下眸便瞧见了自己的大肚子。
有了身孕后,她方知为母的艰辛。十月怀胎已是不易,而眼下她身子愈发沉重,她举手投足间也渐渐感到吃力。
好在她腹中的胎儿安静又懂事,不折腾她。
躺了一会,虞清音想起今日是她的封后大典,想起那沉重的朝服,她不由叹息一声,扶着腰肢慢慢起身下榻,朝外喊人。
此时正值辰时五刻,天早已亮透,昨夜半宿才睡着的虞清音才坐上妆台没一会,便睡眼惺忪的。
阿玲与几位年长嬷嬷手脚麻利,很快便给她套上了繁琐沉重的朝服。
“娘娘,是否会紧?”苏嬷嬷在给她系腰带上还是问了她的感受,在她的摇头中朝服很快便穿上了身。
紧接着的,便是漫长细致的盘发过程。
这其间,她闭着眼睡了好几次,便结束时,阿玲小心翼翼的端来了一碗燕窝,看着镜中打盹的虞贵妃,轻声道:“娘娘快垫垫肚子吧,可能一会忙起来,娘娘会饿肚子。”
早晨,本没有胃口的虞清音听了阿玲的话后,还是点头,捧着燕窝,食了半碗。
见她彻底醒了,梳妆的小宫女们便拿着太医院研制的孕妇所用的胭脂水粉慢慢上了她的脸。
虞清音望着镜中云鬟凤髻,粉黛玉面的自己,眉眼一弯,满意极了。她其实很爱美,可自知晓自己有了身孕后,这脸上便没怎么上过胭脂水粉。
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如今看着镜中美丽的她,虞清音心情果真好极了。
给她戴凤冠的阿玲,目光看到那支木钗一顿,道:“娘娘,这木钗与凤冠,朝服皆不搭调,奴婢暂时将它摘下,放在匣中,可好?”
虞清音却摇头,抬手阻止了她,“别取下来,戴着。”
不知为何?她的心突然一跳,总觉得有什么事将会发生,而这木钗又是哥哥赠她护己,她索性还是戴着安心为好。
一切都已准备就绪,阿玲搀扶着她慢慢起身。
虞清音刚出门便看见站在院中等她的嘉兴帝,周边的宫女太监皆默契垂首站在一侧。
启宴深邃眼眸看着朝服凤冠的她,心情大好的,走上前,笑道:“时辰已到,皇后,与朕去祭台吧。”
第82章 大典(下) “若皇后有事,朕让你们都……
“奉天承运, 皇帝诏曰:”
“贵妃虞清音,毓质名门,性秉温良, 德彰淑慎, 扬承圣谕。今册封为中宫之主,执掌凤印,统领六宫,母仪天下。”
“钦此。”
钦天监面色凝重,声如洪钟般宣读皇后的册封命告。
祭台之上, 帝后二人同着玄纁朝服, 携手共上台阶。文武百官齐声朝帝后俯首跪拜,宏声响彻云表。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虞清音扬起端庄的笑容,随着启宴一同跨上台阶,哪曾想走到一半时, 她脚一滑, 整个人失重, 正欲向后倒去。
一直注视这一切的舒景榆和李邺,猛然起身出列, 正欲跑上前,却见嘉兴帝已稳稳将她接住。
同僚一脸慌张的拉住舒景榆的衣袖,朝他低声道:“景榆, 你这是作甚?还不快跪下。”
李邺身旁的侍卫也诧异的看向他,“将军?”
舒景榆和李邺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默契的看向对方,深色瞳孔映出两人身影,皆各怀心思。
启宴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另一只手托过她的腰肢,将她扶稳,这才凝着她,蹙眉道:“怎的这般不小心?”
虞清音扶着小腹,也吓得惊魂未定,恍然抬眸看向身旁的启宴,见他脸色沉重。这才张口解释道:“臣妾也不想的,可是我头沉,身子笨重,这台阶又实在过于长,我这才没站稳,踩滑。”
她顿了一下,想起那日嘉兴帝说的话,不禁埋怨道:“皇上不是说臣妾只要坐在你的身旁受百官朝拜即可吗?”
启宴抿唇低眸瞧她一脸娇嗔样,又一身繁重华服,深邃眼眸一沉,在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弯腰将她打横抱起,随后步履沉稳地踏上了剩余的台阶。
没反应过来的虞清音赶忙抓住他的衣襟,羞红着一张脸悄然看向文武百官,低声道。
“皇上,快放臣妾下来,不然明日大臣们又要参臣妾一本。”
她可都知道,从前这些大臣有事没事都爱参她一本。
启宴听后,沉眸威严道:“朕看他们谁敢。”
皇帝都这般说了,虞清音只好埋头在他怀中装睡。
阶下百官见状,心下皆是一惊,只觉嘉兴帝这事实在有违礼制。可目光落到皇后那隆起的小腹时,又想起他平日本就专宠皇后,心底那点惊诧也瞬间被压了下去,垂首恭顺。
况且这帝后恩爱,岂是他们做臣子的能妄加管的?
帝后抵达祭台后,在钦天监的说辞中,依循礼法,一同敬上三炷香。启宴又扶着她端坐在了一旁的高位之上。
待两人皆坐稳后,他才看向下面的大臣,冷沉开口道:“今日皇后大典,众爱卿不必拘束,都平身吧。”
“谢皇上,谢皇后娘娘。”
百官们从地上起身,遂然看向高坐上的帝后。
没人注意的人群中,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女子眼神狠毒的看向高坐上的虞清音。
那是从冷宫溜出来的叶之然。
看着嘉兴帝如此呵护她,叶之然嫉妒的没了理智,端着手中的瓷碗便要上前。
高成玉发现了她,几步上前将她拦了下来,“你是那个宫的,怎如此没有规矩?”
叶之然低着头,瞧着突然出现的高成玉心生不满,却表现的唯唯诺诺道:“回高公公,奴才是慈宁宫新来的,见皇后娘娘嘴唇干裂,又怀着身子,心下不忍,这才斗胆备了碗温水,想为娘娘润润唇。”
高成玉迟疑冰冷的目光,先是在叶之然特意抹黑的脸上细细扫过,随后又落在她手中白净的瓷碗上,见碗中清水无波。
他移开目光,朝她不疾不徐地伸出手,平静的声音里听不出半分情绪,“你有心了。这碗水,就交给咱家吧。”
叶之然想亲自看着虞清音喝下,自然不愿假借他手,“奴才……”
高成玉却冷声打断,一把夺了去,“好了,下去吧,别打扰皇上和皇后娘娘。”
叶之然即便心有不甘,也只能先退下。
听着钦天监讲着宛如天书的话,虞清音不禁打起了哈欠,伸手轻轻拉扯他的衣袖,小声询问:“皇上,这典礼何时结束?”
启宴侧身,便见她一脸困倦样,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哑然道:“可是饿了?还是困了?”
虞清音没打算隐瞒,诚实的点头,“都有。臣妾想回宫了。”
启宴一边听着钦天监说着尾词,一边宽慰她,“再等等,马上便结束。”
霎时,一股凌厉的箭气划破天空,从远处飞来直直射向虞清音所在的方向。
“皇后!”
启宴皱眉喊道,看向疾快飞来的箭,知躲而不及,二话不说便起身将她护在了身前,肩膀硬生生承受飞来的那一箭。
“皇上……”被他抱在怀里的虞清音听着四周的慌乱,才反应过来。
高成玉脸色煞白的跑向帝后,朝侍卫们大喊道:“护驾!护驾!”
侍卫向帝后赶来时,又有四五支弓箭向高台上穿来。
虞清音眼中倒映出箭身,颤声提醒,“皇上!”
启宴眼神一凝,手臂一伸,如疾风般将她拦腰抱起,迅速将她带离此地。几支利箭紧随其后,如流星般划过,直直地钉在了他们的座椅上。
如此大的动静,堂下文武百官这才反应过来,皆慌作一团,向四周跑开了。只有舒景榆和李邺沉眸,抬脚便往高台跑去。
躲在人群的叶之然见皇帝受了伤便忍不住上前,却被桃儿一把抓住手,低声求道:“娘娘,我们快回去吧。”
“你答应过将军看了便回去的。”
叶之然一怔,深深回望着嘉兴帝,随后在人群慌乱中,神不知鬼不觉便与桃儿相继离开。
侍卫们拔刀将帝后护在身后,启宴搂着虞清音乌沉眼眸扫射四周。
被启宴搂着的虞清音还没从刺杀中回过神来,便觉双腿温热,小腹传来阵阵疼痛。她惊诧低头一看,便见衣裙上皆是鲜血,下意识地用手护住小腹,不禁落泪:“孩……孩子。”
启宴乌沉的眼神瞬间惊慌,紧紧抱住倒下的她,颤声道:“皇后!”
“音音!”
见她脸色愈发变得惨白,额间冷汗浸湿鬓发,嘴唇失了血色却还呢喃着“孩子”,他
心口一痛,破声喊道:“太医呢?都死哪去了?”
舒景榆和李邺赶上前来时,便见皇帝用染血的龙袍紧紧抱着她,幽沉目光扫过他们,声音冰冷刺骨:“若皇后有事,朕要你们都给皇后陪葬。”
第83章 生了 “恭喜皇上,龙凤之喜。”……
慌乱中, 嘉兴帝的怒言犹如一道催命符,听得在场的大臣们也不敢再四处逃窜。
谁也没想到封后大典竟会发生刺杀皇后一事。
此时,躺在启宴怀中的虞清音已疼得说不出话来, 两排皓齿紧贴将她下唇咬破, 鲜血很快染红她毫无血色的唇瓣。
启宴蹙眉,满眼心疼的用手背擦试她脸上的汉水,随后又用食指将她的唇掰开,让她咬住他的手指缓解疼痛。
“音音,朕在……朕在, 别怕。”
他将她搂的紧紧的, 疼得迷糊的虞清音抬起涣散的水眸,便对上他满是担忧的眼神。看着他不由留下了泪水, 虚弱道:“皇上,保孩子……”
舒景榆挤开侍卫,再无暇顾及旁的, 疾步上前, 双膝跪地于帝后面前, 迅速牵起虞清音的手,搭脉诊视。
几瞬后, 他眉间微不可察的一蹙,抬眸直视嘉兴帝,凝眸沉声道:“娘娘这是动了胎气, 眼下便要生了。”
他话刚落,身后的高成玉很有眼力见的喊道:“皇上,稳婆和周太医已安排在了偏殿!”
启宴绷直的肩膀一下抱起虞清音便往偏殿去,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他眼眸深沉再控制不住浑身的爆戾, “都滚开!”
“皇……”定国公好不容易爬上台阶,还没走近,便见嘉兴帝抱着自家闺女走了,他气都没喘匀人就赶快跑上前。
“高公公,皇后娘娘到底怎么样了?”
“定国公稍安勿躁,有皇上在,皇后娘娘不会有事的。”高成玉的眼神一直跟着嘉兴帝,可见定国公实在担忧,他又真心安抚了几句,才急色跟上了嘉兴帝。
定国公心下仍有疑虑,还想询问皇后情况,然人已远去,他只得在身后高声呼道:“高公公!”
无奈下,他只能拖着还没缓过来的老腿慢慢跟上去。
阿玲收到高公公消息后,便带着宣政殿演习了无数次的宫女赶来过来,她们早已将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烈酒和巾帕等一些之物备好,就等皇后娘娘到来。
彼时的偏殿门前,早已焦急的站了两个稳婆,见嘉兴帝抱着已然破羊水的皇后,她们脸色倏然凝重,来不及行礼,忙将他们迎进内室。
“皇上,快将娘娘放置榻上。”
启宴将虞清音安放于榻后,并未离开,反而紧紧握住虞清音的手,“别怕,音音,朕在。”
一旁稳婆见状,急忙将他赶走,“皇上乃天子,见血终是不妥,皇上还是于外间等候为宜。”
榻上的虞清音也不想他看见她如此姿态,勉强露出一丝笑容,“皇上出去吧,有稳婆在,臣妾可以的。”
她这般说了,启宴只好出去,“那朕在外间等你。”
阿玲带着太医院唯一的女太医与嘉兴帝来了个擦身而过,她们匆匆行了礼便进了内室。
好在,虞清音生产时的应对流程,宫女们早就在皇帝的口谕中和苏嬷嬷的监督下反复演练过多遍。因此,外间虽步履匆匆,却忙而不乱,井然有序。
没一会,定国公也焦急赶来,刚走到门前,他便看到了门前立着的两名高大男子,视线一一扫去,却看到了陆兄的长子——陆鹤林。
他心口咯噔一下,眼眶瞬间湿润,恍惚的看着陆鹤林的侧脸,有一瞬的错愕。
自从陆兄去后,他再未看过贤侄,偶尔听朝儿在信中提及几句,本以为他今生都不可能再见到他。没成想,今日竟在宫中看见他了。
再瞧他穿着太医院的服饰,明晃晃的站在皇上身边,想必皇上是知晓的,一瞬间他方才的担忧不安也瞬间平复下来。
看着宫人将一盆盆血水端出来,定国公忧心宝贝闺女,连忙收了情绪走上前,向嘉兴帝行礼,“皇上。”
启宴本不欲理会,但听出定国公的声音,看了眼他,道:“定国公,不必拘束。”目光很快移回,又凝神看向产房。
定国公抬眼便瞧见了他左肩上那还未处理的伤口。以他的身手不可能躲不过去,想来定是为了保护音音才伤的。
如此思忖着,定国公便开口劝道:“皇上龙体有恙,身上的伤势还是尽快处理为妥。”
启宴听他一说,才想起左肩的伤口,他敛眸看了下,依旧平静道:“定国公不必忧心,朕无碍。”
皇上都这般说了,定国公也不好在劝道,目光也转而看向产房。
一旁的陆鹤林却面色凝重地看向嘉兴帝的伤口,随后缓缓从袖中取出金疮药,迈步上前,沉声道:“恕微臣多有得罪。”
言罢,启宴只见陆鹤林沉默不语,上前将药洒于他的伤口之上,继而又退至一旁。
启宴瞧了个他一眼,淡然开口,“有劳舒太医。”
两人多年的同窗之情,让他们皆无需多言。
阿玲端着血水出来时,便见门前的叁人眉眼间的紧张担忧却是如出一辙。
定国公看着盆中的血水,为父的担忧还是让他忍不住开口问道:“音……皇后娘娘如何?”
阿玲看着三人紧盯着她,心头不禁一紧,但面色还是沉稳,回话道:“回皇上,稳婆说,娘娘虽是动了胎气,是胎位很正,没什么难处,孩子很快便能出来。”
三人听后皆放下心来,阿玲又转身进入产房。
“快了,快了,娘娘,用力。”
虞清音疼得觉得下半身都不是自己的了,但还是听从稳婆的声音使出全劲。突然,她眼前一片黑蒙,忍不住嘶叫一声,冷汗如雨,早已浸湿了她身上的衣裳。
“看到头了,娘娘再使把劲。”
她痛苦的嘶叫低吟声终是无法遮掩,一声声的飘至了门外。
入耳的启宴脸色越来越沉,再也忍不住踏脚便要推门,却被一旁的高成玉先拦了下来。
“皇上使不得啊,眼下娘娘正在生产,恐会吓到娘娘的。”
启宴乌沉眼眸一凝,想起她方才赶他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推门进去。
半响后,一声响亮的哭声传出,稳婆抱起孩子交于阿玲。阿玲轻轻抱着孩子,正准备带出去,便听见稳婆叫她。
“阿玲姑娘,别出去,娘娘腹中还有一个。”稳婆见皇后娘娘已然虚脱显然没了力气,她急道,又赶忙喊着阿玲,“阿玲姑娘,快快将桌上的米粥端来,娘娘需补补体力。”
阿玲稍作怔愣,很快便恢复常态,她先是将孩子安放妥当,继而又赶忙将米粥端至皇后娘娘眼前,扶起她的头喂了些进去。
稍后,又一声啼哭声传至门外,四人疑惑间,稳婆推门,笑容满面的朝启宴恭贺道:“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龙凤之喜。”
第84章 太后病危(上) “如今,可改变了心意……
定国公一听, 喜不自胜,又连忙问起产房内的闺女:“皇后娘娘凤体如何?”
稳婆满脸堆笑,回道:“回国公爷, 娘娘一切安好, 只是产后乏力,现已睡下了。”
定国公心下大安,顺手赏了稳婆一锭银子:“有劳了,同喜同喜。”
启宴再也等不及,再两人寒暄中推门踏进了产房。
舒景榆本也想跟着进去, 想起自己的身份, 他只得面色凝重地立于产房外静候。
“公国爷,老身先进去忙了。”稳婆见皇帝进了去, 她朝定国公笑了笑,也转身进了去。
外间的阿玲和稳婆正哄着摇篮里的小公主,小皇子入睡, 她们抬眼见嘉兴帝进来了, 赶忙起身欲行礼, 却被皇帝蹙眉噤声道。
“嘘,小声些, 朕来看看皇后。”
稳婆抱着小皇子的手顿住了,她本想让皇帝看看小皇子的,没成想他只顾着看皇后娘娘。
看来, 市街坊闻都是真的,皇上和皇后娘娘当真恩爱如初。
稳婆浅笑着,抱着小皇子趋步上前,还是想让他先看看皇子,轻声道:“皇上, 娘娘生下公主和皇子后便累得睡着了。”
“朕知晓。”然,眉目俊美的皇帝就好似没看见稳婆的示意,眼都不抬,掀开帘子,便径直走了进去。
心中不免疑惑不解。她接了这多孩子,那家夫君不是先顾着看孩子?就算是夫名在外的好丈夫,孩子出来后也是先看孩子,那顾得上产妇。这皇帝到好,竟真真切切先看皇后娘娘。
稳婆心生羡慕下,也不禁小声询问道:“阿玲姑娘,皇上和皇后娘娘一直都是这般恩爱?”
闻之,阿玲板着脸,侧身警戒她:“稳婆,随意妄论皇上和娘娘是要杀头的。”
稳婆一听,瞬间吓得要死,摆手道:“老身……老身什么也没问,阿玲姑娘方才是听错了。”
启宴悄声走上前,垂眼看着她疲惫虚白的脸色,不禁心疼道:“音音,往后都不会了。”
避子汤终归会伤她的身,看来,他得下令让舒太医将男子的避子药研制出来。
他就这般凝望着熟睡的她,不知过了多久,虞清音眼睫微颤,缓缓醒来。
启宴眼眸含着笑意,柔声询道:“身子可有那不适?”
虞清音的视线先是对上启宴那温柔似水的目光,她没觉得惊奇,随后视线又下意识地往身旁寻去,都没看见孩子。
她心头一紧,声音不免带上了几分虚弱与急切,“皇上,我们的孩子呢?”
启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靠坐在软垫上,安抚道,“在外间,阿玲照看着。”
虞清音放下心来,问,“那孩子像不像我?”
威严端庄的皇帝,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窘迫的神色,“朕,还没看到。”
“??”
他这么一说,虞清音的声音也不免有些颤抖,“孩子是……不好看?”
她是听说过新生儿都不大好看,可凭他们俩的相貌,孩子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丑到不能见人吧?
启宴看着她的眼眸,认真道:“朕担忧你,急着来见你,所以没见过他们。”
虞清音听得一愣一愣的,长睫轻轻颤了下,垂眸移开了他炽热的目光,轻声道:“臣妾想看看他们。”
她回避的目光,还是让启宴眸色逐渐沉暗下来。室内一片静默,他扬起若无其事地笑容,语气温和,嘴唇微动道:“朕去将他们抱来。”
启宴很快便将两个孩子抱来,将她们轻轻放到虞清音的身侧,跟在身后的阿玲抬了个椅子给嘉兴帝,他也顺势坐在床边与她垂眸看着榻上的两个孩子。
虞清音垂眸看着身侧两个小小红红的孩子,用手指轻轻碰了下他们的脸颊,轻声道:“好小,好软,臣妾……都不敢抱他们,生怕碰坏了。”
启宴见状,眼底漾开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他俯下身,也学着她用指腹轻轻地抚过孩子们的脸蛋,而后握上虞清音退缩的手,缓声道:“别怕,稳婆说,萱儿先出生是姐姐,谦儿后出生是弟弟,他们都是我们的孩子。”
虞清音神奇的看着两个孩子的眉眼,道:“萱儿好似像皇上多一些,谦儿像臣妾。”
“嗯,朕也觉得。”
两个小小的孩子忽然挥动着手臂,打在他们父皇那张俊美的脸上。
虞清音笑着笑着不由抬头看向启宴,启宴也同时抬头看向她,两人就这样注视着对方,好似他们之间的隔阂在这一刻都消失不见,就像人间平凡恩爱的一家四口。
寝殿内,烛影摇曳,门帘晃动。
“音音,朕……”
启宴深情凝望着她,张嘴欲与她说,却被外间高成玉的呼声给叫住,“皇上,慈……慈宁宫廖嬷嬷求见。”
启宴蹙眉沉声默言,高成玉又朝里间喊了一声。
虞清音听出了高成玉的急色,善解人意的看向嘉兴帝,道:“皇上去看看太后娘娘吧,臣妾这里已经无事了。”
沉默半响的启宴,用略带歉意的目光看向她,“朕让官鸿进来陪你说说话。”
官鸿是陆鹤林的小字。
陆哥哥在殿外!
虞清音眼神一怔,不可置信的看向启宴。“皇上为何准许臣妾见……”陆鹤林。
她未说完,启宴却明白她说的是谁,不由叹息道:“朕是真的希望你能开心。”
他看着她顿了下,又道:“朕先去看看母后。”
虞清音就这般愣神的看着他急匆匆的身影。
启宴踏出门槛,视线便与依旧守在门外的陆鹤林撞了个正着。他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悦,他淡声吩咐,“皇后身子不适,你进去看看。”
丢下这句话的皇帝迈着大步便往慈宁宫去。
门前的高成玉也愣了几瞬,愈发猜不透皇上如何作想?
皇上今日吃错药了?怎准许皇后娘娘与陆大人相见?
见人远去,陆鹤林也敛下神色,抬脚踏进屋内。
陆鹤林掀开内帘,抬眼便见榻上虚弱却已初为人母的她,“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陆哥哥不必如此。”虞清音将他叫起,随后将食指抬高放在两个孩子中间,启萱和启谦咿咿呀呀的伸出小手去抓娘亲的手指。
虞清音被逗得笑出声来,眼角眉间都漾开温柔而明媚的笑意。
看着陆鹤林,指着身侧的两个糯米团子,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憨,和与他分享的喜悦:“陆哥哥,你看,他们两个生得可好?”
方才还嫌他们不好看的虞清音,此时已将启萱和启谦看顺眼了。
陆鹤林黑沉的目光瞬间被两个糯米团子给定住,瞧着他们的脸蛋都有几分像阿音,他眸色也不由自主地柔和下来,似化作了一池春水,低声应道:“好看。”
静默片刻,他又极轻地补充了一句,“和娘娘长得很像。”
让陆鹤林不禁回想起还是幼时的虞清音。
他第一次见她,她尚在襁褓中被虞朝抱着,哭声极洪亮。
第二次见她,她她正蹒跚学步,连路都走不稳,却跟在他的身后,一路跌跌撞撞地追,哭着要他带她找虞朝。
第三次见她,她有了女儿家娇羞,怯生生的跟在虞伯父身后和他打了一声招呼。
……
后来的后来,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她。
往后的每一岁每一礼,都有她的身影,而今看着她做了母亲生下孩子,陆鹤林一时间才觉恍如隔世。
阿音长大了,不是那个会躲在他身后哭得姑娘了。
陆鹤林失神间,虞清音也在看他。看着他比三年前消瘦许多。
她不由心口沉闷,轻声问出了那句早该问出口的话,“陆哥哥,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陆鹤林抬眼望着她眼中的小心翼翼,苦涩道:“没有什么不好,阿音,至少我还活着。”
虞清音一听,泪水瞬间在眼里打转,她哽咽开口,“长公主,对你不好吗?”
她不明白,长公主不是一直都喜欢陆哥哥吗?为何她又要伤他?
陆鹤林闻之,握紧藏于衣袖下手,敛下沉声,“阿音,我与长公主此生都再无可能。以后这话不便再问。”
他陆鹤林一身坦坦荡荡,不欠长公主任何。
静默片刻,陆鹤林终是忍不住眼底那翻涌出的万千情绪。看着榻上的她,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轻声问道:“阿音……抛开所有,只论你自己,这些年,你真的开心吗?”
虞清音身体一僵,对上他黑沉的目光,缓声开口:“陆哥哥,这是我自己选的路。”
所以,没有什么开不开心。
陆鹤林眸色深沉,沉默良久,终是哑声问道:“那他呢?时至今日,你还是非他不可吗?”
年少时的她非太子殿下不可,那如今呢?也没改变心意吗?
——
慈宁宫的寝殿静谧极了,药石的苦涩气味几乎压不过往日尊贵的檀香。
重重锦帐之下,太后枯瘦的身形几乎要被那御用的明黄云缎淹没。
此时,她的呼吸声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令跪立在床榻的侍女们哭哭滴滴。
通明的宫灯的透过帐幔,在她灰败的面容上投下摇曳的阴影,明明灯火通明却有几分森然。
偌大的寝殿里,只听得见宫人的掩面而泣声,一声声的都敲在赶来的嘉兴帝心上。
所有人都知太后油尽灯枯了。
启宴赶到时,看着床榻上病入膏慌的程太后,从产房出来的喜悦一下跌落谷底。
他的母后如今怎变成了这样,明明半月前母后还好好的?
“太后……这是怎的了?为何你们都不说话?”
“朕让你们说话,都哑巴了吗?”
启宴压抑的怒火,让殿内的宫人颤着身子,垂首沉默不语。
第85章 太后病危(下) “往后朕只有你们了……
帝王之怒, 无人可承,殿内静悄的只能听见刻漏滴落的声音。
一地的太医和宫人皆瑟瑟发抖。
嘉兴帝身形挺拔如松,立于殿中, 一张脸沉静如水, 然,衣袖中紧握的手、泛白的双拳,都泄露了他此时的情绪。
“皇帝……”
一片死寂中,众人好似听见程太后虚弱的声音从帘内传来。
昏迷了两日的程太后偶然醒了过来,她记不清今朝是何夕, 只觉暖洋洋的。
她朝着窗户的方向看去, 在刺眼的阳光中,她看见窗外那棵梧桐已是泛黄飘零, 才恍然想起而今已是深秋。
阳光穿过床帘投了进来,有些刺眼,程太后回眸朝着帘外的嘉兴帝又了一声。
“皇帝, 到哀家身边来, 哀家有话和你说。”
似是回光返照, 比起方才沉睡的苍白,此时的程太后, 脸色红润了些,眼前也清明了好许。
她明白自己的期限已至。
启宴猛然一怔,万般心绪堵在胸口。他竭力平复翻涌的情绪, 遂然掀开帘子走了上前。半跪在榻前,他握住程太后的手,低声唤道:“母后,儿子来了。”
程太后虚虚抬眸望着已是九五至尊的儿子,问:“音音可还好?”
昏迷时, 她好似听见了廖嬷嬷在她耳边的低语念叨,她说,音音已完成受礼,往后便是天雍的皇后了,她又说,有刺客在祭台上行刺,音音动了胎气,好在有惊无险生下了小公主小皇子…
只是如此惊心动魄,听得昏睡中的她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醒来。
启宴一听她们母女三人,眼中便不自知的透露出一股柔和,连带着嘴角也弯起浅浅的笑意,他回道:“好,皇后很好,萱儿,谦儿也很好。”
“母后不必太过挂念。”
程太后听着他的话,彻底安下心来。她轻轻念着两个名字,一遍又一遍,想将他们刻在心里。
而后念着念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出现在程太后苍白的脸上,尽管她竭力掩饰,可怎么也藏不住她眼中的忧伤。
“那便好,那便好……。”她的声音愈发小,几乎让人听不见,程太后光是说了这句话,便又咳嗽起来。
启宴担忧之下赶忙将程太后扶起,坐靠在床上,随后又轻拍着她的背顺气。听着程太后越发强烈的咳嗽声,他眉头不由担忧的紧蹙起,沉脸:“儿子去叫太医。”
程太后竭力压住咳嗽,用最后一丝力气拉住启宴,不让他离开,怕他一离开就再也见不到。
她摇着头,看着皇帝的身影,气若游丝,说出的话仿佛每个字用尽了她残存的力气,“皇帝……别去。没用的……哀家的身子哀家清楚……,哀家没有多少时日。”
“母后……”启宴被她指尖的颤意袖间定在了原地,他有些不敢回头,却还是缓缓回过身,看见母后因咳嗽而更加苍白的面容,心下一痛,嗓音与手一同颤抖起来。
帘外听着这话的廖嬷嬷早已跪了下来,涕泪横流。
她侍奉太后四十余载,见证了太后从豆蔻年华到两鬓垂暮,如今她竟被病痛折磨即将仙逝。廖嬷嬷光想想这往后的岁月再也见不到太后,她忽地萌生了要跟着她去的想法。
两人相伴多年,廖嬷嬷能想到的,程太后怎会想不到?
程太后模糊的目光,透过白帘看向低头擦着泪水的廖嬷嬷,尽力轻松道,“廖嬷嬷,哀家想吃你做的红豆糕了。”
廖嬷嬷擦了眼泪,不愿程太后再多心,恭声应道:“奴婢……奴婢这就去做。”
望着廖嬷嬷退下的背影,程太后默然片刻,方才又将目光看向启宴,与他说起最后的话。
启宴内心难受万分,却异常冷静的听着程太后的絮叨。看着她眼底的倦色如潮水般蔓延,直至意识逐渐模糊。他明白,他的母后要走了。
程太后满眼不舍的看着启宴,渐渐闭上眼睛。
“皇帝,哀家累了……待廖嬷嬷带来红豆糕,你便叫醒哀家……哀家要好好尝尝……”
从前在坤羽宫时,母后也总爱这般与他叮嘱,他总是等廖嬷嬷来后,才转身离开,如今……
“母后,”一声宛如羽毛的轻唤声,消散在空寂的殿宇中,得不到任何回响。这一刻,启宴方知他的母后往后都不会再醒了。
启宴不再唤了,就这般静静的陪着程太后,坐了很久很久。
窗外梧桐发出沙沙的声响,阳光筛进殿内,打在嘉兴帝的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透出长长哀思。
良久后,他起身走出内间,朝殿外的人轻道:“太后累了,都下去吧。”
帝王之声,沉静宣告,让跪在殿内的人霎时明了,全都都磕起了头,起彼伏地能听到宫人们哭泣的声音。
“娘娘……”当廖嬷嬷端着红豆糕进来时,恰好听见皇上这句。
她倏地瞪了眼睛,顾不上皇上还在,当即便掀帘进了去,看着榻上已毫无声息的太后娘娘,廖嬷嬷当下一沉,跪在榻前哭泣 。
……
太后薨殁,报丧的钟声沉重悠长,迅速传遍六宫。即便是祭台旁的偏殿里,虞清音也清晰地听到了那远远传来的钟响,她身形一顿,在那一刻,好似明白了什么。
一时间下,偏殿也变得格外沉重,虞清音看着阿玲,默哀。
徬晚十分,偏殿的宫灯下的烛影摇曳,映出嘉兴帝疲惫的眉眼。
他静默在窗边看着天上明月愣神良久,而后他转过身,走近她,轻轻坐在榻边,紧握住虞清音的手,微凉的掌心也让她一怔。
他看着她,终是开口道,嗓音沙哑得厉害,仿佛每个字都有千钧之重:“皇后…往后朕…便只有你们了。”
白日里那份帝王威仪,在此刻卸得干干净净。
第86章 放了她 “朕,等你回来。 ”……
窗外秋风扫过青砖, 卷起片片零落的树叶,很快打洒宫人便将树叶一一扫了去。
屋内沉香弥漫,跳动的烛光里, 她似是看见了身为帝王那不该有的脆弱。
虞清音垂下眼帘, 避开他灼人的视线,语气轻柔的近乎有些淡然残忍。
“皇上,萱儿和谦儿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那你呢?”启宴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指节泛白,也让她疼痛。他明知她的答案会是什么, 却还是执拗的问她。
“你当真不想与朕同心白首?”
“太迟了……皇上。”虞清音对上他沉黑的眼眸, 语气冷静的击碎了启宴眼中的所有光。
“不迟的,皇后, 我们还有两个孩子,你……”
他几乎牢牢的抓紧她的手腕,不愿放手。
可她只是平静地抽回手, “臣妾觉得迟了。”她抬眼, 目光清明地望着他, 无喜无悲。
“臣妾与皇上缘分尽了,强求不过是将臣妾困在这后宫罢了。”
她一心一意心悦他的时候, 他不爱她,视若无睹,任由她小心翼翼跟在他的身后, 看着她跌跌撞撞,独自难过。
可如今她放弃了,他又说他心悦上她了。
“你如今真的就这般讨厌朕?”
他没想到小,对她而言自己竟成了一个会囚禁她的人?启宴的身子不由颤了颤。
虞清音没有抬眸,也没有过多的反应, 就这般垂眸避开了他看过来的目光,又再次沉默不言。
若她没有恢复记忆,那她定会坚定不移的爱着他,与可如今她恢复了记忆,记起了太多他们曾经的过往。
往日的诸多争执,心酸苦楚都令她再无法给出他想要的答案。
启宴就这般凝视着她,方才期许的目光也在渐渐沉了下来。良久后,他放开她的手腕,转身背对着她,声音艰涩低哑道:“朕,明白你的意了。”
是他从前不懂珍惜,音音怪他也对。
虞清音却失神的看着他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间想开口叫住他,然最终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渐行渐远。
或许这一刻,他说的话都是真的,可那又如何?她不想再赌帝王的真心了。
恍惚间,她忆起了那日她回答陆鹤林的话。
“阿音,如今你是怎样想的?”
闻之,她手指顿了下,随后眨了眨眼,看着他眸,浅笑着缓缓开口,“陆哥哥,人间百味,世事无常,我们总得往前看看的。”
陆鹤林听到她的话一时间竟先愣怔,随后反应过来,轻声问她,“为何?你不是从小就倾慕他,为何……又要放弃?”
他望着榻上的虞清音,努力从她面容上看出什么,然她平静极了,不是从前那个什么心思都写在脸上的姑娘。
陆鹤林却轻轻叹了口气,浅色瞳孔流露出复杂的情绪,“我看得出,皇上如今待你和从前大不相同。”
虞清音只是眨了眨眼,声音飘渺虚无,“陆哥哥,人总得往前看看的。”
思绪回到眼前,她看着摇篮中,眉眼都像极了他们二人的孩子。
虞清音将手放置摇篮边,看着龙凤胎恬静的小脸,轻轻推动,无声地话在静悄的殿内轻轻响起,“阿娘对不住你们,你父皇会替阿娘照顾好你们的……”
端着燕窝踏进殿内的李信之,在帘外的将她的话全听了去。细细揣摩下瞬间明白她的意。一时泪目,哭丧着脸不敢再进去。
虞清音听见细微的哭泣声,她抬头朝帘子那边看去,便看见一双脚,于是起身慢慢走近,掀开帘子,才看清来人。
看着他低头掩面而泣,她无奈轻声喊道:“李公公,你怎么还是如此爱哭?”
沉浸在悲伤中的李信之被她突然的声音给吓得一颤抖,抬眸一看,便瞬间跪下行礼,“是奴才不好,惊扰了皇后娘娘。”
虞清音点头,淡声道:“都听到了?”
李信之擦了眼泪,起身看向她,轻言道:“娘娘,当真要离开皇宫吗?”
他顿了下,又道:“小公主和小皇子才两个月,不能没了皇后娘娘,娘娘……”
虞清音打断他的支支吾吾,“想什么?本宫只是回府小住几日。况且,这不是有你,有苏嬷嬷、阿玲、乳娘照看着吗?本宫很放心。”
“可……”李信之还准备说什么,却被虞清音出声打断了。
“行了,将燕窝给本宫吧。”
李行之听话的将燕窝侍奉给她,细心道:“娘娘,有些烫,你慢点喝。”
看着他又是一副将要落泪的表情,虞清音蹙眉道:“你身为男子别老是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李行之更加委屈的看着她,“娘娘,奴才不是男人。”
“……”
虞清音只是轻轻瞥了他一眼,随后舀了一勺燕窝浅尝了一口,觉得不烫后才放弃勺子,仰头将燕窝的碗口凑到嘴边。
这不拘小节的动作倒是让李行之惊诧一下,“娘娘你……”
他可记得皇后娘娘从前最是金贵,像这样大口饮食,都觉得是不雅的行为,也从未出现在她身上过,怎的如今恢复记忆后到不拘小节了?
虞清音知晓他所想,将碗给他,转身悠悠道:“本宫在惠州时也是这般喝的。”
“哪里的人”
她从前那般,是没见过人间疾苦,可去了趟惠州才知这世间还有人吃不上饭,看不起病,像小九那样的孩子哪里还有好多好多。而她从前看重的那些规矩礼仪,在那一刻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李行之被她方才的话说愣住了,一直呆愣的看着她的身影,觉得她和从前不同了。
李行之回过神来,又轻手轻脚跟进了内室。他看着摇篮里的小公主、小皇子,一瞬间心都化了,恨不得将他们抱在怀里,但余光看见皇后娘娘看他的那眼神时。
他一下收了心思,低声细语道:“娘娘,茶花近日总是喵喵叫个不停,奴才想着,它恐是想回到您身边。”
虞清音一听,才想起她已经好久未见茶花。她细细想来,好似快生产后,到如今已有三月有余了吧。
她道:“你让人把茶花用的东西都打包备好,本宫要带它回府照料。”
李行之虽不舍但也答道:“是娘娘。”
他又抬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娘娘,何时回府?”
“五日后。”
“奴才明白了。”
……
雷电闪过,暴雨突袭。
一些奏本被狠狠摔在了地上。
十月初八,已是深秋。北疆军情急报,快马加鞭送到嘉兴帝手中。
信中所言,北蛮破釜沉舟,再度进犯边境。虞朝率领三军再次击退北蛮,却于回营的路上悄然失踪,副将带着人在虞朝失踪的附近找了几遍,都未寻到人,着急之下这才快马加鞭将密报送往京都。
好在,密报是蒋丞和宋书遇接收的,除了两人外,也没几人知晓。
候在一旁的高成玉早已习以为常,他静默蹲下身将散落一地的奏本拾起。
龙椅上的嘉兴帝身子靠在龙椅上,一双眉目沉凝,如覆一层寒霜。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抬起乌沉眼眸,冷声下旨,“即刻封锁消息,不得外传一字,若传入定国公和皇后耳边,杖责五十大板。”
高成玉将奏本放回御案,应道:“奴才这就吩咐下去。”
他刚退下不久,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御书房,见嘉兴帝就着灯光垂首批阅奏折。他悄然上前几步,声音压得极低:“皇上,皇后娘娘今日回府,您是否……要去玄武门瞧上一眼?”
闻之,启宴握住毛笔的手一顿,抬头看向高成语,问:“可还在?”
高成玉点点头,随后又补充了一句,“车已备好,但娘娘一直再车旁停留,好似在等皇上。”
搁下毛笔的启宴,立即起身,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本还担心皇上会同从前那般口是心非的高成玉,一脸喜颜的追了上去。
雨绵绵,风萧瑟。
玄武门前,虞清音披着披风,站在车旁,身后为她撑伞的李信之,看着她的侧颜又是一副要哭不哭的神色。
侧旁撑伞的锦书则有些嫌弃的看着他。
玄武门前的李邺就这般隔着雨幕,奢望的看着她。
从前太后在时,他总故意绕道正门,只为看他
她一眼。如今太后走了,她贵为皇后,他便连见她的念想也不敢再有。
虞清音披着披风抱着茶花,在门口等启宴,想再她觉得还是告诉他为何好
眼见越下越大,李信之不禁出口道:“娘娘快上马车,这雨落得更大了。”
虞清音极目远眺,那道身影终究没有出现。她默然转身,登上马车。
“走吧。”
车帘垂下,隔绝了世界。就在马车即将启程时,一片水雾朦胧间,一身显眼的黄色的身影倏然清晰可见。
李信之不由喊道:“娘娘,皇上来了。”
虞清音撩开车帘,抬眼往去便见到了急步赶来的皇帝。
他发间,衣服上已满是雨水,就这般毫不在意的立于她的车外。
他神情虽是疏淡,可那目光却不舍的看着她。启宴薄唇微启,语调是他刻意掩饰的平淡,“皇后,朕等你回来。”
他看着她顿了顿,又道:“萱儿和谦儿朕会照顾好。”
第87章 夜探 “阿音自出宫后,这气色倒是愈发……
密密麻麻的的雨滴顺着他的发梢滚落在龙袍上, 晕出片片水渍。皇帝却浑不在意,身形笔挺如松,固执地伫立在皇后娘娘的车窗下。
往日一丝不苟的皇帝, 却在这一瞬间露出了失态的神色。众人眼中闪起惊诧, 随后垂首闭视,无人敢上前为他撑伞。
虞清音瞧着满天倾泻的秋雨,似感受到丝丝凉意,她看着车前已浑身湿透的皇帝,攥着帘子的手不由颤了颤, 终是于心不忍。
她微微点头, 温声细语道:“雨愈发大了,皇上, 快些回宣政殿吧。”
“臣妾相信皇上会照顾好萱儿和谦儿。”
两人就这般在雨幕中对望。
看着她清亮的眼眸,启宴心下稍安,后退一步朝车夫道:“启程。”
虞清音红唇微动, 叮嘱道:“皇上, 保重龙体。”
车帘放下, 掩去了她的身影。嘉兴帝的目光就这般深深的凝望着皇后娘娘远去的身影。只是不曾想到,他们有朝一日也能看见平素里威严的皇帝露出这番神色。
启宴纵然浑身湿透, 但依旧渊渟岳峙,不见半分狼狈。他不言语,侧身一个余光, 便令周边的宫人将头埋得更低,更加谨小慎微。
当李邺自殿内取回伞时,便见皇帝就这样站在雨中淋着雨。他微变脸色,不敢怠慢一刻,打着雨伞快步上前, 却被突然出现的高成玉先一步跑上前为皇帝撑了伞。
他气还没喘匀,手却利落地抖开捂在怀中的黑色披风,赶忙为嘉兴帝披上,挡去了不停倾入的雨水。
高成玉再看着皇帝湿漉漉的发间,更加心疼地催促道:“皇上,皇后娘娘已经走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寝殿换身干净的衣裳,以免受了寒。”
启宴的视线慢慢从远处落在跟随他二十余年的高成玉身上,瞧了片刻,才转眸微微颔首:“走吧。朕的身子,还没那么娇贵。”
高成玉愣了一瞬似是想起往日他们在宫外的艰难生活,心里酸楚的望着嘉兴帝的背影。他抬手抹了把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有雨水,遂然举着伞快步跟了上去。
“奴才还是让人先备好姜汤,等皇上到了寝殿先喝下一碗姜汤去去寒。”
启宴没说话,但对于高成玉的安排还是轻轻点了下头。
进入寝殿后,启宴便去了浴池,更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又赶紧将姜汤喝下,可第二日他还是偶感了风寒。
坚持下完早朝,启宴只觉得头愈发昏沉。他刚坐下揉着额角养神,便听见高成玉咋咋呼呼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皇上,”
高成玉因不放心旁人,这才亲自去太医院按药方抓药、煎好,而后一路小心翼翼地捧着汤药踏进了御书房。
“皇上,奴才给你将药煎好了,您快趁热服下吧。”他躬身将药碗稳稳的放在桌面上,又抬眸看向嘉兴帝。
启宴轻'嗯’了声,看着黑乎乎的汤药,面不改色的端起凑近嘴边,然无人察觉的地方他的眉头却是蹙着的。
高成玉见着他这样,内心情绪翻涌。
皇上定然是思念皇后娘娘成疾,这才偶感了风寒。
想着,高成玉便忍不住出声道:“皇上,奴才这就让人给皇后娘娘传信,娘娘知晓了定会回宫来的。”
“不许去。”启宴一听,头更沉了,咳嗽一声,放下药碗,蹙眉瞪着他,沉声道:“朕答应过皇后让她在府中好好陪定国公和夫人的,你若传信过去,她会觉得是朕叫你这般做的。”
眼下的她可不是失忆后那个性子软捏的她。倘若真纵容高成玉去传信,皇后,也不一定会回宫。他若采取强硬手段,兴许还会因此怨恨上他,可若放她一直在定国公,那刚回京的卫盛安还不得日日踏足定国公府的门槛。
想到此人,启宴不由眸色一沉,越发头疼。
高成玉还想试着开口,“皇上……”
“行了。”启宴按了按昏沉的眉心,先打断了他,“朕无碍。”随后招手向高成玉道:“将药碗拿出去。”
高成玉看着眉目便得乌沉的皇帝,也一下沉默下来,不敢再劝说什么,俯身道:“是。”
雨幕幽幽,细雨中,等候在定国公府门前的众人,便见一辆马车碾过湿漉的青石板路,渐渐驶入他们的视线。
蔡妈妈喜出望外,道:“来了来了!国公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
定国公和玉夫人收到消息的那一刻,便赶忙带着人在府门前等候了。
“阿娘,阿爹。”车才停稳,虞清音便忍不住掀开帘子朝他们挥手。
“音音,”玉夫人也喜笑颜开,心急上前,身后撑着伞的蔡妈妈也赶忙跟上。
定国公一脸淡然,依旧不动声色的站在府门前,看着她们的身影。然喜上的眉梢却暴露了他的淡然。
老管家笑道:“国公爷想去便去吧。”
定国公瞥了他一眼,但说出口的话没有斥责之意,“就你话多。”
玉夫人牵着爱女的手,先是将她整个人都好好看了遍,随后才往马车内看了看,不假思索道:“就你一人?”
虞清音怎瞧不出她在看谁,只好无奈道:“阿娘,别看了,今日回府的就我一人。”
玉夫人看向她,这才惊觉自家闺女和上一次进宫见面时不太一样了,试探道:“音音,你……你记起来了?”
“嗯,阿娘,我什么都想起来了。”虞清音也知瞒不住他们,索性便不瞒了。
玉夫人点头,看着她又问道:“那你和皇帝没争吵吧?”
她记得,音音刚进宫那会,但凡和皇帝争吵过后,便都会回府小住几日。而今她恢复了记忆,也不知两人有没有发生争吵?
虞清音看出了她的担忧,唇角弯起一个宽慰的弧度,语气里带着些许撒娇口吻,“阿娘,我生萱儿和谦儿前格外想念阿娘煲的汤,皇上知晓后就说等我生完她俩姐弟,准我回府小住几日。”
“阿娘我想吃你做的煲汤了。”
玉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牵着她的手往府中走,“行,娘这就去给你做。”
食厅里,氤氲的热气中,玉夫人凝视着虞清音,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尝尝看,是不是从前那个味道?阿娘总觉得,这手艺生疏了不少。”
虞清音笑着点头,用小勺舀了一勺放在口中尝尝,抬眸望着母亲期许的目光,点头道:“阿娘手艺未减,还是我爱吃的味道。”
玉夫人顿时喜笑颜开,坐在一旁看着她,“喜欢就多喝点,娘炖了一大锅。”
“好。”
尽管二人无视了他,定国公也不愿离去,欣然坐在一旁,面带笑容的饮着茶水,听着母女俩絮絮家常。
直至蔡嬷嬷来请,虞清音方才起身暂告二老,与锦书一同回了小院。
“娘娘……小姐,你先歇着,奴婢去收收车上的行李。”锦书本想叫皇后娘娘,但想了想怕她不开心,还是叫了她在闺阁时的称呼。
“也好,我也有些乏了。”虞清音点点头,缓缓向内间走去。
此时,窗外晚霞已然绚烂,定国公府的侧墙角有两个黑影来回晃荡。
薛迹州自认为虽有些不靠谱,但为人也算清清白白,从未做过偷鸡摸狗的事。然,今日他却吃错药的跟着卫盛安来着定国公府守人。
还是这般偷偷摸摸。
一时间,他还真有些后悔跟他来了京都。
好不容易等到,薛迹州无聊蹲着,数着地上爬行的蚂蚁,谁知他一回头便见卫盛安已坐上了墙角。他一惊慌,左右看了看,急色的凑近墙面,低声朝他道:“你疯了,若被人瞧见了,你便是板上钉钉的登徒子,届时你会被押送京兆府报官的。”
“你先回去。”卫盛安只是回头看了眼薛迹州,丢下一句,便熟练地翻过墙,潜进了后院。
薛迹州看着人一溜烟就进去了,瞪着眼气急喊道:“卫盛安!”
喊完,他又想起自身处境,怕将护卫引来,他赶忙往阴暗处躲了躲,紧闭着嘴,气鼓鼓的看着卫盛安翻越的那面墙。
她所住的小院,卫盛安早摸清了,轻车熟路便躲开了护卫,溜了进去。
晚霞褪去,暮色渐浓。院中已然挂起了灯笼。从窗户探去,卫盛安很清楚的看到屋中的人正坐在贵妃椅上看书,明亮的烛火将她的剪影映在薄纱那般的屏风上,如镜中嫦娥。
烛光突然一暗,虞清音猛然抬眸,看向四周,在瞧见屏风后闪过的人影时,她拧眉,冷静开口,“出来吧。”
卫盛安眸中先是一愣,随后镇然的走出,“阿音,是我。”
见是他,虞清音早已见惯不怪,只是淡然一问,“卫世子,夜间来访所谓何事?”
在烛光的摇曳下,卫盛安就这样与她对视半晌。想起自己打探到的事,他勾唇轻轻一笑,方才迈步走近她,瞧着依旧明艳动人的她,轻声道:“阿音自出宫后,这气色倒是愈发好了。”
“怎么?想通了?”
他试探性的口吻让虞清音不明他是何意,只是轻嗤一笑,道:“与你何干。卫世子大费周章潜进我的小院,便只是为了问我这句?”
第88章 茶楼一聚 “你以为你走得掉?”
卫盛安眉目一凝, 看向她的目光又暗又沉,有些狰狞的面目暴露了他的情绪,“我如今连问你一句也不行了?”
虞清音却似没看到他的神色, 低眸端起桌上的茶水, 饮了一口,她望着摇曳的烛光,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淡然处之道:“世子说笑了。本宫乃一国皇后与你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卫盛安捏紧拳头,咬牙切齿的看着她, 几乎能听见自己后槽牙碎裂的声响, 挤出了几声冷笑,“好一句无话可说。”
“那娘娘可还认得这个?”话落间, 卫盛安便将当年他们一起签的婚书瘫在她的面前。
“娘娘不认,也无妨。我想定国公总会认得。”
谁不知定国公最信守承诺,当年卫虞两家结为亲家, 可谓在京中传的沸沸扬扬, 连婚期都定下来了。谁知陆家被抄, 定国公为之求情,新帝一怒之下将他关了起来, 待他出来后,事已成定局,宫中也多了一位新的贵妃。
定国公知晓后, 自觉无颜面对老王爷,忙登门谢罪,才知淮阳王府遭了变故,老王爷已携世子去往了惠州城。
此事他虽绝口不提,却终究在心中留下了一根刺。
倘若卫盛安当真拿着这份婚书到定国公面前讨要说法, 届时父亲会如何?虞家又当如何?
虞清音思忖着,面色一凝,细细反复瞧着那些字迹,而后抬眸,撞入卫盛安深不见底的眼底,“你究竟要如何?”
卫盛安看着如此警惕的她,走近几步,弯腰俯身在她面前,与她视线平齐,勾唇笑道:“阿音,从始至终我都只想与你好好谈谈。”
虞清音神色收敛,抬眸看着他,镇定道:“世子想与我谈什么?”
卫盛安就这般看了她好许,遂然起身,转身向窗边走去,悠悠丢下一句,“明日午时我们茶楼一聚。”
烛光摇曳,将他的身影倒映在窗户纸上。
“小姐!”锦书急急忙忙推开房门,跑上前来,“金贵来报说有贼人溜进了府中,你没事吧。”
虞清音放松了身子,看着她,摇了摇头,“无事。”
月色中天,御书房依旧灯火通明,严肃庄静。
景毅立于御案前,俯身朝皇帝呈上了一封信。御座上的嘉兴帝看后,面色瞬间阴沉,震怒的将信摔在地上。
“朕就知卫盛安不会死心!”
皇后才刚出宫门一会,他后脚竟溜进了定国公府!
定国公府的护卫是死的吗?这么大个活人也发现不了。
御书房外守候的宫人们皆面面相觑,越发垂首闭耳。
启宴冷笑连连,他身子深深陷进龙椅,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重重的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额头青筋虬结,每一次的搏动都让他的头疼痛,而比头痛更灼人的,是心口那几乎要烧尽五脏六腑的滔天怒意。
景毅面色沉静的听着皇帝的冷笑声,偶然想起了在惠州时,卫世子对皇后娘娘的百般纠缠。
他敛眸开口道:“皇上,可要让习风,习影继续守在皇后娘娘身边。”
启宴点头道:“嗯,再派人告知定国公,让他加强府中防范。”
“是,属下这就去。”
景毅走后,启宴又独自在御书房静坐了好久,才朝外唤道:“高成玉,去太医院将舒景榆请来。”
深秋的雨多少有些刺骨。
二楼雅间,窗户半开,雨飘了好些进来。薛迹州倚栏在窗边向外看去,依旧没看到虞清音赴约的身影。
他回头看向漏刻,距离卫盛安约定的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可人迟迟不见踪影。
卫盛安不急,薛迹州到先急起来了。
“阿安,你确定她会来?”也就他耐心好,愿意这般等下去,若是他薛迹州,早就将人从定国公府逮过来,一次说清。
卫盛安淡然的饮了口茶,“她会来的。”
薛迹州实在不想再陪他等下去,走过去抢了他手中的茶水,“你就这般信任她?别怪我没提醒你,她如今可是皇后娘娘,可不想与你有任何瓜葛。”
也就他傻向,这世间有多少漂亮.、家世好的女子在等着他,可他偏偏非得纠缠皇后娘娘。
薛迹州眼睛一转,带着几分试探,压低声音道:“阿安,我这儿有一种药,能让一个人‘再度’忘却前尘。你要不要?”
闻言,卫盛安顿时冷脸,浓眉一蹙,周身气压骤降,看向薛迹州,道:“拿走!”
他要的是她的心甘情愿。
薛迹州也不过是试探他一下,他利落将药瓶收回腰间,“行行行,知道你是正人君子。”
“那你继续等虞姑娘,我出去转转。”
薛迹州拍了拍卫盛安的肩头,摇着扇子踏出了门。他走后,卫盛安也没心思再接住饮茶,他放下茶杯,慢步至窗边凝望着雨幕,低眸间便看见一辆马车缓缓停了下来。
莲花雨伞撑开,一个身披白色斗篷的女子掀开车帘,矮身从马车内走了出来。
锦书稳稳当当将虞清音扶下了马车,不放心道:“小姐,还是奴婢陪你上去吧。”
虞清音接过锦书手中的雨伞,撑开,抬眸便对上了二楼雅间正看向她的卫盛安。
“不用,你先去福楼点着菜等我。”
锦书本还想再说说,却见自家小姐已经踏进了茶楼。
她只好先带着马夫去福楼点菜,等自家小姐来。
堂内喧闹,店小二却一眼看见了从门前进来的虞清音。他倏然堆起笑容,熟练地上前,“姑娘是打尖还是住店?”
虞清音带着面纱,清亮的眼睛看向小二,并未搭话,只拿出一块羊脂白玉的腰牌放在小二面前。
店小二自然识得此腰牌,一个时辰前他才从卫世子那看见,再看着眼前通身气质不俗的姑娘,他瞬间明白,眼神变得无比恭敬,侧身让路,声音压得极低,“姑娘,请随我来。”
“姑娘到了。”店小二将她带到雅间门前便离去了。
虞清音看着门口朝她笑的灿烂的卫良,礼貌的朝他点头示意,还没开口询问,卫良先一步开口道:“皇……姑娘,我们世子已在里面等候多时。”
“姑娘直接推门进去就可。”
虞清音点头,推门进了雅间。
卫盛安在看到她进店后,便赶快吩咐人拿来一套青瓷茶具摆在桌面上,手正持着茶壶,从茶罐中舀了一勺茶叶放进茶壶里。
他今日也一改往昔的衣着,换了身月牙白长袍,玉冠束发。一眼瞧上去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温润儒雅气质。
可熟悉他的虞清音却知他卫盛安与儒雅温润根本就不沾边。
卫盛安徐徐抬眸看向门前站着的她,往桌上倒了杯茶,轻笑道:“来了,坐下陪我喝杯茶。”
虞清音沉默着走了过去,摘下脸上的面纱,端起面前的茶水浅浅抿了一口。
卫盛安见她饮了口他亲手泡的茶,眉间的喜悦更加耀眼,看着她,期待道:“尝尝本世子泡的茶。”
鲜少有人知晓,京都恶名昭著的卫世子,卫盛安虽纨绔不学无术,却泡得一手好茶。
虞清音便是第一个发现他有这手艺的人。
她放下茶杯,淡然评判道:“一般。”
卫盛安挺后,嘴角的笑意更开了,“阿音,还是和从前一样牙尖嘴利。”
虞清音不想再与他拐弯抹角,直言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盛安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一双凤眼认真的看着她,道:“我知你如今已记起了从前的事,也知你不想再回宫了。那么……”
“我可以做你的裙下臣,只要你招招手我便来。”
闻言,虞清音脸一下黑了,“卫盛安,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卫盛安迎着她含怒的眸光,声音低沉,一双眼眸看着她偏执带着暗光,“我知道,阿音。只有这样我才能和你在一起。”
虞清音微蹙起眉头,看到他幽暗眼中小小的她,一时间只觉毛骨悚然,手指发凉。
她怎么不知道,卫盛安何时变得这般疯的。
尽管有些害怕,她还是开口拒绝道:“可我不愿与你有任何瓜葛。”
卫盛安的心沉了下来,那根名为理智的线也在逐渐崩断,看着她的眼神越发沉暗。
“为何不愿?你如今不是也不愿待在启宴身边,为何就是不愿接纳我?”
虞清音却镇定的直视他的眼,“就算没有启宴我也不会接纳你。”
她起身,不想再与他说这些没意义的话。“如果世子邀我来便只是为了说这些,那我们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
卫盛安却垂着细长的眸子,看着她毅然逃离的背影,气息稍渐急促,他轻蔑地笑了一声,神色阴晴不定,“你以为你走得掉?”
他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虞清音听了只是顿了一下,便脚步不停的走向门前。
此时的房门一打不开,她回头正欲质问他,却一下晕了下去。
屋内檀香袅袅沉沉。
卫盛安看着晕在门边的她,慢慢踱步走了过去。
“阿音,我也不想这般做的,可你为何就是不愿接纳我?既然如此,那你休要怪我将你藏起来。”
第89章 如愿 “祖父,我从小就喜欢阿音。如今……
卫盛安阴沉着脸走到她的身边, 就这般居高临下的凝着昏迷的她,看了好几瞬,才蹲下身将她从地上打横抱起, 转身朝里间开的通道走了去。
“你说, 我要将你藏哪才不会让人发现?”
……
对面茶楼伪装成茶客的习影习风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虞清音所在的茶楼,然他们只见进不见出。
“阿影,你说娘娘怎的还不出来?这都两个时辰了,就算有诸多的话也应该说好了。”
习风说完,一旁的习影淡然的指着从茶楼走出来的面纱女子, “娘娘出来了。”
“哪儿?”习风侧头顺着习影的手指望去, 便见“皇后娘娘”已弯腰进了马车。
“行了,我们快跟上吧。”习风看向习影, 遂然拿起桌上的佩剑。习影会意,在桌上留了几枚喝茶的铜钱,随后两人便相继踏出茶楼, 默默跟上了马车。
郊外一处偏僻的小院。
薛迹州瞧见卫盛安怀中昏迷的人时, 惊掉了下巴, “你……你糊涂啊,你怎能将她掳来, 这要是让人发现,你王府百余人够砍吗?”
他以为卫盛安只是和人好好谈谈,没曾想他竟将人弄晕掳了过来。
卫盛安瞥了他一眼, 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别废话,去处理掉茶楼的痕迹。”
薛迹州双手抱胸,冷眼扫过他,反唇相讥,“有本事你自己动手, 别总叫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话音未落,人不理他,直接从他面前转身离开。
这般无视他,简直岂有其理!
“……”薛迹州气愤填膺的站起来,对着他的背影喊道:“下次我再帮你我就是狗!”
虞清音醒来时,只觉头很痛,她抬手捂着头,茫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等她将屋内都瞧了个遍,卫盛安带着饭菜踏进了里屋。
虞清音看着他一双眼亮如辰星,她跑上前一把将卫盛安抱住。
卫盛安身子一抖彻底傻了眼。
阿音何时对他这般柔情过?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怀中的人紧紧依着他,怯生生的喊了一声,“夫君。”
卫盛安内心澎湃,一颗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唤他什么?
夫君?
他猛地一震,彻底愣在当场。随即,他扶着怀中人的双肩,将她稍稍推开一段距离,低垂着狭长凤眸紧紧对上她澄澈的双眼,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声,“阿音……你,你不识得我了?”
虞清音看着他,先是茫然地摇了摇头,继而像是想起了什么,又迟疑地点了点头。那张桃若艳丽的脸上却写满了犹豫,试探着轻声问:“那你……是我的夫君吗?”
身后跟着进来的薛迹州听到她这句话,差点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傻眼的看着虞清音。
卫盛安侧头斜了眼薛迹州,挂在脸上的笑意依旧未见分毫,柔情似水对虞清音道:“阿音,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话音还未落,他转过身的同时,脸上所有温情顷刻间褪去,冷如冰霜。他一把钳住正笑着朝虞清音打招呼的薛迹州的手臂,不由分说,就将人直接拽了出去。
“薛迹州,你在那檀香里下了什么东西?”
薛迹州瞪大眼,头摇的和拨浪鼓一眼,“冤枉啊,你都用我山庄百余人的性命威胁我了,我又怎敢再乱下东西。那檀香不过比平常更让人昏沉罢了,谁知她一闻就晕了过去。”
卫盛安明显不信,沉着脸,问,“那她怎会没了记忆,连我也不识得?”
“这我……”薛迹州灵光一现,倏然想通。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卫盛安,“阿安,我知道虞姑娘为何又再次没了失忆。”
卫盛安眉目沉暗的看着他,“我上次给虞姑娘恢复记忆那药其实不是我研制的,”
“是我从师傅那偷的!你知道他老人家的,平时没事就爱研制些稀奇古怪的药,我去他药房瞧见了,就顺手拿了。”
卫盛安没耐心听他说完,打断他,“说重点。”
薛迹州眼神飘忽,很是心虚道:“重点就是那药实则是有副作用的。它能让人短时间恢复记忆,自然也能让人再度没了记忆……”他越说声音越小。
生怕卫盛安一气之下,将他一剑捅了。
卫盛安就这样盯着薛迹州,恨不得将他盯出一个洞来。直到屋内传来一声“夫君。”,才将卫盛安的怒火压下,低声道:“待会再找你算账。”
转身,利落走进屋内。
薛迹州眯着眼看着他急迫的脚步,意味深长道:“啧,这不挺享受吗?”
习影和习风跟着马车一路来到定国公府。再看着那人的面纱被风吹起一角时,两人脸色皆变,这才恍然大悟,里面那人根本就不是皇后娘娘。
他们又回到茶楼找了一圈,问了店小二人,都说人一早便离开,和他们看到她上马车时一致。
两人再不漫无目的找,径直进宫禀报皇上。
启宴得到消息后,立即下令让蒋丞带人将王府团团包围。
卫盛安看着满门前的士兵,不慌不忙 神色淡然的看向蒋丞,问道:“蒋大人,这是何意?”
蒋丞肃着一张脸,直接挑明道:“皇后娘娘失踪了,臣特奉皇上之命前来寻皇后娘娘,世子多有得罪。”
“哦?”卫盛安闻言,懒散的斜睨着他们,沉默半响,他才掀起眼皮,眸光却冷得似冰,“本世子若不许呢?”
蒋丞背脊挺得笔直,如一棵劲松。他右手默然按上腰间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毫不避让地迎了上去,一字一顿:“那便是,抗旨不尊。”
卫盛安狭长凤眸凝着他,随后笑了一声,“蒋大人请吧。”
蒋丞带着士兵将王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皇后娘娘的踪迹。
大厅里,蒋丞站着,卫盛安阖眸懒散地往后一靠,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紫檀椅的扶手。
良久的沉寂中,一名锦衣卫悄步上前,在蒋丞耳边低语了几句。蒋丞听罢,那双深邃的目光再次落在卫盛安身上,带着几不可察的审视。
卫盛安似有所察觉,掀起眼皮,那眸中却不见半分暖意,只有沉冷的逐客之意,“怎么?还不愿走?”
“打扰本世子歇息,你们该当何罪?”
那锦衣卫一听早吓得跪地求饶。蒋丞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向他拱手俯身。
卫盛安看到他那张死鱼脸就心烦,蹙眉沉声,“还不快滚。”
——
御书房内,又是一片低沉气压。
以蒋丞为首在内的几位近身大臣皆被嘉兴帝阴沉的脸色吓得不敢直视龙颜。
启宴乌沉视线扫过屋内的大臣,声音不大,却带着难以抗拒的威严,“皇后失踪一事不得外传。”
就算皇帝不说,他们也知晓此事的重要性。
大臣们屏息垂首:“臣等明白。”
屋内又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启宴转动拇指上的玉扳指,沉暗的目光又落在蒋丞身上,“继续加大人手,就算将京都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把皇后找出来。”
“是。”
启宴吩咐完蒋丞,目光一转,又看向宋书遇,“庆王,可有踪迹?”
宋书遇立即拱手回道:“臣无能,尚未查到庆王踪迹。”
谁能想到,庆王竟会在皇后娘娘的册封大典上,公然逃狱。
眼下更是不知所踪。
启宴向后靠进椅背,阖眼,揉了揉眉心,倦怠地向他们挥了下手,“都退下。”
众臣俯身拱手道:“是。”
转眼,虞清音离开皇宫已有一月有余。启宴不想定国公和玉夫人担忧,她失踪那日他就派了人给定国公送信,告知他们人在半路上便被他接回了宫。
长宁宫的宫人如深秋落叶般,被悄无声息地换了一波又一波。皇后消失一月的秘密被牢牢封锁在了皇宫。
而最先发现这一切的,竟是前来给小公主,小太子诊脉的舒景榆。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惠州。
淮阳王府悄然多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女主人。老王爷看着院中和狸猫玩得开心的虞清音,将卫盛安拉到一旁,压低声音,板着脸问:“安儿,你跟祖父说实话,虞丫头是不是你哄骗来的?”
他虽已多年不过问朝政,却也知,如今天雍国的皇后娘娘,正是定国公府的虞丫头。
而虞丫头如今不仅在他的府中,还对安儿流露出温顺依赖之情。老王爷思绪翻涌,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窍。
卫盛安对上祖父探究的眼神,也不打算再隐瞒。他将祖父扶到石凳上坐好,声音低沉道:“祖父,阿音她……此前遭遇了意外,丢了过往记忆。”
阳光下,清风里。虞清音抱着乖巧的狸猫,朝卫盛安莞尔一笑。
卫盛安看着这似梦境般的虞清音,嘴角勾起一丝浅淡又满足的笑意,低声道:“祖父,她现在是我的妻子。这样,不好吗?”
老王爷却蹙眉摇头,不赞同道:“偷来的总归会有还回去的那天。”
“倘若虞丫头恢复记忆,你又怎知她不会恨你?”
卫盛安嘴角一僵,眼中苦涩一笑,“恨,总比看不见好。”
他说完,又侧头看向年迈的祖父,坚定道:“祖父,我从小就喜欢阿音。如今这般,我也如愿。”
能换来这几日她真心唤他“夫君”,这偷来的独属于他们的时光,便是要他拿命去抵,他也认了。
第90章 浮华寺 “不认识?” “夫君?”……
深秋过, 寒意起,冬日来临,朔风刮来。朱墙壁瓦间, 宫人们皆领了新衣, 换上了冬装。
任凭嘉兴帝派出再多的人手,也未能在京都寻到虞清音的踪影。
那些如老狐狸般的大臣们亦察觉到皇帝的面色愈发阴沉冷峻,他们虽不明其中缘由,但也极力告诫自家子女近日安分守己,切勿在此时惹出祸端, 触怒龙颜。
朝堂之上, 已沉寂良久。
高成玉看了眼高座上的皇帝,清了清嗓子向殿中的大臣们喊道:“有事启奏, 无事退朝。”
话音一落,一位大臣自文官队列中趋步而出,他躬身启奏:“皇上, 再过几日便是公主与太子的百岁宴, 臣不知庆典事宜该如何定夺, 还请皇上示下。”
高台之上的皇帝,只是微微抬了下眼, 目光扫过殿下的臣子,淡淡道:“此事交由礼部去办。”
负责礼部的文尚书赶忙出列接旨,也一并将年关后的选秀提了出来, “皇上,年后选秀一事可要……”
文尚书还未说完,便见皇帝已站起身,那张俊美的脸上尽是不悦。文尚书到嘴边的话也不敢再说出口。
“朕明日下巡惠州。此事,等朕回来再议。”
丢下这句话的嘉兴帝, 转身便离开了高台,独留百官们面面相觑满头疑惑。
皇帝为何要下巡惠州?
他们也没听说惠州出了什么事?
高成玉见状赶忙喊道:“退朝。”
百官见此只好跪拜。
“臣等,恭送皇上。”
寒风刺骨,天越发冷了。
长宁宫的书房早烧起了地暖。
启宴批阅完奏折,将笔搁下,他慢步至窗边,负手而立。然,屋内的暖气驱不散他眉宇间的寒意。
他就这般看向窗外那已然枯枝败叶的梨树,不知在想什么。
倏然间,一道暗影悄声入内,在启宴的面前伏地叩首:“主子,找到皇后娘娘的身影了。”
启宴凝神,回身看向景毅,“在哪?”
景毅道:“皇后娘娘眼下就在惠州城,与卫世子一同游街。”
“惠州城?游街?”
启宴眉头一皱,心底涌起无数冷意。他就知卫盛安那人不会放过如此良机。
他的猜测果然是真,皇后竟被他给掳走了。
他沉吟良久,最终抵不过心底那无限翻涌的怒火,眸色一沉,下令道:“传令下去,随朕去惠州。”
初冬季节,寒意悄来。
因得益于朝廷拨发的赈银,惠州城的百姓和翼州的流民都得以安然过冬,市井间也恢复了往年的人烟阜盛。
一辆马车,缓缓行驶在集市上。
比起外边,马车内暖洋洋的,卫盛安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瞧着虞清音。见她一块糕点塞入嘴里,而后心满意足地眯起眼,双颊吃得圆鼓鼓的,像他院中的狸猫,甚是可爱。
他轻声问道:“阿音,好吃吗?”
虞清音闻之,侧眸去看他,她弯着一双乌黑水亮的眼眸,向他点着头,“嗯嗯,好吃。”
卫盛安的视线从未离开过她半分,看着她,轻笑道:“我听说浮华寺的斋饭更好吃。”
虞清音闻言,蓦地抬眸望向他,眼中满是晶莹的喜意:“真的?”
卫盛安被她这模样惹得心底一软,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低声道:“自然是真的。只是……阿音早晨唤我什么?再唤我一声。”
“夫君。”虞清音单纯无害的看向他,声音轻轻的叫着卫盛安。
她的一声夫君,倒是让卫盛安心神荡漾。再也忍不住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应道:“嗯,我是你的夫君。”
如果当初阿音真的嫁给他了,该有多好。那样他就不用一遍又一遍的自欺欺人。
这样的不安感,让卫盛安不禁垂着眼睫,捧着她的小脸,一遍又一遍,晦涩的告诉她,“阿音,我是你的夫君。”
虞清音不明所以的抬眼,便对上他晦暗不明的眼眸。
她心底一阵恐慌,眼睫不停颤动,有些后怕的攥着手指 ,却还是对他弯眸一笑,“嗯,你是……我的夫君。”
卫盛安听她这般说,嘴边立即露出温和的笑容,“阿音,真乖。”
很快,行驶的马车缓缓停了下来。帘外传来卫良的声音。
“世子,浮华寺到了。”
虞清音一听,便急不可耐的要下马车,却被身后的卫盛安叫住了。“阿音,等等。外面冷,将氅子披上。”
虞清音回身,看了眼卫盛安,随后拿过他手腕处的桃粉色氅子,乖乖披上了身。
“好了,走吧。”卫盛安见她裹得严严实实才安心的下了马车。随然他转身,又向车上的虞清音伸出手,将她小心地扶了下来。
寒风如刀,扑面生疼,将虞清音嫩白的小脸吹得生红。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缩回在暖和的氅子里。
虽是岁暮天寒,然浮华寺门前依旧香火缭绕,人流繁盛。
虞清音就这般静立阶前,抬眸望向寺门前那快写着浮华寺的匾额,一下恍了神。
卫盛安上前牵起她冰凉的手。“阿音,我们进去吧。”
虞清音垂下眼帘,目光从他的手上淡淡掠过,而后不动声色的放开他的手,随即拢了拢氅子,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
她眨着乌亮的眼眸抬头望着他,声音轻得如一阵寒烟, “好冷啊,夫君。我的手炉呢?”
卫盛安的手僵在半空,脸色一瞬变得难堪,却还是吩咐卫良将手炉拿来。
虞清音捧着暖洋洋的手炉,娇俏道:“谢谢夫君。”
眼见人已走远,然卫盛安却阴沉着脸站在原地,一旁的卫良见状,硬着头皮上前,“世子……”
话音刚出,卫盛安一记眼刀扫过,将卫良余下要说的话都生生吞了下去。又硬着头皮小声提醒道:“姑……夫人已经进去了,世子。夫人如今没有心眼,毫无防备,我们还是快些跟上吧。”
他这一说,卫盛安这才迈脚大步上了台阶。
虞清音先后拜了佛祖和观世音菩萨,随后又跟着人烧了香,去后院的千年树上挂了祈愿红绸。
卫盛安望着树上那些红色绸带,也颇有兴致的上前,大笔写下。
愿他能和阿音长长久久。
卫盛安搁下毛笔,侧身见她仍然写的认真,不禁好奇问出口。
“阿音,你的祈愿里有我吗?”
虞清音指尖微颤,悄然将掌心的红绸折了又折,藏进掌心。她抬起头,迎上卫盛安那双映满星光的期待眼眸,唇边漾开一抹温柔的笑容,“嗯,有你。”
对不起,她在心里轻轻说了句。
她骗了他,她的祈愿里没有他。
可卫盛安却已欢喜得像个得了糖人的孩子,那纯粹的笑容,几乎让她下意识躲开他看过来的目光。
“我们去挂红绸。”
“好。”
“阿音,小心。”虞清音挂红绸时差点从台阶上摔下来,幸而卫盛安目光锐利,大手迅疾撑住她的腰肢,将她稳稳扶住。
虞清音心慌意乱间,下意识地抓住了卫盛安的手臂。等她反应过来时,才觉两人姿态亲密,察觉到周遭有人已向他们看来,她一瞬间松开了手,而后后退一步,向他摇头道。
“我没事。”
两人男才女貌,相谈甚欢,一同挂着祈愿红绳的身影,每一幕都映入他的眼帘。
景毅上前在他面前躬身道:“主子,已将浮华寺围住,可要动手。”
启宴看着院中的卫盛安,一双眼眸沉的骇人,他细细摩挲大拇指上玉扳指,冷声下令,“传令下去,不得伤夫人。”
风铃作响,寒风瑟瑟。
突然,一名小沙弥合十行礼,悄步上前,向他们道:“斋饭已备好,请世子、夫人随小僧来。”说罢,便侧身引路,带着二人前往香房。
待斋饭用罢,碗盏中余温未散。虞清音堪堪离座,正欲向方丈辞行,谁知香房的门却“吱呀”一声被人猛地推开。
一道身影逆光而立,将廊间的冷风带了进来。望着来人,虞清音不禁心头一凛。
启宴缓缓走近,面无表情的凝望着她,那双漂亮的眉眼却覆上一层寒霜,虞清音只觉眼前人陌生极了。
“音音,到我身边来。”
卫盛安一听那声音,心中警铃大作,周身的气息骤然冰冷。他没有半分犹豫,一把就将她拉到身后。
他倏然眯着眼,喉咙微滚了下,狭长凤眸划过一丝淡淡地戾气。
“堂兄,何时来的?”
启宴依旧没理会卫盛安,眼眸直直落在他身后的虞清音,深邃的眼眸波澜不惊,声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压,“音音,到朕身边来。”
虞清音瞧了启宴一眼,便往回缩着脑袋,她双手颤抖,紧紧拽着卫盛安的衣襟,说出口的话却让对面满心欢喜找到她的人,又再一次泼了一身冷水。
“我……我不认识你。”
“夫君,我们快些回府。”
启宴心头一沉,怒火中烧般死死盯着她攥紧卫盛安衣襟下的手,那样扎眼而又深刻,冷笑开口,“不认识?夫君?”
虞清音被他阴恻恻的声音激得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抿紧了嘴唇,却又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细若幼蚊般说出那句,“……不认识,便不认识。”
卫盛安却镇定极了,嘴边勾起一抹淡然笑意。他挑眉看向启宴,眼底毫无暖意,只余下冰冷的锐利。
“堂兄,可听清了?”他顿了下,慢条斯理的重复道:“她说,她不识得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