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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这棵树是来到京城的第二年栽下的,彼时她和方雪明刚刚成婚不久。

    方雪明问她,想在家中那片空地上栽棵什么树。

    杨笛衣思索片刻,犹豫间一朵叫不上名字的黄色小花随着微风翻过围墙,飘飘然落下,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刚好接住。

    盯着那朵小花,杨笛衣突然想起,她幼时也见过这样明艳的花朵。

    “柿子树吧,”杨笛衣轻声道,“这样来年还能吃柿子。”

    如今几年过去,这棵柿子树已然长得粗壮挺拔。

    春日将临,树上生了许多嫩绿的新芽,日光穿过稀疏的枝桠,打在眼前少年的侧脸。

    随着他这句话,杨笛衣清楚地察觉到,自己的呼吸跟着一停。

    在周悬看不到的地方,杨笛衣掩盖住身后微颤的手指,状似轻松地说道,

    “现在才几月啊,花都没开”哪来的柿子让你摘。

    “无论何时,只要你想,”周悬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我都能给你摘来。”

    杨笛衣沉默下来,没有回答。

    周悬也不催促,很有耐心地等待,仿佛他问的不是春天的柿子,而是其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须臾,杨笛衣扬起面容,冲他露出一个笑。

    周悬心下稍沉,还未来得及分辨其中的含义,便感到杨笛衣将他轻轻推开,温和地说道,

    “果然还是年纪轻,净喜欢瞎说,没头没尾的。”

    这句话仿佛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刺穿他的胸膛,将他钉在原地,从那里生出无数密密麻麻疼痛,遍布四肢。

    周悬恍惚着,还想再说什么,“我不是”

    杨笛衣笑着望向他,边说便朝厨房走,

    “好了,知道你说着玩呢,我去瞧瞧三白她们,你若觉得无趣,便去找馒头他们解闷吧。”

    周悬还未来得及说话,杨笛衣的身影便消失在走廊,一次头也没回,让他连再多说一句的机会都没有。

    微风拂过,一片叶子落在周悬肩膀,他毫无反应。

    不知道过去多久,周悬才回过神,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抬步朝着马厩方向走去。

    无事,他们来日方长。

    马厩离得不远,周悬到时,两个人正聊得起劲,馒头眉飞色舞地朝江书华说着什么,江书华只是淡笑,偶尔回应。

    馒头抚摸着马脑袋,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今日在这待了一上午,看到笛衣姐的孩子了吗?”

    “孩子?”江书华明显愣住。

    周悬远远的听到这两个字,下意识止住步子,仔细听着。

    “是啊,之前我在永宁堂碰到她去找专管小儿的赵大夫来着。”

    “你想多了吧,”江书华回忆了一番上午他们几人之间的谈话,肯定道,“他们没有孩子。”

    “不是说在那位故去老人身边找到了小儿参,杨姑娘许是问这个事情。”

    没有?周悬身上寒意突然消了大半,怪不得他刚刚在府中转了一圈都没找到任何和孩子有关的玩意儿。

    刚刚一提柿子,他倒是把这件事忘了。

    没有孩子的话,周悬顿时觉得浑身上下松快了不少,望着头顶明晃晃的暖阳,头一次觉得春日确实还不错。

    两人正说着,江书华余光瞥到周悬的身影,冲馒头递个眼色,馒头顿时止住了话头。

    “江上哥。”

    “嗯。”

    周悬走到两人身旁,微微点头算作回应,目光掠过食槽,问道,“喂的怎么样了。”

    馒头用手拨了一下马前面那堆干草,“差不多了,笛衣姐家里不知道存的什么干草,掐头去尾,这马吃的可开心了。”

    相似的几个字,周悬刚还有些好转的心情又落了一些,额间青筋跳了跳,不悦道,“好好说话。”

    馒头:“?”他不是在好好说话吗?

    周悬抓起一把干草,越看越不顺眼,随手一扔,沉声道,

    “这什么草,别喂了,带回府里喂。”

    “噢”

    馒头和江书华都感受到周悬身上的冷意,互相通了个眼神,彼此都隐隐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倒也不再主动开口。

    周悬注意到两人沉默,瞧了他俩一眼,“不是在说话吗,继续说吧。”

    馒头望天,赞叹道,“啊,你看今日这个日头,挺好。”

    江书华看着身旁的马匹,点了点头,“嗯,马长得确实很好。”

    周悬:“”

    *

    “我还是觉得,那个叫江什么的,挺好。”

    杨三白利落地将一整只鸡剁成小块,头也不抬地说道,“看着儒雅,说话也不急不躁的。”

    “你又没和人家接触过。”方景和摘着青菜应道。

    “确实,你说的也有道理,”杨三白手上一使劲,鸡爪子就被砍了下来,“但我还是觉得他好。”

    方景和:“”他就多余说那一句。

    “你觉得呢,夫人?”不跟他多攀扯,杨三白换了个人,问杨笛衣。

    杨笛衣却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饶是杨三百唤了她好几声,杨笛衣才堪堪回过神。

    “什么?”

    “我们在说今日来的那两个少年呢。”

    少年?是馒头和江书华吧,杨笛衣在心里将他两人过了一遍,笑道,

    “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少年,都很好。”

    “那也不一定,”杨三白撇了撇嘴,用刀背将案板上的鸡块铲起放入盆中,说道,

    “夫人你的弟弟,就那个周大人,我见了他就发怵,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他一身的杀意。”

    方景和忍不住说道,“我们和他无冤无仇,哪有这么夸张。”

    “真的有。”杨三白见他俩一脸不信,忙将菜刀放下,“就那天,夫人我们从雪霞院回来那天,我好像在医馆外面看到他了,虽然离得远,但我确定就是他。”

    雪霞院?杨笛衣瞳孔微微放大,无意识抓紧手中的碗边,原来那天,他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吗?

    方景和:“你没看错?”

    杨三白鼓起腮帮子,“我真没有看错,你怎么还不信我呢”

    后面两人说什么,杨笛衣都没再听进去了,只觉恍恍惚惚的。

    一直到所有的菜准备好,端上桌,杨笛衣还是有些茫然。

    平日里还有空闲的桌椅,今日却是满满当当。

    待杨笛衣端来最后一碗汤,桌边已坐了不少人。

    小易,方景和,杨三白依旧坐在他们以往的位置上,原本应该是杨笛衣挨着三白,可如今,杨笛衣无声瞟了一眼桌边。

    此时挨着三白的却是江书华,再往旁边,是馒头,也就是说

    周悬身姿挺直地坐在自己原本的位置旁边,瞧见她来,绽开无害的笑容。

    杨笛衣没来由的生了怯意,连带着走过去的步子也缓了下来。

    周悬却以为是汤盆太重,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时,大步上前接过杨笛衣手中的盆。

    周悬如此坦然,倒显得自己莫名心虚似的,不就同桌吃个饭吗,又不是以前没有过。

    杨笛衣定了定神,稳步走过去坐下,见无人动筷,问道,

    “怎么都不吃啊?”

    杨三白笑嘻嘻道,“这不是你和方大夫没来嘛。”

    “吃吧,没那么多规矩。”

    “是我来晚了。”

    说话间,方雪明已然沐浴完毕,换了一身衣服朝桌边走来。

    杨笛衣笑着看他,“不晚,刚刚好。”

    “不晚不晚。”杨三白兴奋地举起筷子,已经有些蠢蠢欲动了。

    今日她做了许多大菜,加上那位周家弟弟送的补品,满桌子山珍海味,她已经瞧了半天,规划好了筷子的先后顺序。

    先夹一块糖醋鱼肉,再捞一筷子鸡汤里的鹿茸,然后是东坡肉,再来酸笋,杨三白目光灼灼地盯着桌面,就等方雪明一声令下。

    方雪明察觉到她灼热的眼神,唇角微微上扬,站起来端端正正朝着众人行礼,

    “此次随之能够脱困,仰仗各位的助力,辛苦各位,随之无以为报,以后若有用的到在下的地方,随之必然尽心竭力。”

    眼见杨三白已是迫不及待,方雪明笑道,

    “我也不多言,再耽误下去怕是菜便要凉了,辜负了三白的手艺,吃吧。”

    杨三白开心地喊了一声,果断下手,其他人也是会心一笑,跟着动筷。

    杨笛衣方才在厨房帮厨,此刻倒也没感到饥饿,因而比着其他人倒是慢了几分。

    突然旁边伸过来一双筷子,是周悬夹起一块豆腐,

    “阿衣姐姐,尝尝这个。”

    饭桌上众人均察觉到周悬的动作,但都眼观鼻鼻观心,默契地装作没看到,实则眼神皆偷摸注意着这边的动静。

    杨笛衣还未说话,旁边又伸来一双筷子,方雪明柔声道,

    “阿衣,尝尝糖醋鱼,三白烧菜的技艺又进步了。”

    杨三白嚼着嘴里的鸡腿,眨巴着眼睛,心想这不就是她正常水平吗?

    周悬眸光一沉,面不改色又夹了一片笋,“我记得幼时杨夫人便说你爱吃笋,多吃些。”

    方雪明紧跟着又一筷子,“这道醋溜白菜也很好。”

    杨笛衣:“”

    她是爱吃笋,但是,她不记得母亲和周悬提过啊。

    两个人你一下我一下,杨笛衣碗中顿时摞起一座小山。

    眼看两人不把桌上的菜全部夹一遍誓不罢休,杨笛衣连忙止住方雪明下一步动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够了够了,再多就吃不下了。”

    方雪明笑着道了句好。

    周悬见状便也淡定地收手了,不慌不忙地夹起一片笋干吃。

    除了小易,其余几人也是边吃边忍笑,一顿饭下来,没休息到多少,反而感到累,但也算乐在其中。

    吃过饭,馒头和江书华自觉领了洗碗的任务,抱着成摞的碗筷进了厨房。

    杨三白借口要回明疾堂整理仓库,拉着小易和方景和就溜得没影。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屋内瞬间便只剩下杨笛衣,方雪明和周悬。

    三人面上皆是含笑,但都没有先开口,一时间屋内静的诡异。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刚想开口,不料身旁两人先开了口。

    “你”

    “你”

    第32章

    声音响起又落下,周悬和方雪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又闭上嘴。

    周围再次安静下来,针落可闻。

    杨笛衣眉心跳动,余光在两人之间流转,暗道她之前怎也没发现这两个人如此默契。

    方雪明无声勾起唇角,“周大人先说。”

    周悬没什么表情,“此番方大夫经历颇深,你先。”

    方雪明笑容依旧,“周大人是客。”

    “方大夫年长。”

    两人表情看着友善,说出的话却总带着几分隐约的奇怪。

    为防止两人继续如此,杨笛衣抢先一步,“那我先吧。”

    两道目光于是齐刷刷落在她身上。

    杨笛衣:“”

    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大致脉络,杨笛衣清了清嗓子,说道,

    “前几日我暗中寻了不少人,城中凡有太子参的几家医馆,其相关的买卖记录我都查探过,虽然不多,但确实,买得起的皆是名门望族,”杨笛衣神情带上几分落寞,

    “可惜,剩下再深一层的我查不到,没找到是谁给那位老人送的人参。”

    “你已经很厉害了。”方雪明安慰道。

    能购入太子参的,无一不是声明显赫的大医馆,里面药材出入记录也不是说拿便能拿到的,能查到这一步,她必然费了不少力气。

    周悬指间摩挲着手中茶杯,“要不要名单给我,我直接派人去他们院中查?”

    杨笛衣摇了摇头,不赞同道,“这样太冒险了,犯不上。”

    周悬心底却扬起一抹雀跃,她这是在为他着想吗?

    周悬眉眼间带上了几分暖意,连带着再开口的声音都轻柔起来,

    “我撬过王卓的嘴,虽然他这个人没什么用,但是嘴还挺严实,只说是有人想故意折磨这位方大夫,只需关上几天,套个看似严重的罪名,好将他撵出京城,没说想要他的命,至于是谁,王卓死活不肯说。”

    杨笛衣若有所思,“看来背后那位,是个厉害的。”

    但却有些说不通,如果真是当年蓄意构陷父亲的那伙人,矛头必然直指杨笛衣,此番种种,倒像是冲着方雪明来的。

    想到当年,杨笛衣下意识望向周悬,后者刚巧也在看她,见状轻轻笑起来,

    “我们想到一处了。”

    周悬的声音不紧不慢,仔细听去还带着轻微的喜悦的骄傲。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就明白了某些事情,之前方雪明是说过,来京城是为了查探母亲死因。

    剩下的事情,他未曾多言,她也就没有问过。

    在京五年,方雪明从未提过此事,渐渐的她将此事便有些忘记了。

    如今想来,这是对方先一步按耐不住了吗?

    杨笛衣想问的有很多,但毕竟是方雪明家中私事,周悬还在,杨笛衣不敢贸然开口,只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方雪明接到身旁人的目光,无所谓道:“无妨,本身我母亲的故去和十年前你们两家的意外便有联系,按理说我也不该避着你们。”

    一说起此事,杨笛衣敏锐地察觉到周悬四周气息的变化。

    不安,焦躁,甚至还有些惊惶。

    那夜事变,周悬不过十岁,到底是被吓到了。

    周悬思绪仿佛被瞬间拉回到那个充斥着血腥气的晚上,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哪怕他已经手刃过不少人,但只要一想起那个夜晚

    控制不住的,他左手敷上右手,企图掩盖自己的颤抖。

    忽然一丝清香钻入他的鼻中,周悬扇动眼睫,面前大片大片的鲜红变得模糊,杨笛衣关切的面容逐渐清晰。

    周悬轻轻摇头,“没事。”

    “其实我知晓的也不多,当年我母亲带我来京城,只说带我来玩,但不许让我叫她母亲,只称她方大夫。”

    “那时,我甚少见到她,一个普通的午后,她说去给伤者看病,再没有回来,而我则被我母亲的贴身丫鬟提前带离京城,回到江南外祖父家。”

    “那夜的其他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晚城中两位高官暗中勾结,包藏谋逆之心”却拒不受捕,全府上下,被就地正法,无一活口。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出来,他知道面前两人听得懂。

    杨笛衣和周悬便是那两位高官之子。

    良久,杨笛衣讽刺地扯动唇角,谋逆,真是个可笑的称呼。

    方雪明看着两人不算好看的神情,思考片刻便问杨笛衣,“你查到的买太子参的那几位高官,可有一位姓李的?”

    杨笛衣被这句话拉回些心神,在脑海中过了遍名单,肯定地点头,“有,有一位叫李明玕的”

    方雪明心下顿时了然,“是他。”

    杨笛衣一愣,便听他说道,“他便是给我写过信,曾让我入京的,我的父亲。”

    当朝刑部尚书,李明玕。

    *

    讨论到最后,三人一致得出结论,既然方雪明如此高调的在刑场闹了一遭,不出意外,没几天李明玕便会主动找上他们,杨笛衣他们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等到将要离开之时,周悬却是一脸的不情愿,看向方雪明的眼神也愈发不耐起来。

    方雪明暗道,他不是不用被砍头了吗,怎么总是感觉脖子上有股凉意呢。

    馒头和江书华早早便等在门口,见三人出来时神色各异,江书华向馒头递了个眼神,馒头顿时心领神会,跑到方雪明身边。

    “方大夫,那个我最近头疼的很,要不你给我把把脉,咱进去说,走走走。”

    方雪明到门口还没站稳,就被馒头拽着胳膊架回屋内。

    方雪明:“?”

    杨笛衣看着沉默的周悬,担心他是不是还被提起的十年前之事所影响。

    “你没事”

    周悬用脚踹了下门槛,烦躁道,“方雪明一个刑部尚书的儿子,他没钱吗?”

    杨笛衣:“?”

    见杨笛衣满脸茫然,周悬抿了抿唇,补充道,“这也太小了,要不我再给你买一座宅子。”

    知道他已经缓了过来,杨笛衣放下心,同时却有点纳闷,他为什么这么执着宅子大小。

    “够住就可以了,不用浪费银子。”

    “噢,”周悬闷闷地应了声,“你刚刚想说什么来着?”

    “没事,我原本担心你还受那夜的影响,现在看来,”杨笛衣看他的眼神带上几分欣慰,“周家的江上,长大了。”

    杨笛衣一句话,周悬却听的眼眶发酸,她说他长大了,那她呢,午夜梦回的时候,她也会像曾经的他一样惊醒吗?

    那时陪在她身边的,是方雪明吗?

    他忽地生出一股子冲动,想不顾一切将她带走,带回家中,藏在谁也不知道的地方。

    她骂他也好,打他也好,她只要好好地待在他一眼便能瞧见的地方就好,养养花,看看书,乏了便睡。

    等他把该杀的人杀了,该报的仇报了,他就牵着她云游四方,再不理这破烂朝堂。

    可是他不能,在行人经过的方府门口,他连抱她一下的资格都没有。

    “怎么了?”

    见周悬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眼中是她看不懂的晦暗,杨笛衣便又担心起来,“你是不是之前的病还没”

    忽而,门口脚步声四起,一列商队载着货物经过,马蹄快速地抬起又落下,粘连起脚下的尘土。

    一时间街道上弥漫起薄弱的黄烟。

    烟沙眯眼,杨笛衣下意识闭上眼,就在此时,一股熟悉的气息凑近,她的额头猝不及防贴上少年的衣物。

    周悬轻轻地拥着她,像是抱着世间顶顶珍贵之物。

    不同于上次情难自已的紧张,这次周悬虽然也使了劲,却也不敢太过,怕勒紧了她,只敢松松地抱着。

    “等我。”

    周悬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像是带着绵长的不舍。

    还未等杨笛衣反应过来,周悬便松开了她,脚步轻巧地跳上马车。

    尘烟散去,门口的马车早已离去,只余杨笛衣愣愣地站在原地。

    周悬让她等?等什么?

    直到方雪明来寻她,杨笛衣才清明过来。

    方雪明好奇地瞧了她几眼,促狭地笑道,“你这个弟弟,还挺有意思。”

    杨笛衣不语,摸了摸泛红的耳朵,暗道父亲是没说错,周家小子确实孟浪!

    *

    日子一点一滴过去,明疾堂风平浪静,因着之前刑场上那一遭,方雪明的名声倒是打出去了,来明疾堂瞧病的一波接一波。

    杨三白和方景和叫苦不迭,只有小易一如既往的淡然,似乎还带着几分兴奋。

    累是累,但几人却是都得到了不少的锻炼,医术精进了不少。

    宁静是突然被打破的,这天,四五个穿着不凡的人有序走进明疾堂大门,一个个脸上神情严肃。

    杨三白被之前的官兵吓得不轻,见状立马凑到杨笛衣身边,警惕地盯着他们。

    杨笛衣心中大概有了判断,安抚地拍了拍她。

    果然等他们巡视完屋内,最终锁定在方雪明身上,其中一个大步上前,冲方雪明弯腰行礼,

    “方大夫,我家大人有请。”

    方雪明不慌不忙地写着手中的药方,一个眼神也没给他,来人也不恼,就这么等着。

    等到方雪明落下最后一笔,将药方拿起来抖了抖,递给面前的妇人,又叮嘱了不少注意事项,这才看向那人。

    “走吧。”

    “是。”方雪明神色平平,抬起步子跟着他往外走。

    不料那人却在杨笛衣面前停了下来,“方夫人,可同行。”

    方雪明闻言蹙眉,刚要说不用,却见杨笛衣似是早有预料,点头道,“好。”

    杨笛衣跟在方雪明身边,向他投去安抚的目光,方雪明虽然不喜,到底跟着离开。

    方景和走到杨三白身旁,眼露忧色,“方大夫他们”

    “应该没事吧,”杨三白喃喃道,“夫人说不用担心。”

    李宅离的虽然不算很远,但也派了马车来迎,等几人到达李宅,跟着小厮走过一道又一道月门,终于来到主屋。

    见到的不是李明玕,而是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周悬甩着腰间的药囊,神色恹恹,似乎很是疲倦,没什么姿态地坐在左边的椅子里。

    杨笛衣:“?”

    虽然面上不担忧,但明面上到底是来见公爹的杨笛衣顿时心中五味杂陈。

    周悬瞧见她却是眼神一亮,清脆地喊道:“阿衣姐姐。”

    杨笛衣:“”不知道以为你见着金子了呢,喊得这么开心。

    第33章

    杨笛衣轻轻嗯了声,当作回应。

    周悬忙站起身,没几步便走到杨笛衣面前,弯起眉眼。

    今日杨笛衣身着一身浅绿色衣裙,墨发用簪子挽起,明眸皓齿,叫人瞧着眼前一亮,周悬不自觉弯起唇角。

    可惜,身旁站了个碍眼的。

    周悬仿佛才看到方雪明,不咸不淡瞧他一眼,“方大夫也在啊。”

    方雪明:“”

    虽然不是很想认这个便宜爹,但你猜这是哪里,你猜我为什么在这。

    方雪明面上也不恼,笑着回道:“几日不见,周大人似乎长高了一些。”

    “”

    周悬嘴角登时降了下来,看他的眼神也是带着凉意,方雪明双手抄在袖中,笑着回望。

    杨笛衣夹在中间面带微笑,她就知道这两个人碰上没好事。

    瞄了一眼堂内,李明玕还未到,但还是有不少丫鬟仆从在。

    杨笛衣轻轻拽了拽周悬的衣袖,将他扯到一旁,小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自然有公务来找李尚书。”

    周悬不经意瞥向她拽着的衣袖,喉头微动。

    “真的?”

    “自然。”

    虽说确实几日未曾见过周悬,但是馒头和江书华没少往明疾堂跑。

    今天送点这个,明天送点那个,偶尔还买点药材走。

    思及此,杨笛衣上下打量周悬,她也有猜测是不是周悬生了病或者旧伤复发,不然他们跑那么勤快做什么。

    但不论她问什么,馒头和江书华一律回答:“想你和方大夫了。”

    让杨笛衣束手无策。

    到底这里是尚书大人府邸,哪怕周悬顶着她干弟弟的身份,有些事到底不能太过逾矩。

    杨笛衣点点头,有些事还是无人时再问,便松开他的袖子,站回方雪明身边,没瞧见她松开后周悬眸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周悬又上前两步,站到她身边,目光虽是在看她,说的话却是在问方雪明,“书华送去的东西看了吗?”

    杨笛衣心中一惊,连忙看向四周站着的小厮,见人人皆是垂眸而立,并无人关注他们,这才稍稍放下心,但又忍不住侧头瞪他,这是能在这里直接问出来的吗?

    书华送的东西也无他,全是和李明玕有关的消息。

    从李明玕在刑部崭露头角开始,到他升任刑部尚书,只用了十余年,虽算不得及其顺利,倒也没费太多功夫。

    而这十几年时间里,李明玕做的事情,明面上的,暗地里的,几乎都被周悬查了个底掉,可查出来,几乎称得上干净。

    方雪明对李明玕了解不算少,但周悬查的更为细致,方雪明仔细看过后,只是轻轻一笑,递给杨笛衣让她看。

    她看过后,明白了方雪明那抹笑容的含义,她和方雪明一样,都不是很信。

    倒不是不相信周悬查到的,而是不相信李明玕这个人能如此干净。

    短短几年能在京城刑部站稳脚跟且顺利晋升,这其中必有蹊跷。

    除去这些,值得引人注目的,还包括李明玕的家室,也被周悬查了七八分。

    而称得上仕途顺利的他,为世人所知的,有且只有一位正妻,且恩爱非常,无妾室,无通房。

    这点倒是让杨笛衣惊了几分,可惊叹过后,杨笛衣很快便察觉到不对劲,若是真如外界所言,那方雪明又是哪里来的。

    而且李明玕似是知晓方雪明的存在,还曾亲自写信,邀他入京。

    “看过了。”方雪明看向他的眼神中带着说不明的意味,“周大人很是周到,辛苦了。”

    “方大夫客气。”

    周悬揣摩着他的眼神,心想我这也不是为了你查的,要是这其中错综复杂,他要提前为阿衣做准备,以免她被误伤。

    “周大人久等,下官来晚了。”

    几人说话间,便看到一个身影步履匆匆,从后院走来,正是李明玕。

    李明玕虽过了不惑之年,但瞧着却是身姿挺拔,丰神俊朗,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许是因为家成业就,这张看似柔和的脸上平添了几分春风得意。

    可当他走到堂前,目光定在方雪明身上那一刻,那双从容不迫的眸子先是放大,而后竟渐渐生出泪意。

    李明玕停在原地,久久没有上前,杨笛衣敏锐地捕捉到李明玕宽大袖袍下的手掌似在颤抖。

    周悬平淡应了声,“不妨事。”

    “李大人。”

    方雪明微微颔首,声音冷漠又疏离。

    李明玕刚要上前的步伐被这一声喊得顿在原地,须臾后,李明玕很是无奈地扯出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比苦瓜还苦。

    因着周悬在场,李明玕只是很快便整理好仪容,招呼几人进内堂。

    “都站在那做什么,快进来。”

    方雪明应声往前走,杨笛衣和周悬抬步跟上。

    刚踏出去,周悬倏地反应过来方雪明那个眼神,是长辈的欣慰之意。

    周悬暗自咬紧了牙关,好你个方雪明。

    几人坐下后,丫鬟适时端上茶水便退下,只余堂内四人,皆是神色各异。

    李明玕眼神在他们三人之间几度流转,还是问向周悬,“周大人,和他二人认识?”

    “认识。”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周悬果断应道。

    “不知您和他”

    “我唤她,姐姐。”周悬看向杨笛衣。

    杨笛衣:“”

    这话也没错,但杨笛衣也懒得向他解释许多,只得朝李明玕不好意思地点头笑了下,算是承认,毕竟自己明面上现在是方雪明妻子。

    没料到他们还有这层关系,李明玕一口茶水卡在嗓子眼,不上不下。

    良久他才艰难将茶水咽下,看向杨笛衣,声音柔和下来,“这位便是阿衣了。”

    杨笛衣被他突然转变的嗓音惊出满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端庄应了句,“见过李大人。”

    按理说她是平民,见了高品官员是要行礼的,但方雪明没有,那她也不必行这心不诚,情不真的虚礼。

    李明玕摆了摆手,笑吟吟的,“自家人,没那么多规矩。”

    只有方雪明始终神色冷淡,仿佛这一屋子里他才是置身事外的那个。

    “方才和周大人提的事情,还望周大人放在心上。”

    李明玕换了方向,看着周悬说道,“此事可大可小,但若有周大人助力,想来会事倍功半。”

    周悬自然应下,“李大人放心。”

    “周大人想来还有要事要忙,那下官便不敢耽误周大人时间了。”

    这话一出,便是赶人了。毕竟李明玕和方雪明之间的事情算是家事,周悬若是聪明,便该果断应下,立刻走人。

    但周悬像是没听懂般,指尖摩挲着茶杯,“李大人言重了,我不忙,不知道有没有幸,蹭李大人一顿饭。”

    李明玕:“”

    纵然李明玕心中波涛汹涌,但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周大人既然说了,那寒舍不胜荣幸。”

    周悬虽然只是指挥使,但毕竟是昭武将军面前的红人,李明玕不想得罪他,只得应下。

    只是,李明玕犹豫地望向方雪明,周悬顿时明白过来,十分贴心地说道,

    “李大人私事尽管去处理,正好我和阿衣姐姐许久不见,叙叙旧。”

    杨笛衣:“?”几日也算得上许久?

    李明玕神情微顿,正好他和方雪明说的有些事情,也不是很想让杨笛衣知道。

    “多谢周大人。”

    周悬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请便,方雪明接收到李明玕的目光,淡然站起身,向杨笛衣递去个眼神便跟他离开。

    一路无言,李明玕带方雪明走入一间书房,反手间屋门合上,满室寂静。

    方雪明没有先出声,只是静静地望向不远处的男人,进屋一瞬间,李明玕的脊背似乎弯了一些,方雪明微微蹙眉。

    “雪明”李明玕转过身,望向他的眼神多了许多复杂情感。

    方雪明被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种几欲要穿透他的目光,在方雪明看来,并不是很舒服。

    “是叫雪明吧,你随了你娘的姓,”李明玕看着他,似乎在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许多年不见,你都长这么大了”

    “是啊,确实许多年。”方雪明点头应道。

    “这些年,我给你们母子二人寄去不少信,但你娘她从未回我”

    “你不知道吗?”方雪明眉头更皱。

    李明玕止住泪意,疑惑道:“知道什么?”

    “她早已去世了,你不知道吗?”

    “砰——”

    砚台被碰落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方雪明垂眸看向衣角的点点墨迹。

    *

    “别看了,”周悬端着下巴懒洋洋道,声音透着不悦,“李尚书不吃人。”

    自方雪明和李明玕离开,杨笛衣便不住的往那边瞧,像是能看出朵花来。

    那姓方的好歹是个大夫,除非李明玕蠢到手刃他,否则绝不会怎么样他。

    杨笛衣无奈回望他,这里还站的有其他人呢,“你这性子真是”

    周悬却不甚在意,反问道,“不好吗?”

    “好。”杨笛衣拉长嗓音,仿佛在哄小孩。

    周悬兀自笑起来,“好就行。”

    “不过呆坐着确实无趣,也不知道他们要说到何时。”

    周悬把玩着腰间的药囊,突然凑近杨笛衣,学她刚刚拖长的声音,说道,

    “阿衣姐姐,不若我带你跑吧?”

    第34章

    杨笛衣微微睁大眼睛,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砸了个茫然。

    “跑?跑什么?”

    周悬笑容依旧,“就是,跑出去啊。”

    “别闹,这不合礼数。”杨笛衣摇头拒绝。

    “好吧。”周悬声音多了几分遗憾,也没有强迫她的意思。

    不过,这才像是她会说的话。

    小时候,他偶尔会爬到围墙上,隔着老远喊她,“阿衣姐姐。”

    她从书里抬起头,一脸错愕地看他,“你今日没去学堂吗?”

    “学堂好无趣,我们出去玩吧。”周悬扒拉着瓦墙上的小石子,“我知道城中好多有趣的地方,一起吗?”

    杨笛衣坚定地摇头,“不行。”

    然后一本正经地去找了陈管家,让管家带他去学堂。

    周悬那时只觉自己一番好意却被人出卖,忿忿不平的在背后说她古板。

    不知为何,周悬却莫名的生出一股子执着,隔三岔五就跑到围墙上,一声声的喊,一次次叫。

    刚开始杨笛衣还会义正言辞地叫来陈管家,后来几次便也懒得管他。

    没成想周悬也是犟得很,一连七日不放弃,直到陈管家或者娘将他拽下去。

    第八日,杨笛衣终是受不了,将书放下,无奈地瞧他,

    周悬还在滔滔不绝,“城西有处糕点铺,里面卖的糕点日日都不一样”

    杨笛衣蓦地出声,“这么想去?”

    周悬话匣子顿时被卡住了,似是没想到她居然有答应的苗头,不停地点头,“想!”

    杨笛衣又问,“去了,回来便按时去学堂读书?”

    虽然听着他有些亏,但开了第一次的头,后面再叫她出来,说不准就会轻松些。

    周悬咬了咬牙,点头,“好!”

    杨笛衣轻轻地笑了,比旁边的鲜花还好看,“那就走吧。”

    周悬瞪大眼睛,还是有些不敢相信,“真的去?不许反悔!”

    “真的去,不反悔。”

    “好,阿衣姐姐你等我,我这就去找”陈管家。

    话还没说完,周悬脚下一个趔趄,硬生生摔下围墙。

    脚踝扭伤,还有些严重,路都走不成,爹娘回来知道后,将他好一番痛骂,更严令府中上下看着他。

    虽然后来杨笛衣买了不少糕点去看他,但那家糕点铺,到底没去成。

    周悬望着腰间的药囊,原本想笑,但一想到她刚刚又拒绝他,便强行把笑意忍了下去,心想这么多年,小古板还是没变。

    杨笛衣虽然没说话,但余光也有在注意他,只见他侧着身,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间似乎还有淡淡的失落。

    小时候就喜欢到处跑,如今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应该也坐不住吧。

    在这里待着也确实无趣,杨笛衣心绪流转,说道:“要不,你先回去?”

    周悬懒懒回了句没事,便也不再说话。

    劝不动他,杨笛衣也只好放弃,将目光放回屋内的陈设,细细打量。

    李明玕作为一个尚书,家中陈设却是不甚华丽,只随处可见字画,家具用的也是鸡翅木,在官员中,算不得奢靡。

    杨笛衣就这么想着,身旁突然多了道身影,是小厮上前来续茶。

    “啪——”茶杯摔落,在安静的屋内异常清脆。

    小厮忙颤抖着身子跪下磕头,“小人有错,请贵人原谅”

    周悬没什么表情地甩了甩手,“起来吧,和你无关。”

    他刚刚也是想得出神,没留意小厮动作,以为水已经倒好了,便伸手去拿,结果被茶水烫了个完全,手腕应激,这才碰倒了杯子。

    杨笛衣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周悬通红的手背,后者便把手往一旁甩,她使劲拧着眉头,“严重吗?”

    周悬刚想说这算什么伤,一抬眼看到杨笛衣担忧的眼神,立刻转换了语气,“不严重吧,就好像有点疼,有点痒”

    小厮抖得幅度更大了。

    杨笛衣不由分说就要把他的手拽过来,“让我看看。”

    烫伤可大可小,但如今日子回暖,先不说不容易好,他又是个武将,免不了和刀枪棍棒接触。

    “真没事。”周悬这样说着,把手藏得死死的。

    杨笛衣更担心,转头问小厮,“家中可有烫伤药。”

    小厮快要哭了,“回贵人,以前有,但都用完了,这两天事忙,还没来得及买”

    周悬面无表情瞥他一眼,心中恨不得赏他银子,真是有眼力劲的好小子。

    方雪明还在屋里,不知道何时才会出来,杨笛衣心下纠结起来。

    “没事,我皮糙肉厚,阿衣姐姐不用担心。”周悬很是贴心地说道。

    杨笛衣犹豫道,“你先回明疾堂,让小易或者三白他们给你瞧,烫伤不能耽误。”

    “他们是谁?”周悬眨巴着眼睛,一脸无辜,“我不认识。”

    “你上次才与他们吃过饭。”

    “噢,这么多天,我记性不好,真不记得了。”周悬见她神色迟疑,叹了口气,“我真的没事,阿衣姐姐,就是有点疼”

    “走吧,我陪你去。”杨笛衣站起身,无可奈何地说道。

    周悬挑眉,忍下心中狂喜,却还是无所谓道:“其实真的”

    “走不走。”

    “走。”不走才是傻子。

    杨笛衣和小厮交代了几句,防止方雪明他们出来找不到人,说完便走出去。

    周悬忙起身跟上,走之前不忘拍了拍小厮的肩膀以示嘉奖。

    小厮欲哭无泪,心中不断揣摩贵人刚刚那一拍是什么意思。

    府邸外,杨笛衣二话不说就往明疾堂方向去,心想若是快的话,说不定能赶在方雪明他们出来前回去。

    结果刚走出去没几步,便被周悬从后面扯住手腕。

    周悬笑着把她往另外的方向拉,“伤都伤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先去买吃的吧,我饿了。”

    杨笛衣力气不及他,只得跟着他走,目光却忍不住往他手上瞧,似乎没有溃烂。

    “真没事。”周悬注意到她的目光,仿佛得胜般轻轻晃着她的手腕,

    “这么多年,终于还是被我叫出来了,只是这次轻松了些,不用我翻围墙。”

    杨笛衣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她当然记得。

    那次周悬摔伤后,她心中过意不去,带着镜儿早早排了城西那家铺子的糕点去看望他。

    “糕点我不是给你送过了吗?”她记得他吃的很开心。

    “那不一样。”周悬小声说道,心里泛出丝丝缕缕的异样,原来她也还记得。

    杨笛衣没有甩开,只说道:“那我们得走快些,铺子和明疾堂不是一个方向。”

    闻言,周悬稍稍松了些拽着她的力道,“阿衣姐姐,你真以为他会留你们吃饭啊。”

    “什么意思。”

    “你们来时,他刚从后院出来,”周悬放慢了步子,“据说他那位夫人体弱多病,三天两头便要请大夫。”

    杨笛衣便有些了然,看来李明玕也没想到,前脚让人去请了他们,后脚那位夫人便生了病。

    “再说了,李明玕这个人,阴森的很,我可不想让你在那吃饭,晦气。”周悬小声说道。

    杨笛衣默默收回自己的手腕,心道周悬还是小孩子心性,耐心说道,

    “既然如此,等他们出来,和他们说一声,随便寻个由头,提前出来就好,我们这样不合礼数。”

    周悬轻蔑一笑,“无所谓,他俩说不定还感谢我提前将你带出来。”

    一个不想留,一个正好也不想在那吃饭,两全其美。

    周悬就这么和她并肩而行,连路过的商贩在他眼中都变得无比和善,周悬眯起眼睛,只觉心中从未如此舒畅。

    “你啊,”杨笛衣远了他半个步子,在后面瞪他一眼。

    收回眼神,杨笛衣也知道自己不喜在那个宅子里,李明玕这个人总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一见到他,杨笛衣就下意识浑身紧绷起来,出来也好。

    因此她对周悬任性的举动也生不出多大的气焰,只是心中对方雪明多了些愧疚,这样方雪明就要一个人回去了。

    周悬不知道她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阳光很好,路边叫嚷的商贩很好,身边人也很好。

    “姑娘看看簪子吧。”

    杨笛衣思考着,没怎么注意,反倒是周悬闻声望去,是一个小摊,上面琳琅满目的首饰,摊子后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妇人笑眯眯的。

    周悬眼神一亮,抬起步子就过去,杨笛衣正走着,面前人突然换了方向,杨笛衣下意识以为糕点铺子到了,一抬头,不是啊。

    尽管不解,但杨笛衣还是跟了上去。

    那妇人见杨笛衣走了过来,更是笑得灿烂,“娘子随便看看,有喜欢的尽可试戴。”

    杨笛衣这才看清眼前的首饰,莫名其妙看着周悬,卖女子饰品的,他过来干什么。

    周悬却没搭理她,仔仔细细打量起摊子上的各种首饰。

    见摊主热情友好,杨笛衣不好意思地笑了下,“我没什么”

    话还未说完,便见周悬已经拿起一支往自己发间比划,眼神认真。

    杨笛衣身子僵住。

    周悬像是没注意到,只管动作轻柔的把簪子插了上去。

    发簪通体银质,簪头处刻了两三朵不知名小花,旁边还围绕着碧叶飞蝶,婉约大气。

    周悬扬起笑容,“好看。”

    第35章

    按道理来说,发簪小小的一支并不重,杨笛衣却突然觉得好似十分沉重,压着她的脑袋。

    杨笛衣往发间摸去,只摸到略带些凉意的玉石,有些难以置信,“给我的?”

    “是啊。”周悬爽朗应道,看上去十分满意。

    摊子后面的摊主脸笑成一朵花,不住地夸赞,“郎君好眼光,这簪子上的和田玉可是顶顶好的品质,这一批只出了这一支呢。”

    “多少钱?”周悬转过头,从身上掏出钱袋。

    摊主笑眯眯回道,“不贵不贵,十两银子。”

    “不用,”杨笛衣作势就要把簪子取下来,“我有首饰。”

    “你的是你的,我送你的是我送你的,那怎么一样。”

    周悬利落取出银子,递给摊主,另一只手止住杨笛衣的动作,重新将簪子插了回去。

    “多谢摊主。”

    周悬谢过摊主,忙扯着杨笛衣的衣袖离开,“快走,快走,买糕点去,我饿了。”

    “娘子郎君慢走。”摊主将银子放好,朝他们挥手。

    “不是,你这,你”

    杨笛衣被他扯着袖子往前走,一时动作受阻,想把簪子取下来却怎么也摸不到,不知道周悬把它插在哪里。

    “周江上!”

    杨笛衣摸遍了也找不到,但碍于是在大街上,只得压着声音喊他名字。

    这声音对周悬来说起不了多大的威慑作用,倒像是一片羽毛般划过他心尖,蹭出一丝痒意。

    “我在。”周悬回过头,欢快地应道。

    杨笛衣:“”

    如此嬉皮笑脸,倒是显得她无理取闹一般。

    周悬眼神清明,逆着人群走路,方便瞧她,“阿衣姐姐,送你,你便戴着,哪有女子家嫌弃自己首饰多的。”

    “我不是嫌弃自己首饰多,但确实没什么必要。”

    她儿时便不喜戴许多首饰,总觉得多了压在头上沉得很,只偶尔配着衣服戴一两支做点缀便好。

    但那时母亲喜欢,总是会带着她去买各种各样的簪钗,每天换着花样让她戴。

    后来被拐,在小凉山一待就是几年,倒也习惯了头上没什么东西的感觉。

    即便嫁给方雪明,这些年因着要在医馆帮忙,头发一挽,更是想不起来戴什么簪子。

    “你可以不戴,但只要你想起要戴的时候,有的选就行了。”

    周悬兀自说着,突然像是明白了什么,“难道你是怕我浪费银子,那好办。”

    说着,周悬手臂一甩,杨笛衣还未来得及看清,就见周悬扔过来一个东西,杨笛衣连忙接住。

    沉甸甸的一个物件,是他的钱袋。

    “接下来你帮我保管就好,买什么你说了算,你付账,正好我偷个懒,做个甩手掌柜。”

    杨笛衣望着手里的青绿色布料愣神,刚抬起头想说什么,就看到周悬身后不远处一辆马车正疾驰而来。

    杨笛衣眼神一凛,忙抓住周悬的衣服让他停下步子,“小心。”

    马车匆匆而过,似是那家大户人家的马车,装饰不菲,马夫只管驾马,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

    差点撞了人,却连一句道歉都没有,杨笛衣心中顿时起了恼意,可马车早已离他们而去。

    “怎么了?”

    周悬看看她,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离去的马车,顿时明白过来,“我没事。”

    看她还盯着马车,周悬垂下眼眸,望着她拽着的那处衣裳。

    墨色衣袍上突兀的多了处嫩白,周悬轻轻晃动那抹白色上方的衣裳,她的手便也跟着衣裳晃动。

    好有趣,周悬想。

    杨笛衣歪着头,似在思索,“那马车,我好像在见过。”

    但她在京城待了五年,见过的人多也杂,一时还真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处见过。

    “那先走吧,”周悬绵软的声音传来,“再晚铺子就关门了。”

    “好,”杨笛衣无声笑了下,“走吧。”

    眼看周悬还要逆着人群走,杨笛衣忍不住提醒道,“好好走路。”

    “噢,”周悬没有反驳,只放慢了脚步,示意杨笛衣往前走,“那你走前面。”

    杨笛衣眨了眨眼,“为什么?”

    “你要付账啊。”周悬说的理直气壮。

    杨笛衣晓得了,自己还拿着他的钱袋呢,本来想还给他,周悬却已经抱起双臂,一副我不会再拿的样子。

    “好吧。”正好也避免他再给她买其他东西。

    周悬望着杨笛衣前行的身影,勾起唇瓣,心道,还因为,这样我能一直看着你啊,阿衣。

    糕点铺子已经离得不远了,两人一前一后就这么走着,没一会儿就到了。

    这家店并不大,十来平的一间小铺子,屋檐下挂了块平平无奇的牌子,上面几个大字“王记点心铺”。

    这家铺子的点心都是每日现做,且味道不是一般的甜腻,能接受的自然爱吃的很紧,譬如周悬。

    因着已接近晌午,这家铺子里的糕点已卖出大半,所幸周悬爱吃的还在。

    果断点了几样,周悬便懒懒地倚靠在一旁,不再动作。

    杨笛衣见他选完了,便准备付钱,突然周悬问道,“不给明疾堂那几个带一些吗?”

    “他们?”

    杨笛衣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几人的喜好,又瞧了一遍铺子里剩下的糕点,都是过甜的,她身边除了周悬还真没人特别爱吃。

    周悬瞧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又挑了几样让老板装起来,“来都来了,带些吧,算我请。”

    也好,最近为着方雪明出狱,他们吃的都是大鱼大肉,偶尔换换口味也好。

    杨笛衣注意着掌柜算的账,从周悬钱袋里取出银子递过去,同时思考着自己身上带的银钱够不够补给周悬的。

    糕点加上簪子,杨笛衣暗中掂了掂自己的荷包,好像不太够,不过幸好一会儿还要回明疾堂,从堂中预支一下自己下个月的月钱应该就够了。

    “走吧。”

    周悬从老板手里接过糕点,刚准备离开,就听到老板笑着打趣,“这位郎君,你夫人还怪听你的。”

    周悬一侧眉毛上扬,下意识看向杨笛衣,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并未注意到这边。

    “错了,老板,”周悬靠近老板,声音带着明显的笑意,“是我惧内。”

    老板闻言瞪大了眼睛,然后流露出同病相怜的眼神,周悬忙冲他眨了眨眼,老板连忙点头,“懂。”

    周悬脸上的笑却是更加明媚,悠悠喊着杨笛衣往回走,怎么以前没发现这家铺子老板如此聪慧。

    杨笛衣向老板微微颔首,便跟着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周悬难得的安生,虽然也偶尔被路边女子玩意儿吸引过去,但回过头一望,杨笛衣握着钱袋一动不动。

    周悬倒也只是瞧瞧,没动真格,反而有些乐在其中的样子。

    一路无事回到明疾堂,堂内却无人,杨笛衣环顾四周,瞧见柜台上留了张字条,说是方雪明刚刚来过,给他们放了假,便回家去了。

    周悬站她背后,瞄了两眼字条,“那我送你回去?”

    “好。”杨笛衣点点头,正好还要给他补银子。

    两人并肩回了方府,到了门口,杨笛衣脚步一顿,门口多了一辆马车,正是她刚刚在街上碰过的那辆。

    周悬也收起玩闹的神色,和她一起往前走。

    马车停着,马夫不在,杨笛衣往府内瞧,只见一个身影坐在院内,对面是方雪明。

    那身影似乎是个,女子,还有几分眼熟。

    杨笛衣刚准备进去,蓦地被周悬一拉,两人齐齐藏在门后,正好躲过那女子瞧过来的目光。

    杨笛衣却是看到了她的长相,心下微惊,是那日永宁堂前遇到的那位华儿姑娘。

    *

    杨笛衣他们走后不久,方雪明和李明玕便聊完出来,两人皆是眼眶通红,神情凝重。

    知道周悬受伤之后,李明玕忙嘱咐方雪明,让他快回去帮忙,同时表达不能留他吃饭的遗憾。

    方雪明始终神色恹恹,也并未多说什么,朝李明玕点几下头便离开了。

    回去一路上,方雪明一直在回想书房内李明玕的话语,

    “最初,是我寻的你娘,只为看病,可未曾想,你娘她竟那时,她借治病救人的由头常来寻我,我一开始还不知道,只当她热心肠,后来我知晓后与她言明,但你娘她坚持不懈,我二人大吵一架,你娘负气离去。

    那之后,我便很少见过你娘,再见到她,便是在京城,我才知道,竟不知何时,有了你”

    “我对天起誓,我当真不知你娘为何亡故,明明,明明见面时”

    李明玕涕泗横流,满脸懊悔,方雪明听着却是渐渐红了眼眶。

    直到回到明疾堂,杨三白他们见到失魂落魄的方雪明,赶紧凑了上来,问道发生了什么。

    方雪明没说太多,只给他们放了假,让他们留下字条,以防杨笛衣回来寻不到人。

    杨三白他们还欲问些什么,方雪明只是轻轻摆手,便离开了明疾堂。

    他只觉得好累,身心俱疲,整个身子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他不信李明玕说的一字一句,他娘,绝不会是这样死缠烂打的女子。

    回到府中,方雪明刚准备反手将门关上,忽闻一阵马蹄声,一辆马车稳稳停下。

    帘子被拉开,是位戴着面纱的女子,明亮的眸子似乎在打量他。

    “是杨笛衣姐姐家中吗?”

    方雪明阖门的动作停住,不欲与她多说,“是,但她不在,改日再来吧。”

    “那便巧了,我不找她,”沈洛华展露笑颜,“你是她夫君吧,我找你。”

    方雪明微微抬头,本就心烦气躁,“我也有其他事,姑娘”

    不料沈洛华跟没听到似的,自顾自唤来丫鬟扶着她下了马车,到了门前见他还挡着路,不由得生出几分困惑,

    “你为何还不进去,将客人拦在府外似乎不是礼貌之举。”

    方雪明:“”

    第36章

    两人对峙须臾,方雪明认命地拉开大门,让出身位,沈洛华不慌不忙地走进去。

    这姑娘一看就非富即贵,总不能真失了待客之道,幸好家中还留着周悬上次来送的茶。

    院中,沈洛华缓踱步子打量着周围,直到方雪明端着茶杯走过来,沈洛华才翩然坐下。

    方雪明坐在她对面,直截了当,“姑娘,找我何事。”

    沈洛华端起杯子嗅了嗅,确定这是贡茶,心下便猜到是周江上送的。

    所以她前段时间找人调查的关于周江上身边之事,确实有几分真。

    “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沈洛华暗中揣摩,眼眸微动,上下扫他两眼,这就是笛衣姐姐的夫君啊。

    倒像是个四方君子,坐的也端正,沈洛华放下茶杯轻声唤她身后的丫鬟,“鸢心,拿上来吧。”

    方雪明望向名唤鸢心的女子,这才注意到她拎了个大包裹。

    鸢心走上前,将包裹放在桌面后打开,里面是几个个方方正正的盒子,瞧不出装的是什么。

    方雪明数了数,一共六个,大小不一,到也没说什么,等待她们下一步动作。

    鸢心无声望向沈洛华请示,后者微微点头,鸢心便将盒子打开。

    四个大木盒里面放的是珍贵药材,剩下两个里面放的居然是,金元宝?

    方雪明眉眼间泛起茫然,“姑娘这是何意?”

    “听闻方大夫前几日受了些惊,本小姐那些日子忙,这才腾出空闲来探望,所以带了些薄礼,方大夫不嫌弃就好。”

    方雪明沉默地望向盒子里的冬虫夏草,人参,甚至还有上好的阿胶

    沈洛华注意到他的目光,补充道,“阿胶和燕窝是给笛衣姐姐的,想来她也受了惊。”

    方雪明不由得露出一抹浅笑,“那这金元宝?”

    “也是薄礼,”沈洛华眼睛弯成月牙,“只不过,能不能留下,还要看方大夫”

    方雪明没有言语,只是余光望向敞开的大门,那里有一处熟悉的衣裙。

    方雪明不动声色收回眼神,说道:“姑娘请继续。”

    “其实这事说来也简单,我瞧上了周江上,想让他做我夫君,后得知他在这城中唯一亲眷就是笛衣姐姐。

    上次永宁堂匆匆一见,我对笛衣姐姐十分喜爱,所以这才上门,备了薄礼,一是想见见方大夫,二是希望姐姐和方大夫过得好。”

    方雪明:“”

    门外偷听的杨笛衣和周悬:“”

    很奇怪的一番话,所以她上门是为了收买方雪明让他对她好一点?

    可是她上次见面时,自己并未表明自己和周悬关系熟络,而且对她的态度算不上很好,连名字都没告诉过她,她怎么就“十分喜爱”了。

    杨笛衣猜测她可能只是对自己有几分好感,更多的方面其实还是因为周悬?

    杨笛衣悄悄仰头,看向周悬的神情里多了几分揶揄,怪不得上次在永宁堂门口,这位华儿姑娘也提到过周悬,这是早便瞧上了。

    周悬一张脸却是沉了下来,比前几日的雨天还阴沉。

    院内沈洛华还在继续,“来的路上,我去了明疾堂,确实小了些,故而我已经在永宁堂为方大夫打点好了,方大夫只要人过去就行,月钱比现在只多不少,宅子的话,这两盒子元宝也足以让你们在城内”

    沈洛华滔滔不绝,言语中表明为他们打点好了一切,只要方雪明点头,他不仅能将两盒金子收为己用,还能去大名鼎鼎的永宁堂当坐堂大夫。

    方雪明只是微笑着聆听。

    直到沈洛华说完,只觉口干舌燥,可从小的礼仪教养还是让她端庄的拿起茶杯,抿了一小口。

    见方雪明迟迟不说话,沈洛华好奇地看他,“方大夫以为如何?”

    方雪明:“听上去,很好。”

    可你脸上分明不是这个表情,沈洛华心中打鼓,还是说道,“是吧,所以”

    方雪明:“只是在下有一个问题。”

    沈洛华:“你说。”

    方雪明:“那我明疾堂内其余人怎么办?”

    “给些银子,遣散就好了,”沈洛华不以为意,“我能力有限,也只能安排方大夫一人,其余人我可管不了。”

    院内外一片寂静,杨笛衣往前挪了挪,想看清院内人的神情。

    不得不说,沈洛华说的那些,对一个刚刚经历过诬陷、差点掉脑袋,并且在京城毫无依靠的大夫来说,实在太具有诱惑力了。

    可惜方雪明不是普通大夫。

    杨笛衣如是想着,便听到院内方雪明悠悠道:“姑娘所言极是,那有劳姑娘了,在下感激不尽。”

    杨笛衣:“?”

    周悬刚要迈出去的脚步顿时收了回来,眼神有些复杂的看向院内。

    沈洛华却并未有什么惊喜的表情,反而眸色暗下去几分,“方大夫真这样想?”

    方雪明勾起唇角,“是啊,几个不相干之人罢了,还是去永宁堂更重要。”

    沈洛华眯起眼睛,瞧着方雪明的神态,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沈洛华:“当真?”

    方雪明:“自然,姑娘安排的何时去永宁堂,不知三日后会不会有些早,三日足够我卖掉明疾堂,将他们遣散,再挑选新的宅子”

    沈洛华突然将手中茶杯砸向桌面,一旁的鸢心见状暗中摸向身后的匕首。

    “方大夫既然如此着急,那便是越快越好,”沈洛华颇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只是多容我几天,我去和”

    心内却是忍不住鄙夷他,她可是查过,明疾堂那些人跟了他不少日子,居然说扔就扔。

    话还未说完,便瞧见方雪明将脑袋低了下去,还未等她想出原因,方雪明复抬起头,眉眼弯弯,哈哈笑了起来。

    沈洛华蹙眉上半身往后靠了靠,“你笑什么?”莫不是疯了。

    方雪明擦去眼角泪水,“我笑,姑娘实在太有趣了。”

    沈洛华:“”

    方雪明站起身,向着院外说道,“阿衣,回来吧,站久了累。”

    沈洛华身子顿时僵住,半信半疑地回过头,院外站着的,可不就是杨笛衣,噢还有周江上。

    沈洛华看似面无表情,仪态端庄,甚至还能冲走进来的二人微笑点头,实则内心已经碎成了一片一片。

    啊啊啊啊啊啊完蛋了,怎么被笛衣姐姐看见了,她不会误会我吧,可恶啊方雪明。

    杨笛衣将手中的糕点盒放到桌子上,瞥了眼方雪明,声音无奈,“你可真是”

    方雪明笑着耸了耸肩,本来他只想歇着的,谁让这姑娘没遇到好时候,平白给他添了乐子。

    “笛衣姐姐。”沈洛华颇有些无措的站起身,“我那个,其实我今天来”

    杨笛衣:“华儿姑娘,莫理他,他有时候坏的很,刚刚是在故意打趣你呢。”

    “哈哈哈,我知道,方大夫如此仪表堂堂,怎么会是那种无情无义的小人,哈哈。”

    沈洛华刀子般的眼神剜向方雪明,面上确实一脸和善。

    “姑娘一番好意,药材留下了,金子带回去吧。”方雪明只当没看到她的眼神,将元宝盒子盖上,往她的方向推了推,“我们不缺钱的。”

    方雪明暗暗思索,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周悬都觉得自己很穷,其实他还是有点钱的。

    “带都带来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

    沈洛华没收,她好不容易今日得空出来,虽为试探他而来,这些东西本就是要给他们的,也是真心实意想让他们过得好。

    “收回去吧。”杨笛衣将盒子摞起,递给鸢心,“突然多了这么多金子,晚上睡都睡不踏实,还得时时刻刻想着保护他们。”

    鸢心看向沈洛华,沈洛华只得点点头,“好吧。”心里却想着下次再送其他东西好了。

    杨笛衣:“时辰还早,要不留下吃饭?”她还得去找方雪明预支月钱还给周悬。

    “好”

    沈洛华眼神一亮,刚要答应,却见身旁周悬冷着脸说道:“不用。”

    沈洛华歪头瞪他,周悬看都不看她,只是对杨笛衣他们说道:“她出来够久了,再晚回去家里人会担心。”

    方雪明和杨笛衣具是一愣,还没见过周悬如此正经严肃的样子。

    “也是,那下次有机会再说吧,”杨笛衣忙安抚沈洛华,“下次你来,我给你做。”

    沈洛华脸色这才和缓了一些。

    等杨笛衣拿完银子出来,院中早已没有周悬和沈洛华的身影,连周悬的钱袋也还在桌子上,并未拿走。

    杨笛衣:“这就走了?”

    方雪明拿起盒子里的冬虫夏草细细观察,“嗯,走了。”

    “好吧,”杨笛衣到底有些微妙的感觉,走的这么急,也不说道个别。

    没辙,杨笛衣只好将拿来的银子一并放回周悬的钱袋,暗暗记着下次一定还给他。

    这边方雪明还在观察那株冬虫夏草,杨笛衣好奇道:“怎么了,这药材有什么问题吗?”

    方雪明笑了下,“没问题,这药材可太好了。”

    见杨笛衣还是有些迷茫,方雪明补充道:“这药材的成色,估计,普天之下,只有那里面有了。”

    杨笛衣瞬时愣在原地。

    *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鸢心和马夫坐在前面目不转睛。

    车内,沈洛华颇有些懒散地靠在榻上,手指卷起一簇发丝打圈。

    在外面跑了一天,她也确实有些累了,本来她上午就可以去明疾堂的,没成想遇到他人阻拦,平白耗费她的时间。

    反正车内也无他人,只有个她的未来夫婿。

    “我说,周江上”

    周悬速度极快地跪了下去,双手行礼。

    沈洛华:“”她是什么很丑的洪水猛兽吗?

    周悬肃然道:“请公主收回成命。”

    沈洛华卷着发丝玩,她也不是第一次听到周江上说这句话了。

    前几次她只当周江上得知要娶公主,惊喜的没反应过来,自谦两句罢了,所以没当真。

    沈洛华没抬眼,“噢,若本宫不呢。”

    去年起父皇就动了要为她择婿的心思,只是她瞧着那一个个歪瓜裂枣,丑的丑,废的废,她实在不愿。

    今年昭武将军回京那日,她也在街上,父皇母后催得紧,她只当出来凑热闹躲会儿,不料走之前一眼便瞧到马上的周江上。

    当时只觉他长得还不错,回宫后父皇又提起此事,她突然想起他,便随口说道,“那就周指挥使好了。”

    父皇也是个麻利的,当即便宣了周江上,问他如何。

    他也是和今日一样快的跪了下去,义正言辞地拒绝,说自己配不上公主。

    配不上,那倒是,沈洛华没说什么,没成想父皇觉得自己难得有了人选,不想轻易放弃,便嘱咐她多和他来往,等二人情投意合了,圣旨随时能下。

    这些天来,她找了不少人查他,越查越觉得他是个好人选,虽然没见几面,沈洛华对他还是满意的。

    只是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沈洛华自觉自己那股子气性也就起来了。

    “周指挥使,本宫好歹是个公主,你拒绝也要有个理由,你”

    周悬果断将头磕了下去,朗声道:“因为臣早已有了心仪之人。”

    第37章

    沈洛华绕头发的手指一顿,抬眼看向周悬,眼神不喜不怒。

    周悬依旧保持行礼,公主没说让他起来,作为臣子他不能起。

    良久,沈洛华想起一人,“是领养你那户人家的”

    她查他时,自然查过那户人家,也知晓他有个爱慕他的妹妹,但是情报上分明说他无意于那名女子。

    她虽为公主,但不喜欢夺人所爱,若非知道他无意,她必然不会默许父皇的作为。

    周悬果断拒绝,“不是她。”

    “臣心仪之人,另有他人,且时日已久。”

    马车内,周悬跪姿端正,声音不卑不亢。

    “臣一生,只会娶臣心仪之人,不敢辜负公主,故而望公主收回成命,将此殊荣赐与他人。”

    沈洛华静静听着,不说别的,她对自己的样貌和才识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周江上如此言行,倒让她觉得十分有趣。

    嫁不嫁另说,她现在倒是很好奇周江上这位心仪之人。

    “那本宫倒很好奇,是哪位姑娘让周指挥使如此惦记。”

    若真有,沈洛华自然会放手,虽然周江上条件让她满意,但她不喜欢二心之人。

    若是假的,用一个不存在之人多番拒绝她,沈洛华只会觉得周江上在侮辱她。

    周悬:“那女子并不知臣的心意,请公主”

    “周指挥使,”沈洛华加重声音,“本宫今日乏了,你就送到这吧。”

    方才在方雪明家中,她刻意隐瞒了身份,故而在他们面前给足了周江上面子。

    她原以为他会谅解,可他实在过分,一而再再而三弗她面子。

    沈洛华甩动袖子,冲外面冷声喊道,“停车。”

    车夫应声勒紧缰绳,鸢心回道:“公主,出了何事。”

    “周指挥使送到了,下车吧,本宫没有多余马车,烦请周指挥使自行走回去。”沈洛华说完便合上眼皮,似是不想再看他。

    “臣遵旨。”周悬面色依旧,利落走下马车。

    鸢心瞥他一眼,使唤车夫驾车离开。

    周悬只是站在原地,沉默地注视着他们离去,心中稍稍叹了口气,这里离他住的地方,可还远着呢。

    马车平稳向前,鸢心适时回头,看到周悬的身影已经在缓慢离去。

    鸢心:“公主,周指挥使走回去了。”

    “让他走,别管他。”沈洛华气性上来,听到和他有关的事情便感到烦躁。

    周江上话里话外都防着她去招惹那名女子,她又不是什么蛇蝎心肠。

    鸢心便不再提他,公主讨厌他,鸢心自然向着公主。

    眼看皇宫大门已在不远处,鸢心问道:“公主,回上华宫吗?”

    沈洛华眉头微动,“今日五弟在宫里吗?”

    鸢心回忆了一下,回道:“奴婢出来时并未见到五殿下的入宫记录。”

    沈洛华心里舒畅了一些,想来应该不会碰到他了,“那便去母后宫中吧。”

    刚要闭目休息,沈洛华突然想起,近日宫中传闻她这位五弟新得一娇弱美人,视若珍宝,日日养在府中,看来是真的了。

    回头她得去和母后说道说道,免得五弟犯错,影响皇家体面。

    *

    周悬走着回到府里时,已是接近傍晚,天边大片大片的橙色晚霞,将整个府邸照的格外温暖。

    周悬无动于衷往前走,蓦地眼睛一亮,大门口,他见到了一个意外的身影。

    “阿衣姐姐,你怎么来了。”周悬快步走上前,惊喜地看着她,“等久了吗?”

    杨笛衣抱着一摞纸包,也冲他笑,“还行,刚到没多久,你买的糕点忘带了。”

    周悬忙把纸包接了过去,“这点事,回头我让馒头去拿就行,不至于你再跑一趟。”

    “又不远。”杨笛衣注意到他额间的细汗,想到方雪明说的那句“那里面”。

    周悬冷言冷语,保不齐会触犯到那位公主。

    “你”杨笛衣面露忧色,碍于是在大街上,并未把话说明。

    周悬却是懂了,想来他们也察觉到沈洛华的身份了。

    “没事,回到京中我也许久不操练,正好当训练了。”

    见他神色自如,杨笛衣也只好按下心中的担忧,思来想去只说道,

    “你记得小心行事。”

    周悬脆声应下,“好。”

    杨笛衣又嘱咐几句便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我在这等你的时候,似乎听到你府里传来什么声音,悉悉索索的,但又听不太清,是不是窜进去了老鼠,你回头记得注意些。”

    周悬仔细想想,“应该是,等馒头来了,我让他四处找找。”

    又是馒头,杨笛衣失笑,“好,那我便回去了。”

    周悬刚要点头,却突然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袖。

    杨笛衣回过头,“怎么了?”

    “这个药囊,似乎味道淡了些”周悬垂下眼眸,看向腰间挂的药囊。

    杨笛衣跟着看去,算算时间,也是了,不过不知道配方需不需要改动,杨笛衣问道:“戴了他,可有睡得安稳些。”

    周悬:“有。”

    杨笛衣展开笑,“好,等我再缝制个新的给你。”

    周悬重重点头,“好。”

    一直到杨笛衣的马车消失在街口,周悬才收回目光,准备回府,却突然感觉怀中东西的与他下午抱着时的重量不对。

    周悬将纸包打开一个口子,里面赫然放着他的钱袋。

    拿起钱袋掂了掂,似乎和他递给她时的重量差不多。

    她将钱还给他了,她在与他客气。

    这个念头一出,周悬嘴唇抿成一条线,本就憋屈的胸口像是被添了一把大火,烧的他身心燥郁。

    周悬将钱袋塞回纸包里,抬步走了进去。

    周悬步伐不停,直直地往府里走,一直走到后院的假山,周悬随手扳动机关,假山上显出一道门。

    门后是一条黑暗蜿蜒的小路,周悬熟练地往前走,直到路的尽头显现出亮光。

    是一间不大的地牢,刚一走进,潮湿伴随着血腥气涌入他的鼻腔,周悬面不改色将纸包放在桌子上。

    “审的如何。”问的是馒头。

    馒头脸色沉下来,瞪了一眼旁边架子上半死不活的人,“嘴硬的跟什么似的,死活撬不开。”

    这就是几日前,他们在周悬府里抓到的奸细,可惜抓了这么久,这玩意儿比树皮还难啃,几番寻死,都不肯说出一句其他信息。

    周悬点点头,没说话。

    馒头敏锐的察觉到他心情似乎很不好,于是不再提这倒霉玩意儿,把眼神放到周悬拿来的那个纸包上。

    牢里血腥气太重,他什么也闻不到。

    “江上哥,买的什么啊?”

    “糕点。”周悬把纸包往馒头那头推了推,“饿了便吃。”

    打了这倒霉玩意许久,他还真有些饿了。

    馒头把鞭子一甩坐到桌边,兀自拆开纸包,取出一块糕点啃了起来,却没注意到身旁架子上刚还一动不动的人微弱的抖了一下。

    周悬余光自然瞧见了,手指轻轻敲着桌面思考。

    馒头刚吃一口差点被甜的吐出来,但又一想京城什么什么东西都很贵,便强忍着没吐,脸色要多别扭有多别扭。

    馒头脸皱巴巴的,“江上哥,这也太甜了”

    “是吗?”周悬也拿起一块品尝,“还好吧。”

    馒头不懂,他只觉得这东西还没白面馒头好吃。

    周悬淡淡开口,“听闻城中很多有孩子的人家,都爱买这家铺子的糕点,因为小孩爱吃。”

    架子上那个身影似乎又动了动。

    “那确实,甜甜的哪个小孩不爱吃。”

    馒头不信邪,硬着头皮又咬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似乎也没第一口那么甜了。

    周悬微微抬起眉,倒是让他误打误撞了。

    不再耽搁,周悬走到旁边放满刑具的台子上,精挑细选了一把及其锋利的细刀。

    “这把刀,我们都喊他削皮刀,你猜为什么?”周悬拿着那柄刀,轻轻放到他右手的食指处。

    刀刃碰到皮肉的那一瞬间,血珠冒出,皮肤像是水果的皮一样,都不需要什么力气,便被轻松划开。

    周悬视若无睹,只是将刀顺着食指一路划到肩膀,架子上人的右臂像被分割开一样,渐渐出现一条泾渭分明的血线。

    像是木偶的缝线,只不过他原本的皮肤就已经千疮百孔。

    “碰肉便开,无论老少。”周悬似乎加重了那个少字,“你说,这样好的刀,出现在小孩子的皮肤上,像你这样,会不会更好看。”

    “你想看吗?”周悬动作已经来到脖颈下,透着几分真诚,“我可以帮你。”

    那人终是睁开眼睛,浑浊的眼珠子布满血丝,他死死盯着周悬,嗓音像是风干的枯树,“你会下地狱的”

    周悬反倒轻笑,“我一定在你之后。”

    剩下的事只需交给馒头,周悬忙了一天,半句话也不想多说。

    馒头将他送出地牢,连带那包糕点,周悬放的位置很好,半点血迹也没碰到。

    “对了,”周悬蓦地转过身。

    馒头连忙绷直身子,他可惹不起现在如此暴躁的江上哥,“你说。”

    “府里好像有老鼠,你空了找一找。”

    “?”馒头眼神登时清澈起来,老鼠?这个没有一点人气的宅子里有老鼠?哪只老鼠这么不长眼。

    心里这么想着,但馒头还是应了下来,周悬不疑有他,拎着糕点走了。

    等周悬回到卧房,糕点竟然还带着些许余温,想来是杨笛衣下午热过。

    纸包半开,里面的糕点还带着诱人的甜香,周悬沉默半晌,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吃了起来。

    毕竟是她买给他的,算是吧。

    *

    杨笛衣再次送来药囊,已经是两日后了。

    为防止再引起她的注意,周悬特意让人加固了外面假山的厚度,保证里面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透不出来。

    杨笛衣下了马车,门口侍从得到周悬命令,无人阻拦。

    她本想把药囊交给门口人,让他们给周悬就好,结果一个个都坚定摇头不肯接。

    杨笛衣只好自己送进去,一路畅行无阻进到院子,却见到一个奇怪的身影。

    第38章

    那身影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干什么,扭来扭去,看着十分滑稽。

    还不时说着什么,“你要知道吗?这样,这个东西”

    应该是馒头?杨笛衣试探性喊了他,果然他便立刻转过身。

    馒头:“笛衣姐。”

    杨笛衣好奇地瞧他身后,“你做什么呢?”

    馒头脸登时皱了下来,“收拾这个小玩意儿”

    他说着,身后窜出来一个米黄色的小影子,喵喵叫着朝杨笛衣就跑了过去。

    馒头急了,“哎,你别乱跑!”

    万一它毛手毛脚,伤了笛衣姐,他就完蛋了。

    杨笛衣眼睛闪过一丝亮光,跟着蹲了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它的脑袋,

    “哪来的小猫咪啊。”

    小家伙看着还不足三个月大,身上毛发黄白相间,摸上去手感软绵绵的,温热可人。

    许是猫咪喜欢杨笛衣,在她手下不停地蹭着,乖乖的露出肚皮。

    馒头略有些心虚,“啊,江上哥说府里可能有老鼠,我找不到,这小家伙应该比我强。”

    杨笛衣失笑,“它才几个月大,怎么抓老鼠。”

    馒头歪着头,“这不应该是刻在他们骨头深处的吗?”

    “不过没关系,”馒头挥了挥手,“我又不是没训过兵,刚我还在训练他呢。”

    两人正说着,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训练什么?”

    周悬从府外回来,不知刚刚见过谁,面容还有些严肃,但一看到杨笛衣,便收敛许多。

    走近见到两人都蹲在地上,周悬微微皱眉,“都蹲着干什么?”

    馒头没想到周悬回来这么快,一时哑然。

    杨笛衣及时打了圆场,“我来给你送药囊,正好碰到馒头训兵呢。”

    “训兵?训什么兵?”周悬一头雾水,训兵去校场,在他府里训什么。

    “喵——”

    地上猫咪似乎知道在喊它,叫了一声。

    周悬:“”

    周悬低头盯着地上的黄色毛团,顿时明白过来,“抓老鼠的?”

    馒头鼓掌,“江上哥聪明!”

    周悬:“”

    周悬面无表情,“拿走。”

    馒头带着几分讨好,“别啊,我好不容易托买菜的刘嫂子抱来的,就这么拿走多可惜啊。”

    周悬:“我哪有空养这小东西。”

    馒头反驳:“再小也是兵啊,养着养着说不定就能抓老鼠了,给它个立功的机会嘛。”

    周悬扬起眉毛,还想说什么,却见到杨笛衣神色温柔地蹲在地上,一下一下地轻抚着小猫。

    准备说出口的话被咽了回去,他也蹲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杨笛衣。

    “阿衣姐姐喜欢?”

    杨笛衣点点头,“喜欢啊,可惜小时候没机会养。”

    父亲母亲总担心这小家伙脾性不定,万一伤到她,许诺等她再大些就可以养,只是可惜。

    周悬:“那不若”

    杨笛衣声音有些无奈,“现在也养不了,我大多数时候在明疾堂,那里草药太多,万一这小家伙误食就不好了。”

    “那简单,拿根绳子拴着不就好了。”馒头在一旁应和。

    “那怎么行,猫咪就是要多跑跑,拴起来多难受。”

    周悬见他们一人一句聊得熟稔,又见这黄色毛团被杨笛衣摸得舒服了,竟然张嘴想咬她。

    周悬二话不说捏着猫咪的后脖颈把它拎到半空中,猫咪吓了一跳,小身子胡乱扑腾着。

    杨笛衣手忙脚乱站起来,手虚虚托着,怕猫咪不小心摔下来,“你慢点”

    周悬看她如此关心,虽然吃味但并未表现得太明显,只是不耐烦的啧了一声,“那就留下吧,”

    杨笛衣和馒头齐齐愣在原地,馒头率先反应过来,脸上洋溢着喜悦,原本还想着要去给这小家伙再寻个家,没想到江上哥答应了。

    他说话从来算数,可以养着了!

    “那我去给它准备猫窝和吃食!”

    馒头欢天喜地往厨房去了,院内只余两人一猫。

    那猫似乎能听懂人话,知道周悬同意它留下,也不扑腾了,只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盯着他,叫声细小绵长,听得人心里柔软。

    杨笛衣瞧他半晌,轻轻笑了,“你啊”

    真是依旧嘴硬心软。

    周悬知道她没说出口的意思,转过头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取个名字?”周悬将猫咪往杨笛衣面前递了递。

    杨笛衣:“我取?这是你养的,跟你姓吧。”

    但是是看在你面子上我才留的,周悬在心里说道,但既然她这么说了,周悬看着猫脑袋想了一会儿,

    “就叫柿子吧。”

    杨笛衣:“柿子?”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周悬晃了晃手里的柿子,柿子心领神会,冲他叫了一声,周悬便笑起来,是个聪明家伙。

    “是啊,你不觉得这家伙黄澄澄的,像个圆不溜秋的柿子吗?”

    好吧,是她想多了,杨笛衣牵着小家伙柔软的爪垫晃了晃,“小柿子,你有家啦。”

    还没摸两下,周悬便给拎远了,“小心它挠你。”

    说话间馒头已经喜滋滋带着吃食回来了,周悬将柿子一把塞他怀里,“把它洗洗,好好收拾一下,指甲记得剪了。”

    馒头抱着柿子,没懂,不是要当兵养,抓老鼠吗,剪了指甲,怎么抓老鼠。

    算了,优秀的猫咪,没爪子也能抓,馒头自觉明白了江上哥的用意,责任感颇重的去后院了。

    杨笛衣目送馒头离去,心想以后还是有机会,能来摸一摸的吧。

    “还看啊,”周悬不明白一只猫咪怎么能让她这么关心,不甘地凑到杨笛衣身边,声音幽怨,“不是说送药囊吗,我的新药囊呢?”

    杨笛衣收回目光,将给他缝的新药囊递给他,笑道:“这呢,没忘。”

    周悬仔细端详着新药囊,这次似乎换了布料,上面绣的花样也变了,看上去比之前那个更精致些。

    杨笛衣解释道:“我看你经常戴,所以用了好一些的布料,里面的草药没变。”

    周悬无所谓道:“我又不在乎。”

    但她在乎的,杨笛衣笑笑没说话,只冲他伸手,“之前没味道的呢?”

    周悬:“怎么?”

    “我拿回去啊,虽然里面药材没用了,但是外面的料子还能用,我拿回去还能翻新一下,放仓库驱虫。”

    周悬没动,低声道:“能不还吗?”

    都送给他了,自然就是他的东西,他才不想还回去。

    杨笛衣没想到他还要留着,但一个药囊而已,“留着就留着,这么委屈做什么?”

    周悬偏过头不认,“我没有。”

    “好。”杨笛衣笑着回他,没有点破他通红的耳根。

    送完药囊,杨笛衣又交代几句便回去了,周悬本来要送她回去,杨笛衣没让。

    等马车晃晃悠悠到家,杨笛衣瞧了眼紧闭的大门,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杨姑娘”

    甫一进门,从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杨笛衣脚步顿在原地。

    “赵大夫?”

    赵正己见杨笛衣进门,远远便站起身,朝她行了一礼,“多日不见,杨姑娘可还安好。”

    “赵大夫多礼,”杨笛衣忙反手关紧大门。

    “杨姑娘不必担心,老夫走的后门,无人注意。”

    杨笛衣微微点头,眼神望向一旁的方雪明。

    方雪明解释道:“你离开不久,赵大夫就来了,说是有事找你。”

    想来是上次她托赵大夫查过太子参的事情,又有了其他的发现。

    方雪明说完便要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二人,杨笛衣却拦住他,毕竟也事关他自己,

    “一起听吧。”

    方雪明:“好。”

    赵正己瞧着两人感情还不错的样子,心下有了些安慰,便将自己注意到的事情告诉他们。

    “上次一别,我便多留意最近来采购小儿参的人家,你们也知道,小儿参大多孩子在用,复买的次数会多,且永宁堂和许多高门大家都是长期关系,轻易不会断。

    可只有一家,只在去年买过一次,便没有再来过了。”

    赵正己说到这里,似是有些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杨笛衣鼓励道:“无妨,您说。”

    “是刑部尚书,李明玕。”

    杨笛衣和方雪明心中不约而同划过一丝确定,那想来没跑了。

    都道李尚书极其爱护他的妻子,故而其妻多年未孕,只说李尚书不想让妻子受累,可又为何在去年突然买入府中根本用不到的小儿参呢。

    方雪明低下头,唇角划过一丝讥讽。

    这就是,他的亲生父亲啊。

    杨笛衣真心实意道了句,“多谢赵大夫。”

    按道理来说,上次查小儿参的事情,已是用尽他与父亲当年那点情分,他不用继续帮助他们的。

    “不妨事。”

    赵正己眸色温柔地瞧着杨笛衣,心中感慨不已。

    一别多年,这杨家姑娘和当年有几分相似,但却有些不同。

    “还有一些事”赵正己看向方雪明,神情犹豫。

    方雪明了然,站起身说道:“你们聊,我去看看厨房的饭。”

    待方雪明离去,杨笛衣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您说。”

    “虽然他们家没买过小儿参,但是,”赵正己脉搏加速,似是有些惊惧,“那日他们府里的管家为夫人采购药材的时候,我远远的瞧了他一眼,有些眼熟”

    杨笛衣皱眉,“什么意思?”

    “我好像在十年前那一日,见过他”

    “啪——”

    杨笛衣一时失神,手中茶杯自桌边滑落,摔落地上。

    第39章

    杨笛衣连带着声音都有些颤抖,“您确定吗?”

    赵正己有些犹豫,“虽然隔得时间确实有些久,加之那时我也只是匆匆一面,只记得那人脖子旁有处胎记,我前几日有认真观察那位管家,他脖子也有,位置大小很熟悉。”

    那夜不只是杨笛衣和周悬的噩梦,对于当时刚刚在城中稳定下来的赵正己来说,亦是此后十年的心病。

    他初来京城时并无名气,也无财力,进不去大医馆,只能支个摊子,四处奔波。

    那时城中找他看病的人很少,他带着妻子儿女在茅草屋里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他决定离开京城的前一日,杨赴找到了他,说是请他为家中孩子看病。

    他见杨赴穿着不凡,是起了私心的,想着说不定他会出手阔绰,看了这一单,他就能在城中多待几日。

    他还是不甘心就此离去。

    故而尽管他当时并不擅长小儿疾病,他还是去了。

    当时看的那个孩子,就是杨笛衣,只是普通的风寒罢了。

    杨赴待他以礼,付的银子也是正常价格,他说不出当时有没有失落,但也并未说什么。

    但有了银子,他也能多待一两天。

    变化就在这一两天,找他看病的人突然多了许多,甚至不乏达官贵人,也因此,他的名气渐渐传扬出去,家中的生活也好了不少。

    那之后他才知道杨赴乃是当朝尚书,也明白杨赴当日找他瞧病,不为省钱,是在帮他,毕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他对杨赴一直心存感激,也记得杨笛衣身子虚弱,时而会送些便宜但实用的药材上门,杨赴只收过一次,后来总是让家中小厮还了回去。

    事变那夜,他本想去给杨赴家中送些新得的药材,不料一开大门,外面官兵疾行,满城火光。

    他虽然担心,但还是一路上躲着人群到了杨赴家附近,官兵围了他的宅子。

    他还有妻子儿女,他不敢再上前。

    犹豫过后,他护着此生跳的最猛烈一次的心脏,快速往家中赶。

    可能那晚他太过紧张,周围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汗毛直立,也因此,他注意到了一处昏暗的街角。

    那人是个头发污糟的流浪汉,他前些日子在杨赴家中见过,他身边还站着几个人。

    他只顿住片刻,那人就被黑暗中的人抹了脖子,倒地不起。

    他吓得连忙躲藏起来,片刻后,黑暗处走来一个人。

    赵正己叹气道:“当年我确实害怕,那人又半蒙着面,面容看不太清,但医者总是对人身上异常之处印象深刻。”

    满城的火光照亮黑暗中那人,他转过头吩咐旁人将尸体处理了,那一瞬间,赵正己看到了他衣领上,那处胎记。

    后来杨赴全家被就地正法,他知道后一直心中有愧,夜不能寐,总会时常想起杨赴,和那夜的蒙面人。

    杨笛衣听完他说的话,垂下眼眸并未言语,赵正己只当她想起那夜痛苦,不敢出声打扰。

    头顶明月高悬,不知道过去多久,杨笛衣苦涩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多谢,赵大夫。”

    他本可以明哲保身,不用和她讲这些的。

    赵正己眼眶顿时发红,“是我对不起你们,杨姑娘。”

    过去十年,他以为杨赴满门遭灭,便将此事一直压在心底,每每想起,便觉心脏痛。

    苍天垂怜,杨笛衣居然还活着。

    永宁堂见到杨笛衣那一刻,他便认出了她就是那时看过的小姑娘,虽然和小时候长的不同,但医者看人从不只看外皮,她骨子里的气质未变。

    他很高兴,她能来寻他帮忙。

    杨笛衣眼神染上忧色,“只是,恐怕您不能继续在京城待下去了。”

    先是在永宁堂查小儿参,再加上他观察李明玕府中管家,很有可能会引起李明玕他们注意。

    李明玕能安稳如今,必有心计和手段,他身边的人更差不到哪儿去。

    “不瞒杨姑娘,我已经准备离开京城了。”

    他如今年纪大了,早已没有了年轻时想在京城扬名立万的一腔热血,只想带着亲人,做一个游历四方的普通大夫。

    杨笛衣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一些,她看着赵正己额间的白发,突然想起父亲。

    杨笛衣站起身,恭恭敬敬行了礼,赵正己连忙止住她,

    赵正己:“杨姑娘,不必如此。”

    杨笛衣:“晚辈该行此礼。”

    赵正己轻轻摇了摇头,“我今日上门,本来还想给你把脉,但如今看来,方大夫医术不在我之下,我也可以放心了。

    此后恐不会再见,祝杨姑娘余生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杨笛衣:“您也一样。”

    *

    赵正己走后,杨笛衣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头顶柿子树的残叶被风一吹,落在她肩头。

    方雪明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轻轻将叶子拿掉,“怎么不进去?”

    杨笛衣抬头看向他,眼中神色莫名。

    方雪明在她对面坐下来,看着她的神色多少猜到一些,“你父亲的事情,和李明玕有关?”

    杨笛衣:“或许。”

    有关是一定的,只看李明玕当年参与了多少,他应该不是主谋,他当年官职不高,只看他背后站的是谁。

    “你不用考虑我,”方雪明轻轻笑道,“这个父亲对我来说,可有可无。”

    “我没有考虑你,”杨笛衣直言道,“只是可能,我会利用你的身份。”

    赵正己既然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和她说了,那她必然要去见一见那位管家。

    更何况她查了这么多年,无权无势根本摸不到和当年之事有关的官员身上,李明玕是唯一的突破口。

    既然方雪明和李明玕有那层关系,不用白不用。

    方雪明似乎早已料到,波澜不惊道:“随你。”

    方雪明突然想起什么,“我们对外是夫妻关系,这个身份随你用,但是你我心知肚明,所谓成亲只是一场合作。”

    杨笛衣默然,那时方雪明在明疾堂的声音已经稳定下来,便准备将其买下来。

    可我朝有规定,外籍平民买入店面除了要出示财产状况,还需有亲眷担保。

    方雪明户籍在江南,独自一人上京,自然没有什么亲眷。

    那时偶有客人上门,不为看病求药,反而骚扰杨笛衣,叫明疾堂内众人烦不胜烦。

    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成亲应付,一箭双雕。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提起此事。

    看她还有些迷茫,方雪明只好隐晦地提醒,“我觉得,你有必要告诉一下你那位弟弟。”

    免得周悬总是用想杀了他的眼光瞧他,方雪明有自知之明,他可打不过周悬。

    杨笛衣更困惑,“为什么要告诉他?”

    方雪明:“”

    这该怎么说,说他看你的眼神和狗见了肉骨头一样,恨不得叼回窝里藏着,这不该他说的。

    方雪明:“算了。”

    当局者迷,这二位且有的悟呢。

    左右他还要继续查母亲之死,李明玕刀枪不入,那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他这位父亲的后院。

    他和杨笛衣说明,介时,恐怕还需要杨笛衣帮忙。

    杨笛衣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

    但想来想去,今夜有了重大发现,还是要和周悬说一声。

    *

    周悬收到杨笛衣送来的信时,正在书房抱着手臂,冷眼看那团黄色毛团上蹿下跳,恨不得把他书房掀了。

    馒头不知道怎么训的,先是把它训丢了,然后众人在府里上上下下的找,最终发现这小家伙在书房睡得安稳。

    忍无可忍,周悬决定用武力强行把它从书架上拽下来,刚伸出手,房门被敲响。

    馒头小心翼翼漏了个脑袋进来,一眼找到小柿子,趁它不注意,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反关上门。

    眼看周悬那张冰块脸就要说话,馒头抢先一步将手里的信举到他面前,

    “笛衣姐送来的信。”

    周悬刚要说的话便被堵了回去,一把接过信打开认真看起来。

    他们下午才见过,此时送信,必然有重大事情。

    果然,杨笛衣在信中拜托他查李明玕,只不过,是十年前的李明玕所交官员详细记录,以及他府中脖子有胎记的管家。

    周悬拇指和食指摩挲着纸角,唤一旁和猫咪玩得正开心的馒头。

    馒头:“怎么了,江上哥。”

    周悬把信递给他,馒头看过后神色端正起来,“我去跟江书华说一声。”

    “去吧。”

    馒头依依不舍看了眼小柿子,便出去寻江书华。

    周悬拿着那张纸站了许久,直到小柿子似乎察觉到什么,迈着小步子凑了过来,用脑袋蹭着周悬的脚腕。

    周悬快速出手,一把拎起它后脖颈,“让你跑。”

    小柿子:“”

    安慰他反被抓的小柿子先是用大眼睛盯着他,然后自以为凶狠地叫了声。

    *

    后几日过的很平静,自打信寄给周悬之后,杨笛衣就一直在等他,但是周悬却一直没有回她。

    李明玕那边也没什么消息,就在杨笛衣思考如何找个借口光明正大去找李明玕的时候,明疾堂突然来人送信。

    杨笛衣以为是周悬,忙拆开一看,却不是,而是李明玕的妻子,邀她外出游湖。

    第40章

    是夜,杨笛衣和方雪明相对而坐,盯着那封信都没有先说话。

    杨笛衣抬起眼眸瞧他,这毕竟是他们家里的事情,“你觉得他们是什么意思。”

    桌边的灯座闪烁着昏暗的光,方雪明神色不明,放在桌上的手指轻轻抬起又放下,似是在思考。

    想不明白,方雪明无奈道:“我也不知道,李明玕应是还没有告诉她我的真实身份。”

    上次一见,走之前李明玕特意嘱咐他,他没有告诉妻子方雪明的身份,希望方雪明给他些时日去解释,他怕妻子承受不住。

    杨笛衣也不为难他,“没事,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方雪明:“以防万一,明日我会跟着你们,但湖上我能力有限,多带些防身的药粉。”

    李明玕这位正妻鲜少在外露面,能查到的信息也不多,只知道名唤冯伊君,和信中落款一样,但不知道是个什么性格的女人,防人之心不可无。

    谨慎为上,杨笛衣明白,点头应道:“我会注意。”

    第二日风和日丽,是个游湖的好日子,杨笛衣按照信上说的时辰和地点赴约,等到了湖边,已经有一艘称得上低调奢华的船只靠在岸边。

    一位上年纪的船夫等在那里,见杨笛衣直直朝他走来,船夫忙拱手,“可是方夫人?”

    杨笛衣:“是。”

    船夫笑吟吟做了个请的手势,“方夫人里面请,船舱内那位夫人已经等待多时了。”

    杨笛衣冲他点点头,撩起裙摆往里面走。

    船舱很大,有好几个房间,看得出客人很少,只站着几个垂眉低眼的仆人,衣裳和她上次在李明玕府中见过的一样,想来这艘船是直接被包了下来。

    杨笛衣一路寻着指引,去到船舱最里面的雅间。

    刚一靠近,房内便传来道温婉声音,“可是方夫人到了,快请进。”

    丫鬟推开门,入目是一道清瘦的背影,杨笛衣抬眼看她。

    那人似乎对她的到来很是惊喜,也忙转过身子。

    李明玕将她养的极好,虽然年龄不小,但一眼望去竟是和身边小丫头差不多年龄,面颊红润有气色,一双透亮的杏眼定定地瞧着杨笛衣。

    是个美人,杨笛衣在心里叹道,怎么偏偏嫁给了李明玕。

    杨笛衣还未说话,冯伊君先开了口,“夫人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还怕我打扰你,想着你不会来呢。”

    杨笛衣行了个礼,“见过夫人。”

    “不要客套,夫人快坐,”冯伊君连忙请杨笛衣坐下,吩咐身旁丫鬟倒茶。

    杨笛衣来之前服过百毒丸,也没什么好怕的,便大方坐了下去。

    杨笛衣:“夫人久等,是阿衣来晚了。”

    她一愣,很快恢复神情,“不晚不晚,我也刚到没多久,方夫人能来便已经很好了。”

    杨笛衣:“您唤我阿衣就好。”

    冯伊君弯起眉眼,“阿衣,好名字,我喜欢。”

    杨笛衣:“夫人过誉了。”

    冯伊君摆摆手,“不啊,我当时从阿清那里知道你们二人时,就觉得你名字好听。说起来,也该是我早早去拜访你们。”

    这个阿清,杨笛衣知道是谁,李明玕,字清。

    不过冯君这句话倒让杨笛衣有些惊讶,“李大人他,和您提过我们?”

    冯伊君笑道:“怎么会不提,方大夫可是我救命恩人之子,你是他妻子,怎么说也该是我先去上门感谢你们,只可惜阿清他总是担心我的身体”

    冯伊君三言两句,杨笛衣便明白李明玕如何和她说的,没提到方雪明是他孩子的身份,只是先提了“救命恩人”,让她对他们有好感,之后再一点点让她接受。

    杨笛衣看她自顾自说的开心,便也没有出声打扰。

    “其实我身子养的已经很不错啦,都怪阿清,不过他今日忙去了,我才有空邀你来。

    方大夫毕竟是男子,等以后阿清带我见吧,他只说不急着见方大夫,可没说不让我找你啊,还是咱们妇人之间说话更方便。”

    冯伊君似是真的很喜欢杨笛衣,说着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朝旁边静默的丫鬟说道:“对了,快将我带来的糕点拿过来,请阿衣尝尝。”

    丫鬟应声便从旁边拎来一盒子糕点,盖子打开,满屋飘起甜香。

    杨笛衣:“多谢夫人。”

    冯伊君笑容更大,露出一侧的虎牙,显得俏皮可爱,“夫人夫人的,都把我喊老了,阿衣唤我伊君吧,听着亲切。”

    杨笛衣看向冯伊君,她眼神中闪过一丝落寞,

    “我常年在府里,也没什么人说话,今日见到阿衣,我是真的很开心,也不知道城中有什么好玩的去处,问了下人,才知近日适合游湖。”

    冯伊君身后便是窗户,从那里望向外面,青山绿水,湖面泛着亮闪闪的光波,杨笛衣赞同地点头,“确实适合。”

    冯伊君见她不像作假,心里这才松了口气,“那阿衣可以在船上多玩会儿。”

    *

    船舱上实在过不去,方雪明便在那附近寻了个茶肆,边坐着喝茶,边留意湖上的动静。

    不料刚坐下,凳子还没捂热,对面气冲冲坐下个人。

    方雪明饮茶的动作只停顿须臾,便继续神色自如的饮下一口。

    周悬眉目间夹杂着不虞,“进去多久了?”

    方雪明估摸下时辰,“两刻钟。”

    周悬没说话,只沉沉地盯着湖上的游船,坐的笔直,像是一柄长矛,纹丝不动。

    方雪明瞧着好笑,忍不住打趣道:“谁刚刚惹过你吗?瞧着这么生气。”

    周悬:“你。”

    他见他就烦。

    方雪明:“”

    他就知道这小子每次见他都没好脸色,就算有,也是装的,心里估计早就把他大卸不知道几块了。

    方雪明扬起一侧的眉毛,“阿衣还没告诉你?”

    周悬:“告诉我什么?”

    方雪明不说话了,心想要不要自己说,但他说的话,总觉得哪里怪怪的,看周悬的样子,似乎逗弄他乐趣会更多。

    周悬眉心皱成毛毛虫,“有话就说。”

    方雪明:“那还是算了,等阿衣什么时候想告诉你了再说吧。”

    周悬:“”

    他这几日一直在忙,没来得及关注阿衣这边,没想到刚闲下来,就得知李明玕夫人约杨笛衣游湖。

    李明玕不是什么好人,他妻子,不好说,周悬很担心,下了值便匆匆往这边赶。

    周悬:“冯伊君有说玩多久吗?”

    方雪明诚实道:“那还真没有。”

    周悬:“”

    方雪明:“不过她们妇人之间说话,应该时辰不短。”

    周悬不想理他了,似是有些口渴,端起茶杯饮了一大口。

    等日头到了头顶,湖上那船绕了一大圈之后终于有了动静。

    船只晃晃荡荡朝岸边靠,坐在茶肆快喝撑了的两人如释重负,连忙站了起来。

    先是一众随从下船,开好了路,接着便是杨笛衣,她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帷帽的女子,想来就是冯伊君。

    两人又寒暄片刻,便各自分开方向离去。

    杨笛衣上岸便在寻方雪明的身影,寻到后便瞧见旁边还站着一个,是周悬。

    想来是有了什么消息?杨笛衣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湖边四周很是繁华,街道中车马络绎不绝,杨笛衣瞧着没什么车马经过,便抬起步子朝两人待的茶肆走去。

    刚走出去几步,东头突然窜出来一辆体型较大的驴车,横冲直撞就朝着她这边来。

    杨笛衣瞳孔放大,下意识就要躲开,身旁却莫名多了许多人,一个挤一个,竟挤得她根本动不了。

    眼看驴车就要冲过来,杨笛衣身后却不知道被什么人使劲推了一把。

    杨笛衣脚踝一扭,直接摔倒在道路中央,眨眼间,驴车已经离她不过几米之遥。

    脚腕一阵钻心的疼痛,疼得杨笛衣直冒冷汗,颤抖着手就要从怀里掏药粉,她记得方雪明给她的药包里,有能迷晕一头牛的蒙汗药粉。

    只是还没撒出去,忽然一道玄色身影挡在自己面前,杨笛衣还没看清,胳膊就被略显生硬地扯过去。

    她就这么撞入一个味道熟悉的怀抱,意识到是她给周悬做的药囊,杨笛衣脑中那根弦顿时松了下来。

    周悬紧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别怕。”

    周悬一手握着她胳膊,另一只手虚虚地环着她,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

    毕竟是大庭广众,他不能太过亲密,所以街上众人只看到周悬扯着她的动作,只当他救人,再说姑娘安全后,那人便放开了。

    “这哪来的发疯的驴啊,多危险。”

    “就是,能不能管管好,幸好没小孩子”

    “刚刚谁挤我呢,他老子的,没看到这么多人,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身旁声音杂乱,周悬通通没管,只拧着眉看向身旁的人,脸上冷的能结出冰,“阿衣,你没事吧。”

    杨笛衣有些出神,听到周悬声音才反应过来,刚想说没事,脚踝处清晰地传来痛楚,她下意识弯起腰。

    周悬见状连忙扶住她胳膊,上下扫视她,“是不是疼,伤到哪里了?”

    杨笛衣没说话,只看着周悬另外一只悬在身旁的手臂,她刚刚似乎在那里,闻到了血腥气。

    不是很重,可能因着有药囊遮挡,那味道并不是很明显,她不太确定。

    杨笛衣看向周悬,“你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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