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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周悬朝她轻轻笑,声音带着几分揶揄,“不过几日不见,阿衣姐姐这么担心我的安危?”

    杨笛衣知道他在岔开话题,横了他一眼,碍于周围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只能压低了声音说道,

    “一会儿跟我回明疾堂。”

    周悬笑眼跟随着她,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把右手往后藏了藏。

    方雪明已经过来了,眼神担忧,“没事吧?”

    杨笛衣摇头,“没事。”

    她说着就想转身,没想到脚踝像是故意的一样,立即传来尖锐的刺痛。

    杨笛衣膝盖跟着软下去,就要往旁边倒,方雪明和周悬连忙一人扶住她一只胳膊。

    杨笛衣:“”

    兵马司得到消息便往这边赶,等他们到达,这附近的人已经散的差不多了。

    兵马司领头人带着几个人脚步轻浮地走到这里,一眼望见岸边三个身影,坐着的是个妇人,身旁分别站着一个男人。

    那人神色不快,想着赶紧处理,没成想再仔细一看,妇人身旁一人竟是周悬,立刻换上笑脸,“这不是周大人吗,您也在啊。”

    周悬神色冷淡,朝驴车和那边捆着的人抬了抬下巴,“人帮你们抓好了,我们还有事,交给你们了。”

    “是是是,大人慢走。”那人弓着腰,声音恭敬又谦卑,转过头就指挥着把人带走了。

    周悬懒得理他们,余光看到杨笛衣要站起身,眉心一拧便蹲在她面前。

    “上来。”

    杨笛衣还被方雪明扶着,神情错愕,“上哪儿?”

    周悬:“我背你。”

    方雪明挑眉,一脸看好戏的表情,丝毫不打算说话。

    杨笛衣:“不用,也不远,有马车。”

    周悬转过头看她,“你的脚踝还能再伤一次。”

    可毕竟这是在街上,方雪明还是她名义上的夫君,杨笛衣下意识望向他。

    周悬目光冷了几分,“他看着就虚弱。”

    方雪明两手一摊,“我就是个文弱大夫。”

    杨笛衣:“”虽然但是,他一脸骄傲是什么意思。

    方雪明也眯起眼睛看向周悬,他自己说和周悬说出口,那就不一样了。

    “真的”杨笛衣刚想拒绝,她感觉脚踝没事了,可以走。

    没想到周悬抬起她的胳膊放到自己肩膀上,双手反握住她的膝盖窝,一把把她背了起来。

    突然的凌空让杨笛衣惊呼:“周周江上!”他胳膊还有伤呢!

    她的声音就在自己耳边,周悬耳根子一红,却没放手,闷声道:“别的我可以听你的,这个不行。”

    他习武,知道扭伤脚之后如果不好好将养,很容易便会留下病根,说不定以后会经常扭伤。

    他也顾不得什么,她的伤更重要。

    周悬看向方雪明,“马车在哪儿?”

    方雪明站在一旁欣赏了一会儿杨笛衣又羞又慌的神情,心道难得,与她相处四五年都没见过她这副表情。

    方雪明压下笑意,“这边,跟我来。”

    周悬点点头,抬脚跟上去。

    街上人实在多,察觉到三三两两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细小的火焰在烧她,杨笛衣将头埋在手臂里装作不知道。

    察觉到她的小动作,周悬猜到她是不好意思,嘴角弧度又上扬一些,但碍于担心她的伤势,脚下步子并未放慢。

    两人走得也快,等到了马车旁,周悬背过身,将她轻柔地放在马车上。

    杨笛衣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你给我等着。”

    周悬当然听到了,弯起眼睛回道,“好啊。”

    话是这么说,但周悬丝毫没打算上去,扭头就想跑,杨笛衣整理好坐姿,一眼瞄到他的动作,立刻拽住他的衣领。

    杨笛衣神色平静道:“上来。”

    被抓住命运的脖颈的周悬:“”

    亲眼目睹一场好戏的方雪明心情大好,笑着拍了拍周某人的肩膀,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上来吧,周大人。”

    周悬:“”怎么感觉他声音那么欠揍。

    周悬怕强行挣脱会伤到她,只得跟着上了马车,一路无言,马车晃晃悠悠到达明疾堂。

    方雪明先给杨笛衣治伤,幸好伤的并不严重,杨笛衣试着动了动,痛感已经减弱很多,只要不动,放着便不疼。

    周悬抱臂站在一旁,放下心来,刚想再次脚下开溜,就看到杨笛衣指着他,话却是说给方雪明,

    “麻烦你也帮他看一下,他好像左手臂受伤了。”

    周悬反驳,“我没有。”

    杨笛衣不慌不忙,“噢,那就是右手。”

    周悬:“”

    方雪明忍笑忍得辛苦,朝周悬说道,“来吧周大人,去后院我给你检查一下。”

    杨笛衣幽幽的目光照过来,周悬沉着脸跟方雪明去了后院。

    两个人进了后院一间小屋子,周悬进去就试图再次反抗,“我真的”

    方雪明从容地拍了一下他右臂上方三分之一处位置,周悬浑身缩了一下,脸色都变得苍白了几分。

    方雪明:“还逞强吗,周大人。”

    片刻后,周悬还是脱下了外袍,将上方手臂露出来。

    屋内顿时萦绕着一股血腥气,方雪明看着他的伤口,应该是道刀伤,血泛着紫色,倒是不深,但周悬伤处似乎有些溃烂。

    血肉模糊的,方雪明看着便感到疼。

    方雪明一时愣神,“刀上有毒?”

    周悬催促道:“嗯,快点。”

    方雪明瞧着他一副烦躁模样,虽然感觉好笑,但还是收敛笑容,专心处理伤口。

    杨笛衣坐着等了好一会儿,堂内静悄悄的,因着不知道他们游湖要多久,所以方雪明索性给杨三白他们三个放了假。

    方雪明带着他进去不知道多久了,时辰越久,杨笛衣便越担心,心口跳得越快。

    这段时间没他消息,再见面居然受了伤,杨笛衣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还没等她往更深处想,方雪明脚步匆匆的出来了,身后却没有跟着周悬。

    杨笛衣:“怎么了?伤得很重吗?”

    方雪明神情凝重,“重倒是不重,就是有些复杂,得解毒,有些药材堂里没有,我要回府拿,你看着他。”

    解毒?杨笛衣脑中顿时嗡嗡直响,有些呆愣的朝他点点头,方雪明忙不迭离开了。

    杨笛衣站了许久,一丝凉风抚过她出汗的额间,杨笛衣打了个哆嗦,清醒过来了。

    后院安安静静的,杨笛衣怕他跑了,顾不得脚上的伤,一瘸一拐地朝那边走。

    虽然方雪明给她上过药了,但走起来还是钻心的疼,杨笛衣艰难走到小屋前,敲了敲房门。

    杨笛衣:“周悬?”

    屋内没动静。

    莫不是疼晕过去了吧,杨笛衣加了力道,又敲了敲,“周悬?你还好吗?”

    屋内还是没有声音,杨笛衣急忙推开门。

    这屋本来是一个仓库,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在屋檐下,故而屋内有些暗,杨笛衣一时不太适应,只能摸索着往前走,边走边喊,

    “周悬?”

    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杨笛衣将要倒下的身体落入一个有力的手臂。

    周悬声音有些哑,似乎在忍着什么,但还是答道:“我在。”

    杨笛衣双手扶住他的手臂,又想起他身上有伤,连忙站直身子,整理自己的心绪,

    “你在,怎么不答应我。”

    周悬无奈道:“有点疼,不想让你看见。”

    不知道方雪明在他胳膊上撒了什么药粉,让他尝到了几倍的疼痛,疼的他直冒冷汗,他都要怀疑方雪明是不是故意的。

    刚忍下去,杨笛衣的声音就在屋外响起,惊的他一起身,胳膊又撞上去。

    杨笛衣顿时想扯着他手臂看,“哪里疼?严重吗?”

    她记得周悬从不轻易喊痛,能这么说,恐怕已经是疼得受不了了。

    屋内太暗,杨笛衣看不清,“怎么不开窗也不点灯。”

    “窗户是他关上的,大概怕我受凉吧。”周悬敷衍道,“点灯,没想起来。”

    他才不会告诉她是因为她刚刚一喊,他惊的站起身,碰灭了烛台。

    杨笛衣没想太多,“那我去点灯。”

    杨笛衣说着便去找火折子,周悬却按住了她的动作。

    杨笛衣:“怎么?”

    周悬看着她模糊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声音恢复了几分懒散,“我觉得,还是不开灯了。”

    杨笛衣:“为何?”

    周悬默然,该怎么和她解释,自己现在上半身,没穿衣裳呢。

    刚刚只顾着不发出声音引她注意,倒是忘了穿衣服。

    杨笛衣没得到回答,刚想再出口问,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扶着他手臂的时候,清晰地感受到少年粗糙的皮肤。

    杨笛衣:“”原来是这样。

    周悬察觉到她的不自然,料想她应该也明白了,心里那点羞赫便轻了些。

    周悬染上笑意,调侃她,“还点灯吗?”

    杨笛衣知道他故意的,顿感不能落了下风,“点啊。”

    又不是,没见过他小时候光膀子的样子。

    意料之外的回答,这下轮到周悬沉默了,她都这么说了,他还能怎么说。

    杨笛衣放开从桌边摸到火折子,犹豫片刻还是将灯点上。

    小小的火焰猝然升起,照亮了一小片黑暗,杨笛衣关上火折子,突然笑道,

    “上次在小凉山,还是靠你之前教我做火折子的方法,我才能造那场火。”

    周悬没回她,杨笛衣转过身去看他,一眼望见那处血红。

    第42章

    碰到他赤裸上半身那事,实打实是场意外,况且那时候周悬还不到十岁。

    杨笛衣记得,那天没有日头,阴云密布的,透着一股子压抑。

    从早上起,她心头便好似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觉得喘不上来气。

    父亲母亲安好,家中一切平静,但杨笛衣就是说不上来,总觉得哪里要发生什么事。

    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家中要吃饭了,杨笛衣才察觉出不对劲,原本说晌午便要来送糕点的周夫人到现在还没来。

    饭桌上,杨笛衣用筷子戳着碗中的米粥,有些心不在焉,吃饭的速度也比往日慢上许多。

    母亲一眼瞧出,问她怎么了。

    杨笛衣盯着碗里红豆出神,“也没什么,就是想着周夫人说中午要来送糕点,到现在还没来。”

    母亲没说话,反倒是父亲笑了笑,“别等了,今日送不来了。”

    杨笛衣一愣:“父亲为何这样说?”

    杨赴指了指隔壁,“上午下朝时我就听说了,周家那小子和别人打架了,打的还不轻,周夫人恐怕忙着管他呢,哪顾得上给你送糕点。”

    杨笛衣心脏猛地一跳,“打架?为什么?他伤的严重吗?”

    杨赴歪头,“那我怎么知道。”

    母亲夹了块糖醋肉到她碗里,“少年人心气高,发生口角很正常。”

    杨赴应和道,“我说也是,看着那小子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听周大人说,出生时就一顿折腾周夫人”

    后面父亲母亲还说了什么,杨笛衣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一心只想着周悬的伤势。

    吃过饭,父亲去书房整理公务,母亲也回了卧房。

    杨笛衣到自己小院,还是放不下心,便唤来镜儿。

    杨笛衣:“镜儿,你去隔壁打听一下,周悬伤的重不重。”

    镜儿没动,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声音有些为难,“小姐,这是不是不太合适天都黑了万一让老爷夫人知道了”

    杨笛衣瞧着外面如墨的夜色,一时也有些犹豫,周悬今日和别人打架,本就惹得周大人和夫人不愉快,若是自己打听再被发现,周悬只怕会更惨。

    脑中念头一闪而过,杨笛衣突然想起什么,朝镜儿开心道,“你忘了,我们还有那只小黄狗呢,快,把那小狗找来。”

    镜儿眼睛也是一亮,“我这就去找。”

    结果两个姑娘忙忙碌碌大半夜,都没有寻到那只小黄狗,两人只得放弃。

    第二日一大早,杨笛衣看父亲已经离开府里,立刻跑到母亲身边,缠着她随便寻了个由头,带着镜儿去隔壁瞧周悬去了。

    周府小厮识得杨笛衣,连忙弯着腰把她们请了进去,同时找人通知周夫人和陈管家。

    杨笛衣带着治跌打损伤的药,熟门熟路地先一步跑到周悬院子。

    院子静悄悄的,杨笛衣甫一踏进去,便下意识放轻了脚步。

    听下人说周大人昨日发了好大的火,还罚周悬跪了一晚上祠堂,此刻怕不是还在补觉。

    没成想还没走上几步,房中突然传来争执的声音,杨笛衣顿时停下步子就想转身离开,毕竟是在别人院子里,听墙角不符合礼貌。

    转念又一想,不对啊,周大人应是上朝了,刚才进来时小厮还说通知周夫人,如果夫人就在周悬院子里,何必还要通知。

    周悬也无兄弟姐妹,那他是在和谁吵。

    杨笛衣卡在原地的脚步动了又动,到底没离开院子,心中只想着,悄悄听一下,听一下就好,只要不严重,不至于惹的周夫人更生气就好。

    镜儿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安静下来。

    屋中悉悉索索传来什么声音,似乎是什么东西被打翻,杨笛衣心神跟着紧张起来。

    “少爷真的不行,老爷夫人”听上去,似乎是周悬的贴身小厮。

    接着便是周悬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声音,“让开我今天”

    又有什么东西被打翻在地,叮叮当当的声音传出来,杨笛衣顾不上其他,连忙上去敲门。

    “周悬,你没事”

    杨笛衣说出口的时候,手也锤向房门,生怕她力气太小,引不起屋内人注意。

    但这门似乎,杨笛衣怔在原地,眼看着两扇木门就这么打开了,屋内的画面一览无遗。

    周悬赤裸着上半身趴在小厮肩膀上,腰以下的身体还在床上,看样子是想起身,小厮拖着他腋下想阻拦。

    门开的太突然,屋内两个少年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只瞪大了眼睛看向杨笛衣她们。

    杨笛衣:“”

    周悬:“”

    还是镜儿和小厮率先反应过来,一个叫着小姐连忙关门,一个手忙脚乱地找被子,替他家衣冠不整的少爷遮挡。

    “啪——”

    门重重的合上,镜儿手止不住颤抖,疯狂眨眼看着她家小姐,“小姐,你这也太冒失了”

    杨笛衣没有回她,脑中乱成一团乱麻,但在那一团中,还有片白色最为显眼。

    她眼神还不错,周悬的皮肤,好像也不错,蓝灰色的被褥之上,似乎还有几道略显清晰的纹理,周悬不是没有练过武吗

    杨笛衣脸腾的一下便红了,像极了院外的牡丹花,她轻轻拽了拽镜儿的衣袖往台阶后退了几步,

    “你小点声”

    屋内似乎也不安静,悉悉索索的布料声就没停下,两个人似乎也被吓得不轻,好一阵才消失。

    不知过去多久,门再度被打开,小厮脸上挂着苦涩但礼貌的笑容,“杨姑娘,少爷请您进来。”

    周悬已经披好了衣服,乖巧地趴在床上,一看她进门,刚还皱巴巴的包子脸顿时开出一朵花,“阿衣姐姐,你来了。”

    “嗯,听说你受伤了,我爹娘让我来看看你。”

    方才在外面待了许久,杨笛衣脸色已然恢复自如,拎着药箱坐在床边不远处的凳子上,只有僵硬的动作还透着她些许不自然。

    房门开着,镜儿和小厮守在外面,察觉到周悬的目光,杨笛衣转了几番的眼神还是落在他身上。

    “你的伤”她刚刚那一眼,还是瞧见他脊背上的红色。

    “没事,”周悬抬起身子就想摆手,这一动正好扯到伤口,他呲牙咧嘴又趴回去了。

    杨笛衣连忙止住他,“你别动了。”

    周悬小声嘟囔,“真没事,我打架的时候,都没伤到,还是回来我爹娘打得更重。”

    杨笛衣瞧着他眉旁的擦伤,安抚道,“周夫人也是担心你。”

    “算了,我娘,”周悬直哼哼,“她打我是乐趣,我都习惯了。”

    想了想,杨笛衣还是问道:“你们刚刚在吵架?”

    周悬撇过头,杨笛衣一眼看到他发红的耳朵,周悬把脸埋进被子里,闷声道:“也没什么,就是我想去沐浴,他不让。”

    杨笛衣了然,“你身上还有伤,确实不宜沐浴。”

    周悬抬起眼睛看她,似是有些幽怨,“昨天回来又脏又累,挨了两顿打不说,娘还罚我跪祠堂,我早上才回来”

    杨笛衣想了想,“知道你辛苦,那也稍微忍忍,要是落下病根,你以后想再和别人打架,你也打不成了,那不是很亏。”

    周悬转了转眼珠,“阿衣姐姐不问我为何打架?”

    杨笛衣笑道,“你不是恃强凌弱之人,打架应该也有你的原由,打赢了吗?”

    周悬顿时骄傲起来,“赢了。”

    杨笛衣配合的挑眉,“这么厉害,那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了吗?”

    周悬脱口而出,“当然。”

    杨笛衣便看着他笑,周悬说完就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套路了,又把脸砸进被子里,不说话了。

    杨笛衣也不拆穿他红彤彤的耳根子,还想说什么,就注意到床那头的桌案上似乎倒着什么东西,“这是什么?”

    周悬抬起头,顺着她眼神望过去,虽然不是很情愿,还是回道,“熏香炉。”

    杨笛衣倒是没想到周悬也这么讲究,看了那香炉片刻,

    “但你这个,好像放错了”

    周悬声音低了下去,“就是不会所以”

    杨笛衣更疑惑了,“你不会,为什么还要放熏香。”

    那时周悬回答了什么,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那日,风很柔,日头很亮,门外小声交头接耳的镜儿和小厮很可爱,后来匆匆赶到周夫人也很美。

    *

    “阿衣姐姐?”

    见她还在出神,周悬忍不住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声音不解,“难道睡着了吗?”

    “哪有,想事情罢了,”杨笛衣斜他一眼,“你手臂上的伤,随之有说难处理吗?”

    “那倒没有,但可能这毒猛点吧,”周悬没甚所谓的抬起手臂动了动,“这点小伤”

    杨笛衣面无表情把他手臂按了下去,“老实点,别又留下病根了。”

    周悬敏锐捕捉到,“又?”

    杨笛衣:“”

    杨笛衣果断换了话题,硬着声音说道,“不管做什么,下次还是谨慎些,身上留伤不是什么好事。”

    周悬听出其中的关心之意,笑着应了,“会的。”

    因为如今,他有了惜命的理由,想陪伴的人。

    周悬:“不过,我只能保证不留致死伤,其他伤我可保证不了。”

    杨笛衣脸色顿时变了,拉着他的手放在桌子上,“你快呸呸呸,摸木头。”

    周悬面容跟着严肃下来,“阿衣姐姐,最近京城,怕是要起事端了。”

    第43章

    杨笛衣收敛神色,“是有什么人忍不住动了吗?”

    屋内烛火摇曳,映在周悬复杂的脸色上,杨笛衣看着他这副表情,忍不住紧张起来。

    杨笛衣碰了碰他的手臂,“你倒是说啊。”

    几日前杨笛衣给他的信中,除了拜托他查李明玕,还提到一人,赵正己,知道他要离开京城,周悬多上了份心,派人暗中护送他。

    没想到赵正己离开京城第二日晚上便遭遇刺杀,且对方实力不俗,和周悬派去的人打了个对半开,无奈他们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同时发信号向他求助。

    幸好他们离得并不远,周悬匆匆忙忙赶到一群人躲藏的寺庙,便瞧见一地的伤患,他派去的人大半都受了伤。

    幸好赵正己就是大夫,随身带有常用药,这才让他们能坚持的时间长一点。

    周悬让其他人带赵正己等人先行离开,自己留在寺庙中和赶来的刺客周旋。

    对方似乎知道周悬身份不俗,没想杀他,只用复杂招式缠住他,周悬一时分不开身。

    手臂的伤,就是纠缠时被刺到的。

    “我说京城会起事端就是因为这个,”周悬顿了顿,“那日和我交手的人,不像是普通杀手,他们训练有素,一招一式虽然有所掩藏,但我看得出来,他们是受过长久训练的。”

    杨笛衣边听边思索着,“会不会是永宁堂培养的?”

    周悬:“有可能,这几日我查过他们,明面上只是医馆,但是他们和许多达官贵人都有药材往来,算不得清清白白。”

    想起那一日赵正己对她说的许多话,杨笛衣换了一种可能,“或者赵大夫被李明玕发现了?”

    周悬认真思考,没有否定这个可能,仔细回忆那日的场景,以及后来向他回禀的人,周悬补充道,

    “那群人似乎对除了赵大夫之外的其他人并不感兴趣,只想杀他一个人。”

    看杨笛衣过于担忧,周悬说了个好消息给她,

    “你放心,赵大夫和他的亲人虽然不可避免受了伤,但不重,我已经连夜派人护送他们远离京城,等他们安稳下来,我便能知晓,到时你想写信和他联系都可以。”

    杨笛衣有些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同时意识到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两种可能,赵大夫要么被李明玕发现了,要么就是他还知道些什么可能危及家人的秘密,对方要杀他灭口。

    杨笛衣和周悬都意识到这个事情,沉默下去。

    “不管”

    “你”

    两人同时开口,又默契地停住,屋内的空气不知何时变得有些闷热,杨笛衣顿时感到有些心浮气躁。

    周悬看着她,“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遇上什么事,你一定先保护好自己,别的都不重要。”

    无论哪一种,都或多或少和杨笛衣有些关系,况且李明玕离京前,还来过这里。

    杨笛衣:“你还和他们交过手,你也一样,注意自己的安危。”

    周悬却是轻松一笑,“你没事我就没事。”

    杨笛衣看他没当回事,又看了眼他的伤口,认真说道:“你一定记着。”

    周悬嗯嗯啊啊的敷衍,他不想和杨笛衣每次相处都是这么严肃的对话,急忙换了个话头。

    周悬:“对了,你上次放我府里的小玩意,好像长大了点。”

    杨笛衣还沉浸在赵大夫之事的沉重中,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小玩意。”

    周悬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忘记了,不可置信地凑到她面前,“小柿子啊,阿衣姐姐,你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杨笛衣想起来了,是那只黄白小猫,有些心虚道:“没忘没忘。”

    杨笛衣:“不过你不是不喜欢它吗,还养着呢。”

    周悬坐直了身子,“养着呢,馒头天天喂它,喜欢的跟什么似的,恨不得时时刻刻抱着,那小玩意儿都吃胖了,再过几日,等你见了它说不定都认不出来了。”

    杨笛衣放松了些,笑道:“怎么会。”

    周悬撇了撇唇,“它都想你了,你也不想他。”

    杨笛衣果断道,“谁说我不想它。”

    “那你什么时候来看看”

    话还没说完,周悬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头上控制不住的,密密麻麻出了一层汗,周悬捂着心口弯下腰,不想让杨笛衣瞧见。

    杨笛衣急忙上前查看,“怎么了?是哪里疼吗?”

    周悬皱着脸,想回一句没事,却被疼的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一道声音适时出现,方雪明拿着手里的药,“要不两位,我们先解毒?”

    杨笛衣二话不说站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出去,将空间留给他们二人。

    方雪明放下药,好奇地看着周悬,倒是有些佩服他了,这毒应该发作有一会儿了,他居然能忍到现在才表现出来。

    事不宜迟,方雪明连忙喂给他一粒药丸,再拿出捶打好的草药敷在他手臂的伤处。

    过了一会儿,周悬的脸色好上许多,连痛楚似乎也减弱了不少。

    方雪明发自内心地说道:“你是真能忍。”

    周悬哼了一声,没有理他,专心用内力配合着调息。

    杨笛衣没敢回头去看他们俩,磕磕绊绊走到大堂内,寻了个他们看不到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会儿风从堂中穿过,杨笛衣坐下来,静静思考着周悬刚刚说的话。

    不管是赵大夫遇袭因为什么,反正都和她脱不开关系,在重新联系上赵大夫之前,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十年前那一夜,湮没了太多东西,她在京城五年,能力有限。

    只能隐约从一些茶余饭后的笑谈中,得知当年大部分相关官员都已经离开京城,其他已经升官到了她探不到的位置。

    现在唯一的突破口就是李明玕府里的管家,今日冯伊君来寻她,就是个好兆头,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接近那位管家。

    杨笛衣就这么想着,不知道过去多久,周悬和方雪明已经出来了。

    方雪明跟在他身后碎碎念,“记得不要碰水,勤换药,不要吃辛辣刺激的”

    周悬看似乖巧的听着,实则一直看着杨笛衣,根本没听进去多少。

    杨笛衣帮着重复了一遍,确认周悬都记下了,才放他离开。

    夜里杨笛衣和方雪明回到家中,杨笛衣和他说了一遍湖上船舱里冯伊君的状况。

    杨笛衣看着他的神情没有不耐和厌烦,这才补充道:“我觉得,她可能真的不知道,看着不像做假。”

    方雪明勾唇极轻地笑了下,“谁知道呢,再多看些日子吧。”

    杨笛衣点头表示认同,又聊了几句,二人照例准备分开回各自卧房里。

    可能是有了今日的意外,方雪明思考片刻将自己的想法提了出来,“要不我让三白来陪你?”

    “为什么?”杨笛衣下意识问出口,突然意识到他是在担心自己脚伤行动不便,随即摆手拒绝,“没事,养几天就好了,不用喊她。”

    方雪明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就睡在你隔壁,你有事便喊我。”

    杨笛衣随口应道:“放心。”

    原本只是随意一句话,没想到七八日后的一夜,杨笛衣沉睡中忽然浑身一激灵,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她意识半醒,似乎感受到一股凝视感,让她睡不安稳,身子无比沉重,却又醒不过来。

    似乎还有脚步靠近的声音,杨笛衣意识到什么,想睁开眼,却根本掀不动眼皮。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突然响起方雪明的呵斥声,接着便是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杨笛衣被方雪明叫醒,已经快要寅时了,她还有些茫然。

    方雪明担忧地看着她,边给她把脉,便问道:“你没事吧?”

    杨笛衣意识到自己可能差点在梦中被杀了,有些后知后觉的害怕起来,“没事。”

    方雪明认真给她把过脉,确认她没事这才放下心,

    “刚刚应该是有人进来了,我起夜时听到你这边有声音,以为你有什么事,没想到过来时看到一个黑色身影翻了出去,他见我便跑得快,我没看到他的脸。”

    杨笛衣闻言看向不远处,半开的窗户印证了方雪明说的话,“看来我也被盯上了。”

    但是她不理解的是,为什么她刚刚居然有种感觉,那股凝视感,她似乎有些熟悉。

    方雪明原本要睡在外间,被杨笛衣赶了回去,既然他第一次来失败了,那夜就不会有第二次了,何必让两个人都休息不好。

    但话是这么说,到底被惊扰到了,杨笛衣和方雪明各自一夜无眠。

    第二天到明疾堂,两个人均是一脸困倦的样子,惹得杨三白他们问了好几次要不要休息一下。

    杨笛衣摆摆手说不用,刚放下手,门外走进来个熟悉的身影,是周悬来换药。

    他没听全,只听到后半句,当即问道:“什么不用?”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人来无影去无踪,也找不到什么线索,告诉他也没用。

    杨笛衣便岔开话题,“没事,你的伤怎么样了?”

    周悬活动手臂,“没事。”

    几人正聊着,方雪明从后院取了药材过来,低着头摆弄,说道:“阿衣,我觉得你还是有必要和他说”

    一抬头,那可不就是周悬吗?方雪明立刻止住话头。

    周悬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说什么?什么不用,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第44章

    周悬嘴角肉眼可见的平了下去,黑色的眸子变得越发阴沉,杨笛衣被盯得莫名心跳慢了一拍。

    杨笛衣:“其实没什么大事。”

    “那就是发生了什么。”周悬看着她的眼睛,捕捉到她眼里划过的一丝心虚,“出什么事了。”

    杨笛衣将昨晚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就看到周悬的目光越来越阴沉,到最后他身侧的双拳攥紧,似乎在微微颤抖。

    杨笛衣朝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我没事。”

    周悬唇瓣拉成直线,“我今晚派人过去,昼夜守着。”

    杨笛衣忙道:“没必要,他昨晚失手还被发现,近期内应该不会再来了。”

    周悬抿着唇没有说话,明显不是很赞同。

    杨笛衣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他从小便倔,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她带着求助的眼神投向方雪明。

    方雪明抱臂站在一旁,收到她的眼神也只是耸了耸肩,“这事关你的安危,我觉得可以。”

    杨笛衣:“”

    周悬闻言微微挑眉,眉眼柔和了一些,这家伙倒是识趣。

    杨笛衣低头叹了口气,妥协了,“好吧。”

    周悬今日来是为换药,还因为许久不见杨笛衣,他有些想她,没想到一来就听到她差点受伤的消息,顿时感到呼吸急促起来。

    方雪明给他换药时明显感到他胸膛起伏频率比上次要高,好心提醒道:“生气对你伤势恢复不利。”

    周悬不悦地瞥他一眼,“真是文弱大夫,你不是有很多防身药粉吗?”

    方雪明惊道:“谁会大晚上放那些东西在枕边啊。”

    周悬心情随着枕边这两个字彻底跌到谷底,冷声道:“你们这段时间分开睡吧。”

    顿了顿似是觉得不太合适,又补充道:“在我抓到他之前。”

    方雪明拿药的动作停在空中,很快又恢复正常,“好啊。”

    周悬这才感到呼吸顺畅了些,待方雪明换完药,周悬道了声谢,便抬起步子走了出去,他得回府里安排一下最近的事情。

    他走得急,只来得及和杨笛衣打了声招呼便匆匆离开,惹得杨三白凑到杨笛衣身边,好奇地瞧着那抹急吼吼的背影,

    “他怎么这么着急。”

    杨笛衣:“不知道啊,可能有其他的事吧。”

    杨三白点点头,便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明疾堂整日风平浪静,连去看诊的客人都比往日少了些,待他们拖着步伐回到府里,用过晚饭,杨笛衣便在卧房里静静等着。

    也不知周悬会派什么人来,杨笛衣坐在窗边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看,权当打发时间。

    入夜后,月亮悄悄爬上树枝,在杨笛衣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外面起了细碎的声音,好像是谁踏着屋檐而来。

    心灵所至,杨笛衣一抬起头,和几米外屋檐上的人打了个照面。

    好熟悉的画面,杨笛衣心想。

    那人一袭黑衣,下半张脸用黑色面巾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外面,幽幽地盯着她。

    不说话,也不动,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暗卫。

    杨笛衣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淡然的将书翻过一页,完全没打算理他。

    一阵风袭过,屋檐上那人调整下动作,终于受不了这样的沉默,将面巾取了下来,“阿衣姐姐。”

    杨笛衣捏着书页的指尖微顿,脸上并未露出惊讶的神色,她当然一眼就认出他了。

    周悬见她全然不抬头,心里有些发慌,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能察觉到她是有些生气的,于是果断开口,

    “你别生气,我错了。”

    杨笛衣眼都没抬,平静道:“周家小少爷,周指挥使,哪会犯错啊。”

    周悬:“”这话这语气,他又不傻。

    周悬挠了挠头发,索性直接坐在屋檐上,两条腿垂了下去,一晃一晃的。

    他想了一会儿,他记得阿衣姐姐小时候便不喜欢一个人睡。

    平安告诉他,镜儿曾经和他闲谈时说漏过嘴,说她家小姐不喜欢一个人睡,总要身旁或者附近有人,才会睡得安稳。

    周悬想了想,应该是这个吧,他伸了伸脑袋,屋内似乎没有某人。

    “我真的是担心你”所以才让你和方雪明分开住的。

    话才说半句,杨笛衣将书合上,抬头看他,周悬顿时闭嘴,等她先说。

    杨笛衣:“你先下来。”

    周悬露出一个不解的神情,但还是从上面跳了下来。

    杨笛衣:“这样看你不累。”

    周悬立刻像被顺了毛的小柿子,连忙蹲下身子,好让她能平视。

    “我不是气这个,”杨笛衣解释道,“你白日还要上值,晚上休息不好影响很大的。”

    白日里当着堂里那么多人,她不好反驳他,下他好意,夜里只有他们两人,倒是好说话。

    周悬顿时明白过来,所以她不是在气他让她和方雪明分开住,她不仅没生气,还在担心他。

    这个念头冒出来,周悬身上的那一丝疲惫瞬间烟消云散,似乎还从心底深处冒出几分甜意。

    杨笛衣还在耐心解释,“那人一次不得手,肯定不会短时间来第二次,况且他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抓都抓不到,查也查不了。

    你这样漫无时辰守着,要守多久,若他一直不再来,你就要夜夜守下去吗?你上值怎么办。”

    不料周悬脱口而出,“也不是不行。”

    杨笛衣:“”她刚刚说的都白说了。

    杨笛衣退了一步,“那我给你银子,你多换几个人来轮值。”

    周悬拒绝的更快,“不行。”

    她好歹是个姑娘,卧房怎么能让其他人来,还好几个,更不行。

    杨笛衣:“”

    周悬见她眼神暗下去,试探性说道,“其实还有一个选择。”

    “什么?”

    “去我府里住?”周悬拍着胸口,自信道:“我保证他就算能进去,也有来无回。”

    杨笛衣揉了揉有些酸胀的眉心,“连他是谁都还不知道,况且他已经知道我在这里了,我如果离开,不就是打草惊蛇吗,还会把你牵扯进来。”

    周悬不让步了,“我不管,要么我守着,要么我的宅子守着,其他我哪个都不放心,谁知道那人会不会剑走偏锋。”

    杨笛衣沉默下去,两人气氛登时有些僵持。

    周悬定定地瞧着她,突然开口说道:“你不知道,小凉山那一夜,我在军营里时常梦到。”

    “有时候我会想,是不是我早一些发现那里,再早一些提前计划,你就能少吃一些苦,我们就不会再次走散。”

    杨笛衣思绪再次被拉回小凉山,那里不只是周悬的噩梦,也是她的。

    周悬见她神色有些动容,继续说道,“阿衣姐姐,我不敢赌,我真的赌不起。”

    他承受不起再失去她一次的痛苦了。

    良久,杨笛衣呼出长长一口气,将书放回书架,“那你随意吧,我困了。”

    周悬心中大喜,却不敢表露太多,只应了声:“好。”

    眼见杨笛衣走回去没几步,突然又折了回来。

    “周悬,我突然想起来了。”杨笛衣看向他的表情有些急切,“我就说昨天晚上那股感觉那么熟悉,我在小凉山时,也感受到过!”

    周悬霎时被钉在原地,“当真?”

    “真!”杨笛衣肯定地点头,“错不了,那种像是被蛇窥伺的阴冷感,我不会记错。”

    周悬:“可当时那些人我已经全部关押起来了,难道有漏网之鱼。”

    “不,不是那伙人,那天还有其他人去小凉山,他们喊他陈哥,他应该还带了个少年,我记得他,他当时在门外和大熊说话,我想起来了。”

    周悬那些话让她有关于那些日子的记忆渐渐复苏,杨笛衣一句接一句往外蹦,

    “当时我就奇怪,陈哥身后应该还有一个人,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后来窥伺我的那个少年,他们是一起的,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只不过走得快,你们没抓到。”

    周悬面容随着杨笛衣的话渐渐严肃起来,“我去查,那个少年有什么特点吗?”

    “没有,”杨笛衣颇有些可惜地摇头,“我当时装睡,没看到他长什么样子,那个陈哥,我还有点印象,这几天我看看能不能画出他大概的样子。”

    周悬:“好。”

    事情有了眉目,两个人顿感到有些轻松。

    杨笛衣原本要给他拿个斗篷,被他拒绝了,说是容易暴露,杨笛衣无奈,只得回床上兀自躺下。

    她没有躺在平日里睡的东头,而是将枕头扔到床对面,睡在了西头。

    这头能望向窗外,树影斑驳,那里面,有个让她安心的人,杨笛衣就这么看着看着,睡了过去。

    周悬几番调整姿势,突然发现有个位置刚好能注意到屋内床边一角,他果断双手交叠放在脑后,合上了眼皮。

    周悬一连来了几日都无事发生,都不见那人踪迹,几个人都有些放下心来,杨笛衣趁着闲暇时,将那个陈哥的面容画出了六七分,交给周悬。

    周悬领了画像立刻让馒头拓印了好几份,暗中寻找。

    没想到陈哥没找到踪迹,赵大夫的信先来了,跟着来的,还有一封江南的信。

    第45章

    夕阳最后一抹色彩消失,三人吃过饭后将两封信并排放在桌面上。

    方雪明先后看向两人,“江南那边,外祖父来信,曾带我出京城、照料过我母亲的那位贴身侍女疯病已经好了不少,能认人,也能说一些简单的话。”

    “他想让我回家瞧瞧,说不定,能知道一些那夜的细枝末节。”

    那夜与他而言,现如今已经想不起许多,方雪明试过各种办法都徒劳无功,只能寄希望于那位老人。

    周悬手指一下一下的,轻敲桌面,道:“赵大夫他们已经顺利安顿下来,在平康。”

    杨笛衣忽觉这个地名很耳熟,“平康?”

    周悬点头,“是。”

    杨笛衣回屋里拿出一张地图,放在信的旁边,从京城到江南指出一条线路给他们看,“那我们不是可以借着回江南的由头,顺路去平康?”

    方雪明考虑片刻,“可以,是顺路的。”

    京城去江南的路线有很多条,这条虽然不比其他路线快,但也慢不了几日。

    杨笛衣开心道:“那太好了。”

    她这段时间一直试探着想联系冯伊君,奈何根本不行,就连她送去李明玕府里的信,也像石沉大海一样。

    最多偶尔会有回复,还是李明玕回的,内容也是在乱扯,根本不提冯伊君,他似乎有意在阻止他们和冯伊君联系。

    冯伊君没有消息,那位管家更是一样,见都见不到。

    左右待在京城也一无所获,况且那个要杀她的少年近日一直找不到机会,估计已经急不可耐了。

    京城他们奈何不了她,她也亦然,但是出了京城,不管想使什么手段,双方都能更自由些。

    周悬顷刻间就明白了她未说出来的话,补充道:“我也去。”

    杨笛衣喜悦停在脸上,惊讶道:“你去做什么?”

    周悬言简意赅,“保护你。”

    杨笛衣话卡在嗓子,“可你不是”

    “我请假。”周悬果断道。

    杨笛衣:“”其实倒也不用。

    周悬以为她还是担心他指挥使司里的事情,“没事,又不止我一个人。”

    杨笛衣也给不出不让他去的理由,只能点头道:“好吧。”

    周悬眉眼一弯,心想请个假,又不难。

    第二日,周悬站在吏部尚书面前,整个人身子仿佛面条一样软了下去,但还是强撑着双手行礼,连声音都小的如同蚊蝇,

    “王大人,下官要请假。”

    王华坐在椅子上,被周悬这架势吓一跳,连忙上前扶他,“周大人病的如此严重?”

    “是,”周悬又咳嗽几声,一声比一声重,直想把肺都咳出来那种,“近来寒热交替,下官上值时不幸染病,故而想劳烦王大人”

    “好说好说,”王华连忙应道,“周大人想请多久?”

    周悬在心里算了算从京城到江南往来的时间,“三个月吧。”

    “三个月?!”王华脸色顿变,尖声喊了出来,引得屋外不少人好奇往这边看。

    王华敛了神色,将那群人瞪了回去,这才转过头朝周悬为难道:“不是,周大人,你这个时间也太”

    周悬边咳嗽边说道,“王大人你知道的,我们的职责是护卫宫禁,免不了和宫中贵人们打交道,你说这要是不小心使贵人们染病,那就是万死难逃其咎,当然要彻底养好才好回来。”

    这话好像也有道理,但是,王华面露难色,“周大人,不是本官故意为难你,实在是,这近来请假官员也太多了些,这要是我都批了,下一个挨批的,就是我了啊。”

    他们是不用挨批,告了假回家享福,可他要是挨批,那可是天子之怒,他可承受不起。

    周悬早猜到三个月他批不下来,也没抱希望,所以故意往大了说,听到他这话,周悬心里一片了然。

    但脸上还是低落下来,又一连好几声咳嗽,直到周悬眼泪都快咳出来,才终于找到一个空隙似的连忙说道:“我也知道不该为难大人,那两个月,两个月就咳咳咳够”

    王华不停地顺着周悬的背,又听他一减就是一个月,顿觉周悬似乎诚心诚意,他想到之前周悬也从未为难过吏部,咬了咬牙刚要答应下来,便瞧见门外走来一个身影。

    王华顾不得周悬,连忙向来人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周悬咬紧后槽牙,眼看这人就要答应下来了,怎么沈洛华又来了。

    恼归恼,但周悬还是转过身行礼。

    沈洛华从进来时眼睛就盯着周悬,“王大人不必多礼,起来吧。”

    王华应声站起身,她没说周悬,周悬就没动,王华一连偷看周悬好几眼,心中感到奇怪,不是有传闻说周悬都要成驸马了吗,这怎么,看公主这神态,他这是惹公主生气了?

    “听说周大人病了?本宫来瞧瞧你。”沈洛华语气真诚,仿佛真来探望周悬的。

    哪有看病人去府衙里看,周悬心知肚明,低着头回道:“多谢公主咳咳咳微臣并无大碍”

    这声音,这微微颤抖的身躯,怎么看都不像没事,王华看向周悬的眼里带上同情。

    “正好,本公主身体也抱恙,想出宫散散心,去的地方有点远,但适合养病,周大人便一起吧。”

    王华震惊地看向公主,又看向周悬,后者似乎淡定多了,连咳嗽都少了许多。

    周悬看向地面的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但还是说道:“公主千金之躯,微臣不敢。”

    沈洛华微微一笑,“此事本宫已经取得父皇同意,周大人可回去收拾行囊了。”

    她这意思,便是此事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周悬勉强从齿间吐出一个字,“是。”

    王华自然是开心的,这下周悬不用请假,他也不用挨批,送走了两位大人物后欢天喜地地回座位上泡茶了。

    周悬黑着脸,出了吏部便往外面走,原本想回去告诉杨笛衣,没想到刚走几步,鸢心走到他面前,“周大人请,公主请您上马车。”

    周悬:“”

    马车内,沈洛华看着从进来开始就脸色阴郁的周悬,打趣道:“周大人身强体壮,这病确实好的快,这才多久,本宫听着,咳嗽次数少多了。”

    周悬没说话,沈洛华看他吃瘪,心里自然畅快,但也懒地继续戏弄下去。

    “放心吧,我知道你要去江南,我要去的,也是江南。”

    周悬立刻抬头看她,目光沉沉。

    “不过跟你关系不大,确实是我想出去散心,听闻江南有座寺庙祈福很是灵验,想去瞧瞧罢了,况且也不是我主动要的你,是父皇想让你随行保护我。”

    宫里近来是非多,她那位五弟自从得了美人,就跟疯魔了一样,惹出不少是非,她听着心烦得很。

    她去找父皇时其实没抱多大的期盼,没成想父皇同意了,她当时瞬间想到的其实是杨笛衣,她记得查来的信息里,方雪明祖籍就是江南。

    没想到父皇担心她,指了周悬陪同,可能是想让他们培养感情,更没想到鸢心来报,说杨笛衣她们似乎也要出远门。

    “所以,你就好好的担好你的护卫之责就行。”沈洛华说完瞥了他一眼,补充道,“别的,本宫暂时不再考虑你。”

    这话中意思很直白,周悬神色和缓了一些,看来他放出的消息还是有用的。

    毕竟几日前,才从他府里偷偷运出去一个死状凄惨的尸体。

    说是偷偷,但其实运出去的时候,馒头就提醒他,说附近似乎有人,周悬看那人身形不像几日前府里那人行迹潦草,一看就训练有素,且似乎并不怕他发现。

    周悬当时就猜测是不是沈洛华派的人,所以没怎么管,没想到还真是。

    不过,如果有公主跟着,恐怕有些事会麻烦许多,但总能找到理由跟着杨笛衣,周悬顿感神清气爽,连看沈洛华的眼神都尊敬不少。

    “多谢公主,微臣一定尽力保护好您。”

    言辞诚恳的简直和换了个人一样,沈洛华表面礼貌微笑,实则心里冷笑,呵,冷血无情的男人。

    出了宫门,周悬果断下车去找杨笛衣报好消息去了,沈洛华看着他的背影片刻,朝一旁的鸢心说道,“走吧,去五弟府里。”

    去吏部只是顺路,母后听说她要外出,特意让她离京前把那东西给五弟带去。

    五皇子并不是母后所出,反而是宫里那位最受宠的柔淑妃之子,但他们母子关系似乎并不好,五弟反而更亲近母后和她一些。

    前些日子,母后不知从哪里得来灵丹妙药,说是吃完能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便让她也送一份给五弟,说不定还能治治他那个古怪性子。

    到了五皇子府邸,沈洛华没让小厮进去通报,带着鸢心和那药就进去了,行至前院,果然见下人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木偶样,沈洛华暗中叹了口气。

    走过拐角,原本的池塘花园不见踪迹,反而是一大片绿色,沈洛华停下脚步。

    土地上种的应当是小麦,还未成熟,绿油油的,中间站了个身穿素衣的女子,似乎是在干农活?

    似是习惯了院中有人,听到她来,她也没有转过身,继续低头忙碌,她那位五弟拧着眉背手站在一旁,那张姣好的脸上此刻透露着不虞。

    五皇子沈怀序瞧见她立刻换了神情,“皇姐,你怎么来了。”

    “母后让我来瞧瞧你,顺便送点东西。”沈洛华从鸢心手里拿过药盒,递到他手里,“补身体的。”

    “多谢皇姐,也谢谢皇后娘娘。”沈怀序朝她眨着眼睛,一脸顽皮,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这是”沈洛华越过他,看向麦地里的女子,“换花样了?”

    “是啊,”沈怀序大方承认,眯起眼睛凑近她,眼底透着几分愉悦,小声道,“这次的,比以往的都像。”

    沈洛华倒是知道他有收集美人的爱好,只是他从不劫掠人妻,也不杀人害命,那些美人他玩腻了就放走了,沈洛华不好说什么,只能象征性叮嘱几句,

    “你是皇子,记得代表皇家颜面,有些事不要太过分。”

    沈怀序:“放心皇姐,我有分寸。”

    沈洛华点点头,没多待,闲聊几句便离开了,她和鸢心都没瞧见,她离开后,沈怀序收起那副玩闹神情,将盒子里的药丸拿出来好一阵端详。

    “你看这是什么?”沈怀序将药丸递到她面前,问道。

    那女子摇了摇头,握紧手里的锄头,“妾不知”

    “不知道啊,也是,”沈怀序勾起唇角,手指松开,小小的黑色药丸落到了土地上,“埋了吧,做好事了。”

    那女子下意识就想捡起,又想到沈怀序之前说没他的命令,不允许她乱动,硬生生把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你没动?”不料沈怀序突然眯起眼睛盯着她,“你为什么不动?你不应该想把它捡起来吗?”

    “我我”那女子被他突然的指责吓得顿时快要哭了,整个身子僵的不像样。

    “你为什么不捡起来!”沈怀序突然拔高声音,那女子不防,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双手在地上翻来翻去地找药丸。

    沈怀序垂眸看着她慌乱的动作,久久没有反应。

    就在那女子遍寻不得的时候,沈怀序突然弯下腰,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头,声音温柔,“我错了,我不凶你了,你乖”

    *

    出发去江南的日子定在三日后,方雪明和杨笛衣都知道还会回京城,所以准备的东西也不多,够路上用就行。

    自打周悬告诉他们,那位洛华公主可能会找个理由和他们一起去,杨笛衣就有些莫名,但周悬让她放心,杨笛衣也就没说什么。

    直到出发这天,杨笛衣看着门前普普通通的马车陷入沉思。

    车窗内,沈洛华一改往日绫罗绸缎,打扮的十分低调,她热情地朝杨笛衣招收,“姐姐等什么,快上来啊。”

    杨笛衣:“”

    她口中的姐姐本人杨笛衣还在思考,方雪明已经将包袱扔了上去,“那我们就不客气”

    沈洛华脸色骤变,一把把他的包袱扔回去,“我没喊你。”

    方雪明抱着自己的包袱,就看见沈洛华指了指马背上的常服周悬,“你们几个男人一起,我们女子一起,有异议吗?”

    第46章

    方雪明哪敢,恭恭敬敬回:“没。”

    周悬立刻让馒头牵出来一匹马,笑着递给他,“方大夫,会骑马吗?”

    方雪明看了眼缰绳,虽然犹豫,但还是接了过来,“会倒是会”

    就是不太熟练,但是他们又不需要赶时间,速度应该不快,勉强跟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周悬看着他那副皱巴巴的犹豫样,难得有些好心情的扬起唇角,“开个玩笑,这马是给侍卫的,我们的马车在后面。”

    方雪明展开笑颜,“我就说。”

    去江南所需要的时间不短,原本杨笛衣在纠结要不要带上三白和景和,但她实在不放心小易独留京城,所以就一起带上了。

    周悬那边就带了馒头和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沈洛华想简装出行,也就只带了鸢心和几个侍卫,加起来浩浩荡荡十几个人,更像是哪户富足人家出去游玩。

    “别管他们臭男人了,姐姐,快上来。”沈洛华朝杨笛衣不停地招手,眼里全是欢欣雀跃。

    杨三白从她后面露出半个脑袋,“我能上吗?”

    她可是知道这位姑娘是堂堂公主,也不知道

    沈洛华点点头,“能呀能呀,正好四个人,我们一起打叶子牌啊,快来快来。”

    杨三白眼神一亮,杨笛衣朝她笑了笑,拉着她上了马车。

    馒头拉来的新马车也到了,等众人都各自到位,马夫甩动缰绳,马儿嘶鸣着朝城外奔去。

    车厢晃动,沈洛华眼睛始终亮亮的,满脸期待,“我们会先去哪里啊?”

    杨笛衣愣了愣,难道不是他们跟着她的安排吗?

    杨笛衣:“回公主”

    话刚说出口,沈洛华嘴巴撅起,脸色跟着耷拉下来,“别这么称呼我,我今天出来,除去告诉我爹娘,其他人都不知道。”

    “你就把我当成你妹妹就好,”沈洛华看着杨笛衣,“我都喊你姐姐了,姐姐是不愿意吗?”

    杨三白没想到这位公主这么平易近人,下意识想笑,但又忍了下去,用余光偷瞄杨笛衣。

    杨笛衣:“”她可是十分愿意呢。

    杨笛衣笑着说道:“好,华儿妹妹。”

    “哎,阿衣姐姐。”沈洛华脆生生应道,“我们要先去哪里呀?”

    杨笛衣:“路线不是你安排下去的吗?”

    “当然不是,”沈洛华懒洋洋道,“我才懒得管这些细枝末节,最终目的地是江南就好,具体路线是周江上安排的,我没问。”

    杨笛衣被惊了一下,她一个堂堂公主,这么放心把私下行程让另外一个人安排?

    “这样才有惊喜呀。”

    似是知道杨笛衣心中所想,沈洛华朝她眨了下眼,“放心吧,虽然周江上手段残忍,冷血无情,但是是我爹让他来的,他不敢害我,周江上也没告诉你们啊?”

    手段残忍,冷血无情?这说的是周悬?

    杨笛衣心中起了一丝微妙的异样,让她心口有些沉闷,周悬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啊。

    杨笛衣垂下眼皮,掩去眸中思绪,“那就好,他没告诉我们。”

    “那更有期待了呢,”沈洛华突然想起什么,从身后掏出一个本子,“原本说是让我一个人去,那路上多无趣啊,所以知道你们也去,我很开心来着。”

    “你们不会觉得我累赘吧。”

    不知道她这话几分真心,几分试探,亦或者只是随口而言,杨笛衣轻轻摇头,“不会,我们也很开心。”

    本身她们全部离开京城,必会引起他人注意,正当他们在想用什么借口时,正好有了沈洛华的加入,他们对外只说接了份贵重的委托,以随行医师的身份离开。

    “那太好啦,”沈洛华将本子放在她们面前,“我早就给大家设计好身份了,你和方大夫就是新婚夫妻,我是你的妹妹,他是方大夫的弟弟,我们一家人出去游玩!”

    “鸢心和这位”沈洛华看向杨三白,眼神询问。

    杨三白非常有眼力地接道:“杨三白。”

    “三白姑娘!就是我们的贴身丫头,他们那边自己去分吧。”沈洛华看向杨笛衣,“你觉得怎么样?”

    杨笛衣笑着点头,“很不错。”

    “那就好,其实我早就想换个身份出来玩一玩,奈何一直没什么机会”

    沈洛华还在碎碎念,言语中掩盖不住的喜悦,鸢心挂着合礼的笑容在给她们泡茶,杨三白好奇地凑上前,

    “鸢心姑娘,你泡的什么茶啊?”

    鸢心:“是龙凤团茶。”

    杨三白眼底难掩好奇,“好喝吗?”

    “三白姑娘一会儿可以尝尝。”

    微风穿过车窗,抚上她的面颊,杨笛衣出神地望向外面,心中一片宁静。

    路线确实是周悬安排的,马夫只有在出发前才会知道下一站在哪里,一定程度上也可以保护沈洛华的行程。

    所以等到达途中驿站后,杨笛衣下车问周悬安排,周悬没有立刻说出来,杨笛衣大概也猜到他的用意。

    杨笛衣止住他的动作,“没事,不用说了,我知道你的想法。”

    沈洛华身份特殊,越少人知道就越好,总归是周悬安排的,途径平康是一定的。

    周悬暗中松了口气,“你们在车上相处的怎么样?”

    杨笛衣心头还被沈洛华那句话压着,淡淡地应道:“挺好的华儿妹妹很健谈,也很可爱。”

    “华儿妹妹?”周悬挑起一侧眉毛,“你这称呼”

    杨笛衣很少这样喊别人,一时也有些不适应,“她让我喊的。”

    “那你怎么从来不喊我,”周悬弯下腰,眼睛里尽是笑意,“江上弟弟?”

    他这是拿准了自己喊不出来是吧,杨笛衣回望进他的眼眸,“你想听,我也可以喊啊,江”

    “算了,别喊了。“周悬板起一张脸,连忙阻止她喊出剩下几个字。

    他可不敢想从她嘴里听到那几个字,瘆得慌,他一点也不想当她什么弟弟。

    杨笛衣当然没喊,转过头轻轻笑起来,正好看到馒头和方景和聊得火热,方雪明则是安静站立,旁边还有个手拿医书的小易。

    杨笛衣:“你们呢?你们相处的如何?”

    周悬眉眼未变,“还行。”

    杨笛衣心下稍惊,原本以为他们几个大男人会相视沉默,没想到还不错,那她也可以放下心了。

    杨笛衣猜的没错,等再次上路,周悬回到他们那辆马车中,就看到三个大男人一人坐一个角落里,各自干自己的事情。

    只有沉默,没有相视。

    噢,也不是完全沉默,偶尔小易会去问方雪明医术上的知识,马车里还算有点人声。

    想起杨笛衣刚刚问他的话,他回忆了一下刚上马车时众人的话语,

    馒头:“叫我馒头就行。”

    方景和:“方景和,各位好。”

    小易:“”

    方雪明:“方雪明,幸会,他叫小易。”

    这怎么不算还行呢,周悬默默的想,他确实觉得挺好的。

    马车一路畅行,因着要赶在天黑前到达客栈,所以马夫不敢耽误,全程没敢放松警惕,始终在保证平稳的前提也不落下速度,故而等到达客栈时,夕阳还未散去。

    沈洛华第一次到这么普通的客栈,看哪儿都好奇,所以没怎么管他们,自己带着鸢心到处看看,周悬则去安顿车马。

    杨笛衣和方雪明带着沈洛华和三白她们先一步进去,等到了要开房间的时候,却有些迟疑。

    方雪明眼神询问杨笛衣,“侍卫们好安排,剩下我们几个?”

    杨三白看了看他们,“你俩一间屋子,馒头和方景和一间,华儿小姐和周少爷各自一间?我和鸢心?”

    这样安排明面上非常合理,只是,方雪明没有立刻答应,等待杨笛衣意见。

    杨笛衣点点头,“这样是合理的。”

    沈洛华进来时得知这个安排,也没什么意见,只有周悬只是有些不悦,除此之外一切照常。

    鸢心和三白的房间就在沈洛华隔壁,也方便鸢心照料。

    客栈看着不是很华丽,但是菜的味道倒是很不错,几人用过餐之后便各自回了房间。

    方雪明另抱出一床被褥铺在地上,杨笛衣见状想让他去床上睡,她睡地板,被方雪明拦了回去。

    方雪明笑道,“哪能让你一个女子睡地上。”

    杨笛衣:“都是人,哪有什么谁能谁不能,那我们轮着来,反正路上时日还长,一人一天?”

    方雪明知道轻易说不过她,先应了下来,“好。”

    窗外月色如水,杨笛衣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地上方雪明似乎已经陷入沉睡,呼吸绵长,杨笛衣犹豫半晌,还是起身披上外衣,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合上门,杨笛衣去了客栈后院,那里此刻静悄悄的,似乎并没有人。

    杨笛衣找了个长凳坐下,整理心绪,其实今天一天她看沈洛华,多少还是有些芥蒂。

    她毕竟是皇室之女,她的父亲是当朝天子,十年前下令抓他们入狱的人。

    “怎么没睡?”

    身后突然传来周悬的声音,紧接着一个身影落在自己身旁。

    杨笛衣不算很惊讶,她望着半空的弯月,

    没来由问了一句,“周江上,你会做驸马吗?”

    第47章

    杨笛衣问完后,便被自己这句话整笑了,周悬未来会与谁成亲,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周悬坐在她身旁,坚定道:“不会。”

    杨笛衣心跳被这两个字引得突然加快,转过头看他,隔着一个身位,周悬神情前所未有的认真。

    杨笛衣撑在板凳上的手无意识抓紧,唇瓣微扬,“我就随口问问,你不用”

    周悬似是知道她会这么说,抢先一步回道,“但我是认真回答的。”

    周悬盯着她的侧脸,“并且你可以一直记着,在日后任何时候,去验证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他的神情过于直白灼热,在还有些凉意夜晚,无端将杨笛衣热出一层薄汗。

    杨笛衣偏过头不去看他,“我没有”

    周悬见她还在躲避他的目光,继续补充道:“如果我没有做到,你随时可以杀”

    杨笛衣立刻板着脸转过来,眼底添了几分认真,“不要再这样说了。”

    周悬不自觉笑起来,“好。”

    微风轻掠,杨笛衣侧边几缕凌乱的发丝被吹的飘动起来,仿佛飘进周悬心里,教他心头直痒。

    周悬勉强按下这股抓心的痒意和心底的燥热,扯别的事情,“你还未回答我,这么晚怎么不睡?”

    “睡不着,出来吹吹风,”杨笛衣说完才意识到周悬也没睡,“你呢?”

    周悬:“差不多。”

    “是白日太累了吗,还是药囊不起作用了?”杨笛衣思索着回头要不要把药囊配方改一改。

    之前在小凉山时,白日累过头,杨笛衣便丝毫感觉不到睡意,后来才慢慢调整回来。

    周悬轻轻摇头,“都不是,陌生地方,我睡不着很正常,不用担心。”

    “是我忘了,你认床。”

    杨笛衣忽然想起离到达江南还有至少月余,周悬白日要安排车马行程,一直频繁换地方如何休息好。

    “等到了城里,我去寻家药材铺,换配方重新做一个药囊吧,你觉得怎么样?”

    周悬略加思考后,说道:“换一个吧。”

    闻多了药材的味道,总觉得对他的作用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明显了。

    杨笛衣歪头看向他,“想换什么?”

    当然是,换一个能让他安心的味道。

    这话周悬没有说出来,而是说道:“换个熟悉的吧。”

    “比如”周悬环视四周,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院中某处角落,“再给我折个草蚂蚱吧。”

    杨笛衣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堆放着小山似的杂草,杨笛衣唇角上扬,“当然可以。”

    周悬随即站起身,去挑选合适的草叶。

    杨笛衣不知道,在周悬站起身的时候,身旁小楼里某处窗口,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以极快的速度缩了回去。

    周悬仔细挑了几根好看又结实的草叶,不经意瞥了一眼上面,他习武,当然察觉到了,但他也懒得管。

    他又没做什么,任凭她们看去。

    沈洛华蹲在窗户下面,抬头看向鸢心,张了张唇瓣,无声问道:“他坐回去了吗?”

    鸢心侧着身子站在窗旁,无奈地看向她家向来自诩仪态第一的公主殿下。

    自从出来京城,她家公主真的越来越不拘小节了。

    鸢心余光瞄到周悬的动作,点头道:“回去了。”

    沈洛华松了口气,重新趴到窗户边,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院中两个身影。

    虽然他们也没做任何出格的事情,但是看着周悬目不转睛的模样,沈洛华微微眯起眼睛。

    幸好今夜她睡不着,便起身坐在窗边准备赏会儿月,这下好像让她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呢。

    那头,杨笛衣已经将蚂蚱编的差不多了,最后一步,她在蚂蚱的尾巴处折了一个平结,寓意平安。

    看着她熟练的动作,周悬突然想起军营错认那一次,不禁笑道:“之前在军营里,寄来的家信中,也有人送过草编蚂蚱。”

    杨笛衣边折边回道:“草蚂蚱也不是什么很难的玩意儿,”

    杨笛衣折好最后一步,拎着蚂蚱的尾巴,模拟蚂蚱蹦跳的动作,从自己的手上,朝周悬那边蹦去。

    周悬适时伸出手,蚂蚱仿佛活的一样,稳稳地落在他手心。

    “以后不用羡慕别人了,”杨笛衣眼里满是柔和的笑意,“你也有亲人送了。”

    周悬刚开始被她的笑意感染,也跟着笑起来,但听到后半句后,眸中笑意淡去一些,

    周悬看着手里的黄色蚂蚱,轻声说道:“只能是亲人吗?”

    杨笛衣没听清,“什么?”

    “没事,”周悬将蚂蚱好好收了起来,“谢谢阿衣姐姐。”

    “小事。”聊了许久,杨笛衣也放松了些,困意泛起,她双手撑着凳子将上半身往后靠,“你身上伤怎么样了?”

    周悬:“好多了,方雪明的药挺有用。”

    杨笛衣:“那就行,对了,一直想问你,馒头为什么叫馒头?”

    “他是孤儿,第一次在军营见他,我们两个是邻铺,他很爱吃馒头,经常一顿要吃好几个,我帮他取过很多名字,但他嫌记着麻烦”

    身旁人声音不快不慢,还有些低沉,就着安静的夜晚,倒有几分催眠的效果,杨笛衣背靠身后的草棚柱,不知不觉合上眼皮。

    周悬慢慢讲着,一回头,杨笛衣已经眼睛微闭,呼吸绵长。

    周悬抿了抿唇,虽然他很想就让她一直在自己身旁睡去,但是这毕竟是在外面,会着凉。

    而且,周悬望向小楼的窗户,那里似乎并没有人。

    周悬思索片刻,轻轻将她拍醒,杨笛衣刚要彻底消失的意识顿时恢复,睁开眼睛看着周悬。

    周悬看着她眼底的茫然和没有防备的惺忪,一时晃了神。

    他竭力按下心中的冲动,朝她笑道:“回屋去睡吧,舒服些。”

    “好。”杨笛衣虽然醒了一些,但困意未减,起身回了房间。

    周悬一直默默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亲眼看着她安全到房门口,杨笛衣冲他挥了挥手,进去了。

    周悬站在原地良久,直到夜晚的凉意如一盆水泼醒了他,他这才抬起步子回了房间。

    直到回了屋里,周悬准备将怀中的蚂蚱取出,这才发现自己右手手心里,有刚刚他过于用力攥拳留下的血迹。

    周悬果断拿出一块干净的布使劲将血迹擦去,就算擦到伤口处泛红,他也毫不在意,确认手掌干净后才重新拿起那只蚂蚱。

    这是她送他的第三只草蚂蚱了,周悬想。

    第一只,是小时候,可是后来家中变故,他弄丢了。

    第二只,是在小凉山那一只,他尽全力想着妥善保管,还是在战争中遗失了。

    这一次,周悬握紧手中的蚂蚱,仿佛握着的不只是蚂蚱,这一次,他绝不会再把她弄丢。

    蚂蚱和从前杨笛衣给他编的并无什么不同,周悬细细端详,似乎闻到一丝若有似无的香气。

    周悬扯动嘴角,这才是他想要的,让他能够安心的味道。

    将蚂蚱放在枕边,周悬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翌日艳阳高照,一行人整理好行李后再次踏上去往江南的路程。

    只不过,杨笛衣自从上了马车,就感觉到沈洛华看她的眼神奇奇怪怪,一会儿的功夫能看好多次。

    马车已经行驶一段距离了,杨笛衣问道:“我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沈洛华扇动眼睫,好好打量她,服饰端庄,干干净净,“没有啊。”

    杨笛衣放下心,“那华儿妹妹为什么一直看我呢。”

    “噢,”沈洛华一点也不心虚自己被发现,本身她也没有想掩藏,“阿衣姐姐你种过菜吗?”

    话题转得太快,杨笛衣也没细问,仔细想了想,“没有。”

    沈洛华带了几分忿忿的意味,“我现在就有种,自己家还没种好的菜,却被猪拱了的生气感。”

    杨笛衣:“”没理解,但保持微笑。

    接下去几天,车队晃晃悠悠向着江南,但奇怪的是,沈洛华黏她黏得紧,除去一日三餐和休息时间,基本上都缠着杨笛衣。

    越往江南方向去,景色和人文逐渐显现出不同来,因此每到一个新城池,沈洛华就要杨笛衣带着她四处游玩,再加上鸢心和杨三白,四个人恨不得把城里逛个遍。

    周悬和方雪明一个管不了,一个懒得管,倒也随她们去了。

    周悬忙着补给粮草,方雪明无事可做,则带着小易和方景和四处支个摊子义诊。

    几站下来,一行人倒也形成了某种默契,从不耽误出发的时间。

    不同的是,这次出发前,周悬特意找了杨笛衣,小声说了两个字,“平康。”

    看来下一站就是赵大夫所在的平康县,杨笛衣点点头,看周围没人这才敢回道,“提前告诉我做什么,是需要准备什么吗?”

    周悬哼了一声,“提前找好借口,让沈洛华少缠你一些。”

    杨笛衣:“放心。”

    在到达平康以前,杨笛衣以为这里地如其名,是个平安康顺的地方,没想到到达之后,才发现这里比着前几个地方,竟显得更为荒凉。

    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随处可见的烟火气,连路上的行人也比较少。

    沈洛华掀开车帘,好奇地往外瞧,“这地方还挺有意思。”

    杨笛衣也跟着往外看,心中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

    下一秒,马夫惊慌失措地大喊一声,紧急勒紧缰绳,马头高高扬起又落下,车身也跟着晃荡。

    鸢心脸色骤变,一手扶住沈洛华,一手撑着车壁,待众人重新坐稳后才放手。

    沈洛华拧着眉没说话,杨笛衣也是沉着脸,提起声音朝外面喊道:“发生什么事?”

    第48章

    马夫略带惊慌的声音传来,“小姐,突然从路口钻出来好多人,都往前面聚集,过不去啊。”

    杨笛衣和沈洛华对视一眼,杨笛衣说道:“你先待在车上,我下去看看。”

    沈洛华却不依,“我也要。”

    杨笛衣刚要开口试图和她分析其中利害,被沈洛华及时打断,“反正有这么多人,大庭广众,没事的,姐姐”

    语气亲密的宛如二人真是亲姐妹。

    杨笛衣:“”

    沈洛华声音若是故意起来,是十分娇软的,不过平日里她要保持皇家仪态,总是刻意沉着嗓音,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意味。

    这些日子她和杨笛衣一多半时间都在一起,两人熟稔不少,沈洛华不知何时学得撒起娇来。

    沈洛华看她脸色似乎有动摇的迹象,就知道她吃这一套,于是更加拖着声音:“阿衣姐姐”

    杨笛衣骨头都要被她这一声喊酥了,只好妥协,不忘嘱咐,“那你记得多贴着鸢心和我,一有不对就去找周悬。”

    “好。”沈洛华高兴起来,抢先一步掀开帘子走下去。

    杨笛衣和鸢心紧跟着下去,没有看到沈洛华下车即变脸那一刻。

    她们下车时,周悬和馒头已经走到了车前,身后跟着方雪明,三人见她们跟着下来便是一愣,

    周悬:“你们下来干什么。”

    沈洛华瞥他一眼,“不行?”

    周悬:“”

    他怎么总觉得这位公主殿下近来看他很不顺眼,句句带刺。

    杨笛衣怕他俩一个不小心吵起来,连忙岔开话题,瞧着前面乌泱泱的人群说道:“前面怎么了?”

    周悬收回眼神,“不知道,人太多进不去。”

    “你们是外地来的吧?”

    人群边缘,一个满脸络腮胡的男人看向他们,声音粗糙的像是刚吞了破锣。

    周悬忙抱拳行礼,“是,我们去南方游玩,路过这里,还请大哥赐教。”

    “北方来的?怪不得,你们消息闭塞,不知道也正常,”那男人眼珠滴溜溜转,仿佛在留意身边人的动静,还压低了声音,引得周悬几人跟着凑近,

    “最近市面上流通一种珍贵药丸,价值千金,说是吃了能够益寿延年,使人容光焕发,年轻好几岁呢。”

    男人说的头头是道,仿佛真吃过。

    方雪明学医数十载,自然不信这等荒谬言论,笑了笑没说什么,一旁的杨三白与方景和跟着方雪明学医,互相对视一眼,双双撇了撇嘴,这骗的法子也太离谱了。

    杨笛衣和周悬也持怀疑态度,这听上去也太唬人了。

    沈洛华却是眼底划过一丝惊诧,这怎么听上去,与她离京前母后让她送与五弟的药丸如此相像。

    只有馒头瞪大了眼睛惊道:“千金?!”这能买多少个馒头?

    这高亢的一声喊得周围人齐刷刷朝他看来,馒头身子僵住,不好意思朝一众视线笑了笑,连忙低下头当乌龟了。

    杨笛衣奇怪道:“这和前面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啊,”络腮胡朝里面抬了抬下巴,“据说平康有这药丸,那男人要去买,他爹不让,他就偷了家里所有的钱来赌坊,被他爹发现了,正闹呢,七日能闹上两三次,拦也拦不住,大家只能看看。”

    络腮胡话音刚落,里面响起一道极不耐烦的男人声音,似乎还夹杂着骂声,

    “滚啊——老东西。”

    周悬脸色随即沉了下去,推开拥挤的人群,里面站着的男人目露凶光,眼神下移,一位鼻青脸肿的老人正紧紧环抱着他的小腿,试图拦住他,

    老人声音几近哀求,“不能,不能去啊”

    “你懂什么?”男人啐了老人一口,“这点钱,老子明天就能赢回来,到时候就有钱买神仙丹,你休想拦老子发财路。”

    言罢,男人使劲蹬着老人抱的那条腿,丝毫不在意老人是否受伤,眼见老人还是不肯放手,男人很是不耐的啧了一声,扬起拳头就要砸上老人的脸。

    周悬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掂了两下重量,瞄准男人手腕砸去。

    那人吃痛,呲牙咧嘴收回手,同时吼着四周,“谁啊?哪个不长眼砸的。”

    虽然四面八方围了不少人,但大家均是不屑于他的行为,因此也无人出声,惹得男人更是烦躁,继续踹着老人。

    周悬见他还不肯罢休,就要飞身上前踹走他,刚迈出去一步,身旁衣袖就被人拽住。

    杨笛衣朝他摇摇头,他们出门在外,不宜在明面上惹是生非。

    周悬拳头紧了又紧,到底没迈出那一步。

    沈洛华不可置信道:“就当没看到吗?”

    杨笛衣却是冷冷一笑,“方才我已经让三白去请当地县令,当街殴打父母,按我朝律例当带走关押数日,看县令如何作为。”

    话是这么说,但也不能眼看老人挨打,周悬就从路边继续捡石头,不停的换着方向砸,旁边络腮胡看呆了,不停地朝周悬竖大拇指。

    周悬力度控制的刚刚好,疼,但不至伤,连块淤青都没有。

    男人被连着砸了四五块石头,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他老子的,到底是哪个王八羔子砸得我,有本事出来,躲在暗地里干什么?”

    他还没骂完,县令就带着人匆忙赶到。

    县令看上去年过半百,穿着整洁干净的官服,扶着帽子就小步跑了过来,一边喘着气一边嚷嚷,“谁啊,谁在那骂人呢?”

    百姓见县令到了,顿时作鸟兽散,有的还有些意犹未尽,一步三回头地朝这边看。

    县令带着几个衙役,一眼望见周悬他们的大部队,但他只是瞧了一眼,立刻严肃面容,目不斜视地朝那男人走去。

    男人见县令来了,虽忌惮,但不多,不情不愿地收敛几分,老人也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

    “是你啊,当街殴打父母,出言不逊,败坏风纪!”县令声音虽然低,但还是带着威严,“来人,把他给我绑了关进衙门,不悔过不许放出来!”

    衙役领了命令,立刻上前反剪男人手臂,押着他就往衙门走。

    男人没想到这次来真的,但还是不死心,一边挣扎边嚎着嗓子,“我没有啊大人,不信你问那老我爹,爹,你倒是帮我说句话啊!”

    老人嘴唇颤抖,手不自觉向前伸了伸,还是放下了,末了捶着自己大腿,嘴里念着:“造孽啊造孽”

    县令贴心对老人说道,“老人家,这混帐没几天出不来,你自回家休养几天,你看看你这伤,赶快去看看大夫吧。”

    老人将身上衣服整理好,一瘸一拐地回去了,县令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过身好似刚刚看到周悬他们。

    “有劳几位,见义勇为,此举,大义!”县令喷着唾沫,不停地夸着他们,好像他们干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杨笛衣稍稍扬了扬唇瓣,面上挂着礼貌的微笑,余光注意到其余几人也是皮笑肉不笑,就知道县令这些小举动瞒不过他们。

    杨笛衣让三白去,可没有点名身份,只说街中有人殴打父母,请县令处理。

    这县令带了人来,不先问是谁让找的他,反而直接干脆利落处理了男子,然后将他们几个一顿夸。

    可仔细看去,他的视线余光一直在周悬和几个女子之间转来转去,司马昭之心啊。

    只不过这也预示着,沈洛华的行踪,恐怕遭到了泄露,杨笛衣心里一沉。

    身旁沈洛华和周悬似是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笑容添了几分勉强和冷意。

    周悬如此小心谨慎,还是没防住。

    那边县令夸得没完没了,周悬及时打断,“县令言重了。”

    “不重不重,几位太谦虚啦,”县令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人,那人心领神会,上前一步将手里的钥匙递上来。

    “想来几位,此行路途遥远,也是累了,既然帮了本县如此大忙,岂有让各位受苦的道理,”县令拿起那串钥匙,“这是本县最大的驿站客房钥匙,本官已然命人打扫了出来,诸位可随时前往。”

    周悬也没客气,直接接了过来,“县令大人未雨绸缪,思虑周全,多谢大人。”

    “客气,客气。”县令真以为是在夸他,连忙谦虚地摆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殊不知周悬眼里一闪而过几分杀意。

    他们刚到没多久,这县令就知道他们路途遥远,还能提前派人打扫驿站。

    周悬在心中冷笑,看来要好好整顿队伍了。

    几人好说歹说,终于是把县令劝走了,回到马车上,在犹豫要不要去县令安排的驿站。

    沈洛华连连摇头,谁知道里面会不会到处都是细作,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无数双眼睛窥伺,沈洛华就起了一身寒意,

    “太瘆人了,我不要去。”

    杨笛衣秀眉微蹙,“可是我们不去的话,那县令怕是会起疑心。”

    沈洛华微抬下巴,硬着声音说道,“起就让他起,我堂堂公主还怕他一个小县令?”

    “方才我看那县令神情,他可能只知道有贵人来,但具体不知哪位是,”杨笛衣回忆起县令眼神,“我们几人打扮又很相近,不如”

    也亏得她们在前几个地方没少买东西,两人的着装打扮便有了几分类似,杨笛衣心里渐渐有了一个计划。

    周悬立刻明白她想干什么,冷声说道:“不行。”

    第49章

    杨笛衣没理会他的反驳,看着沈洛华道:“我觉得行。”

    沈洛华也不是蠢笨的,听到杨笛衣所言心中明白七八分,

    “你的意思是,我们两个互换身份?由你扮演‘贵人’住进驿站?”

    杨笛衣点头,“正解。”

    “那我就要扮演你,”沈洛华指着方雪明,“跟方大夫,住别的地方?”

    “不行。”这下鸢心反而快速说道,“你们是夫妻,我们小姐还尚未出阁,这怎么扮。”

    方雪明作为唯一的变数,自知轮不到自己发表意见,双手插袖站在一旁选择不说话,听他们安排。

    “其实也可以不住一间屋子,就说我晚上害怕?让沈小姐和我”话说一半,终于意识到说了什么的杨三白瞬间闭嘴。

    真是这段时间相处久了,就忘记人家身份了,千金之躯怎么可能和自己一介平民住,真是嘴比脑子快。

    “这样行。”杨笛衣眼睛一亮。

    杨三白涨红了脸,看向沈洛华,生怕她生气,她似乎也在思考,眼中隐隐有了赞同之意。

    只有周悬沉着脸站在一旁,杨笛衣见状拍了拍他的肩膀,“到时还请周大人,保护好我了。”

    明明她手掌力度并不大,但周悬还是感觉自己被她拍的那半边肩膀有些酥酥麻麻的感觉。

    方才还气急的周悬缓缓眨着眼睛,她这话的意思是?

    方雪明轻笑一声,悠悠道:“贵人必然不能自己一个人去住驿站。”

    所以必然需要有人保护,而周悬和带来的大部分侍卫肯定也要住在驿站,不住的话,反而会让县令生疑。

    这样一想,能分开她和方雪明,自己也能和她住得近,周悬一时也有些动摇。

    “就这么决定了。”沈洛华拍下最终决定,“鸢心和阿衣姐姐还有周大人去驿站,我和三白还有方大夫他们去别的地方。”

    杨三白抱着行李好奇道:“我们能去哪儿啊?”

    城中除了驿站,自然还有空闲的客栈,他们在街上停留的功夫,馒头已经带人探查好了驿站和城中最大的客栈的位置。

    一行人顿时兵分两路,杨笛衣和沈洛华分别坐上不同的马车往安排好的地方去。

    鸢心虽然有些异议,但还是不敢违抗她家小姐的命令,跟在杨笛衣身后上了马车。

    马车晃悠着前进,杨笛衣掀开车帘,周悬骑着马,跟在马车旁。

    杨笛衣看他半晌,这人脸依旧黑的要命,活像有人欠了他几千两,到底没忍住,扑哧笑出声。

    “还笑。”周悬被她笑声打动,心底一片柔软,但面上还是严肃。

    杨笛衣故作害怕,立刻收敛神色,拖着声音道:“不能笑吗?周大人好严厉啊。”

    周悬:“”

    周悬无声勒紧手里的缰绳,咬紧后槽牙。

    明知杨笛衣故意打趣他,想让他轻松些,但周悬还是一口气憋在喉咙,上不去下不来。

    驿站很快就到了,诚如那县令所言,里里外外都透着刚打扫过后的清爽气,地上还留着未干的水迹。

    院中众人皆是低眉顺眼,一个个专心做着手中的活计,并未搭理进去的周悬他们。

    不多时,一个男人忙走上前来,一眼看向周悬,“哎哟这位就是远道而来的贵贵客了吧。”

    他差点咬了舌头,反应过来连忙改口,“在下姓赵,为此地驿长,方才县令大人已经通知过我们,各位放心,一切准备完全。”

    周悬眼神平淡,“多谢。”

    驿长连连点头,“客气了客气了。”

    说话间,马车停稳,鸢心先下了车,杨笛衣掀开帘子,扶着鸢心的手腕也下了马车。

    驿长眼尖,又连忙走到杨笛衣面前行礼,“这位小姐真是国色天香,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啊。”

    杨笛衣朝他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周悬也不多耽误,“安排的房间在哪儿。”

    驿长连忙为周悬指路,“公子请随我来。”

    驿站并不算小,跨过院门,先入眼的便是东西两座小楼,各有三层,左边还有一间小院子,驿长领着他们去的,便是东边小楼的二楼。

    杨笛衣和鸢心一间,周悬在左边隔壁屋,馒头挨着周悬。

    将东西放好,周悬就带着馒头安排剩下的人去了,杨笛衣和鸢心留在屋里,又是好一番收拾。

    杨笛衣将房间检查一番,确认没有能被窥伺的洞之类的,这才指着外间一张罗汉床说道:

    “不知道要在平康留多久,这里还有一个小床,你和我轮流睡吧。”

    鸢心整理行囊的动作微顿,抬头看向门外。

    杨笛衣知道她怕有人偷听,说道:“放心吧,进来第一天,他们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鸢心这才望向那张罗汉床,神情淡淡的,“不用了,你睡床就好。”

    “可我睡不惯这么软的床,”杨笛衣手托下巴,无奈地望着里间的床榻。

    应该是担心‘贵人’休息的不好,那床上厚厚的铺了四五床褥子,一坐上去跟坐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软绵绵的,躺着毫无安全感。

    这样的床很好,只可惜,会让人沉溺其中,放松警惕,在小凉山那几年,她早已不习惯如此温软的床榻了。

    杨笛衣看着鸢心,笑道,“你就当心疼心疼我?”

    鸢心眉间微皱,又见杨笛衣神情不似撒谎,还是点了点头,“好。”

    足足整理半日,一切安顿下来,吃过驿长安排的丰盛晚饭之后,杨笛衣便借口想要去散散步,周悬自然陪同。

    实则他们在街上左转右转,最后拐去了方雪明他们下榻的客栈,只是刚一进门,就看到沈洛华他们几个人坐在大厅的桌子周围,似乎在打叶子牌。

    牌是沈洛华带来的,往常都是她们四人在马车里解闷用,这下到也正好四个人。

    “你怎么又赢了。”沈洛华颇有些丧气地扔下手里的牌。

    “是你说不要让着你的。”方雪明跟着将牌放回桌面,幽幽出声。

    沈洛华一时语塞,将牌重新洗过,不服气道:“不行,再来。”

    “还来啊?”杨笛衣笑着坐她身旁,一眼看出方雪明赢得多。

    从前在明疾堂他们几个人玩,方雪明也是少有败绩,这人就跟不会输一样。

    有的那几次,还是他不想玩了,故意输的。

    “怎么就是打不赢呢,”沈洛华一双眼眸好奇地打量方雪明,“你是从小就玩吗?”

    方雪明:“差不多?”

    江南多经商,他从小便和祖父还有馆中其他师兄弟学着打,再不行就是和几个同族的姨母舅父,所以他自小便被练出一手好牌技。

    沈洛华不知道这些,她印象中自己从前和后宫娘娘们或者皇子皇女们偷着玩时,她便鲜少会输,这会子输多了气性不减反增,

    “不行,继续,我一定要打赢你。”

    方雪明看她满脸坚定,大有不赢就不睡觉的气势,在心中犹豫要不要让让她。

    沈洛华瞧他神色不对,微微眯起眼睛凑到他面前,一字一句,“不,许,放,水。”

    沈洛华习惯熏香,这么一凑近,若有似无的香气飘至方雪明跟前,不腻,是很清淡的乌沉香,很好闻,方雪明下意识屏住呼吸。

    少女的眼睛很漂亮,眼底的情愫一览无遗,满是对赢过他的渴望和坚定。

    方雪明无声勾唇,“好。”

    沈洛华眼睛亮起,边将桌子上的牌重新打乱,边问杨笛衣,“你们住进去如何,没发生什么事吧?”

    杨笛衣想了想,“事无巨细,周到体贴,那倒没有,才第一天。”

    沈洛华撇了撇嘴,“我就知道,那帮不安生的。”

    一想起自己被人监视,行程泄露,沈洛华洗牌的动作都重了几分,“别让我知道是谁,不然回京看我怎么收拾他。”

    杨笛衣和周悬待了一会儿,眼看天色渐晚,便收拾收拾回了驿站。

    只是在回房前,周悬悄悄递给她一小张字条,杨笛衣面色如常的接过。

    回到房间,打开字条,上面写着“赵大夫落脚之处已明,明日可去。”

    杨笛衣看过便想将字条点燃,在放到蜡烛旁时,杨笛衣眼见地瞧见字条最下面似乎还写着什么。

    杨笛衣凑近了仔细看,才发现下面写着极小的两个字:安寝。

    一笔一划,苍劲有力,似乎能借此窥探到周悬写下时的神情。

    明知周悬看不到,也听不到,杨笛衣还是扬起一抹笑容,轻声说道:“你也是。”

    翌日一早,驿长同样派人安排好了丰盛的早餐,只是这大鱼大肉的,杨笛衣吃了几口便说胃口不好,不想吃了。

    周悬信以为真,连忙着急的要馒头喊方雪明过来,却注意到杨笛衣背着人,悄悄向他眨眼。

    周悬顿时心领神会,喊住差一点就出门的馒头,和驿长说了几句,便带着人去了客栈找方雪明。

    方雪明乍一听也是愣住,刚要探杨笛衣的脉搏,便听她说道:“马车上是不是没有药材了?”

    有啊,他刚补充过,方雪明刚想回答,旁边周悬先一步回道:“嗯,确实没了。”

    “那方大夫为我看病,也开不了药,”杨笛衣状似为难的说道,“不如我们直接去医馆吧,方便。”

    周悬点头:“好主意。”

    这两人一唱一和得打配合,方雪明饶是在迟钝,也回过神了,深吸一口气道:“我觉得可以。”

    旁边众人听得满脸茫然,好像很合理,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可沈洛华又不需要去,她想去逛逛店铺,便扯着杨三白逛去了,说等他们看完大夫再汇合。

    平康的医馆很多,但是周悬带他们去的,却是一家无名医馆,馆中是位女大夫。

    那女大夫一见周悬便有些激动,鸢心和馒头留在外面,杨笛衣便和周悬他们进到屋里,果然后院坐着赵正己。

    赵正己看到他们三人顿时热泪盈眶,差点跪下,周悬一把扶住他,“赵大夫不必多礼,没事就好。”

    “没事,没事,幸得周大人救命,我与内子方能苟活。”

    旁边的妇人也是神情动容,悄悄擦去泪水,拍着赵正己,“还不快让客人们进屋去。”

    几人这才进到屋里,屋内虽不算华贵,倒也宽敞,家具一应俱全。

    赵正己妻子齐云竹给他们上过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杨笛衣看着赵正己,只觉他消瘦许多,眼神透着憔悴,“可还有人追杀你们?”

    赵正己摇头,“没有,他们追丢了,我们连夜逃至平康,这里正好有一户医馆要卖,我便以我妻的小字买了下来,这些日子倒也安稳。”

    杨笛衣松了口气,“那就好,赵大夫可有线索,到底是谁要杀你?”

    赵正己眼中划过一丝悲伤,再出声时饱含苦涩,“是永宁堂。”

    第50章

    这个回答让在座众人有些意料之中,但杨笛衣仍是有些疑惑,“他们为何下此重手追杀你。”

    据她所知,坊间从未传过赵大夫与他们不和的传闻。

    赵正己闻言眼框微微泛红,长叹一口气,“都是,孽啊。”

    赵正己似是有些犹豫,没有立刻往下说,杨笛衣在旁瞧出他的顾虑,“无妨赵大夫,您直说就是,都是自己人。”

    “各位可曾听说,神仙丹?”

    杨笛衣等人神情皆是一愣,这不是巧了吗,昨日来时刚听说过。

    “那丹,”赵正己抑制不住地颤抖,“是永宁堂做的。”

    “用的人的血肉”

    赵正己闭上眼睛,将这几个字艰难说出口,已然像是用尽所有力气,任凭眼角泪水滑落。

    杨笛衣失手打掉手旁的茶盏,不可置信地惊呼出声,“你说,什么?!”

    再往前倒数几年,在远离京城的地方,不是如今这样的。

    那时候,民间大旱,枯草遍地,连续几年,粮食颗粒无收。

    百姓没有粮食,就无法售卖换钱,得不来银子,连活着都是奢望。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易子而食,拐子售卖成了无数人新的生存之法。

    总有人需要活下去,总有人需要有个孩子,或是拿来弥补自己无子的缺憾,或是当作新的苦力。

    渐渐的,千金难买和骨烂,满城尽是不羡羊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流传开来。

    和骨烂,指的便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意为好吃,不羡羊,是女人,而男子民间称呼为添把柴,意思是难吃。

    那时的永宁堂,还远远没有如今这般繁华,堂主谢无药看到了其中商机。

    赵正己当时刚刚进入永宁堂不久,又以擅长小儿疾病闻名,堂主令他配合其余大夫,一起研制能让人延年益寿的药丸。

    一开始他并不知情,只当寻常药丸,后来有一天,突然发现了后厨那些啼哭的婴儿,教他当场吓得僵住,一连做了好几日噩梦。

    他那时隐隐试探过归乡之事,但谢堂主字里话间全是不允,他便不敢再提。

    直到今年,神仙丹配方和做法已然稳定,谢堂主这才答应他。

    没想到,终究还是不可能放他走。

    赵正己的话,如同一记惊雷,使他们三人脑中一片空白,半句话也说不出口。

    杨笛衣不可避免地想起小凉山,那夜凝视她的无名少年为何再次出现在京城似乎有了答案。

    所以,小凉山,陈刀,神仙丹,背后竟都是永宁堂。

    永宁永宁,杨笛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名字当真讽刺。

    方雪明从未听过如此骇人听闻之事,同是身为医者,明明外面天气已然回春,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你们同身为医者,当知世上并无什么真正使人延年益寿的方子,却还是”

    赵正己知道自己此举荒唐,日日夜夜的愧疚、痛苦笼罩着他,如影随形,他从未有一日安稳入睡。

    哪怕远离京城,他竟是又在平康一个如此小的地方听到神仙丹这名字,吓得他几日未敢合眼,一闭上眼,耳边仿佛就有婴儿在啼哭。

    “因为,贵重。”赵正己哽咽着说道。

    一时间屋内众人皆是沉默下来,神仙丹千金难求,可是人命,就不贵重吗?

    周悬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话,蓦地出声问道,“永宁堂背后可还有人?”

    心腹重地,天子脚下,一个医馆竟敢胆大至此,干出如此十恶不赦的事情,周悬一点不信永宁堂背后没有更重要的人物。

    赵正己轻轻摇头,“我不知道,这等重要之事,堂主从不与我细说。”

    杨笛衣突然想起小凉山,忙问道,“您可曾在堂内见到过一个姓陈的男人,身上惯别着一把刀,刀柄是青色的,竹叶青,长相浓眉豹眼,不爱笑?”

    赵正己认真回忆了一番,“我倒没有什么印象也可能是我没有注意过。”

    “无妨,”虽然落寞,但杨笛衣也知不可能如此轻易便找到。

    “事已至此,您且安心度日,”周悬手指轻敲桌面,“待我们此行结束回到京城,我会想方设法将此事抬到明面上。”

    “多谢周大人。”赵正己颤颤巍巍站起身,便要向周悬拱手。

    周悬连忙扶住他,“您多礼。”

    事情了解完毕,三人心头皆像压了一片乌云似的,教人沉甸甸的。

    等他们从内室出来,齐云竹连忙上前相送,却见几人皆是一连低沉,不免有些担心。

    齐云竹面露担忧,“是出了什么事吗?”

    赵正己只朝她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多问。

    “哦对了,周大人,”眼看他们便要离开,齐云竹向前一步,喊住周悬,

    “方才你们在屋里时,有位姑娘来找你们,我看门外两位都没有拦,以为你们是一起的,就让她进来了,只不过她没待多久,就走了。”

    “姑娘?”周悬脚步顿住,心头划过一丝不好的感觉。

    若进来的是杨三白,馒头不可能不拦,但若是沈洛华,馒头还真拦不住。

    “多谢夫人。”

    周悬似是想起什么,故意落后杨笛衣她们几步,看向赵正己,“我记得,您还有位儿子?怎么不见他?”

    赵正己忙道,“他不想在这里待,便做游医,去了其他地方。”

    周悬点点头,抬起步子赶上杨笛衣他们,走到门口,馒头灰头土脸的盯着对面的鸢心,似是有些不服气。

    “江上哥。”

    馒头委委屈屈出声,周悬就明白刚才进来的是沈洛华,就是不知道她听到了多少。

    “走吧。”周悬拍了拍他的肩膀,揽着他离开了医馆。

    找到沈洛华时,她正在不远处的一个首饰摊子,饶有兴趣地挑拣簪钗,见杨笛衣她们朝她走来,沈洛华眼睛蓦然亮起,招呼杨笛衣过去,

    “快来,这簪子好有趣。”

    沈洛华说着就拿起一支往杨笛衣发间比划,杨笛衣细细瞧着她的神态,“你刚刚去找我们了?”

    “对啊,”沈洛华大方点头,“不过看你们在说事情,我就走了,怎么了?”

    杨笛衣笑了笑,“怕你等久了,没事。”

    身后周悬等人也听到她们的交谈,暗中松了一口气,没听到就好。

    下午一行人浩浩荡荡,将平康逛了个遍,最后还是各自拎着东西回了住的地方。

    分道后,馒头便立刻在周悬耳旁叽叽喳喳,不停地吐槽着,

    “我去,江上哥,你知道吗,鸢心会武功,还不低,吓我一跳,当时我只是稍微动了动,没想动真格的,我哪敢啊,结果鸢心握着一把小刀就上来了,给我吓得。”

    馒头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太可怕了,平常看着温温柔柔的,下手是真重。”

    周悬却是淡淡瞥了他一眼,“还是训练少了。”

    馒头:“”

    馒头不服气,“谁说的,我就是那一下太突然了,没反应过来,等哪天我俩可以直接打一架,我肯定不输。”

    这语气,听着三分底气不足的样子,周悬轻轻一笑,“但你也不能保证赢。”

    “虽然她是女子,但看着武功底子不错,我从不小瞧女子,胜负,五五分。”

    话是这么说,但馒头还是自觉功夫不到家,晚上自请加练去了,周悬乐见其成,也没管,只是在傍晚开饭前,去了杨笛衣的屋子。

    屋内,杨笛衣似乎还在琢磨那个陈刀的画像,她一直对自己画出来的画像不甚满意。

    “出什么事了?”瞧见他进来,杨笛衣放下笔问道。

    “鸢心呢?”周悬没有立刻回答,反而在四周查看起来。

    “去给方大夫他们送些东西。”

    “你信吗?”周悬查了一圈,确认无人偷听,果断问了出来。

    杨笛衣明白过来,“你指的是赵大夫所言?”

    周悬无声默认。

    杨笛衣便笑起来,“五五分。”

    虽然听上去言辞恳切,但其中还是有漏洞的,他当年进入永宁堂时,应该还只是个小大夫吧。

    以血肉入药此等违背纲常伦理、不为世人所容之事,谢无药怎么可能说重用就重用他,太过轻易。

    “我也不信,”周悬听时便觉不对,后来问他儿子去向,他虽答得快,但压根没有说具体,“在离开之前,得再找机会,去探探他。”

    鸢心确实去给沈洛华送东西去了,是一些她常用的随身之物,那日两队车马分的急,有些忘带走了。

    “小姐?”只是刚一进门,鸢心就瞧见沈洛华似乎在出神,怔怔然望着窗外。

    鸢心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小姐可是上午被吓到了?”

    “不是,”沈洛华微微摇头,看向鸢心,“你怎么来了?”

    “您的一些随身之物,我给您送来。”鸢心将怀中东西取出来整理好放在桌子上。

    沈洛华看过去,是她常用的熏香、头油或一些脂膏,每一件都称得上精致,价值百金,而这不过是她一个多月的用量。

    沈洛华沉默半晌,“带回去吧。”

    “小姐?”鸢心愣在原地,这些往日不明白沈洛华发生了什么事。

    “以后不用这么多了,你拿回去,放好吧。”沈洛华似乎不欲解释,只说让鸢心带回去。

    鸢心只好收起来,原封不动又带回驿站。

    回去时,杨笛衣见到她抱着东西去又抱着回来,不免多问几句,“拿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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