鸢心将东西放回箱子里,声音透着疑惑,“没有,小姐说她暂时不需要。”
杨笛衣听罢眼中划过一丝异样,她想起上午赵夫人的话,难道当时沈洛华在外面其实听到了?
杨笛衣暗自思忖着,看来要找个机会问问她。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么鸢心将东西带回来,就说明她受到了影响,不愿铺张浪费。
对于她和周悬来说,沈洛华或许会成为一位有力的帮手。
入夜后,鸢心去了内间睡觉,杨笛衣和衣在外间躺着,微微闭上眼睛假寐。
黑暗无形放大她的各种感受,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若有似无的鸟鸣声。
然后在突然,杨笛衣身旁传来‘笃笃’两声,乍一听很像小狗爪子拍着门板。
杨笛衣会心一笑,将本就没有关严的窗户开的更大些。
周悬带着笑容的脸出现,朝她伸出手。
“走啊,带你私奔。”
周悬的声音很轻,和着夜色,无端生出几分引诱的味道来。
杨笛衣看着面前少年人粗糙的手掌,缓缓将手伸过去。
周悬嘴角的笑容更加显眼,然后,杨笛衣不轻不重地打他了一下。
“我走正门。”
周悬:“”
“你不怕有人监视?”周悬声音带着不甘心。
“你不是都药倒了吗?”杨笛衣边整理衣服边回道。
周悬:“你怎么知道?”
杨笛衣打开门,回头冲他笑,“你下午找方雪明讨药粉的时候我看到了。”
其实就算他不下,为防止万一,这几日她一直也有在驿站中人的饮食里面下助眠的药粉,那药对身体没什么副作用,只会让人睡得更沉些罢了。
杨笛衣轻轻关上门,“楼下见。”
周悬摸了摸鼻子,没趣,本来想逗逗她呢,可她真的好聪明。
但又一想,这就是阿衣啊,周悬又忍不住笑起来。
自从来到驿站,他一直有在暗中排查监听的可能,带来的一小队人马也有在暗处留意着驿站中人的动向。
但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动作,只尽心尽力地安排好一切。
头顶明月高悬,似乎在为夜色中的人影指引着路途,两人很快抵达赵正己的医馆。
周悬抬起手,叩响门环,不多时,木门微开,瞧见外面站的人后齐云竹放下警惕的神色,
“周大人?杨姑娘?你们怎么”
杨笛衣:“白天有些事忘了问,来找赵大夫问明白。”
“进来吧。”
屋内亮着灯,赵正己见到他们并未露出惊讶的表情,“云竹啊,你去休息吧。”
虽然心中满是疑问,但齐云竹知道自己也帮不上什么,便也回了卧房,“那你们聊。”
“所以,您没有说出全部,是吗赵大夫。”
杨笛衣问出这句话后,赵正己的脊背似乎眨眼间就弯了下去,连他脸上的皱纹也深了许多。
过去不知道多久,灯盏里的烛火被引的晃动,赵正己长吁一口气,缓缓开口。
“杨姑娘聪慧,”赵正己嘴角泛起苦涩,“其实,是我那不孝的儿子。”
“那时,京城并没有神仙丹,是是犬子不知从哪里听到这所谓的药方,去找堂主自荐,这才”
一步错,步步错,如今事情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纵然想抽身,也早已回天无力。
“从哪里听到的?”
赵正己看向周悬,“我逼问过他许多次,他只说听到的时候已经喝醉了,过程记不太清,只知道是在一座茶楼。”
杨笛衣追问道:“茶楼的名字可还记得?”
若是能有名字,说不定能有线索查下去。
“似乎是叫,静春山。”
从医馆中出来,两人均是有些沉默。
杨笛衣回想起临走时,赵大夫半跪着哀求周悬能不能放过他的儿子,心头不知是什么滋味。
周悬见她神情不快,猜到几分,“还在想他们?”
“嗯。”
杨笛衣没有说太多,但周悬差不多明白她心中所想,赵大夫确实帮了他们,但他的儿子,也确实罪孽深重。
杨笛衣蓦地问道:“你有他的消息吗?”
周悬想了想,“可以有。”
虽然赵正己帮助掩盖了他的行踪,但是若要真去查,还是能查到的,不算很难。
杨笛衣没有说话,周悬看着她一脸凝重的样子,“想要查他的应该不只有我们,我会派人努力找,看能不能赶在永宁堂前面”
杨笛衣点头,“好。”
“别板着一张脸了,”周悬故作轻松道,“跟我私奔,不开心吗?”
杨笛衣瞥他一眼,“你倒是想得美。”
“那当然,”周悬不免有些得意,“明月,美人,任谁在这,都要开心。”
洋洋得意,杨笛衣到底是被他逗笑。
“对了,上午在医馆,沈洛华估计是听到了。”
杨笛衣没想瞒他,便把鸢心没送过去的事情和他讲了。
周悬听完若有所思,“这样,说不定我们可以多一个助力。”
“巧了,我也这样想的。”
夜色在头顶静静流淌,照着两人的前行的脚步,周悬余光看到地上两个紧紧挨着的影子,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
周悬抬高胳膊,影子也是,然后慢慢的,地上的‘周悬’举起手,轻轻拍了拍地上那个‘杨笛衣’的脑袋。
像是已经感受到了杨笛衣毛茸茸的发顶,周悬只觉内心被填的满满当当,忍不住勾起唇角,
“会好的。”
“什么?”杨笛衣专注思考沈洛华的事情,没听清周悬的话。
周悬收回手,也藏起不敢说出口的小心思,
“没什么,快回去吧,还能多休息一会儿。”
*
在平康又待了两天,一行人便准备启程前往下一站,毕竟距离江南还有三分之二的路程。
这次县令倒是学聪明了,没有过分谄媚,只是送队伍到了城门口。
沈洛华不想看见他,寻了个借口早早进了马车,杨笛衣站在车下又和县令寒暄两句,便也进去了。
马车内看着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但杨笛衣还是注意到了许多细节,熏香少了,连带着很多没什么大用的装饰也被收了起来,比起之前外表朴素内里豪华,如今倒有些内外一致。
杨笛衣看向杨三白,突然问道:“我记得你之前说,你想学骑马?”
杨三白抱着包裹,没懂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但还是应道:“是啊。”
“从平康一路向南,大多平坦大道,要不要试试?”
“可以吗?”杨三白眼睛亮起,声音带着几分期待。
“你初学,一个人肯定不行,找个人帮你牵马?”
杨三白亮起的眼睛暗了几分,她确实想学骑马,但是,不是只有医馆的人,还有许多人,“那样会慢吧,容易耽误行程,算了。”
“或者,”杨笛衣将目光落在旁边的鸢心身上,“鸢心会骑马吗?”
鸢心没想到突然和她有了关系,露出不解的神情,“会到是会”
“那就好办了,鸢心姑娘骑马带着三白好了。”杨笛衣一拍手掌,颇有几分开心地说道,“可以吗,鸢心姑娘?”
鸢心怔怔然看向沈洛华,后者没有反对,鸢心这才点头,“我去问问周大人。”
于是在三白期待的目光中,周悬一把答应下来,去另寻了匹马给她。
一切准备完毕,队伍晃晃悠悠前进,正如杨笛衣所说,路上大多平坦,鸢心骑马带着杨三白,也能跟上队伍。
马车内只余杨笛衣和沈洛华,上路一阵子之后,沈洛华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没忍住先说道,“你知道了。”
杨笛衣应了声,“你不是也知道了。”
两人默契地没有点破,但也心知肚明对方什么意思。
“难怪啊,”沈洛华勉强笑了下,“我说你们怎么忽然要去江南。”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并不完全。”杨笛衣解释道,“真的正好顺路。”
沈洛华没有计较杨笛衣说的是不是真的,相反,她甚至莫名有些感谢她,如若不是这样,她又怎么能来到平康,知道这么多她在京城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神仙丹,”沈洛华转着手里的茶杯,“我见过。”
甚至差一点,就进了她的口中,这几天只要一想到这,沈洛华便感到一阵恶心,饭也吃不下去。
回京她一定要把母后那些神仙丹全给扔了,并严加审讯那些给母后推荐此物的人。
还有五皇子那枚,也不知道他吃了没有。
沈洛华原本想修书一封寄回京,但又怕打草惊蛇,她还要找身边的叛徒,便也忍下了。
杨笛衣却是有些震惊,“已经传到宫里了?”
“是啊,”沈洛华跟着一声感慨,“世道乱至此,我们却一无所知。”
这个我们,自然指的是皇室中人,这两天,她也有在暗中问价神仙丹,但平康太小,根本问不到。
被县令带走关起来的那个男人,她也想方设法探过,那人只说是在赌坊听到的,其余一问三不知。
便是这样,居然为此敢当街殴打至亲,沈洛华心中顿升起一阵恶寒。
沈洛华喝茶压下那股不适,说道:“我会帮助你们调查此事。”
“那再好不过,”杨笛衣原本想说的话没派上用场,沈洛华真的足够聪明,“多谢公主殿下。”
这是第一次,杨笛衣喊出这声公主,往常听见旁人喊她公主,沈洛华总是坦然的,可是听到她这一声,胸口却是说不出的堵塞,仿佛这一声,她等了许久。
“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第52章
此话说出口,把两人都吓了一跳。
杨笛衣快速眨动眼睫,面上云淡风轻,只定定的瞧着沈洛华。
但实际上只有她知道自己心跳在那一瞬有多快。
她和沈洛华?怎么可能?
纵然她儿时曾在京城长大,结识的官家贵女不算少,但是沈洛华可是公主,久居深宫,算起来她还没有进过宫,她们怎么会见过。
同样感到心慌的还有沈洛华,看似她坐着没动,实则内心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她刚刚说了什么,她这是在干什么,沈洛华你可是第一公主啊,怎么和大街上搭讪良家女子的浪荡子一样。
“咳,”僵持着实在难捱,杨笛衣下意识清了清嗓子。
这一声立刻唤回两人的神智,沈洛华转过目光,疯狂整理着没有一丝褶皱的衣裙,杨笛衣也掀起车帘看向外面。
嗯天挺蓝,树挺绿,骑在马背上的三白也还挺开心,后面跟着的周悬也是
等等,杨笛衣定睛往后面瞧去,确认自己没看错,周悬今日怎么骑了马。
似是瞧见她的目光,周悬蹬着马肚子,提速往前走。
到达马车旁时,周悬便放慢了速度,与马车并行,“怎么了?”
“你怎么骑马了?”
“自然是,”周悬眼中满是狡黠,弯下腰朝杨笛衣张了张嘴,却并未出声。
杨笛衣登时便认了出来,“找卧底”,沈洛华的行踪泄露,这个卧底是必然要找的,在平康待着他没有机会,周悬也没有机会,等再次踏上路程,他一定会忍不住刺探。
“小心行事。”
周悬笑着应了,“放心。”
言罢,杨笛衣就合上车帘,目光重回这小小的一方车厢。
她和周悬说的话,旁人不一定能听到,但沈洛华还是能听出来一二的。
沈洛华莫名腰板挺直,“那个,刚刚我就随口一说,你不用放心上。”
方才杨笛衣整理好思绪,此刻看她也是自若,“自然。”
“你们刚刚是在聊找卧底的事情吧。”
“是。”事关她自己,杨笛衣自然不瞒她。
沈洛华转了转眸子,“其实吧,也不用有压力,想我也大概知道是谁。”
她父皇后宫妃嫔、皇子皇女众多,大部分都是默默无闻,见到她,看她皇后母妃和太子兄长的面上,喊一声公主殿下也就了了。
皇后之下,贵妃一人,但宫里那位贵妃深居简出,与她也无甚仇怨,听说是父皇还未登基时很是宠爱的一名妾室。
父皇登基后封她贵妃,一时风头无两,但后来不知因何两人吵架,但父皇一直也未曾降她的位份。
贵妃之下四妃之位,目前只有两人,一位是五皇子生母柔淑妃,一位是敏贤妃。
敏贤妃育有一位公主,年纪小上她许多,平日里也是不争不抢,只想安稳度日。
剩下的,沈洛华不禁露出一抹冷笑,柔淑妃,如今阖宫上下,最得宠的就是她了。
五弟不喜她,总与她和母后更亲近些,那位柔淑妃便也总是瞧她们不顺眼,却总是一副俯低做小、温柔贤淑的模样,好似在她们面前总是受尽委屈。
此番她出宫,只告知父皇母后一声,连太子哥哥都未曾说,否则他一定会训斥她不守规矩。
但纸包不住火,八成就是柔淑妃知道后,派人打探她的行程,明知父皇最不喜高调奢靡,却偏偏引得路中各县城提前知道她的行程,从而大肆安排,故意给她添乱子。
不过平康县令也不傻吗,察觉到她知道后,一直未曾打扰过他们。
“不过找出来,有人证更好。”沈洛华还是说道,“这样我回宫找她也有证据。”
“好。”
这次周悬不再提前告知车夫下一站在哪儿,只提前告诉他去往地图上哪个分岔口,等到了分岔口,再说去往哪边。
众人一开始并不知道,隐约知道周悬的安排后忍不住私下里玩起了赌钱的游戏,在下一个岔路口到达前下好赌注,赌到底走哪条路。
车队赶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处歇脚地,趁着队伍休息整顿,一棵不起眼的大树下,三五人聚堆,头挨着头凑在一起。
走近了依稀还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我赌十文钱,东!”
“你不行,你上个路口就赌错了,跟我,才对知道吗,西啊!西边有好吃的。”
“你当谁都和你一样都爱吃啊,我就定了,东!”
“去去去,你们都错了,肯定南!”
众人正吵得火热,冷不丁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做什么呢?”
几个人后背一凉,眨眼间站直了身板,最边上那个还把钱往口袋里塞了塞。
“周少爷!”
周悬目光一一掠过他们,声音平静无波,“赌什么呢,加我一个?”
“您别开玩笑了”其中一人哭丧着脸,他就是定路线的人,哪能这么耍赖啊,“我们错了。”
周悬似笑非笑看着他们,“知道错了还不去整理行囊?”
“是!”
几人领了命令,忙不迭跑了,其他人注意到这边动静,不免收敛几分。
馒头啃着馒头,啧啧着就走了过来,“你看你江上哥,看你把人吓得。”
周悬瞥他一眼,没说话,反而继续看向刚刚离开的几人背影,说道:“这次选的都是府里的亲信?”
馒头点点头,“大部分吧,还有几个指挥使司里的。”
周悬眯起眼睛,“我怎么瞧着那人有点眼生。”
“谁啊?”馒头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人,看上去还有些瘦弱,白净白净的。
“啊,是指挥使司前段时间新来的那个,我有印象,”馒头把嘴里的馒头咽下,“叫石文,说是家里想让他稳定,托了关系送进来的,看着小,挺能打的,态度也挺好。”
不知道身旁人说了什么,引得石文咯咯直笑,露出一颗小小的虎牙,有些憨憨的。
“放心吧江上哥,能进指挥使司的,家里肯定被摸了个遍,怎么看也不能是我们这边啊。”
馒头自然是知道他要找卧底的事情,此刻也是想宽慰他。
“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周悬收回目光,去告知马夫下一站方向。
马夫正拿着水囊咕咚咕咚直灌,见到周悬走过来连忙放下,一抹嘴喊道:“周少爷。”
“嗯,”周悬示意他继续喝,“往东去吧。”
“好嘞,”马夫忙点头应了,将水囊递给身旁的人,擦了擦手往马车旁走去。
周悬环视四周,见众人休息的差不多了,刚要高声喊着什么,脑中突然划过一丝清明。
周悬怔在原地,半晌后突然笑了,原来是这样。
马儿吃饱了草料,欢快地嘶鸣几声便扬起蹄子有力地跑动起来,队伍继续浩浩荡荡上路。
周悬跟在杨笛衣那辆马车旁,盯着前面的车夫,心中涌起无限的自嘲。
万万没想到,问题竟然出现在马夫身上,周悬看他的眼神像是掺了四九天的冰碴子。
这人一开始就是驾着沈洛华的马车来的,周悬也自然没有想过他。
现在想来,每次去找他的时候,他的手里一直拿的有东西,不是缰绳就是喂马的草料。
竟无一次,周悬见过他的掌心,否则他肯定不会愚钝至此。
一个常年驾马,经验老道的马夫手心,连一道茧都没有。
这次还是他擦手的时候,周悬不经意一瞥,这才发现。
看来等下次休息,要和沈洛华说一声,彻查她自己带来的人。
这么想着,周悬下意识回望队伍后面,想分清楚哪些是沈洛华带来的,这么一查,周悬头上冷汗骤然冒出。
人数不对,队伍少了一个人。
几乎是瞬间,周悬立刻勒紧缰绳,高喊道:“停!”
众人虽然疑惑,但还是照做,一时间尘土飞扬,马蹄声、车马声纷纷停下。
周围是一片树林,参天高的数木直入云霄,遮挡着天空,一眼望不到边,此刻停在路边,只有风打树叶的声音和周悬身下马儿的喷气声。
车帘被掀开,杨笛衣的容颜露出来,嗓音有些紧绷,“怎么了?”
“查人,现在就查。”
周悬从马上下来,等着馒头过来找他,同时万分警惕地留意着四周的动静,他不能远离这辆马车,于公于私,里面坐的都是此行最重要的人。
馒头推开车门,大步跳下马车赶紧朝他走来。
突然不知道哪里起了一道声音,是戏谑夹杂着愉快的少年音,“哈哈,被发现了呢。”
周悬浑身寒毛直立,立刻拔刀挡在车旁边,其余众人纷纷拔出随身刀剑,面容严肃作警惕状。
“大白天的,阁下不如出来说话,学见不得光的老鼠做什么。”
“那多没意思啊,”那声音似乎在快速移动,让人摸不清方向,“不如,周大人我们来做个游戏,左和右,你选哪个?”
周悬还没来得及回答,变故就在一瞬间。
四周突然钻出数不清的蒙面黑衣人,皆是手中寒光乍现,朝着马车就刺了过来。
周悬眼神凌厉,反手挡住刺过来的利剑,同时护着马车嘱咐道:“别出来!”
外面刀剑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刺入血肉的声音,还有不知道哪里飞溅到车窗上的血迹和砍到车身的声音,一切的一切对马车内的沈洛华和杨三白都太陌生了。
沈洛华捂着耳朵,紧紧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保持平静,可还是掩盖不住的颤抖。
鸢心和杨笛衣几乎是在刀剑声响起来的一瞬间就过来护着她,沈洛华低着头,死死咬紧唇瓣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杨笛衣不忘同时把面色发白的杨三白拽过来护住,捂住她的耳朵,虽然她没有功夫,但前些年的经历早已让她能在极短的危险时间内冷静心神。
她将自己身上的护身药粉掏了七七八八出来,往抖如筛糠的两个人手里塞。
鸢心手持匕首像只凶狠的野兽一眨不眨地盯着车门,仿佛只要有人硬闯,她就上去撕了那人的喉咙。
外面刀剑声比着最开始弱了几分,但依旧纷杂,分不出到底那方优势,四人也不敢露出头查看,只能缩在一处紧紧抱团。
不知道过去多久,外面似乎安静一瞬,杨笛衣她们屏住呼吸等待,再然后,马车突然剧烈颠簸起来,她们一时不察,歪七扭八的往四周撞,胃里翻江倒海的。
好在这颠簸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好不容易停下来后,鸢心咬紧牙关,飞身窜了出去,想打对方一个猝不及防。
却见马车前面根本没有人,片刻晃神,一个身影从天而降,还带着满满的轻松,“就知道还有你呢。”
“鸢心!”杨笛衣失声喊道,眼神骤然收缩,抬起手腕便将药粉撒向那人。
她早就给沈洛华她们喂过了解药,她们不会受药粉的影响,却不想面前这人似乎早有准备。
一片灰白粉尘画面里,一个身影朝着她们几人走了过来,
失去意识前,杨笛衣听到他说,“怎么会忘了你呢。”
痛,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杨笛衣睁开眼后,第一感觉就是好痛。
眼前还有些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不知道是药粉的原因还是什么,杨笛衣只能凭着手里的触感判断出她是躺在杂草上。
那人没有绑着她?杨笛衣活动了下手腕,意识到这点后更不敢乱动。
不绑她说明他实力远远在她之上,丝毫不担心她会做出什么,这是一种绝对的自信。
几个呼吸间,她已经坐起身子,因着看不清楚,所以也没有先说话,只等对方先开口。
果然,没让她等太久,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醒了?”
那声音,她在晕过去前,听到过。
第53章
杨笛衣没有理他,手试探性往旁边摸了摸,似乎是堵石墙,那可能就是在某个山洞里?
“怎么不说话?”
那声音听着有点疑惑,随即杨笛衣便看到模糊中有个身影凑过来,她想都没想,手往自己衣袖中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别找了,你的药粉我都扔了。”
杨笛衣心不由得往下沉,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瞬间感到自己嗓子已经干的快要冒烟。
“她们呢?”她听到自己像是被烈火熏烤过的声音。
“噢,你说和你同马车的?还是说那群不能打的废物。”
声音的主人悠哉哉道,空气中突然飘来一丝血腥气,不重,但杨笛衣还是察觉到了。
不会是沈洛华她们三个其中之一的吧,杨笛衣强压下心里的恐慌,“她们的身份,你动不起。”
“是啊,”那声音笑道,很是认同她的话,“可是一开始目的就不是他们啊。”
这句话说出口,杨笛衣几乎已经确认是朝着她来的,那沈洛华和三白应该是安全的。
那就好,她们没事就好,杨笛衣暗中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松太久,她想起了鸢心,她伤的似乎很重。
还有周悬,她们的马车被劫,周悬不会坐视不管,如果他没追上去,说明要么他被缠住,无法脱身,要么就是,他受了伤。
“别想他们了,不如想想你自己,你现在可是在被我绑架呢?”
他似乎很不明白为什么杨笛衣这么淡定,声音里满是奇怪,“你难道不怕我趁你不注意割你喉吗?”
杨笛衣蓦地出声,“我是不是见过你?”
周围的空气似乎瞬间凝固,安静到杨笛衣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她咽了下唾沫,左手紧紧握住,选择赌一把。
“在小凉山。”
随着这句话落地,杨笛衣听到一声极轻的嗤笑,里面还夹杂着她听不明白的意味。
“很聪明啊。”
那人似乎终于注意到她没变过的姿势和失神的双眼,手在她眼前晃了晃,颇有些遗憾道,“我说呢,原来瞎了。”
这话直白到戳她心窝子,杨笛衣莫名被激起气愤,“你才瞎了。”
“我可不瞎,”那人似乎整理好什么,蹲在她面前,“不然,怎么会精准的找到你呢?”
“那算你厉害。”
杨笛衣假借和他打诨,在心里思考,和小凉山有关,有可能是曾窥探过她的那个无名少年,或者是和他差不多行事的人。
总之听命于陈刀,或者,永宁堂。
可杨笛衣想不明白,她不过是和周悬里应外合,端了一个小凉山而已,对他们的影响就这么大?大到她已经逃出来五年,居然还一直派人追杀她。
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杨笛衣这么想着,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衣服。
忽然耳旁声音传来,“你现在是不是很满腹疑惑,想问很多东西?”
“是又如何?”杨笛衣一心思考怎么把自己的消息带出去,随口敷衍道。
“不如何,”那人似乎躺下了,声音有些慵懒,“给我十文钱,我就告诉你。”
杨笛衣:“”
杨笛衣耐着性子回他,“我只是暂时看不见,又不是傻了。”
“真的,我从不骗人,”那身影近了些,听上去无比真诚,“只要十文钱。”
“那你先告诉我,你叫什么?”
那声音果断道:“石文。”
杨笛衣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生气还是沉默,“你觉得我信吗?”
“信不信随你,”石文叹气,“你问了,我说了,所以你现在欠我十文钱,给你记账上了,有空记得还我。”
杨笛衣:“”
长这么大,她第一次不想和对方说话,他似乎一直在自说自话,根本不在乎她说什么,做什么。
连他自己一点也没有绑匪的样子,语气轻快到仿佛只是和她开了个玩笑罢了。
他都这么说了,有东西比什么都不知道强,杨笛衣这么想着,先问了,大不了以后再判断真假。
听他声音似乎年纪尚小,一时兴致来了,嘴上没个把门的,也说不定。
“你是混在出行队伍里的吗?”
模糊的视线中,石文的身影就坐在她左前方不远处,旁边还有跳动的红色,应该是篝火。
石文往火堆里扔了根树枝,“这是第二个问题。”
“”他还真当真了,杨笛衣转了转眼珠,配合他继续玩这场游戏,“可我正被你绑架呢,身上没钱,你记账?我以后给你?”
石文头没动,杨笛衣看不出什么,只感觉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应是在权衡利弊。
火堆里的干树枝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须臾,杨笛衣听到他说,“是啊。”
看来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混在队伍里,这次出行一共就两边人马,一边是周悬的队伍,一边是宫里。
杨笛衣把刚想问出去的话咽回去,换了个问题,“你是公公吗?”
石文:“”
他拨着篝火的动作一顿,略微瞪着眼睛道:“我当然不是,但你不是大家闺秀吗?”
谁家闺阁小姐讲话如此直白不讳。
“我不是啊,”杨笛衣摊开双手,“你见过哪家闺秀穿这么朴实。”
石文不说话了,杨笛衣坐得腿有些麻,嗓子更觉干渴,问得再多,还不如先活下去。
“有水吗?”
“有。”
随即,杨笛衣看到那身影站起身,递给自己一个水囊。
他说,“新的,没用过。”
杨笛衣往嘴里倒的动作卡了一下,“我又没说什么。”
“你不怕我下毒?”
“不怕,”甘甜的水流入喉,杨笛衣顿感干涩的嗓子舒服多了。
他没第一时间杀了自己,就说明自己对他们还另有他用,毕竟他们多的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尤其是她这种叛徒,至于下毒什么的。
她体内又不是没有,这些年方雪明一直又在研究她体内的毒,大大小小的药材吃过不少,她的身体早就有一定的耐药性了。
毒不怕,但伤不行,脑袋依旧晕晕乎乎的,四肢痛到不行,杨笛衣强撑着精神和他又聊了几句,便支撑不住,倒地昏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中途她醒来过一次,头似乎没有那么痛了,她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黑漆漆的。
外面不知暗下去多久,黑暗的环境让她本就模糊的视线变得几乎和瞎了没什么差。
杨笛衣适应了一会儿周遭的环境,便想坐起身,忽然,断断续续的人声传来,杨笛衣又快速躺了回去,一动不动,使自己的呼吸变得绵长。
杨笛衣仔细听去,有两道不同的声音,
“你知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你想去死就去,没人想陪你!”
女子声音虽然轻,但杨笛衣还是听出来她在努力按下愤怒。
“噢,”石文轻飘飘道,“那你走啊,我又没拦你。”
“你明明知道,任务完不成大家都要死,你装什么糊涂?”
“谁说我装了,”石文声音染上不耐,“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想走就走。”
“你真的是,疯了,”那女子声音满是不可置信,“我不管,今日必须”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就为了”
女子后半句话,她没听清,因为那之后,那女子似乎还想做什么,被石文拦住。
不知过去多久,所有声音散向风中,消失了,身边一切陷入寂静。
杨笛衣闭着眼睛,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他是不是,杀了那名女子,那下一个,会是她吗?
怀揣着这样的紧张,杨笛衣一直不敢睡,但身边安静的出奇,身体里那股疼痛感再次袭来,不知不觉中,她的意识再次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一阵强光刺眼,下一刻,杨笛衣感到的就是颠簸,眼前依旧是模糊的,比起昨日似乎更严重了。
昨日还能分辨出一些东西大致的形状,今日眼前更像是披上一层厚厚的纱衣,什么都看不清。
杨笛衣手掌撑地坐起身,手下摸到的材质是木头?她这是在一辆马车里?
“石文”
杨笛衣张了张嘴,一点声音都没有,片刻后,她又喊了一遍,确定自己是真的发不出任何声音。
真的又瞎又哑了,这下信息要怎么传出去?
杨笛衣手往前试探性地探了一圈,地上有个包裹,她打开摸了摸,是干粮和水囊。
不知自己今天变哑是不是昨天石文的水所致,但她也来不及想那么多,昨天没有怎么吃东西,今天再不吃,恐怕撑不到周悬来救她,她就先饿死了。
把干粮一小块一小块掰开放入嘴中,又喝了两口水,意识清醒了些,杨笛衣想起昨夜那位无名少女。
听他们的谈话,两人应该是起了争执,他们还提到完成任务?什么任务?和她有关吗?
石文和他们似乎是在对立面,如果他还良心未泯,或许可以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石文看着她似是有些惊讶,
“今天醒的挺早啊?”
杨笛衣点了点头,没应声,继续嚼着饼,也不知他在哪儿弄来的,饼子还未凉透,不是很难咬动。
“看你这样,是说不成话了,”石文笑了下,听不出什么意思,“那正好,应该是托你的福,前面有人在查,只需要你安安静静坐着,不然”
石文故意停顿,继续说道,“后果你昨夜应该听到了吧,血流成河,就太难看了点。”
他果然杀了那名女子,杨笛衣一顿,咽下嘴里的食物,点了点头。
石文没再说什么,合上车帘继续驾车去了。
果然还没走上很久,马车就被人叫停。
“什么人,下车来检查,来来来。”
兵器和盔甲的摩擦声伴随着人声,杨笛衣坐直身体,是路途的官差吗?
石文带着哀求的声音传来,“官爷您行行好,这车里坐的是我的残疾姐姐,又哑又瞎的,还长了满脸水泡,我正要带她去求医呢,小小意思,求您快些查”
残疾姐姐?水泡?杨笛衣眨了眨眼,闻言摸向自己的脸,果然,不摸还不知道,果真满脸。
但好像一点也不疼,应该是他伪造出来的,也不知道这家伙怎么做出来的,还挺逼真。
“水泡?不会传染吧?”
车帘被掀起一条缝,很快又落了下去。
“走走走,不是,和画上一点不一样。”
“谢谢官爷谢谢谢谢。”石文嘴里不停地说着感激的话,一甩鞭子继续往前走。
杨笛衣早已悄悄挪到车窗边上,听着前面驾车的声音响起,连忙将手里的饼子掰了一小块,用自己刚刚撕扯下来的衣裙布料包着,打开车窗扔了出去。
做完这一切,杨笛衣心如擂鼓,一动也不敢动,生怕石文察觉到蛛丝马迹。
还好,马车一直平稳前进,石文什么也没发现,杨笛衣紧绷的身体慢慢松了下来。
望着马车远去的背影,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差凑到另一个圆脸胖子旁边,“里面那人真有水泡啊?”
“真的,可吓人了,”圆脸胖子撇了撇嘴,暗暗想着一会儿非要把自己的手好好洗洗,万一传染呢,“不过那女的长得还行,比画上那是差远了,但是”
“什么差远了?”
两人顿时站直身体,一改刚才的嬉笑打闹,严肃面容喊道:“周大人。”
周悬骑在马上,眉头紧蹙,“什么女的?”
第54章
圆脸胖子双手抱拳,“回大人,是刚刚过去的马车,里面有位脸上长了水泡的女子。”
女子?周悬望向他看的方向,一辆马车的背影正在逐渐缩小。
那日马车被劫走,等他再找到时,小路上只余残破的车厢,旁边躺着浑身是血的鸢心,还有昏迷不行的沈洛华和三白。
可唯独杨笛衣不见踪影。
他立刻命人,以找到马车的地点,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四面八方扩大范围进行搜索。
那人带着女子,逃跑的速度肯定不比他手下的侍卫。
但是整整两日了,一无所获。
沈洛华和鸢心那边有方雪明他们在照料,可是杨笛衣却是毫无踪迹。
一想到杨笛衣现在的安危不定,周悬心中抑制不住的焦躁、恐慌,像是有成千上万的蚂蚁无时无刻在啃噬着他的内心。
“多大年纪?长相如何?有无其他异常,看着可有害怕的神情?”
周悬一连串问题往外冒,那圆脸胖子被问懵了,吞吞吐吐的,
“年纪,二十出头吧,长相正常相貌”其实因着驾马那人说有水泡,他只挑起帘子极快地瞟了一眼,并没怎么注意那女子的脸。
没想到周悬会突然来,还毫无预兆地问起,他脑子一时空白,便有些回答不上来。
马背上周悬的目光霎时冰冷,那圆脸胖子如坠冰窖,从脊柱往上猛地蹿出一股寒意,他的膝盖条件反射般就软了下去,
“大人明察,那女子和您带来的画像无一处相同啊,且她虽然又瞎又哑,但瞧着并无害怕的样子,好像还在,还在吃饼!”
无一处相同吗,周悬心底刚升起的那一丝希望顿时消散。
可同时又有些庆幸,还好不是,否则如果真的是杨笛衣,他方才那四个字,就是在他心上剜刀子。
周悬也知道自己这两日有些草木皆兵,恨不得把方圆百里所有活着的全部捉来一一拷问,但是沿路官差本就没有错。
周悬强行压下心里的烦躁,“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那圆脸胖子哆哆嗦嗦被尖嘴猴腮扶起来,低着头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馒头在旁不免看了一眼周悬,只见他嘴巴拉成一条直线,眼下泛着乌青,江上哥两日没过一次合眼了。
馒头不禁有些恨自己无能,要是江书华在,说不定还能劝动他,让他去睡会儿。
但是刚想张口,馒头又咽了回去,算了,毕竟事关笛衣姐,旁人怎么劝应该也没用。
“辛苦各位了,继续找,找到后在下必然重金感谢。”
周悬蓦地用谦称,把圆脸胖子两人吓得连连作揖,“大人言重了。”
“走,”周悬掉转马头,“去下一个地方。”
趁着青天白日,他要再多跑几个地方。
*
马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着,一直没有停下,杨笛衣吃了半个饼,扔了半个饼,衣摆处的裙子被她撕了不少。
还好裙子是纱制的,若是她从前穿的麻布,她还真撕不动。
但她也不敢再撕了,她看不清,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衣服缺口明显不明显,只能凭着感觉遮挡。
而且她现在的手心一片火辣辣的,应该是扯红了,万一被石文看到,说不定会起疑心。
杨笛衣摸过地上的水囊喝了一口,嗓子里的干噎缓解不少,马车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她伸出手敲了敲车厢壁,原本只是试探,没想到他真的听到了。
“吁——”的一声,马车停了下来。
“怎么了?”
杨笛衣张了张嘴,想问去哪儿,说完才想起自己现在发不出声音。
石文居然看出来了,“你是想问去哪儿?”
杨笛衣连忙点点头。
石文笑道:“你又看不见,你管去哪儿呢?”
杨笛衣:“”
那你停下来干什么,知道说不了话还理她?
杨笛衣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只是抱着膝盖往后靠了靠。
看她这副恹恹的样子,石文眼睛扫过旁边包裹里的东西,似是有些诧异,“吃了一整个饼,还挺能吃。”
杨笛衣:“”
“你难受了?”石文又看向她,“晕车?”
好想法,说不定能拖延些时间,杨笛衣闭上眼睛,脑袋靠着车厢,装作一副难受到不想理他的样子。
石文合上帘子,嗓音平淡了一些,“放心吧,没多久就到了。”
到?到哪里?杨笛衣转了转眼珠,还没等她睁开,车帘就被合上了。
等马车再次停下,石文却没有立刻说话,杨笛衣将车帘掀起一条缝,依稀看到远处一大片昏黄色,看样子已经傍晚了。
外面还有些许人声,杨笛衣支起耳朵仔细听去,有老有少,都是慢悠悠的。
他这是把自己,带到了某个村庄?还是他们的据点。
过了一会儿,石文的声音响起,“你要出来吃饭吗?还是就在马车里?”
杨笛衣凭感觉望向他的位置,他这是让自己选?
杨笛衣没思考太久,拍了拍马车的地板,意思是就在这里吧。
其实她下午又扔了些衣服,虽然遮挡了一下,但她也不确定会不会过于明显。
况且她在车里待了一天,已经熟悉了马车的各个位置,再到一个新环境还要适应,不如马车给她的安全感。
“行,那就马车。”石文也不甚在意,很快端着两碗饭走了过来,把其中一碗塞到她手里,还有一双筷子。
杨笛衣摸着手里的碗不免惊讶,这碗比她手掌还要大上许多,又大又沉,她差点端不稳。
这是要把她当猪喂吗?新型折磨人手段?杨笛衣还在愣神,石文说话了,
“下面是米饭,我也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就随便帮你挑了几道菜都放上去了。”石文往嘴里扒拉一大口,囫囵道,“能自己吃吗?”
杨笛衣点点头。
虽然看不清楚,但碗里的颜色倒是丰富,杨笛衣夹起一块白色的,尝了尝,是豆腐,味道有些淡,但还不错。
这么丰盛?杨笛衣慢慢吃着,不会是给自己的断头饭吧。
这么一想,顿时有些吃不下去了。
石文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嗤了一声,“想得倒多,正常晚饭。”
这饭也没那么正常吧,杨笛衣嚼着嘴里的肉,心想居然还有猪肉。
吃过饭,石文收走碗筷,回来说道,“这家呢,有多余的饭,但是没多余的床了,所以晚上委屈委屈你,睡马车?”
这话假到一定地步了,这个时候,哪来多余的饭,杨笛衣也没拆穿他,指了指他的方向。
石文:“你是想问我?”
杨笛衣点头。
石文笑嘻嘻道:“我啊,怕你害怕,我睡马车顶。”
杨笛衣:“”不就是想看着她吗,还说的那么贴心。
反正她暂时也跑不了,杨笛衣没理他,摸索着想下去,腿还没伸出去呢,直接一跟长棍挡住她的手臂。
石文略显冰冷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做什么?”
杨笛衣无奈拍了拍她的腿,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懂,她已经坐了一天了,腿快要废了。
“啊,你想下来活动活动?”
杨笛衣重重的点头,还敲了敲自己的小腿,结果换来一句无情的:“不行。”
杨笛衣:“”他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彻底残废吗?
“不行就是不行,”石文似乎比什么时候都坚定。
话说完,杨笛衣脸色沉了好几个度,身体保持着往下的姿势没动,似乎在沉默地抗争。
过了一会,石文又说道,“你要真的想动动,我把马车顶掀了?”
杨笛衣气极,反倒有些想笑,这是打算用马车困住她吗?
但毕竟她现在是在被绑架,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杨笛衣不甘地点了两下头,有总比没有强。
石文笑了下,“等会儿。”
没过一会儿,杨笛衣就感觉头顶有些空空的感觉,下意识抬头,不同于马车壁的褐色,头顶是灰蒙蒙的。
真掀了?杨笛衣眨着眼,还有些不敢相信,这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做到的。
“这下可以站起来了吧。”
石文的声音从上面传来,杨笛衣手扶着墙壁,缓缓站起身。
坐久了,腿就有些麻木,杨笛衣一点点扶着旁边的车厢,直到摸到顶,不是尖锐的木刺,而是布料?
这是,他铺的?杨笛衣顿了顿,把手臂搭在上面,心想这人真的好奇怪。
一口一个自己是被他绑架,但是从头到尾不打不骂自己,除去说话有些奇怪,从未真的伤害自己。
杨笛衣沉默地想了会儿,算了,知人知面尚且不知心,自己见都没见过他,万一自己的眼盲和哑巴都是他干的呢。
“怎么一动不动?”石文似乎站在比她高一点的地方,“不是你想活动的吗?”
杨笛衣只好用力抬起腿,又踩回地板,一下一下的,仿佛在发泄着什么。
石文没有说话,一直站在她身边,要不是杨笛衣能看到他朦胧的身影,还以为他走了呢。
杨笛衣活动了一会儿,整个人舒服多了,就不是很想坐回去。
刚在想要不要用个别的方式再从他嘴里套些信息出来,就听到石文说道:“今天星星很多。”
杨笛衣下意识抬起头,什么也没有。
“噢,我忘了,你看不见。”
杨笛衣:“”有病。
又兀自站了一会儿,杨笛衣撩起裙摆,选择坐回马车,早点睡觉,与其和他浪费时间,不如好好休息,说不定眼睛和嗓子能早点恢复。
只是刚一坐下去,她就感觉有个什么东西硌着她,往旁边一摸,似乎是个长一些的木头。
杨笛衣把它拿到手里,从上到下摸了一遍,上面还有纹路,是个,木雕?是他放的吗?这什么意思?
想不明白,杨笛衣索性用那块木头敲了敲马车,等着石文来问她,没想到那人跟消失了一样,一句也不回她。
不理算了,杨笛衣把它随手一放,就靠着马车壁休息。
不知道过去多久,她半睡半醒间被人推醒,是石文的声音,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杨笛衣身子立刻紧绷起来,
石文的语气依旧轻松,如同下午问她想吃什么,“醒了?”
“发生”杨笛衣动了动唇,似乎能发出一点微弱的声音。
“你不用怕,”石文打断她的话,自顾自说道,“那三十文,不用你还了,就当我送你。”
石文将木雕塞到她手里,声音有种陌生的温柔,“这是我欠你的木雕,补给你了,拿好它,保护好自己。”
什么木雕,什么欠,杨笛衣一个字也没听懂,“到底”
石文没给她说下去的机会,只是望着一旁说道:“看,接你的人来了。”
第55章
雨滴砸在他脸上,再顺着皮肤落下去,直至隐入土地消失不见。
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到底多少是雨,多少是血,这就是她失明时看到的场景吗,石文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唇角想动一下。
随即一只鞋踩在他鼻梁处,他眼前彻底黑暗下去,先感受到的是混合着泥土和雨水的沙砾感,随后便是绵绵不绝的痛感。
但脸上的那点痛感,相比于他已经废掉的四肢处的疼痛,着实不算什么。
“呸,死不足惜的叛徒。”
耳朵充斥着液体,不知道是血还是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变得嘈杂,石文已经没有力气去反抗了,只能任由那只鞋在他脸上磨来磨去。
“别管他了,人又丢了,还是想想回去怎么交差吧。”
“呸,真晦气,当时主子就不该招他”
石文动了动指尖,努力眨着眼睛,想看清杨笛衣离去的方向,没有马车,什么也没有,但是她应该安全了吧。
都说人死前,会出现走马灯,会浮现一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彼时石文听后轻蔑一笑,
“那我的走马灯里,应该什么也没有。”
他说谎了,其实有的,是从遇到她的那一天开始的。
六岁的石文已经是京城小巷街道里流窜的常客了,这家偷点,那家蹭点,今天这家打,明天那家骂。
他们指指点点,石文只管吃着食物,这是他唯一活下去的依靠……
因为自他记事起,他没有名字,没有家人,他像是被随意扔到这里的,无人在意。
直到有一天,他照常去巷子末尾处一间茅草房里偷吃的,这家老人很笨,总是不把吃的拿走完,他发现这里之后,很少去其他房子里。
就在他得手后准备离开,突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握住他的手,“你跟我学手艺好不好?”
石文抬起头,漠然地扫视他那间没什么东西的房子,数不清的木头,还是木头。
“饭管够。”老人没有在意他的无礼,笑呵呵道。
半晌,他极慢地点了下头,有饭吃就行。
一老一小于是在这间茅草房里相依为命,老人确实没有看走眼,石文真的很有天份,他把毕生所学的木雕手艺悉数传授给石文。
三年后,石文已经能把木头刻的栩栩如生,尤其一些人像,但是石文偏偏不好好刻人像,总是把人雕的奇形怪状。
老人也不在意,总是笑眯眯和其他人解释,“有天份的小孩,都有些怪癖,正常正常。”
渐渐的,老人会把石文刻的一些木雕拿到外面,和他自己雕的混在一起卖,效果很不错。
渐渐的,石文可以独自出去摆摊售卖,老人开始还会捋着胡子在旁观察,发现他十分能干后,老人便回屋刻木头,给他备货。
也是在这样一个雨天,他碰到了那个马车下来的女子。
“这些怎么卖啊?”
他刻着手里的一个兔子,头也不抬地说道:“随便看,形状不一样,价钱不一样,有几文的,也有几十文的。”
“小姐,这怎么有的看上去奇奇怪怪的?”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石文还是听到了,类似的话他早已听过无数句,早就不甚在意。
“没啊,我觉得有的刻的还是很有意思的。”另外一道清丽声音说道,拿起他面前一个木雕,“你看,这个就挺可爱。”
可爱?石文视线随着她的动作上扬,一眼看到手拿木雕的她。
她眼睛亮亮的,看着手里那个脑袋摇摇欲坠的木雕,似是真的觉得有趣,又晃了晃,木雕脑袋一晃,她便跟着笑起来。
木雕脑袋是用铁丝穿起来的,石文看向那个木雕,想起来了,那个其实是他把脑袋不小心刻断了,本来想扔的,但老头不让,说无心之举最生动,硬是拿铁丝穿起来。
石文刚要解释,就听她问道,“这个我要了,怎么卖?”
石文握着手里的兔子,头低下去,“那个是我雕坏的,不值钱,你想要直接拿走吧。”
“那不成,你用心雕出来的,得付钱,”她蹲下去,扫视一遍布块上的所有木雕,“你说个价钱吧,我们不白拿你的。”
这种有钱的官家小姐,好生奇怪,石文抬起头看她,眼神里满是疑惑,还有人不喜欢白嫖?
石文看向摊子,离自己最近处是一只小马驹,于是随口道,“五文钱。”
“五文啊,这么便宜,”她轻轻撅起嘴,似是有些不满意,“我觉得他值十文钱,给你十文好了。”
十文钱能买他这里刻的差不多的木雕了。
没见过上赶着给人送钱的石文:“”
“镜儿,付钱。”
似是看出他想拒绝,那人手脚麻利的吩咐旁边人拿出钱袋子,果断把十个铜板放在他手上。
她柔嫩的指尖擦着他粗糙的掌心,石文心跳蓦地加速,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面前的两个人已经上了马车离开。
石文看着手里的铜板,没说什么,将它们放到胸口的口袋里。
晚上回去时,老头子又一次问他,“想好名字了吗,总不能天天喊你小孩,我也没指望你随我的姓,总要有个正经名字”
“石文。”
“什么?”老人上了年纪,耳朵越发不好了。
他耐心地又念了一遍,“石,文。”
“噢噢噢,好名字,小石文,好好好。”
那时老人没注意,他泛红的耳根子,那时他也不知道,人会这么脆弱。
没多久,老头再也拿不动刻刀了,他在家不小心摔了一跤,再也站不起来了。
他揣着所有的积蓄,去了城里最大的医馆,但连铺子里最便宜的药材,他也买不起。
石文在永宁堂站了许久,最终回家把银子放好,决定干回老本行。
但是几年没偷过,他手艺生疏不少,在他即将得手,准备离开时,他被发现了。
老头子还在家,他不能被抓,于是曾经维持他生计的刻刀成了他最顺手的武器,刀刀见血,他犹如困兽,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最终,他还是被抓了起来,五花大绑捆去了一间装饰豪华的屋子,里面有个华服男人看他半晌,笑了。
“有天赋的小孩,收了吧。”
他不肯,于是男人也不慌,找了其他人来,准备打到他点头。
挨打他不怕,但是手不能伤,否则他以后怎么刻木雕,老头子会疯的,于是在数不清的拳脚中,他死命护着自己的双手。
“原来,弱点在手。”
男人轻飘飘一句话,挨了无数打的他都没害怕过,头一次有了恐惧的感觉。
在其他人用刀差一点砍到他手指的时候,他低头了,条件是给自己一段时间,至少等到老头子病愈。
意外的是,那个男人同意了。
可是没多久,那个总会在他耳边喋喋不休的花白老头,再也没有睁开眼,连一句话都没有和他说。
他在老头子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拿起刻刀再也没有回来过。
再次遇到她,是在小凉山,他只是被派去看着陈刀,很简单的任务,可是突然在台下的人群中,石文看到了那个曾经会笑吟吟给他递钱的姑娘。
他以无聊为由,截了去杀她的任务,很简单,放香料就好,可他没有。
回去后,他才知道那个姑娘都做了什么,为她高兴的同时,他也被罚了进去后最重的一次。
过了几年,堂内突然事事谨慎起来,一问才知道,陈刀在被人暗中寻找,而且似乎引起了官差注意。
由他引起的失误,当然被再次派遣给他,将功补过。
于是他有了此生最大一次私心,借口任务太难,京城人太多,他拖了一次又一次,在暗中看了她一回又一回。
直到上面终于按耐不住,严令他带着其他死士,去江南的路上必须杀了她。
她不死,他们就要死,可是上面不是早就想杀了他们吗?
察觉到脚步声走远,他耳中似乎突然听清了这个世界的声音,雨声,还有马车平稳向前的声音。
石文不断地往外吐着血,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力量和温度在一点点流失。
恍惚间,他又回到了那间破破的茅草房,那个话多的老头子看到他进来,似是有些生气,“你看看你,怎么把自己养成这样,怎么还瘦了,还有你这手,看看,你手艺又生疏了吧。”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的,他一直有在偷偷练,没有荒废。
就在他来的不久前,他还刻出了此生最满意的一只木雕,送给了最想送的人。
可是话到嘴边,他又说不出来了,只是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你回家。”
在混乱发生前,这是杨笛衣最后听清的话,声音的主人,是周悬。
杨笛衣紧紧握着手里的木雕,马车的速度比她以往坐的任何一次都要快,快的好像要飞起来,但是车厢总体还是稳的,没有晃得太厉害。
她的脑中,确实乱,无数刀枪剑戟的声音仿佛还在她耳边挥之不去,可她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尽量让自己缩到一处,不给他们添乱。
也不知道周悬受伤没有,还有,石文,杨笛衣摩挲着手里的木雕,当时兵器刺入血肉的声音她听得清清楚楚,可他硬是一声没吭,应该不是很重吧。
思索间,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稳稳地停下来。
杨笛衣看不清楚,只能凭借声音判断车帘被外面人掀起,但他没有说话,杨笛衣只得试探性开口:“周悬?”
“嗯,”周悬五指因为用力攥着车帘而隐隐发白。
车内人发丝凌乱,双目失神,连声音都是无比沙哑,他眼眶泛红,强行咽下喉中那一抹腥甜,“阿衣,我来晚了”
杨笛衣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整个人不禁软了下来,“不晚”
“你别说话了,”周悬连忙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把杨笛衣浑身包裹起来,“我带你回去找方雪明,现在就去。”
察觉到周悬连手都是抖的,杨笛衣朝前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没事”
周悬咬紧牙关,确定她被裹得严丝合缝,这才转过去重新驾马车,“你困了就睡,我尽量稳点。”
杨笛衣点点头,马车重新上路,但其实一路颠簸,她困意尚浅,只得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手里的木雕。
这是石文给她的,虽然没来得及细问,但他让她拿好,应该有几分别的意思吧。
杨笛衣放慢速度,将它从上到下摸了好几遍,脑海中便隐约有了一个大致形象,这似乎刻的是个人。
底座上好像还刻着什么字,杨笛衣仔细摸去,是一个“五”字?
第56章
马车一路疾驰,行驶在宽敞的道路上,车轱辘飞速旋转,扬起层层尘土。
周悬无暇顾及,只想着再快点,再快点,这样说不定阿衣就能早些摆脱病痛折磨。
他想起方才见到阿衣时,她无神的双眸和嘶哑的声音,周悬脑中一阵晕眩,差点没站稳,手中的刀几欲脱力。
如果不是另外一批黑衣人赶来,如果不是看到石文死命护着阿衣,他怕是一刀就把石文砍成两半了。
丝毫不敢停,不知道石文能拖住多长时间,必须尽快。
在一片乌云挡住月亮的时候,周悬前方终于隐约有了零星的灯光,周悬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被抚平不少,但手上速度没减。
那次马车被劫,队伍元气大伤后,周悬索性减免了一半的人数,让受了重伤的回京修养,其余他们更加低调出行,留下来的全是知根知底的心腹。
远处的客栈渐渐变大了,门口挂着一盏灯笼,下面蹲着一个人。
寻到阿衣踪影后,周悬直接让馒头回了客栈,去提前准备好她可能需要到的所有物品,包括让方雪明时刻准备着。
杨三白本就担心杨笛衣,接到消息后也是一刻不停地准备,之后就下来一直等着,此刻瞧见周悬的马车远远的过来,杨三白立刻迎上去。
“吁——”马车停下,周悬先一步跳下去,然后掀开帘子,冲她伸出手。
“我们到了阿衣姐姐,下来吧,我牵着你。”
周悬额上全是汗,尽管焦急但他还是压下沉重的呼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温柔。
杨笛衣看不清,但她相信周悬,于是伸出手往前摸着,周悬立刻向前握住她的手,慢慢扶着她下来。
杨三白站在他身后,不住的往前探头,听到周悬那句话心头忽然掠过一丝疑惑,还来不及细想,就看到杨笛衣被牵下来的样子。
杨三白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喊出声,又怕吓到杨笛衣,只好捂住自己的口鼻,任凭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周悬到底是男的,杨三白强忍泪意,上前想接过杨笛衣的手,没料到周悬直接一个打横将她抱起,大步迈进客栈。
“去找方雪明,快。”
杨三白原地怔愣片刻,急忙转过身跟上,“喊了喊了,方大夫一早就在那间房间里等着。”
夜深了,客栈四处静悄悄的。
杨笛衣突然被他抱着,再加上看不清,不自觉紧张起来,紧紧抱着怀里的木雕没有说话。
但她能感受到周悬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并无多少颠簸。
“我喊了方雪明,先去看伤,可以吗?”黑暗中,周悬蓦地出声,
说完他又想起杨笛衣素爱干净,又补充道,“或者你想先去沐浴也可以,水三白早早就备下了,还有衣物。”
这么多年,早就没那么多讲究了,杨笛衣张了张嘴,想说先去沐浴,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周悬沙哑的声音,
“是我的错,你不用说话,想去瞧病就点头,沐浴就不用动。”
杨笛衣忙不迭点头,没敢停下,生怕周悬感受不到。
“好。”周悬熟练地上了台阶,走到一扇门前,里面的人似是时刻留心着,在他脚踹上去之前就打开了。
方雪明一眼看到他怀里的杨笛衣,连忙让出身位,“快进来。”
屋内燃着灯火,不止方雪明,沈洛华,馒头,方景和都在,瞧见周悬之后几人一个接一个站了起来。
周悬无视他们,径直走向床边将她放下,方雪明拿着药箱便凑了上来。
“这,怎么伤成这样了?”
方雪明凑近了才发现杨笛衣不说话也不看他们,自她进门时心内的疑惑顿时解开,他有料想她会受伤,但万万没想到会伤的这么重。
周悬并不知道很多,一时也答不上来,只是攥紧身侧的拳头,“我也不知道。”
杨笛衣听到方雪明的声音,便将手腕伸了出去,凭着感觉冲他们笑了一下,想说自己其实没什么事,但一想到自己的声音,还是算了,说了,他们也不一定信吧。
方雪明凝神便开始给她把脉,屋内安静地针落可闻,众人都没敢说话。
沈洛华和杨三白在后面站着,皆是泪涔涔的,但都咬着嘴唇,倔强的不想让泪落下。
周悬眼也不眨地盯着方雪明,只见他眉头越来越皱,一脸凝重,心止不住的往下坠。
“你”方雪明犹豫半晌,终是开口了,声音里满满都是疑惑,“你的毒,解了?”
杨笛衣茫然地抬头,毒,解了?
除了方雪明和她知道内情,其余众人皆是一头雾水。
周悬感觉自己呼吸微滞,下意识问道:“什么毒?”
“就是,她在小凉山时被下的一种长期慢毒,”方雪明似是有些不敢相信,招呼她换了只手继续把脉,
言罢转头问他,“你不知道?”
周悬抿紧嘴唇,脑中闪过什么,他想起来了,抓到肥鼠他们时,他似乎是有提到过。
但是,重逢后,杨笛衣看上去面色红润,再加上方雪明是大夫,他就以为这毒早就解了。
周悬喉咙涌上一抹腥甜,是他大意了,他晃了晃身体,强撑着没有让自己倒下,只是声音像是被压着千斤重的石头,“我知道”
“但是吧,也不能说是完全被解了,”方雪明仔细把过两只手,又抬起她的眼皮瞧了瞧。
“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她体内的毒素在被慢慢分解,目前来说还没解干净,”方雪明说道,“她现在的眼盲声哑,都是因为这毒在她身体里待了近十年,一朝被清,身体内脏腑承受不住,自然而然就会发散到外表,不会长久的。”
“可能还会浑身酸痛,嗜睡,四肢无力,都正常,等你这毒完全清除,这些症状自然而然就会消失的。”
屋内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只觉今晚是睡不着了,这一会儿一吓的,承受不住啊。
方雪明又检查了她身上其余地方的外伤,只有脑袋后面有些许瘀伤,不算严重,周悬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杨笛衣虽然看不到,但是能察觉到屋里不少人的视线,或轻或重地落在她身上,让她怪不自在的。
“我没事”杨笛衣用力说出这几个字,顿感嗓子一阵火辣辣的疼。
“小姐你别说话了,别说话了,”杨三白嘴比脑子快,直接说了出来。
“她说得对,好好养身体先。”方雪明在旁边开着方子,头也不抬地附和道。
杨笛衣只好乖乖闭嘴了。
方雪明开完方子递给周悬,“有些马车上有,有的得去买,明天你看看”
还没说完,周悬立刻接过给了馒头,馒头连忙收到怀里放好。
“那我们就出去?你好好休息。”
折腾一晚上,几人虽然困乏但也没有要走的意思,还是周悬沉着脸将人都赶回自己房间,只留下杨三白照顾她。
她们走后,杨笛衣便察觉到面前的昏影少了许多,颜色也大致和谐了。
杨三白小心翼翼凑上来,“夫人,要不要我扶你去简单洗一洗再睡,舒服些?”
杨笛衣点头,杨三白连忙扶住她手腕,不可避免瞧见她抱的木雕,拿过来就要随便一扔,不曾想杨笛衣似有察觉,反握住她的手腕,不轻不重地握了两下。
“这个东西,放好?”杨三白猜测道。
见杨笛衣点头,她便寻了个箱子将木雕放好,这才扶着她去了浴房。
温热的水流抱住她全身,杨笛衣只觉自己紧绷了许久的神经,连带着身体彻底终于松了下来,她懒懒地泡在桶里,任凭杨三白摆弄。
洗完后,杨笛衣已是困得抬不起头,勉强被杨三白扶着坐回床,杨笛衣脑袋一沉,一头栽到棉被里,一动不动了。
杨三白一个激灵就要跳起来去喊方雪明,但到底还存有几分理智,探了探杨笛衣的鼻息,发现她呼吸绵长,应该是睡着了。
杨三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被子盖好,杨三白轻手轻脚地出去关上房门,忍不住头抵着门板不动了,心道这一晚上,可真是的。
她伸了伸手臂就要回房,突然感觉手上粘腻腻的,杨三白奇怪的凑着灯光一瞧,满手的血。
又是一个惊吓,杨三白腿都软了,下意识就想喊人,杨笛衣喊不了,方大夫和沈洛华喊不了,得喊能打的,杨三白跌跌撞撞跑到馒头房间就要拍门。
还没拍两下呢,门开了,馒头一脸不耐,瞧见是她才收敛几分,“怎么了?”
杨三白伸手给他看,声音哆哆嗦嗦的,“血”
“呀,忘了擦了,”馒头一拍脑袋,风风火火跑出去了。
站在原地发愣的杨三白:“”
一抬头,这才发现他屋内方雪明和方景和都在,杨三白满腹疑惑走了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浑身是血的,不是周悬又是谁?
杨三白茫然地走到方景和身旁,“这咋了?”
方景和先是叹了口气,一眼看到她的手,把她扯到洗手盆旁,拿过旁边的湿布给她擦着手,“一出夫人房间就吐血了,哗哗的,吓我们一跳。”
杨三白神色复杂地望向周悬,这下可妥,除了嘴唇,哪哪都是血淋淋的,心想一天天的这都什么事啊。
杨笛衣一次性睡了个饱,等她醒过来,眼前一片雾蒙蒙的,似乎是白天,眼睛依旧看不清。
她张了张嘴,想直起身子,就瞧见一个身影凑到她面前,“你醒啦?要不要喝水?”
这声音是,沈洛华?她哪敢使唤她,但嗓子干拉拉的,一口唾沫也咽不下去,只好点点头。
沈洛华连忙把杯子端过来,放到她嘴边,“温的,不是很烫,你慢点喝。”
她一直守在这,壶里的水凉了就热,就怕她醒过来喝不到热水。
“谢谢,”杨笛衣就这她的手,喝了一整杯,嗓子好点了,也能发出一些声音。
沈洛华看着她,心想这杯子明明理她近,怎么自己也被熏得眼眶发热。
“不用谢我,是我该”
若不是杨笛衣,恐怕那日她不会安然无恙,沈洛华感动的同时,又知道她回来后伤得不轻,一直也有些愧疚。
可是见到她,沈洛华准备了好几天的话,忽然就忘得差不多,只是还没等她说完,杨笛衣再次出声,“我记得那日鸢心伤得很重,她如何了?”
沈洛华愣了一下,“没有伤到要害,也被及时包扎了,在楼下养伤呢。”
杨笛衣担忧了多日的心放下,随即又想到周悬,她虽然看不清楚,但是那晚他抱着她时,她有闻到血腥气。
“周江上呢?”
沈洛华下意识想说还没醒呢,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现在这个情况,告诉她只是徒增她的担忧罢了。
杨笛衣察觉到沈洛华的沉默,心中泛起微妙的异样,“周江上呢?”
第57章
沈洛华道:“他采买物资去了,还没回来呢。”
杨笛衣端坐着,没有说话。
沈洛华瞧着她没有神采的双目,被压下去的愧疚感涌上心头,说了实话,“好吧,其实你回来那天晚上,从你这屋子里出去,他就晕倒了,还没醒呢。”
杨笛衣一怔,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沈洛华连忙拦住她,“你别急,听方大夫说没有什么大事,就是过于疲劳加上急火攻心,所以晕了,吐完淤血就好多了。”
还,吐血了吗?心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揪住,杨笛衣紧紧握着沈洛华的手,“这些日子,你们”
那日马车被劫走,后面发生了什么,沈洛华其实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再醒来,周围一片狼藉。
伤倒了一大片,马车几近散架,更别说上面的行李,也被扔的到处都是。
周江上满身都是血,提刀站在一旁,煞气逼人。
幸好队伍别的不多,大夫管够,方雪明带着小易和方景和四处治疗伤者,相当于一个小医馆了,杨三白帮着处理好鸢心的伤,也跟着方景和四处帮着治伤。
沈洛华听周江上说,叛徒是车夫,但在混乱刚开始,就被杀了,一刀封喉,死的时候还睁着眼。
两人一坐一站,沈洛华披着斗篷坐在为她安排好的地方,周江上说道:“我派人送你回京城。”
方雪明在旁边给她诊着脉,沈洛华闻言硬着脖子说道:“我不回去,我要去江南。”
周江上眉头拧起,似是不太赞同。
“我身边都出了叛徒,我倒是要看看,在江南还有什么等着我,”沈洛华冷笑,“如果真是冲着本公主来的,我倒要看看他还有什么手段。”
收买人心,提前埋伏,现在连杀手都来了,她倒要看看,还有什么。
周江上短暂沉默,“可以,但是人不能太多了,只留最信得过的亲信。”
沈洛华自然同意,刚想说什么,就感到手腕一阵细微的刺痛,她忍不住蹙眉,“轻点。”
方雪明笑了下,手上动作轻了许多,“我还以为公主一直都很厉害。”
“本公主自然厉害,但这和我怕疼有什么关系,”沈洛华瞥他一眼,“我厉害,你给我治伤还不轻点?”
方雪明叹了口气,“我的错。”手上动作于是愈发放轻。
周江上那边迅速统计好急需养伤的人数,将那一批人直接送回京城,剩下的原地休息一个时辰,就去寻找最近的客栈。
带着他们在客栈安顿好,他就马不停蹄通知了方圆几十里内所有县乡的衙门,同时让方雪明帮着画出杨笛衣的画像,分头寻找。
一连两日,周江上都没有回来过,一直奔波,听馒头说,他连睡都没怎么睡,怕那些衙门不相信,买了匹快马将周围跑了个遍。
再次回来,就是带着杨笛衣。
沈洛华将这些事挑挑拣拣给她讲着,末了补充道,“所以你不用太担心,可能就是太累了,就像那天晚上的你一样,睡得久了点。”
话是这么说,但杨笛衣始终放不下心,等方雪明来瞧她时,又问了一遍。
“真没什么事,”方雪明探完她的脉搏,笑道,“我们三四个大夫在这呢,你还信不过吗?”
三四个?杨笛衣一时茫然,继续听他说道,“我一个,小易一个,景和还有三白加起来一个半?放心吧。”
“那我”
“你是想问你的眼睛和嗓子?”见杨笛衣点头,方雪明掐着手指算算时间,“如果按你被劫走的那天算起,大概还有个七八日吧,应该就恢复了。”
这么久,杨笛衣在心里数着,突然想起一件事,自己这毒,是谁解的?
方雪明和她想到一处,同样好奇问道:“劫走你的,是小凉山那群人?可他们为什么要给你解毒呢?”
是啊,而且想想她出现眼盲的时间,等于石文劫走她的时候,就已经给她用了解药?
回想这两日,石文并未虐待她,除了偶尔一些言语上的恐吓,她到从未受过身体上的委屈,甚至有吃有喝,也没有饿过。
细细想来,就算是恐吓,石文也一直都是带着笑意的,只是自己当时过于紧张,悟错了他的意思。
杨笛衣想不透,自己和他并未有过交集,为什么他要对自己这么好,甚至以命
木雕?对,还有个木雕,是他让自己拿好的,杨笛衣暗暗想着,等眼睛好了,一定要仔细看看那个木雕。
方雪明说她要安心养着,她是觉得没什么事,但是三白和馒头不依不饶,两个人轮番过来伺候她,恨不得一日三餐亲自伺候她吃。
杨三白端着一碗饭,“夫人,你就安心吃吧,不然我也不放心。”
馒头跟着站在旁边唠叨,“笛衣姐,你就好好吃吧,不然江上哥醒来看你瘦了,非要揍我。”
毕竟江上哥在昏过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照顾她。
就两天,哪能瘦啊,杨笛衣哭笑不得,再说她又不是废了,走不动也抬不起胳膊,但还是在两人一句又一句的念叨中,连手都没抬起来过。
从她看不清开始,她就习惯凭借眼前的颜色来判断时辰。
就比如现在,大片的褐色中,只有一处是暖的橙黄色,像是个没煮熟的蛋,想来是傍晚了。
他们本来说要在她的房间里吃饭,杨笛衣没同意,连连把他们往外推,
“我真没那么废,各位,该吃吃,该喝喝,好吗?”
于是这会儿,静谧的屋子里就只剩她一个人,杨笛衣扶着床站起身,往着橙色那边靠。
坐了一下午了,她实在想去吹吹风。
怕她摔倒,屋里能挪走的家具物件都挪走了,只留下最要紧的东西,加上杨笛衣摸索着往前走的速度也不快,一路上很是顺畅,没有磕到碰到。
终于,杨笛衣摸到了窗框,再试探着往前,轻柔的风抚过她的脸颊,叫人浑身舒畅。
只不过还没等她彻底调整好位置,屋门突然被打开,风忽然大了起来,杨笛衣下意识转向声音来源处,发现是个白天没有见过的颜色。
而且来人推开门就只是安静地站着,并未走过来。
杨笛衣片刻愣神,很快猜到来人是谁,笑着说道:“你醒了?”
“嗯,”周悬应了一声,依旧没有过来。
杨笛衣扶着窗台,往前走了几步,“还难受吗?听三白说你吐了好多血。”
“好了。”
他的声音似乎近了一些,但很快又退了回去。
“怎么不进来?”杨笛衣狐疑道,“你是不是身上的伤还没好,不敢过来?”
“不是”周悬站在门口没动,眼神一刻没有离开窗边的人。
“那你过来啊,”杨笛衣朝他招招手,“傍晚的风可舒服了,你站门口干什么?”
该怎么说,告诉她自己其实是在自责没有保护好她,让她担惊受怕了好多天,所以不敢奢求靠近她。
还是说,哪怕只是远远这么看着,他就想抱她,想把她揉进身体里。
周悬不敢,他怕他失控,他怕自己让她害怕,步子始终没有抬起。
杨笛衣一时也没有说话,只是茫然地看着他的方向,那一抹黑色始终笔直的站在那里。
沈洛华喜欢娇艳的衣裳,三白也是爱亮眼的,方雪明常穿蓝衣,馒头和方景和不拘什么颜色,花样多变,只有周悬,似乎总是一身黑衣。
不知道想起什么,杨笛衣掌心按着太阳穴,脊背一弯就蹲下身子。
周悬神色一凛,大步迈了过来,“你没事吧阿衣姐姐,严重吗,我去喊”
方雪明三个字还未说出来,周悬手腕被牢牢抓住,杨笛衣亮晶晶的眸子抬起,“抓到你了。”
杨笛衣声音轻松,“我不头疼,也不难受,真的,你就陪我站会儿,吹吹风就好了。”
周悬沉默站着,到底没舍得挣开她的手掌,就安静地杵着给她当拐杖。
“他们不久前下去吃饭了,你吃了吗?”
也不管她能不能看清,周悬点头,“吃过了,你呢?”
“早就吃过了,他们怕我饿着,吃食就没断过。”杨笛衣声音依旧沙哑,但比着前两天一点声音也发不出,现下已经算是好多了。
“那天带走我的那个,他说他叫石文,你认识吗?”想了想,杨笛衣还是问了出来。
“混进指挥使司的,我已经让回京那批人去查了。”
“我觉得,他好像对我没什么恶意,”杨笛衣说道,“今天我一直在想,他和陈哥应该不是一类人,对了,那天我们走后,他怎么样了,来找过我们吗?”
“不知道。”
话是这么说,但周悬想起那日,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应该凶多吉少了。
“这样啊”杨笛衣心中突然有些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为什么。
想来,他们也算是一起吃过饭的交情了,而且更不用说他还为她解了毒,如果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答谢他。
“什么时候启程江南?”
“等你好了。”周悬果断道。
“那太晚了些吧,”杨笛衣一愣,
“不着急,方雪明和沈洛华都没意见。”周悬补充道,“还有鸢心,她也还在养伤。等所有人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再重新上路。”
杨笛衣点了点头,这样也好。
风一阵一阵的,轻轻飘进来,还夹杂着饭菜的香气和稀疏的楼下的说话声,杨笛衣心中前所未有的宁静。
突然,“咕噜——”身旁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屋内两人均是一愣。
因着离得近,声音倒是清清楚楚,周悬脸顿时红了。
杨笛衣笑起来,语带调侃,“吃过饭了?”
第58章
周悬撇过脸不敢看她,只觉手腕蓦地一松,背上紧接着挨了轻飘飘一巴掌,“快吃饭去。”
周悬笑着应了。
接下来几天,沈洛华和三白闲了就来寻她,明知她看不清,还总撺掇着馒头和她们一起打叶子牌。
杨笛衣刚开始嫌麻烦,不想玩,后来硬是被缠着玩,打了几局下来,倒是能摸出些叶子牌的纹路,渐渐觉出不同的趣味,便也不再抗拒,便当是打发时间的手段。
日头东升西落几个轮回,杨笛衣的眼睛和嗓子确如方雪明所说在好转,朦胧感比之前消下去不少,鸢心伤势大好,加入她们的牌局。
馒头得了解脱,喜滋滋跟着周悬他们去镇上采买物资,去的次数多了,顺势和当地人攀谈起来,这才知道这一带早年间人烟稀少,再加上连年大旱,地里种不出庄稼,很少有人往这里来。
这两年不断有人朝着北方迁徙,偶尔有人路经此处,各种原因待的时间久了,才渐渐聚集成村,加之地里收成渐好,村子扩成镇,日益繁荣起来。
馒头嘴里嚼着东西,扒在栏杆上伸头问道:“可这里也没啥啊,你们为什么不想着再往北走走啊?”
往北村镇多,人也多,还更靠近京城一些。
“小郎君说的是,可是啊,我们一身老骨头,折腾不动了,能顾着自己吃穿就行,年轻的随他们走,”一位面善的老妇仔细挑着萝筐里的坏豆,朝馒头笑,“虽说叶落归根,要我说这世道,在哪儿,哪儿就是根。”
馒头头回被叫小郎君,脸上泛起红晕,走之前还悄悄塞给老妇一些银子。
回了客栈,众人聊起此事,均是有些沉默,后来几人再出去买东西时,确保东西质量不错,心照不宣的总会给上年纪的卖家多些银子。
杨笛衣眼睛和喉咙大好,虽依旧模糊,但总能视物了,不再是一大片一大片的色块,不用凭颜色去分辨谁是谁,嗓音也没那么沙哑。
和沈洛华商量后,队伍准备充足就在一个拂晓静悄悄上路了。
这次他们都认同寻着江南的大方向,随便走,主要方向没偏就行。
一来能保证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下一站是哪里,不会泄露,二来,沈洛华听到这个想法时,眼睛倏然亮起光彩,
“好啊好,就喜欢这种未知的刺激感,你们看过话本吗,就那种主人公一路艰难险阻,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美名”
其余人连连摇头,默契地各干各活去了。
沈洛华:“”
虽然一路上和沈洛华预想中的差了许多,但好玩的也不少,层层迭嶂的树林,各种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夜晚如果来不及找驿站,便就地扎寨,头顶繁星点点,倒也宜人。
杨笛衣眼睛虽然大好,但一到晚上还是有些看不清,就安静坐在地上烤火,听着身后馒头和杨三白的打闹声也觉有趣。
“冷吗?”
身旁突然响起声音,接着一件衣服轻柔地落在肩上,杨笛衣展开笑颜,“不冷,烤着火呢。”
“嗯。”
周悬在她旁边落座,又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树枝,溅起星星点点的火星。
“他们都在干什么呢?”杨笛衣问,只听到馒头和杨三白声音,偶尔掺杂着方景和的劝架,其余人倒是听不着响。
周悬拨弄着火堆,跳跃的火光映在他脸上,忽明忽暗的,看不清神情。
“尊贵的公主找新鲜去了,鸢心护着她,方雪明拉着小易背医书,其余兄弟们闲聊。”
这些日子,周悬跟看沈洛华不顺眼似的,总是调侃她尊贵的公主殿下,沈洛华也不服输,回喊他“无礼的侍卫”,杨笛衣每每听到这个称呼,总是忍不住笑出声。
杨笛衣抱着膝盖,下巴抵在上面,偏头问:“你俩最近发生口角了吗?”
“没。”周悬答得很快。
“那她做什么事惹你不快了?”
“也没。”
杨笛衣更好奇了,“那你们这些日子怎么和斗鸡似的。”
周悬漠然道:“谁知道公主殿下发什么病。”
明明就是她先处处看他不顺眼的,还总是缠着杨笛衣,让他连找她说话的机会都没有,还要使计策才能引开她。
“噢,”杨笛衣默默收回视线,忽听周悬说道,“能不提他们吗?”
“那你想说些什么。”
“说说说你在小凉山那些年吧。”周悬看向她,“你答应过我的。”
“那些啊”杨笛衣愣了一瞬,微微仰头,似是在回想着什么。
周悬想起什么,忽然道,“如果你讲着不开心,那就不讲了。”
说完,他折断手里的树枝,扔向火焰中,他只听过小凉山那些人讲,可他又贪心的想知道更多,但又怕揭她伤疤。
“倒也不是不开心”杨笛衣笑了下,语气轻松,“就是一开始,有些害怕。”
她转头,看到漆黑中只有一团明亮的火焰在燃烧,再往前倒十年,就不是这么一小片了,而是冲天的火光。
那个夜晚,混乱,无措,她带着周悬从密道里逃出去,浑身散不去的灼热感,她拖着半昏半醒的周悬一步步到了小河边,就失去意识了。
再醒来,周悬脸上黑黢黢的,嘴唇苍白干裂,还在昏迷,她用手捧了些水,小心倒入他口中。
但这样总归不是长久之法,她将自己的脸抹黑,装成乞丐,随着部分流民再次混入城里,想着寻些生计。
却意外被她家中曾经的管家认出,原来昨夜,他亦逃离了追杀。
杨笛衣喜出望外,带着他回到河边,周悬已经不见了。
杨笛衣当时泪花在眼里打转,急得像是锅里的蚂蚁。
还是管家从容,顺着可能是周悬的踪迹,带着她再找了一段日子,等他们找到时,周悬已经被人收养了。
杨笛衣遥遥看着周悬干净的样子,看了许久,想起那夜周夫人临死前的话,带着管家离开,不选择打扰他的生活。
“后来呢?”
“后来啊,”杨笛衣声音染上一丝哽咽,“他把我卖了。”
周悬瞬间握紧手里的树枝,手掌被上面的倒刺刺入血肉也浑然不觉。
那个管家,他有点印象,不同于陈管家偶尔的抓狂,那位管家见谁都是一副和颜悦色的样子,搓着自己的一小撮山羊胡,笑眯眯的。
“我觉得,他应该是以为把我卖给了一户富庶人家,我也能理解的,他毕竟只是管家,家中覆灭,他没必要继续养育我”。
怪她运气不好,也怪他识人不清,那个所谓的富商,是假的。
给管家的银子,自然也是假的,等杨笛衣发现时,已经被迷晕,在送往小凉山路上了。
后面的事情,和周悬知道的大差不差了。
最开始,她真的很害怕,山里大部分都是男人,被关在地牢的时候,总会听他们聊起天南海北的卖家,形形色色的,杨笛衣感觉自己像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
一次偶然,意识到自己对他们可能有用时,杨笛衣不得不承认,她多了一丝暗喜,好歹命能保住了,总还是有希望的。
后来,日复一日的助纣为虐,杨笛衣整夜整夜睡不着,一入睡,梦里全是那些小孩冲她伸着小手,啼哭不止。
在不知道第几次惊醒时,杨笛衣决定不再坐视不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帮她,在后来,让她遇到馒头,救下他。
“救下馒头,回去的那个晚上,虽然胆战心惊,但我记得是我在那里最开心的一晚,”明知看不清,但杨笛衣还是微微仰头,望向夜空,
“那天小凉山云彩很少,天上数不清的星星,我就看着他们,就好像是那些曾经被我记录过的,被拐的孩子在朝我眨眼睛,你知道我当时想的什么吗?”
周悬嗯了声,声音低沉,“什么?”
“我想,哪怕我暴露了,死在那,但好歹他们有被发现的可能,那些孩子有出去的希望,这样,我去见我爹娘的时候,也能说一句,女儿尽力了。”
许是怕她担心,周悬一动不动,连掌心血流不止都没管。
眼前依旧黑暗,杨笛衣微微扯动唇角,“都过去好久了,现在想起,还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凉山覆灭很久了,她也安稳了许久,久到杨笛衣再想起那些日子,会觉得像是一场梦,只有偶尔方雪明说起她体内的毒,她才有些实感。
可是现在,毒也被解了,山上的那些日子,似乎彻底和她没有关系了。
“等我。”
匆匆撂下一句,周悬便起身离开,杨笛衣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没怎么在意。
只是想着,应该是夜深了,周身泛起凉意,杨笛衣没来由想着,今晚这里,有星星吗?
突然,模糊的眼前,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点黄绿,忽明忽暗,忽上忽下的,杨笛衣怔住。
很快,这一点黄绿不再孤单,渐渐多了起来,两点,五点,纷纷飘在她周围。
杨笛衣不由自主伸出手,经过的一点绿便落在她指尖,闪烁着光芒。
“今晚有星星,不多,可惜我不会飞,抓不来,但是萤火虫,还是可以的。”
周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隐约的喘息,杨笛衣听得出他在努力使自己声音显得平和。
周悬声音掺上笑意,“暂时将就点,等你眼睛好了,我带你去看真正的繁星。”
杨笛衣凭着声音望向他,少年的面容在黑暗中一点点清晰。
他眉眼弯弯,一身墨色,双手扶着膝盖,手上还拿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满袋绿意。
在她看过来的一瞬间,周悬低下头,将手里的袋子解开。
一瞬间,萤火四散,在她周围扇动翅膀,她拥有了能触摸到的,大片绿色星光。
第59章
周悬站在几步之外的萤火中,朝她轻轻的笑,
“啊啊啊啊,可恶的无礼侍卫,本公主要杀了你,你还我的萤火虫!我好不容易抓来的!”
远处,沈洛华气急败坏的声音比人先一步到,听上去还是在加速朝这边跑,因为风中还夹杂着鸢心的嘱咐,“公主你慢点跑,当心脚下”
周悬笑容淡了几分,直起腰,平淡道:“我付钱了的,再说袋子还是我给你的。”
“你胡说!明明是你说这袋子好装,我以为,我以为你知不知道欺骗公主是多大的罪!”
“噢,不知道,多大点事,再说这不都还在这吗,你抓回去不就行了。”
“啊啊啊啊,本公主回京就收拾你”
身后是方雪明略喜的声音,“你看啊小易,这个就是萤火,你记得吧,医书上有,能清肝明目”
小易闻言想仔细地观察,只是附近的萤火虫总是乱飞,他抓不到,小易一贯没什么表情,这次难得撅起嘴,加入沈洛华的抓虫大队。
馒头和三白还在喋喋不休的争论馒头到底是不是天下第一好吃的面点,偶尔方景和附和两句,不过也是和杨三白同一战线。
杨笛衣望着眼前的画面,不知何时眼角泛起泪珠,她趁周围人不注意,连忙擦去,转过头笑吟吟看向周悬,
“那可说好了,你记得别忘了。”
周悬应了句好,抬眼看去,眼前的姑娘也在望着他,眼眸清亮,比周围的萤火还胜之几分,
周悬喉结微动,哑声道:“不会忘的,这辈子都不会。”
*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几个运气实在不好,还是这一带确实已经没几处繁华的地界,她们路过的村镇都是荒凉的,别说人了,连房子都很少。
接连赶了好几天的路,才终于看到了远处的城门,馒头坐在马车上翻看地图,连连感叹,“真难得啊,居然找到个城。”
周悬神情平淡,“一会儿进去,记得补充物资。”
馒头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
言罢,馒头敲了敲旁边的木头,提醒马车里的人,“前面就到太封县了。”
“知道了。”隔着车帘,鸢心回道。
“太封县啊,”沈洛华手撑着下巴,眼神期待,“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沈洛华说着,眼神落在杨笛衣身上,“这木雕你都看好几天了,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自杨笛衣眼睛好了之后,马车上一半的时辰,沈洛华都能看到杨笛衣捧着这个木雕看。
杨笛衣轻轻摇头,将手里的木雕翻了个个,再次看向底部的“五”字,
“就是看不出来这雕的是谁,所以才想看。”
这木雕比她手掌略长,略窄些,形状样式像是个站立着的人,一身长袍,头发披散,面容奇特,三庭五眼分布的煞是怪异,眼睛长在下巴上,嘴巴刻在耳朵处。
原先她以为,这木雕刻的可能是石文,可周悬和馒头都辨认过,眼睛嘴巴的形状并不像。
那就怪了,不是石文,也不像她,难道是他们组织里的谁吗,还有这个五字
杨笛衣正想着,马车已经过了城门查验,悠悠地往城里进。
太封县比她们前几站都要繁荣,街道四散,路上的行人看着也是人头攒动。
碍于人多,马车前进速度慢了下来,正方便沈洛华她们掀开帘子往外瞧,欣赏路边的风景。
“真热闹啊,”沈洛华语气难掩欢喜,终于见到人多的地方了,前几次总是冷凄凄的没什么人,她还是喜欢热闹点。
叉路口处,周悬马车停了下来,随便寻了个行人询问城内客栈在哪里。
杨笛衣看木雕久了,眼睛发酸,便也探出窗外看看其他东西。
忽然一老妇抱着孩子经过,天气明明不算冷,她怀里的孩子却裹得严严实实,杨笛衣不免多看她两眼。
就是这一眼,老妇已经过去的脚步顿住,又退回马车旁。
见四下往这里瞧的人不多,老妇登时掀开孩子面上的布料,用只有她和杨笛衣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十两银子,要不要?”
“什么?”老妇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又说的太快,杨笛衣眨了眨眼,没太懂。
“十两银子不贵了,这是个女娃,好养活,以后能给你赚回来更多。”老妇又将孩子周身的布料掀开,露出一张白净的娃娃脸,似乎想让杨笛衣看的更清楚些。
杨笛衣脑中掠过一丝灵光,这老妇人,卖的是孩子?
“卖什么的?”
旁边沈洛华注意到杨笛衣僵硬的身体,好奇地凑过来。
还没等杨笛衣回那妇人,周悬一甩鞭子,马车重新向前。
杨笛衣连忙扒着窗口往那边看,老妇已然将孩子重新包好,消失在了茫茫人海。
“怎么了?”马车内其余人皆是注意到杨笛衣的异样,纷纷问道。
“刚刚有个老妇人,在卖孩子”杨笛衣难以抑制心中震撼,一字一句说道,“那孩子看着,刚刚足月”
“什么?”
沈洛华大声喊道,直接在马车里蹦起来,还是鸢心反应快,先她一步伸出手,手心面向马车顶,使得沈洛华没有和马车直接碰到。
“卖孩子?这么明目张胆?”杨三白也瞪大了眼睛说道。
“我刚还想继续问,可来不及,那老妇人已经走了。”
沈洛华语气中带着气愤,“一会儿安顿好,必须去找找,我就不信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敢这么放肆。”
杨笛衣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抓紧了手里的木雕。
周悬问的客栈正位于太封县中心位置,从城门口往里走,没走多远就到了。
安顿好房间,照例周悬带着馒头去整备物资,临走前想起马车上沈洛华那一嗓子,不忘问了一句,“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杨笛衣刚想回,却一个不妨,被沈洛华拉进房间,“没什么事,你去吧。”
沈洛华撂下这句话,房门便被紧紧合上了,周悬也懒得细究,径自带着馒头去街上采买东西。
杨笛衣看着怕她进来的沈洛华,笑道:“不想让他们知道?”
“对,免得他又来打扰我们。”沈洛华拉着杨笛衣在桌边坐下,没过一会儿,杨三白也被鸢心喊了过来,四人围坐在一起。
杨笛衣这才问道:“你这是?”
三人不明所以,反观沈洛华却是一脸激动,“我们去查查吧,太封县买卖孩子的事情。”
“我们?”杨笛衣一愣,指着自己,看了看同样迷茫的杨三白和鸢心,她是说只有屋内这四个人吗?
杨三白想的是,她们四个,她们四个要怎么查?
鸢心迷茫中夹杂着更多的不解,她记得她家公主在京城不是这样啊,以前那个事事端庄的公主哪去了。
“我本来是想找当地的县令的,但是我又不想暴露身份,”沈洛华撇了撇嘴,“就算暴露身份,那些官员惯会阳奉阴违,表面答应的再爽快,指不定背后如何敷衍我。”
这话倒也是,杨笛衣点了点头。
看那老妇神情,虽然有所忌惮,但也不是完全的害怕,可见太封县并不如表面那么风平浪静。
“所以,不如我们暗中查探,若是能找到蛛丝马迹,我便状告县令,若他不管,便再直接一封书信寄回京,治他的罪。”沈洛华说完,颇有些骄傲。
“听上去倒是可行,”杨笛衣说道,“只是你确定不用告诉周悬他们?”
“不要,”沈洛华立刻否认,但想了想,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如果有需要他们武力压制的话,再找他们。”
“这不太合适吧”杨三白担心地说道,“我们毕竟是女子,谁知道那些买卖孩子的是什么人,万一”
“我们就是去看看,佯装买孩子打探一下,”沈洛华耐心道,“又不是要端了他们老窝,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
“况且,鸢心很能打的。”沈洛华拍了拍鸢心的肩膀,补充道。
杨笛衣和杨三白同时看向鸢心,目光满是怀疑,鸢心顿时读懂她们眼神中的含意,轻咳一声,“上次是偷袭,意外。”
“不管怎么说,干不干?”沈洛华这一声颇有些侠义的味道,她拍了下桌子,目光灼灼的看了看杨笛衣,又看向杨三白。
杨笛衣和她对视一眼,点了头,“行。”
有自己和鸢心在,总归不会让她出事就是了。
杨三白心中顿时升起兴奋,“行!”
四人一拍即合,状似正常的吃完饭后,周悬和其他人回了自己房间休息,沈洛华和杨笛衣还有鸢心就瞒着周悬他们外出查探去了。
为以防万一,杨笛衣随身带着能撒下特殊气味和痕迹粉末的香囊,同时留下杨三白在客栈策应,如果她们到时辰还未回来,直接去找周悬,循着她们留下的记号去找她们。
三人很快到了上午杨笛衣碰到老妇的路口,只是寻了好一会儿,都没再看到那老妇人身影。
杨笛衣索性去问路边摊子的老板,谁知老板听了她的话,脸色顿时变得古怪,“你们找她?”
第60章
“是啊。”
老板手上揉搓面团的动作没停,下巴一抬,“简单,看见出城那条路了吧,沿着官道一直走,看到一棵比几人腰围还粗的大槐树,拐个头,往右一直走,没多远。”
杨笛衣:“就找到了?”
“哪能啊,”老板笑了笑,“那有处小村庄,那老太婆就在那里头住呢。”
“老板,看样子你认识那位老夫人?”
沈洛华说着,瞄向老板左边竹筐里的饼,直接掏出银子把剩下的全买了,也是想知道的更多点。
老板起先没什么表情,只低着头忙着烙饼,一看沈洛华把饼全包了,脸上顿时挂上礼貌客气的笑容,
“这位贵人客气了,也不算认识,城里也不大,偶尔碰见过,她在我这买过饼,就这。”
杨笛衣问道:“她经常来吗?”
老板动作顿了顿,“那也没有,一月能来个两三次吧,回回来总是抱个孩子,不到中午来,傍晚走。”
“谢谢老板了。”
杨笛衣她们又问了几句,拎着几张大饼就按照老板说的路线往外走。
走过老槐树,土黄色的房子逐渐变得清晰,三人面容也变得谨慎,时刻留心着周围的动静。
杨笛衣走在最前面,鸢心在最后,中间夹着沈洛华。
一来那老妇最开始问的人,也是杨笛衣,她走前面更容易被老妇看到,二来鸢心也能保护好她们的背后。
离那些房子越近,身边的景象让三人心中越发震惊,房子外的墙皮上处处都是裂痕,风一刮,缝隙的尘土随风而起,吹的人忍不住咳嗽。
沈洛华下意识捂住鼻子,“这也太”
杨笛衣提醒道:“小心点。”
村子里人看上去也不多,三三两两地坐着,或在院中,或在路边,但没有一个人看杨笛衣她们,他们眼中均是空洞的,仿佛没有灵魂。
沈洛华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要不拽个人问问?”
“也行。”
杨笛衣环视四周,恰巧一个小孩跑过,杨笛衣轻轻扯住他的衣袖,“小朋友,能不能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孩约莫五六岁,也不怕生,一双黑黝黝的眸子先是看了看杨笛衣,紧接着看向她手里拎的饼。
杨笛衣会意,将手里的大饼递给他,“一个比较瘦的老奶奶,穿着灰色衣裳,头上围着蓝色的发巾,你见过她吗?”
小孩紧紧握着大饼,眼珠子转了转,缓缓点了下头。
杨笛衣笑道,“太好了,那你带我们去找老奶奶好不好?”
“嗯。”小孩又点了下脑袋,抱着大饼就往前面跑。
杨笛衣和沈洛华她们对视一眼,忙跟了上去。
小孩保持着不紧不慢的速度,在拐口处似乎还有意等了她们一下,确定她们跟上才继续往前。
杨笛衣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只得嘱咐身后人,“跟紧点,多留心着。”
沈洛华点头如捣蒜,一直紧紧贴着杨笛衣。
走出去没多远,小孩就消失在一个院子前,杨笛衣她们在外面又停了一会儿,这才上前敲了敲门。
“你好有人吗,我们是上午在城里”
话音还未落地,门就被从内推开了一点点,一张有几分熟悉的脸庞出现在门缝,老妇眼神闪躲,待看清面前的人后,才吞吞吐吐道,“是,是你啊”
杨笛衣收回手,声音温和,“是我,老人家,上午您在马车旁和我说的话”
老妇没有直接打开门,反而将目光移向杨笛衣身后,“你身后”
杨笛衣压低了声音,“她们是我家中妹妹和丫头,就也想来看看,您懂的。”
老妇静静看了杨笛衣一会儿,才推开门,“进来吧。”
院内一览无遗,除了土黄色的墙,一口井,还有几根布满灰尘的什么也没有,杨笛衣怕引起怀疑,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跟着老妇进了屋内。
同时在老妇看不到的地方,杨笛衣一直紧紧握着袖子里的药粉。
“等一下,”老妇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让杨笛衣她们自己找地方坐,自己则是去了屋内抱了一个孩子出来。
“这个就是,需要验验货吗?”
老妇声音平淡无波,眼神也是淡淡的,没一会儿就抱着孩子走到杨笛衣面前。
杨笛衣低下头看着她怀里的孩子,小孩闭着眼睛,脸上没什么肉,连哭声也有些微弱。
杨笛衣心仿佛被揪了一下,“这要怎么验货?”
“第一次买?”老妇抬眼看向杨笛衣。
“确实,”杨笛衣勉强笑了下,“之前没买过。”
“看看手脚全不全,你看看肉,也都是完整的,哭喊的声音大不大,”老妇说着,果断掐了一把孩子,屋内瞬间响起沙哑的哭声。
“别掐别掐,”小孩子才那么大一点,老妇这一掐看着不重,但小孩子确实瞬间有了反应,杨笛衣恨不得上手阻止,偏偏这老妇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怎么跟卖牛羊似的。”沈洛华忍不住开口道。
“呵,”老妇轻笑一声,“牛羊可比这贵多了。”
沈洛华被噎了一句,想说什么又生生憋了回去,只是看向老妇的眼神怎么看都有些不虞。
杨笛衣收起心中的酸涩,问道,“这里只你一家卖吗?”
老妇上下打量她,“想货比三家啊?”
杨笛衣想说不是,却见老妇熟练地将小孩重新裹起来,“其他也有,但是大多是男孩,男孩就不是这个价了,女孩,这就我一家。”
沈洛华问道:“男孩什么价?”
老妇唇角勾起一抹笑,“男孩,五十两。”
沈洛华先是一愣,拔高了声音,“凭什么?”
“男孩能干活,当苦力,长大了能赚钱养家,女孩能干什么,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最多收点彩礼,那能回多少本。”老妇凉凉的瞥她一眼,说道。
沈洛华只觉胸腔里有股子气焰在升腾,烧的她五脏六腑疼得很,她看了老妇一眼,一句话没说拽着鸢心出了屋子。
老妇似是嫌弃孩子哭闹声大,给杨笛衣看过后又把孩子放回屋内。
“年轻人,”老妇自然看到沈洛华愤然离开的身影,神情依旧漠然,“气性不小。”
“妹妹还小,您别往心里去,”杨笛衣坐在老人身边,“只是,我如果真买了,算不算犯法啊,回头要是被查到,这孩子来源不清,我这”
老妇看着她,“你不是太封县的人?”
杨笛衣笑了下,“不是,和我夫君还有家里人出来游玩,路过这里。”
“怪不得,没见过你们的马车。”老妇幽幽道,“放心吧,没人查,孩子是村里人生的,你们买走,只要你们不说,没人会去找你们。”
“这样啊,”杨笛衣兀自想着,听她这意思,难道这整个村子都在做买卖孩子的声音。
一想到这个可能,杨笛衣感觉有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她用力握紧手掌,不让它抖得太过明显。
老妇似乎不欲多说,“怎么样,你买不买?”
“您这不让我考虑一下,”杨笛衣苦笑道,“这孩子还这么小哦对了,来的时候有个小男孩带我们来的,怎么没看到他?”
“噢,那是我家的孩子,”老妇自然答道,“你想买那个?”
杨笛衣愣了一下,就听老人说道,“那个要加钱,那就不止五十了。”
杨笛衣强压下心中的震撼,“您不是说那是您家的”
老妇不以为意,“养他这么大,他能帮到我们,也不枉养他”
老妇还没说完,屋子外面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叫声,“救命啊——”
这声音是,沈洛华,杨笛衣脸色突变,顾不得老妇便急匆匆赶了出去。
院中那个领她们来的小男孩抱着大饼在啃,却不见沈洛华的身影,鸢心也不在,杨笛衣连忙向周围喊道:“妹妹?”
“这呢,哎呀我去,姐姐这!”
沈洛华的声音从旁边的井口传来,杨笛衣心跳突突的,连忙趴在井口往里面看,“你在下面吗?”
井里面黑黢黢的,隐约可见一个人影。
“是啊,我在,”沈洛华懊恼的声音响起,“幸好这井早就干了,还不深,吓我一跳”
杨笛衣狠狠松了口气,“你等一下,我拉你上来。”
一转头,这才发现老妇已经扯着孩子站在一旁,杨笛衣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平稳,“有没有绳子,我得拉我妹妹上来。”
“有,”老妇点点头,不由分说拉着小孩往屋里去,杨笛衣虽然着急,但还是注意到小男孩手里已经没有饼了。
过了没一会儿,老妇拿着一捆粗壮的麻绳走了出来,“只有这个,你试试吧。”
“多谢。”杨笛衣慌忙接过,将绳子打了个结绑在井口旁边的杆子上,一把把绳子人扔了下去,“你拽着绳子,我拉你,你也尽量往上走。”
沈洛华没说话,但杨笛衣能感受到绳子先是晃了两下,然后蓦地绷直。
杨笛衣使了个巧劲,捡起院里的废旧木棍别在井口借力,在沈洛华往上拉的时候,杨笛衣也在转动木棍。
费了好一番力气,终于是看到沈洛华的手,这时候鸢心也赶了过来,连忙过来帮忙拽着,沈洛华手脚并用,浑身上下的衣服也是沾满了尘土。
“上来了上来了,”杨笛衣浑身力气没了一多半,顿感手软脚软,只好靠着井口休息。
旁边鸢心紧紧皱着眉,“我才出去一会儿,小姐你”
“我没事,”沈洛华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连身上的麻绳都没取下来。
鸢心又是去绳子,又是拿出手帕擦着沈洛华手上和身上的土。
“你没”杨笛衣还没说完,就看到沈洛华直直地朝她看过来,一眨不眨。
杨笛衣一怔,“怎么了?”
沈洛华轻声道:“我想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