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笛衣只看到她微动的唇瓣,却并未听清她说的话,“什么?”
“啊,没什么。”沈洛华看向杨笛衣,“我没事,那小孩呢?”
“小孩?”
“对啊,我刚才出来,和鸢心说了点事情,一扭头就看到那个带我们进村的小孩,”沈洛华环顾四周,
“他怀里还抱着大饼,我上去想和他说几句话,就看到他直勾勾盯着井里,我走过去,没想到那井边缘那么滑,一个不小心,就掉进去了。”
滑?杨笛衣闻言望向旁边那口井,声音带着劫后的庆幸,“不过还好你人没事,那孩子应该是他们家的。”
房子前面站的老妇人明显也听到了沈洛华说的话,看向她们的神色不明,只紧紧地搂着那小男孩。
“你你是自己摔下去的,可不能怪我们”
那小孩被老妇人搂在怀里,只露出一双眼睛看向沈洛华她们,看不出害怕的神色。
“您这话说的,”杨笛衣笑了笑,“不过这井这么深,我妹妹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哪里,还是回趟城里比较稳妥,孩子我们就先不买了,过两日再说吧。”
鸢心扶起沈洛华,从过来起紧皱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听到杨笛衣说这话倒是松了口气。
沈洛华却是有些不情愿,忙道,“不是,我真没事”
杨笛衣使劲冲她眨眼睛,沈洛华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不过好像,是有哪儿有点疼查查也行”
杨笛衣道:“那我们就回去了,您放心,我们不会把这里说出去的。”
“这里啊,你们随意。”老妇一侧嘴角扬起,满不在乎道,“不过我们没钱赔你们”
说着,老妇便带着小孩子回了屋里。
杨笛衣三人互相一眼,确认没落下什么东西后,还是来时的队形离开了这座无名村庄。
快走到老槐树时,太阳还未落山,身后夕阳的光将三人影子拉长,沈洛华没忍住,问鸢心,“你查的怎么样?”
杨笛衣也大概猜出一些,沈洛华让鸢心单独行动,无非是想摸一摸村子的底。
鸢心回道:“这村子里没剩几个人了,在外面的大概二三十个,都是面黄肌瘦的,以老人孩子为主。”
杨笛衣奇道:“没有年轻人?”
“很少,”鸢心仔细想了想,“也有可能在屋子里,我只是大略看了一眼,速度很快。”
杨笛衣道:“那看上去,有组织的可能性不是很大,更像是他们自己单干的。”
不像是小凉山之类的作风,但是方才观那老人神色,似乎并不害怕她们将这事说出去,难道是背后有什么靠山吗,否则按照当朝律法,买卖孩子可是重罪。
杨笛衣突然想起那张大饼,瞧那孩子神色也是饿了许久,一张大饼就能让他满足。
杨笛衣一直沉浸在思考中,倒是没注意,回去的路上,沈洛华一反常态的有些沉默。
回到客栈房间,杨三白犹如看到了救世主,唰的一下就想朝杨笛衣扑过来,不过半路被劫,馒头沉着脸,揪住了她的后领。
杨笛衣看着杨三白欲哭无泪的委屈样,连忙拍开馒头的手,“做什么呢这是。”
“呜呜呜,幸亏你们回来了,你们要再不回来,周”杨三白被压制半天,好容易解脱,话哗啦啦往外倒。
话说一半突然察觉到一道锋利的视线射过来,原本要说的‘周江上差点把客栈掀了’,顿时咽回去,改口道,“周少爷可担心你们了,担心坏了都。”
杨笛衣这才看到周悬坐在里面,脸色阴沉的要命,连带着周围似乎都冷哈哈的。
她拍了拍杨三白,让她去找方雪明来,杨三白瞬间跑没影了。
“我们这不是回来了吗,”杨笛衣笑着上前在他旁边坐下,伸出手想拿茶壶,身旁一只胳膊比她更快的拿起茶壶,倒了杯水。
周悬冷着脸倒完水,就把茶壶放了回去,杨笛衣轻笑了下,转而去拿杯子,“谢啦。”
周悬轻哼一声,什么也没说,但明显身旁气压下去了一些。
“查到什么?”
杨笛衣喝了口温热的水,“也没什么,就是买卖孩子,具体村里的事,鸢心查到的可能多一点。”
“也没很多,”鸢心看向沈洛华,后者点了下头,鸢心就把自己看到的大致情况说了出来。
馒头听得气愤无比,“这种情况,我们去告诉县令,有用吗?”
“不知道,”杨笛衣诚实道,“感觉那老妇似乎并不害怕我们说出去,比起这个,她更担心我们让她赔钱。”
这就不好办了,众人察觉到这一点皆是沉默。
若那老妇对自己卖孩子的行为还有所顾虑,倒还好办些,怕就怕他们根本无所顾忌,况且如果真要依法治他们的罪,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又当如何。
“你们忙了一天也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周悬看向杨笛衣,“明天再说吧。”
杨笛衣点头,说话间方雪明也已经给沈洛华把完脉,确认没有什么事,几人这才各回各屋。
走之前,杨笛衣特意叮嘱鸢心,怕沈洛华身上有些看不到的淤青,让她留意些,鸢心点头应下了。
晚上,鸢心在给沈洛华沐浴时,难免多了几分仔细,看沈洛华还是有些懵懵然,鸢心问道,“小姐,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啊,”沈洛华趴在浴桶边,“就是在想事情”
“那就好”
“这是什么啊?”
九岁的沈洛华趴在小姨的腿上,盯着她手里装饰精美的东西,圆溜溜的眼里充满了好奇。
“这是城里其他官员夫人送过来的帖子,邀请小姨去她家里参加宴席呢。”
小姨一把把她抱起来,搂在怀里,“华儿想去吗?”
“宴席?好玩吗?”沈洛华个子矮矮的,就算被抱在怀里也是小小的一个。
“好玩啊,有好吃的,还有和你差不多年岁的小孩子和你一起玩,”姨娘拿起旁边的帖子,“只不过让你母后知道了,小姨可要挨骂了,你母后可早就催着想让你回去了呢。”
“华儿不想回宫,想去宴席,华儿不告诉母后和父皇。”沈洛华开心地道,“哥哥我也不说。”
“好啊,”小姨笑着点了点她的鼻头,“那我们就去。”
小姨说的宴席是在一处没她家大的院子里举办的,但这里处处透着风雅和书卷气,沈洛华瞧着也欢喜。
一路上小姨牵着她的手,不时的有人过来,国公夫人长,国公夫人短的喊着,沈洛华听得耳朵都快起茧了,忍不住有些恹恹的。
小姨见状说道,“华儿不如去后院玩?那里有很多小孩子呢。”
沈洛华想了想,果断点头,“好,”
于是嬷嬷带着她去了后院,可是小孩子没见到几个,倒是嬷嬷年纪大了,不小心摔了一跤,被送走看大夫去了。
沈洛华不想走,让丫鬟们离开别耽误她,自己就在后院闲逛,很快在一处花团锦簇的园子里,瞧见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身影。
沈洛华看她似乎正在盯着什么看,于是轻手轻脚的走近,压低了声音道:“你做什么呢?”
“你吓我一跳,”面前的女子比她略高一点点,但看上去真是美极了,连微蹙的眉也好看。
沈洛华生出几分欢喜,“这位姐姐,你在做坏事吗?”
“谁说的,我在做好事。”女子撇了撇嘴,指着前面的井,“里面掉了只受伤的小猫,我想把它救起来。”
沈洛华探出脑袋往里面看,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你确定?”
“确定,”女子肯定道,“就是家里大人都在外面忙,连那小子不说了,我这里有绳子,你能帮我拽着吗,我想下去。”
美人这么好看,怎么能下去被弄脏,那怎么行,沈洛华果断道,“我来吧,你个子比我高,力气也比我大,你下去我怕我拽不住你。”
“你?”女子不确定道,似是有些不相信她。
“我很厉害的,”沈洛华着急起来,“我可是公主!”
“好好好,你厉害,”那女子笑了笑,“那你下去吧,我拽着你。”
“我真的是公主,”沈洛华撅着嘴把绳子往自己身上套,嘟囔道,“你不要不信,我真的很厉害,等一会儿我把小猫救上来你就知道了。”
“好,等你救上来,我就恭恭敬敬喊你公主殿下。”
两个小家伙看着小,做事倒是利索,没一会儿的功夫绳子就套好了,沈洛华拽了拽,感觉还挺结实。
“你一定拽好了。”沈洛华学着小姨这些天给她讲的那些话本里的样子,一点点往下降,心中难掩激动,和她话本里那些救死扶伤的大侠会做的事好像啊!
一直平稳降到井底,沈洛华摸黑探了一会儿,没多久摸到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猫,沈洛华将它抱在怀里,小猫很温顺,乖乖的窝着。
她连忙拽了拽绳子,没成想一拽,绳子哗啦啦掉了下来。
沈洛华傻眼,绳子,断了?
“你没事吧?你在下面吗?”井口处传来焦急的声音,沈洛华抬头看去,隐约看到一个人影。
沈洛华大声回,“我没事,就是绳子断了。”
“你别怕,我马上寻人拉你上来。”
许是井太深,那人没听清她的声音,沈洛华隐隐约约听到有什么细碎的声音。
没事的没事的,姐姐说了会拉她,沈洛华抱着小猫,不停地安慰自己,姐姐那么好看,不会骗自己的。
周围又黑又冷,沈洛华昨晚本就因念着要来宴席,兴奋的没怎么睡,这会儿被黑压压环境一催,倒是眼皮子不停地打架。
不知道过去多久,似乎有人下来了,轻柔地把她抱起来,她动了动,不忘把怀里的小猫调整下姿势,免得硌到它。
但她实在太困了,眼睛一点也睁不动。
恍惚中,她似乎中途醒来过,朦胧中看到旁边有人不停地弯腰赔罪,嘴里还念着什么,‘阿衣年纪太小,是她的错,回头必然严加惩戒。’
阿衣是漂亮姐姐的名字吗,沈洛华心想,才不是呢,姐姐没错,不要罚她。
再次昏睡过去前,她听到小姨说,“杨大人”
所以漂亮姐姐姓杨吗?
第62章
沈洛华从梦中醒来时,外面天刚亮,窗外泛着雾蒙蒙的光,还瞧不见太阳。
沈洛华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是因为昨日又被杨笛衣拉了一回,熟悉的场景唤起往日记忆,所以她又梦到儿时的事情了吗。
姓杨,阿衣,沈洛华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指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如此相似,会是她吗?
怪不得她在永宁堂第一次看到她时,就觉得面善熟悉。
可是看杨笛衣的状态,不像是无忧无虑的官家小姐,也从未见她提过自己的父母,那就有可能是家中曾有变故。
十余年前家中出过变故的杨姓官员沈洛华眼皮轻颤,坐起身掀开帷幔唤道:“鸢心?”
鸢心立刻回道:“在,小姐。”
“帮我准备笔墨,”沈洛华索性下床,“我要写封信寄回京。”
*
破晓时分,杨笛衣整理好装束,刚推开门,一个身影映入眼帘。
杨笛衣扬起笑容,“早。”
“早。”
周悬不知道在门框边靠了多久,双手抱臂,定定地望着她。
杨笛衣不明所以,“怎么了?”
周悬眸光闪动,嗓音里有她听不懂的情绪,“你昨天,该和我说一声的。”
“抱歉抱歉,这不是没来得及吗,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杨笛衣道,“而且我们本想装作买家去看看,有鸢心伤已经大好,再说还有三白”
杨笛衣说着说着,察觉到周悬情绪似乎有点不对劲,一直阴沉沉的也不见好。
杨笛衣道:“你生气了?”
周悬唇瓣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他昨天回来客栈没找到人,听到三白说她们可能去找那卖孩子的妇人时,一瞬间心被提到嗓子眼。
杨三白说杨笛衣给她们留的有时辰,到了时辰就回来了,如果到了时辰还没回来,再去找她们也不晚。
只有他知道等待的时候,他有多煎熬。
直到她全须全尾的回来,周悬一直紧握的拳头才松开,惊觉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看着她的笑容,周悬那口气实在发不出来,无奈道,“下一次,你好歹和我说一声,让我有个万全的准备”
不至于让他再次担惊受怕,害怕又要分别不知道多久。
“下次一定会,”杨笛衣郑重地点头,“放心吧。”
周悬幽幽地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不信任。
杨笛衣笑道,“说到做到,相信我?”
话落,杨笛衣余光注意到他衣服领子有一小片被掖了进去,料想他早起急切,连衣服都没整理好,心中不免软了几分,到底也是关心她。
杨笛衣伸手指了指他的衣领,提醒道:“你衣服。”
周悬挑眉,“什么?”
杨笛衣顿了顿,伸出去的手靠他近了一些,“你衣服没整好。”
“噢,”周悬低头看了看,忽地脑袋往她跟前一凑,“我看不见,你帮我。”
让人家帮忙还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杨笛衣暗暗想着,瞄了一眼距离自己过近的少年脑袋,按住了上手的念头。
“就在你左边的衣服领子,”杨笛衣状似嫌弃地把他脑袋往外推,“自己整,不行一会儿让馒头帮你。”
“我看不见,一会儿吃饭让他们看见我衣冠不整的,多不合适,你帮帮我啊阿衣姐姐。”
周悬抬起头瞧她,眼神里满是戏谑,话语里还刻意着重点了阿衣姐姐几个字,不知道在提醒些什么。
“男女授受不亲,”杨笛衣瞥他一眼,淡定道,“再说我昨日累着了,手疼,你自己整吧。”
说完杨笛衣越过他,径直往楼下走,他不饿,有空在这和她纠缠,她可是早早就饿了。
周悬顿时收起打趣的神情,紧跟上她,“手疼?怎么会手疼?受伤了吗?哪只手,找方雪明看了吗?严重吗?上药了吗?”
杨笛衣被他念了一路,直到在饭桌旁坐下,杨笛衣感觉自己脑袋里嗡嗡的,全是周悬的声音。
看他还在严肃地观察自己的手,恨不得细细察看,杨笛衣无奈道,“不是很严重,就是拽绳子使劲大了,擦着了,上过药了。”
见周悬张嘴还要说什么,杨笛衣立刻打断道,“坐下,先吃饭。”
因着时辰还早,客栈里头没什么人,小二打着哈欠给他们先上来粥和小菜,二人便边吃边等其余人。
没过多久,馒头和方雪明他们相继下来了,反而是往常一直都很早的沈洛华她们迟迟没到。
杨三白半张脸埋到碗里,眼神询问她,杨笛衣想了想道,“可能是昨天掉井里,吓着了吧,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
思及此,杨笛衣唤来小二,问道:“能让后厨做份红枣鸡蛋汤吗?”
小二茫茫然,跟着重复了一遍,“红枣鸡蛋汤?”
“对,”杨笛衣道,“就是用红枣,红糖,枸杞和姜片”
对了,杨笛衣忽然想到,后厨不一定会,这是她小时候受惊,母亲常给她做的一道汤。
杨笛衣转了话锋,“能借用下厨房吗?”
小二挠了挠头,“可以,你跟我来吧。”
半刻后,沈洛华带着鸢心从楼上下来,走到餐桌旁时,沈洛华注意到少了一个人,看了一圈不见她身影,便问道:“杨笛衣呢?”
周悬早已吃完,托着下巴在旁坐着,闻言看她一眼,淡然道:“给你做汤去了。”
沈洛华看向他,不明白他怎么大早上起来就这么奇奇怪怪的说话,但更奇怪的是,“做汤?给我?”
“是啊,”杨三白在旁边不住地点头,“很好喝的汤!”
她之前受惊时阿衣姐姐就做过一次,喝下去整个人都甜甜的,暖暖的。
几人说话间,杨笛衣端着一碗比脸还大的盆从后厨走了过来。
刚掀开帘子,周悬就离开座位,往她这边跑,果断接过她手中的盆,语气不满,“不是说手受伤了,还做什么”
“不碍事,”杨笛衣笑了笑,跟着回到桌子旁,“做得多,三白和鸢心也一起喝?”
杨三白嘿嘿笑着,立刻盛了一小碗,汤水甜滋滋的,味道刚好,一口下去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被暖意浸润。
“还是这么好喝,”杨三白一小口一小口喝着,不忘夸奖。
鸢心先给沈洛华盛了一碗放在她面前,为她布完菜后才开始吃饭。
沈洛华拾起勺子尝了一口,“还可以,谢谢。”
杨笛衣道:“没事,好喝就多”
杨笛衣还未说完,话语就被外面嘈杂的声音打断,似乎还夹杂着摔打东西和人们的议论声。
这声音不小,屋内的几人均被吸引的往外面看,杨笛衣看了几眼,就发现身旁的周悬不知何时已经出去。
杨笛衣愣了一下,忙也跟着出去。
外面的人不多,大多是附近铺子的人,但都满眼鄙夷地望着某个方向,议论纷纷。
“大清早的真晦气。”
“这都这个月第几回了,没完没了,来个神仙,妖怪也行啊,赶紧收了她吧。”
“快走走走,别让她缠上了。”
杨笛衣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过去,透过街道未散的雾气,就在城门的方向,遥遥走过来一个女子身影。
她披散着头发,浑身上下灰扑扑的,碰到一个人就抓着人家不松手,行人被拽得紧了,愤然甩开她的袖子,骂了两句就慌不迭离开。
随着她的身影渐渐近了,杨笛衣隐约听到她的低语,“我的孩子,你见过我的孩子吗?”
孩子?杨笛衣脑中顿时浮现出昨日在老妇那里见过的那个女婴。
“唉,这疯女人又来了。”
身旁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杨笛衣看过去,是客栈里的小二。
杨笛衣往他身边走了两步,问道:“你认识她?”
小二抱着托盘,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
“这谁不认识啊?女疯子,远近闻名,被家里看不住了,就跑到城里,见人就问你知不知道我的孩子去哪了?谁知道她孩子长啥样,真是魔怔了。”
小二冷哼一声,把抹布往肩膀一甩,进屋去了。
杨笛衣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注意到周悬同样看着那名女子,问道:“你觉得和我们昨天去找的老妇有关系吗?”
周悬道:“很有可能。”
杨笛衣如是想着,碰了碰身旁方雪明的胳膊。
转眼间,那女子已经朝他们在的地方走了过来,依旧是双眼无神。
路过他们时,那女子和之前一样,上来就抓着杨笛衣的胳膊,喃喃道:“夫人,你见过我的孩子吗?你见过吗?很小的”
那女子说着,突然松开手,做出一个抱孩子的动作,还不时地晃着,眼神慈爱地望着空无一物的怀里,
“就这么大,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这么小,乖乖的窝在我怀里,可乖了”
杨笛衣眨也不眨地看着她,道:“不好意思啊,我没见过”
那女子动作停住,整个人僵在原地,脸庞被长发遮盖,看不清神情,“没见过”
杨笛衣道:“对”
“不对,”那女子忽地转过脸来,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杨笛衣,“你说谎,你见过,你把我的孩子还给我”
杨笛衣一愣,那女子却是反应极快地双手掐向她的脖子,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凶狠,
“你见过”
第63章
那女子快,但周悬本就一直留意着她的动作,此刻比她更快。
在她指尖即将碰到杨笛衣脖子那一刻,周悬侧身,抓着她的手臂用力往外一甩,女人便如同落叶被轻飘飘扫在一旁。
周悬这一扔本就使了不小的力气,那女子被生生甩出去两三米,一个踉跄就摔倒在地。
“啊——”
那女子微愣片刻,后知后觉般捂着自己的胳膊,捶着自己的胸口开始大哭,“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没有人来评评理啊”
周悬冷着面容,只瞧她一眼便收回目光,望向杨笛衣,“你没事吧?”
“我没事。”杨笛衣摇了摇头,转头看向地上那人,“这女子”
她一身灰布衣裳,头发披散着不说,上面还打着一缕一缕的结,隐约泛着油光,脸上也是脏兮兮的,像是草木灰。
杨笛衣微抿唇瓣,问方雪明,“如何?”
方雪明双手插在袖子里,先是嘶了一声,道:“目前看不出来什么,还得上手把脉才知道。”
“你不用往心里去,这疯女人在城里碰上个有钱的富太太就往上凑,抓着人家不松手。”
客栈里的小二不知何时又走到他们几人身后,踮起脚看了眼女子,撇了撇嘴道,“哎我说,你们这两天要是不走,不如报官吧,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总比被缠上强。”
馒头好奇道:“你们这的县令不管吗?”
“县令?”小二冷笑道,“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老天多下几场雨。”
说完,小二似是察觉到自己有些话多,面色变了又变,缩着脑袋回去了。
走不走的,还要看沈洛华,他们也做不了主,杨笛衣看向沈洛华,其他几人也跟着看过去。
沈洛华没什么表情,顿了顿,道,“留呗,反正也不急。”
接着看向周悬,“报官吧,我也想看看到底有没有用。”
周悬道了声是,就眼神示意馒头,馒头心领神会,果断上前,不顾女子挣扎,掏出绳子准备捆她双手。
杨笛衣连忙碰了碰方雪明,眼神示意,“你也上去帮忙啊。”
方雪明指着自己,“我?”
杨笛衣连忙点头,方雪明眨了眨眼睛,脑袋微微后仰,露出一个了然的表情,不紧不慢地上去帮忙。
馒头看到他过来,有些莫名其妙,“你来干嘛?”
方雪明笑着回他,“当然是,帮忙。”
说着,杨笛衣就看到方雪明抓着女子的手腕,三根指头精准把住她的脉搏。
这边,馒头下手简直是毫不留情,杨笛衣看着他的动作,顿时有些心惊,忍不住道:“还是稍微轻点”
那女子很快被束缚住手脚,已是双目无神,渐渐地不再挣扎,哭声也小了下去,像是个提线木偶。
周悬道:“我们去去就回。”
没想到他们这一去,就是一上午的功夫,直到日头高挂,门口处才出现两人匆匆而来的身影。
杨笛衣早早在客栈一楼等他们,问道:“怎么说?”
“不怎么,”周悬拿过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倏尔又笑了,“说是惯犯,没有谋财害命,他们也没办法,只能关半天。”
“这样啊,”和她想的差不多,杨笛衣又问,“别的没问?”
“没有。”
杨笛衣眸光闪动,这县令明知其中有问题,却丝毫不问吗,“那你们怎么去了这么久?”
馒头大剌剌坐在凳子上,闻言脸色骤变,满眼嫌弃,
“还不是那县丞,看我们穿的衣裳不像太封县人,伙同师爷拉着我和江上哥不松,问东问西,恨不得查我们祖宗十八代。
一会儿说我们辛苦了,又说要请我们吃饭,为那女子冲撞我们赔罪,要不是我们找了个借口,还不一定能跑出来呢。”
杨笛衣不免感觉好笑,“赔罪?”
那女子想掐的是她脖子,给周悬他们赔什么罪。
“是啊,”馒头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哆嗦,“假模假样的,看的我浑身起鸡皮疙瘩。”
周悬道:“不出意外,他们下午应该会来找我们。”
杨笛衣耸了耸肩,“让他来呗,正好我也想领教一下。”
“方雪明怎么说?”
杨笛衣扇动眼睫,莫名道:“说什么?”
“我看到你让他帮馒头了,”周悬笑起来,“别逗我了,阿衣姐姐”
杨笛衣唇角勾起浅浅的弧度,“县令有告知那女子的家人吗?”
周悬想了想,“说是惯犯,看他那样子,应该没有。”
杨笛衣点头,道,“晚上等那女子放出来,我们去接她吧。”
周悬也没问为什么,应道:“好。”又看向周围,“其他人呢?”
“出去了,”杨笛衣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方雪明带着小易、景和去摆摊义诊了,华儿带着鸢心和三白逛街去了”
“那你怎么在一个人客栈”
“等你们回来”
杨笛衣说完就笑着看向周悬,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肉眼可见的耳根子泛起红,脖子和胳膊动作都有些僵硬,连手里的杯子差点握不住。
杨笛衣忍着笑,慢悠悠补充道:“带消息啊。”
周悬:“”
“好了,”杨笛衣拍了拍他的肩膀,往后厨走,“既然你们也回来了,我去让小二安排饭菜了,你记得和在外那几个说一声。”
没走出去两步,就听到身后,馒头像是发现什么新奇玩意一样惊道:“江上哥,你耳朵好红啊,没事吧”
“闭嘴。”周悬闷声道。
杨笛衣勾了勾唇瓣,去后厨让小二上菜去了。
午后,果然如周悬猜测那般,客栈外一群人乌泱泱朝这边走来,隔老远,杨笛衣就看到他们的队伍。
为首的那个一身官服,下巴一撮山羊胡,背着双手昂首挺胸的,应当就是那位县丞?后面跟着五六个人,只有一个人与其他人衣服不同,想来是那位师爷?
“真气派啊,”杨三白手撑着下巴,感慨道。
“确实。”杨笛衣赞同道。
不过这可不算什么好事,杨笛衣心中涌起异样的感觉,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县令却风风光光,还有功夫特意前来恭维一群外乡人。
旁边的沈洛华她们也没有什么笑意,只是端坐在凳子上,等着他们前来。
思索间,县丞带着人浩浩荡荡进来客栈,外面不少百姓围观,一个个伸长了脑袋往里面瞧。
那县丞进来很快眼神锁定屋内唯一梳着妇人发髻的杨笛衣,嘴里哎哟哎哟的喊着,弓着腰小碎步走到她面前。
“这位就是上午被那疯婆子冲撞的夫人吧,下官太封县县丞,王德邻,见过夫人。”
王德邻腰弯的不能再弯,跟看见几品高官似的,恭恭敬敬。
知道他是做戏,杨笛衣便陪着他,连忙把他扶起来,“王大人言重了。”
王德邻直起腰,高声道:“哎哟,是夫人心胸宽广啊,您的包容心就宛如天边的明月,月之皎皎,使人望之内心充盈,简直就是当世典范,说是女子中的”
没想到王德邻跟蹦珠子一样,一箩筐往外冒,杨笛衣蓦地被夸了一通,顿时摸不着头脑。
反观旁边的周悬和馒头,两人均是忍着笑,恐怕早就知道他来会是这样的情况。
但很快杨笛衣就缓过劲来,连忙笑着打断他继续夸奖的话,
“‘德不孤,必有邻’,想来王大人必是人如其名,亦是品行高洁之人,才会得太封县百姓信任。”
王德邻笑着摆摆手,谦虚道:“哎哟,夫人果然是见过世面,知识渊博,不仅这个容貌秀丽,内心也是尚佳,这个”
“王大人,”杨笛衣不想再听他冠冕堂皇,忙打断他,“您此番来是”
“哎哟,瞧本官这个记性,忘了,忘了,”王德邻一拍脑袋,大手一挥,一个男人连忙端着盒子走上前来,
“本县百姓,这个身体有恙,上午不小心冲撞了夫人,听说还差点伤到您,故而,下官略备薄礼,来向夫人赔罪,这个望夫人,不计前嫌,饶恕那女子,她必然不敢再犯,时时将您放在心上,日日敬重”
杨笛衣的瞟了一眼那人手里的盒子,没接,笑道:“大人言重了,既是身体有恙,妾身岂有怪罪之意,这礼,大人还是拿回去吧。”
“哎,送都送出来了,夫人就收了,下官才好心安啊。”王德邻眼神示意,那人忙又上前几步。
“大人收回去吧。”
“夫人不要客气,都是一些不甚贵重之物,聊表心意。”
“大人”
杨笛衣刚要再次拒绝,旁边从头到尾作壁上观的沈洛华突然道,“姐姐不若就收了吧,推来推去,怪麻烦的。”
王德邻紧跟着便道,“就是就是,还是这位人美心善的姑娘明白事理,小东西,不值钱,夫人收下便好。”
杨笛衣:“”
杨笛衣犹疑道,“既是这样说了,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哎哟,夫人客气”
王德邻将礼送到,又恭维几句,最后在杨笛衣快要僵硬的微笑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他一离开,杨笛衣紧绷的神情一松,终于走了。
一转头,周悬馒头等人齐刷刷坐在旁边,纷纷看向她。
杨笛衣:“你们干什么?”
馒头啧啧道,“心胸宽广啊”
杨三白紧跟,“月之皎皎啊”
馒头:“知识渊博”
杨三白:“容貌秀丽”
其他几人前后跟着笑了起来,那笑中含义,分明是嫌看她笑话不够。
杨笛衣:“”眼神一凛,“你们很闲?”
“不闲。”
像是看够了热闹,几人齐刷刷摇头,忙作鸟兽散,杨笛衣暗中松了口气,就见周悬上前来,“这盒子拿回去研究一下?”
“可以。”杨笛衣点头,见他笑意盈盈,“你又笑什么?”
第64章
“没什么啊,”周悬手指摩挲着盒子上的花纹,慢悠悠道,“就是觉得,那县丞说的,挺对的。”
杨笛衣:“”毫不留情一巴掌拍上他后背,道,“干活去吧。”
周悬笑着应了,“得令。”
夜色入户,当家家相继亮起灯盏时,周悬和杨笛衣带上馒头出发去县衙,准备去接上午那女子。
两旁尘世烟火不断,杨笛衣回首,周悬就在错她半个身位的后面,另一边跟着馒头。
馒头嘴里叼着狗尾巴草,路上滔滔不绝,大部分时候周悬都是沉默,只有杨笛衣偶尔回他一两句,
“不是我说,笛衣姐,那方雪明怎么还带着个孩子啊,看着呆呆的,一路上也不怎么说话,好几次我都差点忘了还有他的存在了。”
“小易是我们在京城捡到的,没人管,看他可怜,又一问三不知的,”杨笛衣道,
“本来想再给他找户人家,没想到他偶然见到方雪明的医书后,就抱着不松手,还学的很快,就想着当学徒收了。”
“原来这样,”馒头喃喃道,“他遇上你们也真是运气好。”
杨笛衣笑笑没说话,一转头,就和周悬对上眼神,他眸中盈满笑意,杨笛衣歪了歪脑袋,感觉他似乎最近笑起来的次数很多,
“怎么了?”
“没事,听你们聊天,挺有意思。”周悬伸了个懒腰,朝前方抬了抬下巴,“到了,要不在这等会儿?”
他们靠得太近确实显得不同寻常,这个位置刚刚好,能看到县衙门口的情况,也能遮掩她们的身影。
杨笛衣自然同意,“好。”
三人没等太久,一刻后,门口走出几个人,中间就是那灰衣女子,两只手臂分别被人架着,完全是被拖着走。
迈过门槛,衙役们不约而同将她扔到地上,皱着眉头边拍衣服边往回走,其中一个人还冲着女子抬手,“疯婆子,赶紧滚滚滚。”
那女子也不恼,也不闹,只是安静地待了会儿,然后站起身,步伐歪歪扭扭地往外走着。
他们并未藏得很隐蔽,专意在女子必经之路上等着,可那女子跟没看见他们似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他们,目不斜视往前走。
“孩子孩子”
经过他们时,杨笛衣隐约听到她口中低语,眸光闪了闪,馒头在旁奇怪道,“是不是搞错了?”
周悬道,“没错,跟着吧。”
杨笛衣和周悬对视一眼,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跟着她。
她晃晃悠悠往前走,一直快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那女子步伐一瞬停顿,杨笛衣果断上前,抓着她的衣袖,
“姑娘留步。”
那女子被她扯住,站在原地没动,也没看她。
见她无动于衷,杨笛衣又道:“上次我们去找那老妇看孩子,你见到我们了吧,关于买卖孩子,我们可以聊聊。”
杨笛衣只是猜测,那日在村里她确实没有见过这女子,但她上午掐她脖子的时候,杨笛衣感觉到的,方向极其精准,就是朝着她来的。
况且方雪明和她说,“脉搏平稳有力,不像是疯癫之状。”
所以杨笛衣有心炸她,半晌,那女子终于动了,缓缓转过头看她,眼神清明,果然没有一点儿疯癫痴傻的样子。
只是那双瞳孔,较之上午,更是无神,还带着浓重的绝望。
“算了吧,”那女子声音极轻,无波无澜,“你们也不是第一波看破我的,没用的。”
她抬起胳膊就想挣脱,杨笛衣兀自抓得更紧几分,
“你又没和我们聊过,你怎么知道这次和上次不一样,听你之意,你和很多人都聊过,多我们一次也不多,万一这次,我们能帮到你呢?”
那女子闻言,挣脱的力度有所放缓,杨笛衣知道起了点作用,继续道,
“聊过比没有强,总还是有希望的,哪怕万分之一,你不想再试试吗?相信我,我曾和你一样绝望。”
那女子看向她,眼神中掺杂着一丝不解,杨笛衣直直地望着她,丝毫不躲。
半晌,那女子低头道:“我饿了。”
杨笛衣一喜,知道她这是应下了,“那我们边吃边聊。”
连忙回头想找周悬他们,谁知二人身影不在,杨笛衣一愣,注意到门口露出衣服一角,周悬微微侧首,道:
“馒头让小二去上菜了,进来等吧。”
夜色彻底降下帷幕,客栈二楼许多房间亮起灯盏,小二打着哈欠,满脸幽怨地端着盘子往上走,
“吃吃吃,大晚上吃这么多,不怕撑着。”
到达一处房门前,小二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就被推开了,似乎早在等他。
“来啦,辛苦啦,早点休息,拜拜。”
馒头笑着接过托盘,说完利落地关上房门,不给小二开口的机会。
小二:“”别说,省事了。
客人总有客人的规矩,小二深知这些道理,原地站了一会儿,本来还想把托盘拿回去,但好像,明天再说吧,于是悠哉哉往楼下走。
馒头将最后一托盘东西放在桌子上,想装十分不刻意,但其实很明显的瞄了一眼桌边的女子,内心感叹,真牛啊,这吃东西的速度,他都赶不上。
但屋里不止他和这女人,除去江上哥还有笛衣姐,馒头看了眼屏风,那后面沈洛华和鸢心也在,他只能收了收说话的欲望,安静地往周悬旁边靠。
杨笛衣轻抚着她的后背,“你吃太快了,慢点”
那女子好不容易吃饱喝足,一抹嘴,也不拐弯抹角,“你们问,还是我说?”
杨笛衣想了想,“你先说,我们有不理解的,再问,可以吗?”
这话不只是问她的,也是问屏风后面的沈洛华,那女子点头,“可以。”
屏风后也没有动静,杨笛衣就知道沈洛华也没意见。
那女子顿了顿,缓缓道:“太封县最初,不叫太封县,他有别的名字,我爹说,那个名字很美,但是记得的人很少了,因为十年前那场大旱,走了好多人。”
大旱是没有任何预兆的,那时候她还小,只知道那年,家里粮仓里的东西很少很少,她爹总会一个人坐在什么也没有的麦地边上,一坐就是一天。
等到娘使唤她来喊爹回去吃饭,她隔着老远,扯着嗓子:“爹——回去吃饭了。”
“哎,”爹先是叹口气,然后跟上她,往家里走。
饭菜越来越少,越来越单一,很快,一日三餐都是野菜,村里死的死,活着但能跑的人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渐渐都走了。
那时候她和妹妹白日闲了就往山上跑,晚上顶着肚子饿,爬到房顶上数天上的星星,妹妹问她,“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再次吃上白米饭啊。”
她望着夜空,像爹一样叹气,“我也不知道啊。”
“我听今天走的狗子说,看到星星就许愿,说不定哪一次老天爷就听到了,”妹妹坐起身,眼睛亮亮的,
“爹不是说我的名字就是根据小麦名起的吗,那我朝许多星星许愿,是不是老天爷听到的机会就多些,管不管的,能看到也行啊,看到我就想到小麦。”
她撇了撇嘴,“空空,你好幼稚。”
妹妹没理她,双手交叉闭着眼睛许愿,“老天爷老天爷,空空向你许愿,多给我们小麦吧”
村子渐渐快空了,爹不愿意走,他说村里的地就是他的命根子,列祖列宗都在,他能往哪儿去。
过了一两年,旱情好了一些,一年内,能吃上一两次白米饭。
村子里人也多了起来,她遵父母之命嫁给村里一个老实人,过的虽然算不得富裕,但也饿不死,第二年,顺利生下一个孩子。
卖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的,从哪里起的,等她听闻一个孩子能卖几十两时,连忙将自己的孩子抱在怀里,“真是疯了,又没到那地步,何至于这样。”
那时候,她丈夫只蹲在地上,没说话,她忍不住喊他,“听到没,咱家孩子可不卖。”
“知道了。”丈夫只草草应了句,她心里升起股不安,刚要继续说什么,孩子便开始哭闹,她忙着哄孩子,这事便也揭了过去。
过了几天,孩子突然不见了,她将屋里上上下下寻了个遍,哪里都没有。
想起前几日的闲谈,她寒意自脚心而起,忙去质问她丈夫,谁知他一反常态,恶狠狠地说,“总归没白生,还赚了三十两,咱家两三年吃喝不愁了。”
她愣了愣,浑身颤抖,“那是你亲儿子是村头王婆子那处对吧,是她吧,前两天我就看你俩不对劲我要把我孩子找回来”
丈夫一把薅过她头发往柴房里拽,“死娘们,你休想!钱我已经收了,孩子还能再生,少他一个不少,呸,什么都不懂的败家娘们。”
他又打又踹,不给她吃饭,把她关在柴房里好几日说是反省,直到妹妹偷偷跑过来,从门缝里给她递吃食。
“姐,你别怕,那死东西瞒着我们,我今天才知道,咱爹生病了,我也只能溜出来一会儿,你放心,等我明天找个斧头来,把你这门砸了。”
她急道:“爹怎么了?病的严重吗?”
“你别担心,有我呢,安安我也在帮你找,那死老太婆卖孩子,犯法的,我肯定把安安找回来。”
“你别冲动啊空空。”
“放心吧姐,你好好的。”空空只留下一句话,匆匆就离开了。
第二日,妹妹没来,她担心之余,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时刻保持警醒,不敢睡觉,一连又过去几日,门突然开了。
那死东西站在门外,低声道:“你爹死了,妹妹不见了,今天老爷子出殡,你去看看吧。”
第65章
她一路恍惚着到了家里,到处都是白布,娘在地上痛哭流涕,屋子里只剩一个冰冷的排位。
没两天,娘也去世了,然后她就“疯了”。
没了娘家的妇人,在那个时候,是没有靠山的。
那时她才知道,整个村子,已经烂透了,村内能生的女子全被当作工具,而生出来的孩子则卖给过路的需要之人。
她知道自己一介妇人,手无缚鸡之力,没本事,逃不出去这个腌臜之地,但她也实在做不到和那个冷血的丈夫和以前一样共枕而眠,说笑着过日子。
但她知道,那人好面子,不想丢脸,也干不出让自己名声扫地的事情,所以她疯了,这是保护她自己最好的方式。
她只要活着,不管以什么方式。
她试着找过衙门,连门都没有进去,城里根本没有人信她,只把她的话当成疯了之后的胡话。
路过这里的高官和商人不是没有,她也找过,有时被当作疯子送进官府,有时还是有人坐下来听她讲,但只是当作茶余饭后的乐子,他们或同情,或冷漠,但等他们走后,什么也没有改变过。
没多久衙门大换血,新县令上任,她又重新燃起希望,可没想到,秀娘冷哼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可是在场众人都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的,我说完了,你们上午看到的那个老太婆,就是这几年主要负责往外卖的王婆子,村子里生出来的孩子都交给她。”
杨笛衣看向她的眼神满含心疼,这么多年,一直把自己搞得人不人,鬼不鬼,只为散播出去消息。
她下意识伸出手,想拍一拍她,“不容易吧,辛苦了。”
秀娘垂下眼皮,不动声色躲开她的手,神色仍旧平淡,“不用和我说这些。”
秀娘一一看向他们,嘴角扯出一抹讥讽的笑,说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平淡,
“就算告诉你们,你们又能如何,不过是听一听,展现一下你们的可怜心肠。”
之后呢,他们不过是路过,还是会离开,和以前那些人没什么不同,太封县也和之前一样,什么也不会改变。
秀娘收回目光,道:“你们还想知道什么。”
杨笛衣和其他几人对视后,问道,“如今这里的县令是”
“叫张林,他不怎么在县衙里,县里的事情大多都是县丞和师爷管,“秀娘道,”你们来的路上有注意过,快到太封县时路边一个茅草房吗?不是很大。”
其余几人皆是一脸茫然,只有馒头拍了下脑袋,“还真有,我想起来了,红砖是不是?”
“对,”秀娘撇过头,“他一般住在那,你们想问更多就去找他吧。”
秀娘手撑着桌子,缓缓站起身,“我已经没有什么能告诉你们的了,还是,谢谢你们愿意听。”
杨笛衣跟着站起来,“你的孩子,有什么特别的胎记或者什么吗?”
虽然找到的机会渺茫,但她还是想试一试,说不定老天保佑呢。
“胎记啊,”秀娘微微抬头,似乎是在回忆什么,“没有,大概,长得很好看吧。”
秀娘背影突然变得沧桑,她手扶上门框,死死攥着,像是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沉默地往前面走。
“我去送送她。”
杨笛衣跟着就要上前,被秀娘制止,“回去吧夫人,不用耽误功夫了。”
这话像极了一语双关,杨笛衣片刻失神,眨眼间,秀娘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沈洛华和鸢心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坐在桌边,沈洛华面色阴沉,周身散着冷意,馒头抱着手臂往周悬旁蹭了蹭,有点吓人。
沈洛华咬紧后槽牙,良久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真是好得很。”
她眼中一直的太平盛世下,竟还隐藏着如此丧尽天良,有违人伦的事情,且持续如此久。
“听她的意思,张林是个被架空的官员,没有实权?”杨笛衣手指轻敲桌面,道,“我们要不要明日去找找他,试探一下?”
“去,为什么不去,”沈洛华看向周悬,“明天一早就去,还有,去查,太封县从上到下,所有官员资料,我全都要,这事,我管定了。”
“好。”周悬点头应下,立刻着手安排人去查。
杨笛衣听后虽然为这里的百姓松了口气,但不知为何,听完秀娘的话,她反而从心底里隐隐升出颤栗。
具体她也说不上来,就是感觉哪里不太寻常,似乎被她忽略了什么。
但她又实在想不出来,她只能悄悄抚上心口,试图按耐住躁动的心跳。
翌日一早,杨笛衣下楼时一眼望见大厅里的沈洛华,只不过她换了身更低调的装束。
杨笛衣和她打招呼,“怎么起的这么早。”
“睡不着。”沈洛华回。
杨笛衣走近了才看清她眼下的浅浅的乌青,料她昨夜也没休息好,“该睡睡,该吃吃,才能更好的应付这些事。”
沈洛华抬眼瞧她,“我听说你之前,在小凉山,也和她一样吗?”
沈洛华话没有说全,前一句后一句的不搭边,杨笛衣却是听懂了,拎起茶壶的手微微一顿,倏尔恢复自如。
“不太一样,我觉得我比她,幸运一点。”
杨笛衣给她和自己分别倒了杯茶,沈洛华似是有些不解,杨笛衣笑了下,解释道,
“我之前在小凉山,虽然也绝望,但是还算有人相助,日子没这么难过,她才是真的,孤立无援,看不到一丝希望。”
一个人在虎豹环伺的村庄里,没有人信她,没有人看得到她,处处被人唾弃,遭人嫌恶,此种情况下还能坚守本心,从未停止向外求助,一心想改变这样荒谬的境况,杨笛衣确实从心底里佩服她。
沈洛华头低下去几分,喃喃道,“我们都不知道。”
杨笛衣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意思,这个我们,指的还有京城那些潇洒恣意的高官,包括最高处那位。
杨笛衣垂下眼皮,掩盖自己内心的情绪,“正常,毕竟离得那么远,再加上”
加上官员之间互相勾结、包庇,沆瀣一气,他们被蒙蔽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杨笛衣喝了口茶水,余光注意到沈洛华的神情,几分气愤,几分迷茫,还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从她目前行为来看,沈洛华和那些人还是不一样的,她知道的民间疾苦越多,对百姓来说,或许不是坏事。
“别想那么多了,先去见见那个张林吧。”杨笛衣道,“我觉得,他身上应该有很多事可以挖掘。”
一个县的县令,居然被孤立在权力体系之外,着实新奇。
等杨笛衣等人到达秀娘说的那处红砖草房,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一间瓦房,前面一大片空地,连个围栏都没有,就这么伫立在官道旁边,如果不是里面有一个人影,他们几乎都要以为这里已经荒废了。
“我说我为什么对这里印象深刻,”馒头自顾自道,“路过这里的时候,我看这有个房子,我还以为看错了,太像茅厕了。”
众人目光皆落在他身上,馒头脸上一红,“那确实像啊,谁知道”
“进去看看吧。”
周悬领着几人往前走,人影渐渐清晰起来,那人身穿粗布麻衣,正弯着腰低头劳作。
走近了众人才发现,这片空地不是什么都没有,上面应是撒了一些零零散散的种子,似乎是小麦,长着低低的苗。
周悬喊道:“是张县令吗?”
那人身子一顿,缓缓转过身,脸上还带着迷茫,“是我,你们是”
周悬谦虚道:“我们是外出游玩的过路人,路过太封县,得知张县令在这里,觉得好奇,所以想来看看,没打扰您吧?”
“噢,没有没有,这样啊,”张林擦了擦额上的汗水,面上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什么好看的。”
“县令您这是?”杨笛衣扫视着地上的麦田,“在种地?”
“是啊,”张林道,“前些年这里旱情严重,到现在有些百姓还饥一顿,饱一顿,我作为县令,也不能为他们做点什么,就,看能不能研究研究麦苗,改良一下。”
杨笛衣笑道:“您用心了。”
“这倒也谈不上,”张林腼腆的笑着,将锄头背在身后,“几位既是远道而来,进来吧,我给你们倒水喝。”
“有劳了。”周悬微微颔首,先一步跟上去。
杨笛衣和馒头也跟着进去,只有沈洛华慢他们一步,向鸢心递了个眼神,鸢心会意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
屋内和外面一样,一派简朴,家具倒是都有,只不过样式都是简简单单的,毫无华丽奢靡之风。
沈洛华转悠一圈,道:“张县令倒是勤俭。”
张林从后面拎出茶壶和杯子放在桌上,给她们倒水,听到沈洛华的话回道:“我一个人,犯不上用好的,够用就行。”
这话倒是没问题,杨笛衣接过他递来的杯子,忙赞道:“张县令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这可不敢当,”张林连忙摆手,“我就是个,一般的官罢了,怎么敢说是父母官。”
张林说着说着,虽然是笑着的,但那笑明显是苦笑,杨笛衣察觉到他似乎想说什么,问道:“张大人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第66章
“夫人见笑了,”张林微微一愣,方才一直搓着的手掌重新放在腿上,“不过是担忧小麦罢了,地里收成不好,百姓的日子就好不起来,所以”
“原来如此。”杨笛衣抿了一口茶水,心下微惊,不是茶叶泡的?
显然不止她一人尝出来,其他人也是一脸好奇。
沈洛华问道:“您这杯子里泡的是?”
“这是小麦茶,是用收上来、长得不太好的麦子炒制的,”张林看了一眼屋外的麦地,声音不乏担忧,“扔了也怪可惜的,就拿来炒完泡水喝,不知道几位喝不喝的惯。”
杨笛衣道:“小麦茶可是上好的消暑健胃之物,是我们赚到了。”
张林听到杨笛衣的话,忙道:“这位夫人,还懂些药理?”
“夫家懂,所以跟着耳濡目染了些,算不得精通。”
“那太好了,”张林直接从凳子上站起身,眼眸定定地看着杨笛衣,“不知道夫人还会在这里待多久,若是时间长些,能不能”
杨笛衣道:“您但说无妨。”
张林深吸一口气,道,“县东头,有处几近荒废的村庄,夫人能不能发发善心,去为村民做次义诊。”
东头,那不就是,杨笛衣眼中划过一丝错愕,这么直接就提到了秀娘和王婆子所在的村庄?
杨笛衣和沈洛华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和不解。
看样子他知道村庄的存在,但是那里面的交易他是知道还是在装,是真心实意,还是,逢场作戏,有恃无恐?
杨笛衣装作茫然地样子,问道:“东头?”
“是啊,”张林走到门口,手在空中比划着方向,“从城门口一直走,路过大槐树,再往东走个一两百米,就到了。”
“县里没有大夫吗?”沈洛华歪着脑袋问道,“您是县令,大可以组织啊。”
张林面上浮现一抹羞赫,“我不会管县衙,衙门里的事情,有县丞和师爷,我嘛,就种种地,挺好的。”
“既然您开口了,若是我们待得时间长一些,必然会去看看。”
杨笛衣说着,眼神略过他的手掌,手背颜色明显是经过长久太阳晒的,掌心隐约可见老茧,还不少,看着是一双干活的手。
似是察觉到杨笛衣的目光,张林抿着唇笑了笑,把双手背在身后。
“您上任多久了啊?”杨笛衣问完,略一思索又补充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看您很是平易近人。”
“我也不记得,算一算,大概快十年了吧,”张林回忆着什么,没来由说了一句,“太封县,挺好的。”
自他们进来后,周悬虽一直没有说话,但也在观察着屋内的其他地方,此刻听到张林说十年,周悬心神一动,问道,
“这么久,怎么不见尊夫人及其他家眷?”
“不瞒你们说,父母在我少年时,就去世了,内子上任来这里的路上,也去世了,”张林难掩声音颤动,“我一直觉得,是我对不起她,所以从未再娶,这些年,一直是我一个人”
周悬微怔,“是在下唐突。”
张林嘴角稍显苦涩,“不知者无罪,您不必自责。”
莫名勾起人家伤心事,屋内一时默然,还是张林又提起其他事,这才将话题岔了过去。
原本张林要留他们吃饭,还是杨笛衣再三推诿,说城中还有家人在等,张林这才罢了。
走出去就看到鸢心在旁等候,等到沈洛华出来,鸢心适时跟上。
离那处房子渐渐远了,杨笛衣这才掀开车帘回望,那幢红色砖瓦的小房子仿佛亘古不变的一个点,依稀还能瞧见张林的身影。
上车起,馒头就一直忿忿然道,“要我说,直接写信给京城,一锅端了太封县,什么玩意儿啊都。”
周悬在外面听着,也没阻拦,馒头越说越起劲,“就那跟个哈巴狗似的县丞,还那个师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怎么样?”冷不丁,沈洛华看着鸢心问道。
鸢心回,“确实只有那一处房子,前后左右几十米我都探过,除了一口井,没找到其他。”
沈洛华低声道:“还真是个好官?”
杨笛衣听出她语气的其他意思,“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说不出哪里有问题,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沈洛华微微蹙眉,“就,说不上来。”
“是啊,”杨笛衣附和道,“勤俭质朴,淡泊名利,对亡妻情深意重,一心种麦子不去参与权力斗争。”
看上去还真是个清官,甚至有些笨的清官。
沈洛华突然问道:“对了,昨日县丞送来的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杨笛衣笑了笑,“银子。”
昨日秀娘离开,她久久睡不着,想起县丞送来的那盒子,便打开看了看,里面放着九块十两银锭。
“不算少,一共九十两呢。”
沈洛华没有说话,只是肉眼可见的脸色阴沉下去,旁边的鸢心也跟着沉默。
一个小小的太封县县丞,一出手就是几十两,送的还是根本不认识的外乡人,只为安抚。
外面馒头原本还在滔滔不绝地控诉着,不知碰到什么,突然静了下来,马车也跟着停下。
杨笛衣刚想问怎么了,突然有‘笃笃’声传来,似乎有人在敲马车。
杨笛衣掀开车帘,一个有些面熟的小孩子就在旁边站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沈洛华跟着凑过来。
杨笛衣柔声道:“有事吗?”
“你还有饼吗?”
“饼?”
杨笛衣想起昨日在村子里递给孩子的饼,想起他是谁,“你是王婆子的孩子?”
那小孩不回答,只是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
沈洛华眸光一暗,随即把车帘放下,冷声道:“继续走。”
马车沉默片刻后,继续滚滚向前。
杨笛衣看着沈洛华,眼里透出几分好奇。
沈洛华哼了一声,“怎么,想说我太冷血了?”
“那倒不是,”杨笛衣想了想,“我以为你会对小孩子宽容。”
沈洛华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忍了回去。
回到客栈时,正好和方雪明他们在门口撞上。
“好巧。”杨笛衣看着方雪明,笑道,“刚刚县令还说让我们去那村庄里义诊呢。”
“义诊?”方雪明似乎真在思考,“也不是不可以,东西不多,搬过去就行。”
这厢两人正说着话,沈洛华走过时,突然打断道,“那盒子,拿过来让我看看吧。”
杨笛衣点头,“可以,一会儿我给你拿过去。”
“晚上吧,”沈洛华道,“下午不是还要义诊。”
顿了顿,沈洛华继续道,“下午我和你们一起去。”
去之前,杨笛衣凭借着昨日的印象,准备了不少滋补的常用药材,还买了些饼。
但几人去了之后,才发现根本没派上用场,因为压根就没人去看。
甚至来问的人都没几个,几人端坐在“义诊”的大旗下面,在村子里待了一下午,只有三个人来问。
一个是个面生的小孩,领完一张饼就兔子似的溜了。
剩下两个都是老人,来问了两句,就低着头走开了。
馒头叼了根狗尾巴草,满脸迷茫,“为什么没人来啊。”
方雪明倒是有几分气定神闲,“大概,除了身体上的病,他们其他病更严重。”
“什么病?”
方雪明吐出一个字,“穷。”
“可我们是免费的啊,又不花钱。”馒头还是不理解,有便宜还不占。
杨笛衣望着左前方半堵土墙的后面,秀娘只漠然地看了他们一眼,就消失在那里。
去的时候带了多少东西,回去的时候就带回去多少,经过一下午的无人问津,几人都低着头,没什么精神。
晚饭后,杨笛衣把盒子送到沈洛华房间,刚关上门,就看到周悬抱着双臂靠在几步之外。
杨笛衣走过去,“怎么在这儿?”
周悬懒洋洋道,“无事可做,过来找你聊聊天。”
杨笛衣失笑,“进来吧。”
周悬一进来,眼神便四散着晃悠,就是没个稳定,仿佛在找什么。
杨笛衣忍不住道:“你有什么东西丢这里了?”
“没啊,就是看看。”
话是这么说,但周悬那副神情,一点也不像随便看看。
过去一些回忆涌上心头,杨笛衣脊背不自觉挺直,“你和我说实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悬眼底染上笑意,松散地坐在凳子上,“没事,你想多了。”
“真的?”
周悬肯定道:“真。”
虽然杨笛衣还是有些不信,但还是松下来一些,看着周悬的面容,杨笛衣把昨天晚上想了很久的想法和他说出。
“你觉得,张林和十年前的京城,有没有关系?”
周悬眼底的玩闹收起几分,“为什么这么说?”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种感觉,”一说起这事,杨笛衣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口起伏速度加快,
念头一经种下,就像树木一样,四散生长,“你说会不会张林”
“怎么会,”周悬平淡一笑,“一直没告诉你,我回京城那日就已经派人去查了,这两日应该也有了结果,正好我们去江南,没京城那么惹眼”
杨笛衣眼睛瞬间亮起,“当真?”
“当然”
周悬话还没说完,就听闻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嗓音,
“救命啊,杀人了——”
第67章
这声音,杨笛衣和周悬双双愣住,是沈洛华!
二人用最快的速度打开屋门,冲到隔壁。
杨笛衣心脏扑通扑通直跳,看到屋内的场景后,只觉身上的汗还没落下去就停住。
鸢心冷着脸反剪住黑衣人的双臂,将他的脑袋死死按在桌子上。
黑衣人嘴里还塞着一团巨大的黑布,半张脸都被遮着,虽然双手被制住,上半身仍在不安分地扭动。
一旁的床榻上,沈洛华斜斜地靠着软枕,用手撑着脑袋,瞧着姿态亦是慵懒,面上没有丝毫害怕的神情。
沈洛华往他们这里瞥了一眼,招了招手,“哟,来的挺快,坐。”
杨笛衣:“”
刚刚那嘹亮的一嗓子,吓她一跳。
杨笛衣深深地吐了口气,按捺住内心的慌张,将目光移向黑衣人,“这是?”
“这个啊,想来杀我,可惜太蠢了。”言罢,沈洛华看上去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
沈洛华那一声引来不少人,后面闻讯赶来的馒头和方雪明还没弄明白什么情况,就被打发回了房间。
房门一关,小小的房间内拥挤了不少,杨笛衣和周悬却没被赶出去。
“喂——”沈洛华冲桌子那喊了一声,鸢心立刻提起他的后脖颈,一脚踹在他腿窝里,黑衣人膝盖一弯,软绵绵跪下去。
杨笛衣瞄向他的腿,毫无力气,怕是已经被打断了。
“我这人呢,不喜欢废话,也不喜欢多事,你老老实实招了,大家都省事,说不定我听的开心了,愿意留你一条命,”沈洛华道,“可以的话,点头?”
安静半晌,那人缓缓点了下脑袋。
沈洛华身体往后靠了靠,朝鸢心微微扬起下巴。
少顷,鸢心取下那人嘴里的黑布,露出完整一张脸,白白净净的。
“哼”那人看向沈洛华,似是有一些茫然。
鸢心蹙眉,果断踹向他的背,“哼什么哼,说话。”
杨笛衣在旁安静坐着,突然感觉那人的视线转向自己,只是一瞬,周悬就站在自己面前,挡住了那道目光。
这事和自己有关?杨笛衣拍了拍周悬的后背,后者不情不愿的往右边挪了半步。
“原来如此”
黑衣人脸上泛起苦笑,整个人像是泄去所有力气般瘫倒在地。
杨笛衣脑中划过一丝预感,“不好,他要自杀。”
说时迟那时快,鸢心抬手往他后脖颈劈,但已经来不及了,黑衣人咬破嘴里的毒药,眼皮一翻,抽搐着倒在地上。
像是案板上的鱼,挣扎两下后彻底归于平静。
鸢心抚上他的脖子,“死了。”
“啧,”沈洛华眼底流露出嫌恶,“带去处理了吧。”
鸢心道了声是,拖起那人的尸体往外走。
电光火石间,杨笛衣想起周悬的异常和方才黑衣人最后的神情,开口道,“所以他想来杀的人,是我?”
“可能吧,”沈洛华倒是没几分惊讶,拾起旁边的箱子,笑道,“是这盒子把他引来的。”
半刻前,她打开这盒子,还在一一查看这银子上面有没有官印,那黑衣人突然从窗外袭来,先是打翻她手里的箱子,然后二话不说就要砍她。
只可惜,他的反应和速度比着鸢心差远了。
杨笛衣不禁看向周悬,这么说,他是从哪里知晓了这个消息?所以才会跑到自己的房间。
可周悬只是冷着一张脸,似乎并未想说什么,还是先等这事处理过后再说。
鸢心处理完尸体回来,敏锐的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些凝重,快步走到沈洛华身边站定。
“话说,你们不会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沈洛华眼眸轻抬,说话是带着笑的,似乎只是个玩笑的问询,但杨笛衣看得分明,她的眼里毫无笑意,甚至有几分冷漠的探究。
周围一瞬间静默,杨笛衣和周悬都心知肚明她这句话,不仅仅是一句简单的玩笑。
这一路上,沈洛华大多时候是没什么架子的,甚至比三白还要尽显小姑娘的姿态,无论是谁和她相处起来,甚是轻松。
所以时间一长,他们偶尔也会忘记,沈洛华是皇后嫡出的公主。
而此时,她说这句话用的身份,不是平常可以和他们嬉笑打闹的玩伴,而是皇室贵族的上位者。
杨笛衣笑起来,“您说笑了,我们只是普通人,哪来的事情能瞒过您,再说这一路,您不是都和我们同行吗?”
“是吗,”沈洛华把玩着手里的银锭,没有说下去。
察觉到周悬身体的变化,杨笛衣在她们看不到的地方拽住他的手腕,轻拍两下以示安抚,同时笑着说,“再说,我们也没几个脑袋,敢这样玩的。”
一分一秒流淌过去,沈洛华似乎终于看够了手里的银锭,手腕翻动,银锭掉落匣内,朝他们露出笑容,
“开个玩笑,吓到你们了?”
杨笛衣笑道,“怎么会。”
“没意思,东西你们拿回去吧,”沈洛华撇撇嘴,“今晚我也被吓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正好多留两天,让我养养,同时,这个人找出来。”
杨笛衣连忙拍了拍周悬,周悬点头道:“是。”
沈洛华闭上眼睛,挥了挥手,杨笛衣拉着周悬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小二甩了甩肩上的抹布,打着哈欠往后院走。
路过拐角时,他只匆匆看了一眼,就朝着自己的小屋子继续走,没成想旁边突然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往黑暗处带。
小二嘴巴被捂着,依旧支支吾吾地冒着声音,眼珠子惊恐地转来转去,下意识就想在周围摸东西往面前人砸上去。
周悬立刻抓住他在空中挥舞的手掌,反手按住。
“嘘,”杨笛衣自黑暗中扬起唇角,小声说道,“别吵,别把人引过来了。”
听到她的声音,小二恐惧乱颤的身体才慢慢安静下来。
杨笛衣看他老实下来,也不多废话,“既然你能提醒我们,那么一定还有东西想和我们说,好好聊聊,可以吗?”
呼吸间,小二已经点头,周悬这才放开他。
夜深了,小小的后院只有一间屋里亮着微弱的光。
小二将手里的火折子盖上,犹疑地坐下去,“我这可没茶。”
“不用,”杨笛衣笑着看他,“我们不喝茶,也不吃人,你不用害怕。”
小二闻言并没有放松太多,可能刚刚周悬一身杀意把他吓到了,他始终坐在离周悬最远的位置。
“是你提醒的我吧?”周悬道,“你怎么知道楼上会有人要来。”
不久前,周悬刚刚处理完马车的事情,准备往楼上走。
经过一人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有几分熟悉的低音,
“小心楼上。”
周悬片刻愣神,反应过来时,那人已经走开,周悬拧着眉看他,却只见一个肩头披着抹布的背影,有些眼熟。
他上前想问清楚,小二吆喝一声就朝着掌柜走去,周悬见状只好作罢。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周悬心头涌上微妙的恐慌,想起这两日的事情,果断去寻杨笛衣。
小二眸光闪动,“你什么意思?”
“你不用装傻,”杨笛衣笑眯眯道,“刚才有人想来杀我,你应该是知道的吧?你和他什么关系?”
“你不要血口喷人啊,”小二神色立刻警惕起来,“什么杀人,我不知道。”
“原因嘛,可能是因为昨天上午县丞给我的那一盒子东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还是说,之前这里也”
小二面不改色,“夫人你想多了,我真的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来找我,可能你们认错了人”
“那你为什么要让我们进来?”杨笛衣没顺着他走,“如果是为了逃命的话,你不应该大喊一声救命,然后跑开吗,毕竟这里你比我们熟悉。”
小二一时语塞,“你们是大地方来的富人,谁敢得罪你们?”
杨笛衣心下有了几分猜测,“所以你是有顾忌?害怕县令为难你?”
小二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声音却依旧平淡,“夫人您真的多虑了”
这家伙真是油盐不进,杨笛衣想了想,道,“买卖孩子的事啊,你知道多少?”
小二身体微僵,没有立刻说话。
“昨天你说起秀娘时,嘴巴上万分嫌弃,但是眼里可一点恶心都没有,反而有几分敬佩,没错吧?”
杨笛衣不慌不忙道:“或许你知道秀娘的伪装,知道太封县衙门的混乱,县丞给别人送东西你也知道,又或者你知道的比起这些更多。”
这些事情是在来的路上,杨笛衣回想起有关小二的事情时,才察觉到的。
这个人,似乎有意无意就在让他们注意到秀娘,还提起衙门那几个人,就好像专门为他们介绍一样。
“但我好奇的是,你为什么会冒着这么大的风险,选择提醒我们?”
小二眼皮动也没动,“夫人,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伪装我听不懂,而且我是真的烦那个疯女人……”
说着说着,小二就看到杨笛衣眉眼含笑的看着他,小二反应过来,立刻闭上嘴。
“你怎么知道,那个疯女人叫秀娘的?”杨笛衣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你们是配合好的?”
第68章
小二眼中划过一丝懊恼,把头稍稍撇过去,没有说话。
杨笛衣手指一下一下地轻敲桌面,目光瞟向周围,一间普通的小房子,应该就是客栈老板给店里人住的,修缮没那么注意,墙角处的墙皮已经有稍微脱落的痕迹。
“可以问问,你的本名是什么?”杨笛衣道,“我叫杨笛衣,真名。”
旁边的周悬投来一个不是很赞同的眼神,杨笛衣笑了笑,示意他放宽心。
周悬沉吟片刻,道,“周悬,我的。”
杨笛衣愣了愣,他一向不用真名的,怎么这时候
没想到小二突然有了反应,看着杨笛衣道:“哪个笛,哪个衣。”
“笛子的笛,衣裳的衣。”
小二浑身一颤,看向杨笛衣的眼神瞬间变了,连带着声音也隐约有些颤抖,“怪不得我叫陈舍。”
“陈舍?”杨笛衣重复这两个字,自然注意到他细微的变化,可自己印象中并不认识他,“你认识我?”
“不,不认识”陈舍摇摇头,望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仿佛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我认识你父亲。”
杨笛衣手指骤然停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简直要冲破胸膛,“你说谁?”
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杨笛衣身子控制不住地向后,突兀地撞上一个坚实的物体,她下意识抬头望,周悬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
周悬一手稳稳扶住她的肩头,“别怕。”
再看向陈舍时,眼里明显带了审视和警惕。
“你父亲,杨赴。”陈舍连忙慌乱地摆手,“我不是你不用怕,我绝对没有恶意。”
杨笛衣定了定心神,“你和我父亲,什么关系?”
“没关系,我倒是想,可他不收我。”陈舍苦笑道,“当年我上京赶考,但没考上,本想拜个师父,可杨大人没有收。”
“什么时候?”
“十年前了吧,”陈舍语带感慨,“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十年前?那你现在的年纪”
杨笛衣看着他略显清秀和稚嫩的脸庞,心底浮起怀疑,他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模样
“三十多了,”陈舍想起什么,连忙起身,从枕头下掏出一本书。
陈舍将书递给杨笛衣,“这本书,就是当时杨大人送给我的,上面还有他的亲笔批注,当年我,确实想过走弯路”
那个时候,城内盛行拜师,不拜师,无论你想走仕途还是行商,都是看不到希望的。
他在屋里看了一晚上月亮,第二天清晨,决定把命运交给老天,从客栈路口过的第一辆马车里的人,他就拜他为师。
时至今日,他都能回忆起来那天的景象,马车内的杨赴听完他的请求,没有说什么,只是递给他一本书,
“这书是在我幼时,父亲给我的,一直到今天,我从未离手,如今给你吧。”
其余的,杨赴什么也没说,他跪在地上,知道自己拜师无望,可是他强烈的自尊心在咆哮,他知道自己再也没有勇气这样做了。
他也知道杨赴言外之意,做官前,先学会做人。
“这书里的字迹,你应该很熟悉吧。”陈舍道。
书的封面微微泛黄,书脊的线也断了几处,但看得出书的主人应该极为爱惜,除去泛黄发皱,书的整体并没有什么损伤。
杨笛衣颤抖着手翻开,第一页就是工工整整的两个字,杨赴。
是父亲的字迹,是他惯用的楷书,一笔一划,都如同刻在她灵魂深处般的熟悉。
她从小就是看着父亲的字迹长大的啊,曾几何时,她所有读过的书上都有父亲认真的批注。
可是一晃数年,她再也没见过这样熟悉的字了。
还没翻两页,杨笛衣鼻头一酸,在眼眶的泪夺目而出的前一刻,她将书重重合上,偏过头狠狠眨了下眼。
她听到自己强装平静如水的声音,“后来呢,你为什么会在太封县,又为什么会和秀娘合作。”
“那时我原本打算在京城谋个求生的活路,一直抓不到,后来我听说杨大人出了事,我是想去找他的,但我那段时间奔波过度,在客栈发烧昏迷了好几日,等我醒来,杨大人已经”
他抱着包袱,在街上浑浑噩噩徘徊了好几日,家乡早已泯灭,父母不在,人生无归路,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那一日,他走到城外的茶摊,用仅剩的几文钱,买了一盏茶,准备和京城告别。
突然他听到路边马车里传来不小的吵闹声,还夹杂着妇人咳嗽的声音,他本不想偷听,但他听到他们言语间提到了“杨大人”。
他竖起耳朵,压下狂跳的心脏,暗中靠近那处,凝神倾听。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咳咳咳,怎么对的起”
“夫人,夫人我错了,你好好喝药,咱们只是暂离这里,来日一定还会回来的,你相信我。”
“啪——”什么东西被打翻的声音。
“我不喝我与杨夫人只有她可你竟然”
妇人啜泣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他确定自己听到了杨夫人。
突然旁边有人走来,他连忙躲起来,亲眼看到马车上走下来一个身穿布衣的男人。
虽是布衣,但看得出他身上其余挂饰皆贵重,陈舍假装路人,害怕引起他们的注意。
一直等到他们再次上路,陈舍饮尽碗中的茶水,背起包袱跟了上去。
“他们有病人,走得不快,一路上走走停停,我也没落下太多,直到来到太封县,他上任这里的县令,我索性就在客栈里找了个店小二的生计,一直到今天。”
陈舍讲完这一切,窗外早已明月高挂。
屋内安静地针落可闻,陈舍看着杨笛衣没什么表情的脸,忍不住道,“你就没有什么”
“你想我有什么,”杨笛衣抚摸着书本上的论语二字,“你还没有说完。”
这么看来,陈舍知道的真的很多,从他的言语之中,也能大概猜出,张林和当年之事,绝对不是没有任何关系。
胸口如同有股烈焰在燃烧,传来一顿一顿的痛感,杨笛衣咽下喉中腥甜,“还有呢?”
“剩下的,和你们知道的差不多,”陈舍顿了顿,“秀娘第一次在这里出现,我就察觉到了,客栈里有富家妇人,我就会放只小鸟去通知她,她清晨会假借发病,从家里逃过来。”
“但可惜,”陈舍垂下眼皮,“没什么用。”
“有用的,”杨笛衣道,“可能不是现在,但以后,这里一定会有所改善。”
周悬道:“所以,你一早也知道县丞会送东西,他们会用这个当作记号,杀人?”
“送东西是他们惯用的,杀人倒不至于,只会恐吓一下罢了,”陈舍道,“如果真出了命案,他们也吃不消。”
为什么通知他们,陈舍也不知道,他只知道第一眼看到杨笛衣,就觉得她面善,和其他人都不一样,所以就想通知她。
现在想想,大概是从她身上,看到了杨大人的影子吧。
“对了,县丞送的东西,你们可以再仔细看看。”陈舍提醒道,“之前他们送给别的妇人,她们不在意,我捡到过一次,那盒子似乎有暗格,我本想细细查看,但是还没来得及,就被后厨的人拿走当柴火烧了。”
“知道了,多谢您。”
杨笛衣站起身,深深向他鞠了一躬。
陈舍连忙将她扶起,“不敢当,小姐您这一拜太贵重了,我也没做什么。”
“您当得起的,”再开口时,杨笛衣已经有了哽咽之意,“这本书,我能拿走吗?”
“当然,这本就是令尊之物,”陈舍望着她眼中闪烁的晶莹,怎么也说不出不能二字,“这些年,我也受益匪浅。”
杨笛衣扯出笑容,“多谢。”
从陈舍屋中出来,杨笛衣一直死死抱着怀里的书,周悬陪她沉默的向前走,发现面前的路不是回房间的,更像是在后院转圈。
看她还在失魂落魄的朝着一堵墙走去,周悬忍不住拉住她。
后院一如既往没什么光,周遭静悄悄的,周悬轻轻喊道:“阿衣?”
被这么一打断,杨笛衣眨了眨眼睛,似是有些回魂。
她低下头,将怀里的书拿出来,就这么看着也不说话。
“阿衣,”周悬面露不忍,把她扯向自己,“难受就哭出来吧。”
杨笛衣看着那本书,道:“周江上,你知道,为什么陈舍明明和我爹只见过一面,就知道我的名字吗?”
“为什么。”
“因为,因为我爹在这本书里,写过我的名字,”杨笛衣再也忍不住,眨眼睛,泪水一颗颗往下掉,砸在陈旧的书页上,瞬间洇开一小点。
杨笛衣连忙用袖子擦去,想起刚刚随手翻时瞄到的一行小字,‘笛衣,地衣,愿我女如此般坚韧,生生不息。’
眼眶发酸,她蹲下身子,在黑暗中任凭无边的浪潮将她包裹,“我,我做到了,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他夸我了。”
“不对,他不该夸我的,我这么蠢,连为他平反,这么多年,我都做不到,”
杨笛衣死命咬着嘴唇,试图压抑自己的声音,可喉咙里的声音和脸上泪水一样,怎么也止不住,很快袖子就被打湿一片。
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永恒的绝望和孤寂。
突然,不知道从哪来一只手臂将她捞了过去,动作轻柔。
第69章
“阿衣,快起来了,下雨天你又赖床。”
“夫人,下雨天又无事,让阿衣睡吧。”
熟悉的商讨声自门外传来,杨笛衣裹着被子在床上伸开手脚,挣扎了片刻,继续把脑袋埋进软乎乎的棉被里,一动不动了。
“吱呀——”
门被推开的声音,随即床幔被掀开,一丝阳光透进来,映在床上人的脸庞,杨笛衣微微蹙眉,将脑袋埋得更深,
一只小手从旁边伸过来,杨笛衣察觉到自己怀里的被子被拽动,镜儿担忧道:“我的小姐啊,快起来吧,老爷和夫人在外面催了好久了。”
杨笛衣鼓起腮帮子,声音带着浓重的起床气,“镜儿,你也叛变。”
再说,下雨天,多适合睡觉。
“我的小姐啊,下雨天也适合吃早饭啊,”镜儿帮她把衣服全部拿过来,一件件套上,嘴里话语不停。
杨笛衣昏昏沉沉地晃着脑袋,任凭她摆弄。
门外小雨淅淅沥沥的下着,一开门扑面而来的潮湿感,还带着些许院中泥土的气息,杨笛衣忍不住深吸一大口,满足的松了口气,
“雨天真好”
“雨天吃早饭更好。”杨赴站在不远处的拱门下看她,眉眼温柔,“终于起来了?小瞌睡虫。”
杨笛衣笑眯眯地回望过去,向杨赴跑去,一把拐住他的手臂,甜甜的叫了声,“爹。”
“又撒娇。”杨赴眼露宠溺地点了她鼻子一下。
杨笛衣四下扫视,“娘呢?我好像刚刚听到她声音了。”
“她先去前厅备饭了。”杨赴道,“我们也走吧,去吃饭。”
“好。”杨笛衣乖顺点头,镜儿拿了伞忙跟在他们身后。
三人沿着门廊缓步朝前院走去,雨滴顺着屋檐落下,听上去颇有几分宁静祥和。
“爹,你今日不上朝啊?”
“下雨了,而且今天我休沐。”
“哇,这么好。”杨笛衣眼睛一亮,“那我是不是可以去你书房看书了。”
杨赴无奈道,“之前的书还不够你看?”
“那都看完了,包括你的批注,”杨笛衣转了转眼珠,带了几分撒娇道,“你再给我几本吗。”
“看完了,看透了吗?”
“哪这么容易啊,”杨笛衣微微撅嘴,“多看才能看透啊。”
“你这道理,”杨赴失笑,“好啊,那吃过饭,去书房。”
杨笛衣面上一喜,“好嘞。”
前厅母亲秦胥已经布好了饭菜,正看到父女二人亲昵地走来,不禁问道,“你们父女两个,在说什么开心事,”
杨笛衣松开杨赴的胳膊,果断抱住秦胥,下巴靠在她肩头上。
秦胥身上总有一种淡淡的香味,不浓,味道刚刚好,混着雨天的清香,煞是好问,杨笛衣没忍住多吸几口。
“娘一会儿就知道了。”
“没个正形,”秦胥状似嫌弃地推开她,“吃饭。”
吃过饭,杨笛衣一溜烟跟着杨赴去了书房,从书架上随便拿出一本,就开始认真读了起来。
一旁的杨赴但笑不语,“一会儿可别又睡着了。”
杨笛衣小声道,“不会的。”
话是这么说,但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混合着杨赴时不时磨墨和写字的声音,杨笛衣只觉眼前不知不觉变得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去多久,浑浑噩噩间,杨笛衣手上力道一松,书籍应声落地,发出不小的声音,桌案旁的杨赴被惊扰,连忙走过来。
“怎么了阿衣,砸到了吗?”
杨笛衣刚从梦中惊醒,眼角还带着莫名的水渍,眼神发木,一直到杨赴轻唤她,她才转动僵硬的眼珠看过去。
杨赴蹲在软榻旁,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爹”杨笛衣心中突然泛起无限的酸楚,那股感觉一点点将她蚕食,她想也不想,直接伸手抱住杨赴,把脑袋埋进他肩头。
杨赴一愣,随即轻拍她的后背,语带安抚,“爹在呢,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杨笛衣忍下泪意,“做了个梦,梦里你们都不在了,就留我一个人”
就她一个人,一个人走了好远好远的路。
“瞎说什么呢,爹这不是在这吗?”杨赴轻抚她的后背,“早知道不让你来书房了,这地方风水不好,看个书都给我们阿衣吓得做噩梦了。”
“哪儿有,”杨笛衣扑哧一声笑出来,刚才的难过和茫然也散去一些,注意到地上还有一本书。
杨赴同样注意到,将那本书拾了起来,“刚刚看的什么书?”
书本一翻,封面的字体露出来,杨赴笑起来,“古文观止啊,看的哪一篇?”
“不记得了,”杨笛衣脸蛋红红的,有些不好意思。
“那随便翻一页吧,”杨赴突然起了兴致,“让我们看看能翻什么。”
他这么一说,杨笛衣也来了兴趣,跟着凑过去。
只见杨赴将书合上,随手翻开一页,待看清手指旁的字之后,杨赴满意道,“不错啊,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和她做的梦也太像了,杨笛衣猜到杨赴使了小手段,“爹,你又哄我,这书里每一页怕是你都无比熟悉。”
“爹又不是神,怎么可能。”杨赴摸了摸她的脑袋站起身,将书放回书架,“不过这个寓意确实好。”
杨赴转过身,定定地望着她,“阿衣,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要轻言放弃,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天无绝人之路,相信你自己。”
“爹”杨笛衣愣愣的,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秦胥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屋里头两个,天晴了,要不要出来晒晒太阳?”
“好啊。”杨赴笑着应道,迈步走了出去。
杨笛衣掀开身上的毯子,忙跟了上去。
雨后初晴,到处都泛着暖意,秦胥站在门外的树下,回过头朝他们笑。
杨赴走过去,站在她旁边,杨笛衣手扶着门框,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秦胥道,“阿衣,天晴了,记得多晒晒太阳。”
“好啊,”杨笛衣任凭泪水落下,扯出一抹笑容。
“还有记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爹娘一直在呢。”杨赴哈哈笑,“做噩梦了也别怕。”
我不怕的,杨笛衣想,梦里一个人走了那么久,其实不怕的,就是,好想你们啊。
“我好想”
还没等她说完,杨赴和秦胥的身影突然变得越来越远,还有些模糊,让她看不清楚,杨笛衣慌乱起来,上前想摸一摸他们,却只扑到一片虚空。
杨笛衣焦急地站在原地,身边白雾四起,什么也没有,仿佛又剩她一个人。
他想起刚刚杨赴的话,踉跄着咬牙往前走,终于,在一片白茫茫的尽头,有一丝不同寻常的亮光照了进来。
杨笛衣走进去,缓缓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木制的天花板,窗外鸟鸣不断,太阳稍稍露出一角。
杨笛衣默不作声,从枕头下拿出那本论语,在泪珠再次落在上面之前,杨笛衣摸了摸侧脸,将书重新放了回去。
清晨的客栈寥寥几人,大部分都是店家的人,杨笛衣走到方雪明那间屋门前,轻轻叩响。
门内方雪明的声音还有些哑,“谁啊?”
杨笛衣回道,“我。”
片刻功夫,门被打开,方雪明揉着眼睛,迷茫地看着她,“这么早,是有什么事吗?”
杨笛衣微微抬头,“找你拿一些药。”
*
沈洛华遇袭这件事,可谓重中之重,其余众人知道后,亦是有些后怕。
所以延期多留几天这件事,没什么人有异议,就连方雪明知道后,也只感慨一句回去的路真不容易,就没再说什么了。
于是一大早,周悬带着馒头去验昨日那黑衣人的尸,试图找出一些蛛丝马迹,但那人身上干净到令人发指。
两个人精神昂扬地去,垂头丧气地回来。
“那孙子身上怎么能什么也没有呢,”馒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想不明白,“要不直接把县丞捆了算了,抓起来先拷问,反正那盒子是他送的。”
杨三白不是很赞同,“他没那么蠢吧,自己送个那么大的证据,生怕你不知道人是他派的?”
“说不定他就猜到我们会这么想,所以故意呢?”
杨三白想了想,“也有道理。”
馒头嗷得一声,又蔫了下去,桌子上其他人也有些恹恹的。
周悬道,“下午再去找找客栈周围的线索,雁过留痕,总要有什么的。”
“是。”馒头挺起胸膛连忙应道。
周悬点点头,情不自禁瞄向一旁的杨笛衣,早上他们没见过面,中午吃饭她也一直没说话。
难道是昨晚自己动作太过,吓到她了?
周悬戳着碗里的米饭,默默复盘昨晚,自己好像就抱了抱她,安抚她两句,也没干什么啊,后面不是就回去了吗,当时也没
周悬恨不得将脑袋想破,都没想出个所以然,想和她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什么说起。
突然,杨笛衣转过头,“你们”
周悬顿时精神抖擞,“在,你说。”
声音大的莫名其妙,一时间其余人纷纷望向他。
周悬:“”
第70章
周悬微妙地转了下头,“咳,你说,怎么了?”
“没什么,”杨笛衣道,“你们查的时候仔细一些,他们昨天没有得手,今天可能会再来试探。”
周悬点头,“自然。”
然后,就没有了?周悬忍不住用余光瞄她,心底暗暗涌起一股期待,就没别的要说的吗?
“江上哥?”
耳旁忽地传来一道声音,馒头伸长脑袋瞧他,眼睛滴溜溜乱转,“你看啥呢?”
“”周悬压下心里的烦躁,嫌弃地推开他,“吃饭,吃完饭干活。”
“噢。”
一下午的时间眨眼过去,周悬带队将客栈周围翻了个底朝天,也只在沈洛华房间的窗台处找到几处摩擦,可脚印不全,什么也看不出来。
沈洛华看上去倒是一点不着急,带着鸢心继续外出逛街,杨三白不想去,便跟着方雪明摆摊义诊。
周悬回来时,正巧碰上先一步带着东西回来的杨三白。
杨三白两只手提着满当当的东西,不忘和他打招呼,“少爷。”
周悬点头当作回应,走出去几步,想起什么又折返回来,“你在这里,阿衣呢?”
“我不知道啊,”杨三白茫茫然道,“我下午一直跟着方大夫义诊,夫人可能在屋里吧,我喊过她,她说有些累,我就没强求。”
“知道了。”
周悬几步跨过台阶上楼,到了杨笛衣房前,抬起的手忽然有些犹豫,她是不是因为昨夜之事,所以一时还未走出来。
正在他迟疑的时候,面前的门突然就开了。
杨笛衣并未很惊讶,淡淡地看着他,“有什么事吗?”
“啊,额,没,就是我们查了一下午,也没什么发现,来和你说一声,”周悬在脑子里快速组织语言,
“听杨三白说你一下午没出门,等会儿吃过晚饭,要不要出去散”
“不用了,”杨笛衣微微垂眸,很快便又抬起来看他,嘴角扯出一抹笑容,“我就是有点累,调理两天就好了,相信我。”
感受到她周身那股萦绕的悲伤,周悬剩下哽在喉中的话便怎么也说不出口了,看了她片刻,温柔道,“好。”
“这两天,怕是帮不上你什么忙,辛苦你们。”
“无妨,有我们足矣,”周悬轻轻摇头,“你,好好休息。”
杨笛衣笑着点了下头,“好。”
房门关上,门外的身影却迟迟没有离开,杨笛衣同样也没动,直到影子离去,她才默默地坐回桌子旁,眼也不眨地擦拭着手中的匕首。
匕首闪着银亮的光,一尘不染,刀刃上映出她没有一丝波澜的面容,杨笛衣就这么看了许久,直到夜幕降临,她将匕首藏于袖中,果断离开客栈。
夜路不算难走,杨笛衣循着早已在心里演练多次的路线,一路走向那处熟悉的房门。
院外的麦地染上夜色,看上去和杂草无疑,杨笛衣穿过杂草,不远处的房门中闪着微弱的亮光。
杨笛衣上前,叩响房门,不多时,屋内人打开门,杨笛衣登时挂上笑容,
“张大人,晚上好。”
张林披着衣服,手里提着一盏油灯,有些惊讶,“你是,那日的夫人?”
“难为张大人还记得民女,”杨笛衣说着,越过他往屋内看去,“此番找张大人,是有些事要问,不知方不方便,进去聊?”
“这”张林犹豫半晌,侧过身道,“夫人请。”
杨笛衣微微颔首,不耽误一刻走了进去,张林提着灯,看了圈外面无甚异常,这才缓缓合上房门。
杨笛衣抚过桌上的花纹,没有看身后人,“那日没有时间细看,如今看来,这桌子倒是有些年头。”
“是啊,”张林将油灯放在上面,语带感慨,“这样想来,是许久了。”
杨笛衣回过头看他,“不知张大人,来到太封县多久了。”
张林一愣,“夫人怎得突然问起此事。”
“好奇而已,”杨笛衣无谓道,“只是好奇,张大人看上去不像是壮志难酬之人,何以这么多年只在这里当个小小县令。”
张林笑了两声,“为官不在大小,只要能为百姓谋些实事,便也算对得起头上这顶帽子。”
“只可惜,”张林眼神蓦地暗淡下去,“张某,不算是个好官。”
“哦?”杨笛衣暗中攥紧衣袖,“张大人何出此言?”
“都是些往事,何故重提,惊扰夫人,”张林揉了揉眼睛,“不知夫人深夜到此,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杨笛衣手指轻敲桌面,一下一下,极有规律般,
“只是民女自小便常和父亲一起读书,看到您,便想起家父,正巧张大人是为百姓官,前两日民女阅书时,有些不懂之处,想来请教您。”
“夫人抬举在下了,”张林微微躬身,“在下不过一介小官,何德何能能解夫人之惑”
“大人不妨听听再说,”杨笛衣眸中含笑,直直地看着他。
张林一怔,“既如此,夫人请讲。”
杨笛衣顿了顿,这才道,“大学有言,为人君,止于仁;为人臣,止于敬;为人子,止于孝;为人父,止于慈;与国人交,止于信”
杨笛衣刻意放缓说话的速度,娓娓道来,同时配合着手指的敲击,每说一句,她的眼神便冷上几分。
不到一刻的功夫,张林已然有些神情涣散,整个人如同虚虚浮着般轻晃,一动不动地望着桌上那盏摇曳的烛火。
张林的眸光随着火光闪动,只觉飘飘然间,耳畔传来莫名空灵的声音,
“张大人,你说,所言可对?”
“对!对!对啊!”张林狠狠眨了下眼睛,忙端着酒壶往面前人杯中倒酒,“魏大人不愧为人中龙凤,这字字句句,皆能流传千古啊。”
“哎,张大人,谬赞了。”
面前人靠在椅背上,神情也有些醉意,随手一挥,“张大人此般通透,我瞧着,过不了多久,平步青云,不在话下。”
“承您吉言,承您吉言。”
张林腰弯的不能再弯,正准备继续倒酒,身旁人突然一拉,小声道,“张大人,过两日,别忘了。”
张林眼底划过一丝精光,忙应道,“您放心,忘不了,忘不了。”
那人满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回到酒桌中和身边人应和,张林暗中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再抬起头时,面上一派恭谨。
等他踉踉跄跄回到家中时,屋内灯光早已暗淡,张林一手扶墙,就这朦胧的月光往前走,一脚踩下去,不妨是空的,张林打着嗝就要摔下去。
手臂突然被人扶住,训斥声紧接着响起,“又去喝,你不过一个小小的主事,看看你都喝成什么样了!”
声音虽然带着怒意,可倒是扶的稳当,一步一步搀着他,走回房中。
“嘿嘿,多谢,夫人”
张林扒着门框,好一番辨认,这才认出是自己的卧房,但却一步不肯踏前。
那声音又响起,似是疑惑,“走啊?”
“不走,不走,”张林摆摆手,“熏着你,我去,榻上”
说着,张林摇摇晃晃地往前摸,直到摸到一方软榻,这才脑袋一坠,砸在床上不省人事了。
等再次睁开眼睛,眼前大片火光,已有蔓延之势,无处不在哭喊,到处都是惨叫。
张林一身官服背手立于其中,面容严肃,可无人知晓他此刻背于身后的那只手颤抖不止。
“张主事,这些是从里面搜出来的。”
数名官差抬着大箱子走上前来,将箱子放在地上。
沉甸甸的箱子砸落地板,扬起小片尘土,张林面不改色,“知道了,你们再去后院查一查,务必搜的干净些,万不可冤枉了杨大人。”
“是!”
见官差离去,张林余光扫过周围,艰难咽下一口唾沫,没有人,没有人看向他这里。
丫鬟仆妇痛哭流涕被押走,这件宅邸的主人也已被扣在门口,这里现在,只有搜查房子的官兵,和他。
张林看向不远处的那口箱子,脑中顿时想起前几日的那句叮咛。
鬼使神差般,张林走了过去,一把掀开箱子的木盖,里面的东西便露了出来。
几幅字画,还有些书,杂乱地堆在里面,多么完美的地方。
张林深吸一口气,再次确认周围无人注意,张林伸出手,去拿里面的书本。
又是几口大箱子被抬过来,官差抱拳行礼,问道,“张大人,可有异常。”
张林看着手里的书,只觉自己胸口剧烈起伏,他根本没有注意到书上的字迹,更遑论异常。
听到官差问话,张林移开视线,望着箱子里杂乱的物品,其中有一样,他再熟悉不过,那东西,片刻前还在他的袖子里。
张林将书本扔回箱子,一脸惊讶,颤抖着指向箱子,“这里面,是快,拿到外面,给尚书大人查看!”
官差一愣,连忙将箱子抬到院外,“是!”
成功了?张林听着周围的声音,一时还有些恍惚,就这么简单?
片刻失神,随后巨大的喜悦夹杂着些许慌乱席卷了他,那是不是,是不是
“是什么?”
一道清丽女音响起,张林一瞬茫然,周围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起来,火光,哭喊声,求饶声跟着变得凌乱,如同利刃在他脑中横冲直撞,搅得他脑中生疼。
是是绵绵不绝的繁杂声音过后,眼前的面容渐渐清晰。
面前人带着极大的悲恸,眼眶泛起血红,死死抓着他的手腕,力度入骨。
杨笛衣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喊道,
“你说啊,到底是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