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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张林被她一吼,身体狠狠打了个颤栗,方才还迷离的一双眼睛登时染上恐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杨笛衣,“你,你刚刚做了什么?!”

    杨笛衣深吸一口气,手上抓着他的力度加重,冷哼一声,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刚刚你不是回到了那一夜吗?重回十年前,你做了什么你不知道吗?反过来问我?”

    张林盯着她,瞳孔巨震,“你你是”

    “需要我再提醒你一遍吗?”杨笛衣死死地盯着他,“十年前,京城,杨家,杨,赴。”

    话音刚落,张林颤抖着一把甩开杨笛衣的手腕,“不可能,不可能”

    力道之大,哪怕杨笛衣提前做了准备,也控制不住的被甩向旁边的木桌。

    手臂擦过木头发出不小的碰撞,桌腿晃动地嘎吱嘎吱作响,连带着桌上的东西也被震颤。

    “有什么不可能的,”杨笛衣回过头看他,“你当年做了这件事,就该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张林依旧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双手颤抖着抱着脑袋,嘴里呢喃,“不,你不会不可能”

    “别想装傻,”杨笛衣扶着桌子站稳,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身旁,重新扯着他肩上的衣服,迫使他看着自己,

    “张大人,十年了,你该不会以为当年的事真无人幸存吧,无人知晓吧,你在这里躲了十年,也躲够了吧?”

    “告诉我,你十年前到底放了什么东西?背后指使你的是谁,除了你,还有谁也参与了!”

    “不,我不知道”张林浑浊的眼珠子快速转动,“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张林!”杨笛衣不免拔高了声音,“你今日不说清楚,我有的是法子让你”

    杨笛衣话还未说完,突然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这味道方才还没有。

    杨笛衣立刻松开他,快步走到门前,双手用力一拽,门却只被拉开一条细窄的缝隙。

    从门缝里往外看,外面不知何时被从外面锁了起来,门闩上缠着好几圈粗壮的铁链,目之所及,周围已经燃起了不小的火焰。

    有人想把她和张林一起烧死在这里。

    怪她,刚刚只顾着张林,不曾注意到外面的动静,杨笛衣使劲咬了咬后槽牙,转头去看屋内唯一一扇窗户,果然一样,被锁的严严实实。

    身后张林还是一副痴傻的模样,只抱着脑袋蹲在地上,不停地摇头。

    杨笛衣拽起他,“别装了,你这里有没有其他出入口,窗户和大门出不去,有人放火了,再装下去我们都要死!”

    “火,火”张林身子蓦地一僵。

    “啊——”

    张林一声尖叫,如受惊的兔子般,疯狂挣脱开杨笛衣的手,两腿蹬着地面,一个劲的往后面躲,“火,放火了,要烧死,死”

    杨笛衣被他甩得发懵,终于注意到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你”

    “别动!”杨笛衣顾不得被他撞翻的东西,好不容易把住他的手腕。

    外面燃烧的火焰在不断地扩大,屋内渐渐起了一层烟,杨笛衣的脸色亦在一点点变得阴沉。

    “又是慢毒,”杨笛衣将他手腕一甩,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发作的可真是”

    “咳咳咳——”

    杨笛衣试图深呼吸让自己平静下来,却猛地吸进去一口浓烟。

    她连忙回头,不远处的桌子几经碰撞,再也支撑不住地四分五裂,连带着那盏油灯也掉落地面。

    但他这里是土地,怎么会,杨笛衣忙过去,地上被泼进来了桐油,正好就在油灯掉落的地方,燃起一小片火光。

    杨笛衣心跟着沉下去,这下想出去真的难了,对方是报了必杀的心来的。

    五指攥紧,指甲嵌入皮肉,怪她,不该这么莽撞行事的。

    可,也不算一无所获,如果,如果她今日死在这里,周悬他们明日定会注意到这里,循着张林这条线查下去,会,会有所收获的吧。

    周身的皮肤逐渐变得滚烫,眼前也好似蒙上一层扎眼的面纱,让人难受,四肢跟着卸力。

    杨笛衣用茶壶仅剩里的水浸湿手帕,捂着口鼻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反观张林,早已咳得面红耳赤,像只被烫熟的虾蜷缩在那里,嘴里还不停的念叨着什么。

    杨笛衣几番咬牙,到底走上前,用他身上的袖子擦了擦茶壶,一把按在他脸上。

    火势在增大,手帕的作用也变得没有一开始那么强,杨笛衣忍不住咳嗽的同时,注意到屋内居然还有一方书案,上面放有纸笔。

    杨笛衣惊喜的同时,急忙过去,还好,这里还没被烧完。

    留下些什么总是有用的,杨笛衣强忍着浓烟,将仅存的纸拿出来,迫使自己提起力气去写。

    一笔一划,就在她眼前发昏时,忽然外面起了高亢的一声。

    “阿衣!”

    一声巨大的震动,面前的两扇门被硬生生踹开,一张巨大的门板直挺挺砸向地面。

    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周悬疾步走来,将她拽到怀里,声音掩盖不住的焦急,“你没事吧?”

    “没,没事”杨笛衣说不上两句便忍不住咳嗽。

    “先出去。”

    周悬环着她就要往外走,杨笛衣忙止住他,“还有张林,他还不能死”

    周悬顺着她的目光望去,一眼看到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张林。

    确实不能死,周悬一手搂着杨笛衣,另一只手毫不留情提着他的脚踝,连带着将他拖了出去。

    一直到远离房子十几步的地方,杨笛衣感觉自己呼吸能缓过来了,这才狠狠松了一口气。

    刚想抬起头谢谢周悬,冷不丁对上一双冷漠的眼眸。

    不远处烈火熊熊,和面前人的冰冷形成极大的反差。

    擅自做主的莽撞和再一次瞒着他的心虚齐齐涌上心头,杨笛衣刚好了几分的气息顿时又乱了起来,“你听我说”

    “小心!”

    周悬神色一凛,抱着她就往一旁跌,耳旁什么东西划过,意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杨笛衣睁开眼睛,是周悬的手稳稳地护着她的后脑。

    对啊,有人是想烧死她和张林的,杨笛衣神经再次紧绷。

    周悬没动,她也没敢动,杨笛衣的手不自觉揪住他胸前的衣物,眼神瞄向四周,“他走走了吗?”

    “不知道。”周悬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杨笛衣一愣,猝不及防跌入他的眼睛。

    那里面除去担心,庆幸,和警惕,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落寞。

    “阿衣姐姐,”周悬微张唇瓣,声音极轻,“你什么时候,能真正的相信我”

    杨笛衣心上被狠狠一砸,刚想说什么,周悬已经扶着她站了起来。

    两步外,张林的身体趴在地上,背后被一把短箭穿胸而过,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死了。

    “真是便宜他了,”杨笛衣看了半晌,“将他扔进房屋里吧,也算送他一程。”

    周悬点点头,利落地将他扔回燃着火光的房屋里,火势冲天,很快整座房子都陷入无尽的火焰之中。

    周悬道,“走吧。”

    杨笛衣又看了两眼,这才转过身,只是刚准备跟上周悬的脚步就顿在原地,方才她好像,隐约看到一抹不同的颜色,似乎是谁的衣角。

    她立刻转头望去,那里一片漆黑,树影攒动,好似刚刚只是她的错觉。

    周悬回头,“怎么了?”

    “没事。”杨笛衣垂下眼皮,“回去吧。”

    回去路上,周悬一直都没有说话,杨笛衣跟在他身后,将今晚从张林那里得到的信息一条条列举出来。

    “当年应该是有人指使他放的,还可能不止一个,还有他体内的慢毒,一看就是年代久远,居然没有大夫和他提过,是不是太封县还有”

    周悬只简单的应和两声,不做多言,杨笛衣自顾自说着,一抬头,不知何时已经到了客栈。

    周悬护着她回到房间,只淡淡道了句,“早些休息。”

    随即便回了自己房间,连带着关门的力度都大了几分。

    杨笛衣叹了口气,只觉浑身疲惫,实在没力气想其他事情,简单收拾过后就沉沉睡去。

    房门合上,夜晚归于宁静,一墙之隔的另一间屋里,却是亮着一盏烛火。

    “事情就是这样。”鸢心一身黑衣立在屋内,刚才所听尽数道来。

    不远处沈洛华始终安静的听着,并未有过大的反应。

    “公主,需不需要……”

    鸢心话音未落,沈洛华的目光顿时射了过来,鸢心立刻顿首不言。

    半晌,沈洛华道,“确定烧干净了?”

    “火势不小,又被浇了桐油,应该是干净了。”想了想,鸢心补充道,“死也死得透透的了。”

    “本宫知道了,“沈洛华转动眸子,“今夜之事,不要说漏嘴。”

    “是。”鸢心行礼应道。

    沈洛华再一抬手,鸢心会意离去,屋内顿时之余沈洛华一人。

    过了片刻,才听一道女声缓缓道,“杨,赴。”

    第二日,杨笛衣早早醒来,一夜梦魇,让她疲乏未减,浑身后知后觉地泛起一阵阵酸痛,她轻叹了口气,想起昨夜的周悬,说不定他身上也有伤。

    她的医术有限,还是找方雪明稳妥,这么想着,杨笛衣便推开房门,准备去找方雪明。

    不料一推开门,刚巧瞧见方雪明也打开了房门,杨笛衣正欲开口,咔哒一声轻响,又一扇房门打开,是周悬。

    望着周悬漠然的脸,杨笛衣本欲喊方雪明的念头被压了下来,直觉告诉她还是别喊。

    周悬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方雪明,声音冷的如同带了冰,“我打扰你们了?”

    “不不不,没有……”杨笛衣立马摇头解释,“你来的刚好……”

    “刚好我就准备找你呢,”方雪明跟什么都没察觉到似的,朝杨笛衣道,“昨日你找我拿的药,可还够用?”

    杨笛衣脑中没来由冒出一个念头,完了。

    第72章

    果然,在方雪明说完这句话之后,周悬肉眼可见的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阴沉下去。

    杨笛衣微微抿唇,不自觉抓紧门板。

    方雪明看杨笛衣一直没有回答,本来有些迷茫,刚准备再问一遍,就感觉身上一凉。

    似是察觉到什么,他将眼神缓缓移向周悬,后者飞速横来一眼。

    怎么春天就感到身上发冷呢,方雪明把着自己的脉搏,双眼看向天花板的同时往楼下走,嘴里不忘念念有声,

    “定是最近义诊累着了,得养养,对说起义诊,今天还得去,我得先下去准备了”

    待方雪明一溜烟跑了,楼上只余他们二人。

    杨笛衣瞄了一眼周悬,在他也准备抬脚离开时,果断上前一把拽住他胳膊往他房里进,

    “进去说。”

    确认周围没有其他人,杨笛衣这才放心将门合上,一回头,就看到周悬在一步外的地方。

    也不看她,就抱着手臂给她个侧脸,像根棍子似的杵在那。

    进来杨笛衣才发现,他屋内窗户未关,应是开了一夜,纵使是在屋里,却和在外面的差别不大。

    杨笛衣看向窗户,“怎么不关窗?”

    “没必要。”周悬梗着脖子道,“你拉我进来要说什么。”

    “昨日我找方雪明拿的药,是一种能致幻也能迷晕人的药粉,剂量小再辅以其他手段,只能使人致幻,不过我没告诉他是用来做什么的,只说最近事态频发,我不放心,拿来防身用。”

    杨笛衣也不耽搁,索性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想张林对我这个独身前去的弱女子,应没有太大防备,所以借机将药粉洒在他的油灯里,经烛火散发出来,这不属于毒,查也查不出来。

    本来只想问清十年前的事情,但没想到他会说出来这么多更没料到会有人在外面这么粗暴的放火,害的张林被灭口总之,这次是我的错,考虑不周。”

    昨夜回去后,她也有思考,万一当时周悬没去,她和张林一起死在那里,什么线索都传不出去,那对周悬来说,未来的路,只会更难走。

    随着她一句一句的说,原本以为周悬听后面容会有些松动,却没想到周悬面色从始至终都未改变。

    “你说完了?”

    杨笛衣顿了一下,“还有今天早上,我去找他是想给你取伤药,你昨晚,是不是受伤了?”

    周悬沉默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杨笛衣的错觉,怎么感觉她说完这些之后,周悬更生气了。

    “说完了。”

    “说完了就去吃饭吧,”周悬半垂眼皮,依旧没有看她,只侧身往门口去。

    就这?杨笛衣错愕地看着他的身影。

    “周悬!”

    杨笛衣一时情急,反手拉住他的衣袖,“我解释也解释过了,你到底在生气什么?”

    周悬停住脚步,沉默的不肯回头。

    但他并没有用力扯开她的手,杨笛衣意识到这点之后,下意识扯得更紧。

    “你到底在生气什么,能不能直接点告诉我,你小时候不是”

    “阿衣,”周悬突然打断她,“我在你心里,究竟是什么?”

    杨笛衣被他这句问的满头雾水,下意识愣住,也没注意到他的称呼。

    “你被人窥伺,刺杀,你没有告诉我,你受慢毒折磨这么多年,没有和我提过一句,你有任何计划,也没有告诉我,昨日如果不是我去的及时,你真的会死在那个屋子里,你想过吗?”

    周悬声音明明很平淡,但不知为何,杨笛衣就是从里面听出几丝控诉和委屈的意味。

    “我不是”杨笛衣下意识想反驳,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说的,确实都是她做过的事情。

    “张林是该死,但他只是一个小官,既然被踢出京城,就证明他在当年之事中算不得十分重要,况且他知道多少,我们谁都不知道。

    这样一个弃子,值得你赌上所有,包括命吗?你昨天命悬一线的时候,有没有后悔把命搭了进去?有没有一瞬后悔没有告诉我?”

    周悬的目光如利剑般射向她,照的她无所遁形。

    杨笛衣张了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因为她知道,他说的第一个和她没有,她昨日一心想的全是如果局面必死,那她一定要将知道的东西以其他方式告诉他。

    甚至她也有想过,将线索写在纸上,再包裹上衣服或其他东西,直接吞下去,这样能保证纸张最大程度不被破坏。

    见她沉默,周悬嘲讽的扯出一抹苦笑,

    “阿衣,你说我小时候不是这样,那你呢,自我们重逢后,你的心里,真的还如同小时候般信任我吗?”

    她不知道,他昨夜一夜未眠,一闭上眼,全是冲天的火焰中她虚弱的脸。

    他的窗户,自踏上江南之旅后,夜里从未敢合上,一来,他能保持警醒,二来,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能用最快的速度响应。

    昨日如果不是他睡得不安稳,想着再去看她一眼,确保无事后再睡,那么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

    第几次了,这是他差一点眼睁睁失去她的第几次,他不敢想。

    昨日他找到那处焚烧的宅子时,差点连剑都拿不稳,门上锁链砍不断,幸亏房子年岁长,房门和墙壁连接处有些腐朽,他才能把整扇门掀倒。

    可是看见她的一瞬间,他清楚的看到,她的眼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是能救下张林的喜悦。

    连回去的路上,她都一直在和他讨论当年之事,连自己皮肤被烧得发红都没注意到。

    所以如果不是碰巧遇到她,他也本想去找方雪明拿药的

    他生气她不告诉他,生气她不将自己的命当回事,可实际上他更恨的是自己,恨自己不够强大,不能让她全身心信任。

    一次又一次,她可以不要他,可是她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周悬垂下眼皮,强忍着剜心的痛轻轻挣开她的手,“阿衣姐姐,很晚了,去吃饭吧。”

    言罢,便再也不敢看她的面容,径直打开门下楼。

    房门打开,周悬的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杨笛衣伸出去的手还停留在半空中,久久没有放下。

    等馒头睡饱,神清气爽到达楼下准备吃饭时,神经大条如他,也察觉到今日的氛围似乎有些不对劲。

    江上哥,脸色不好,很沉默,笛衣姐,看着在走神,也很沉默,就连旁边一向温文尔雅的方大夫,也很安静。

    “怎么了?”馒头拿起一个馒头,嚼的动作不禁也轻了许多,留心着这一桌奇奇怪怪的人,悄悄歪头问旁边人。

    没人回答,馒头直接抬起胳膊碰了碰,“问你呢?他们吵架了?”

    “不知道。”

    义正言辞,字正腔圆,这声音好像不太对啊,馒头缓缓抬头,正巧对上鸢心那双平淡如水的眼眸,馒头吓得连忙往后缩,“怎么是你啊?”

    这一折腾,发出的动静可不小,但一桌子人,愣是没一个看他的。再一瞧,沈洛华也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连看他一眼都没有。

    馒头顿时坐直,眼睛滴溜溜转,饭也不敢吃,心想大家这不会中邪了吧,还是被下毒了?

    “吃你的饭吧。”往日一直坐在他右边的杨三白今日却在右边,见此白了他一眼,往他嘴里塞了个馒头,“天天一惊一乍的”

    馒头不好意思笑了笑,埋头安静吃饭。

    一上午的时间瞬息而过,等到了晌午,周悬带着馒头回客栈休息时,外面突然响起吵闹的声音。

    这一幕,也太熟悉了,馒头心被提到嗓子眼,但这可是白天啊,秀娘又来了?

    沈洛华难得的没有出去逛街,正和鸢心在窗边喝茶,杨笛衣就在一楼,听到声音也跟着出来查看。

    不远处一辆马车正晃晃悠悠往这边走,只不过马车的后面,还跟着一辆盖着白布的木板车。

    马车前头坐着一马尾少年,正摇头晃脑甩着鞭子,一路上朝两旁的人抱拳,

    “打扰各位父老乡亲了哈,我们经过此地,正好在路边捡到这位家中惨遭火灾,烧的面目全非的可怜人,不知是不是哪位乡亲家里人啊?那个地点,就在城门外不远处路边一间小房子”

    杨笛衣听后心里猛地一跳,不由自主看向那块白布,依稀可见下面黢黑的焦体,心下震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下意识望向周悬,他似有所感,也低头看向自己,少顷,周悬微蹙着眉,轻轻摇了摇头。

    杨笛衣胸口起伏,尽量让自己的反应不要太过于异常,只装作害怕的神情,往后面退了几步。

    “路边?是不是我们的县令啊?”

    百姓中,已经起了细碎的讨论声,“不会吧,县令会这么惨?”

    “天灾人祸哦,那谁说的准,我早看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不会真是吧,路边房子,不就他那一间。”

    马车没有停留,只少年不停在问,“谁家的啊,有没有人知道?不领没事,认一下也行啊……”

    但街边无人唤他们,马车只好继续向前。

    突然,马车里有人似乎敲了敲车壁,那少年顿时勒停马车。

    马车就停在他们不远处,杨笛衣下意识望去,里面走出一个翩然公子,径直朝他们走来。

    第73章

    那人一袭白衣,头戴玉簪,面上一派悠然之色,他身后的马尾少年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马跳下马车跟上他。

    “哎不是,你这就下来了?”

    “是啊,”那人抱着双臂,在客栈门前站定,“我觉得,这家客栈不错,就在这里吧。”

    “这里?”马尾少年上下打量客栈,两手一摊,“行吧,你愿意就行。”

    “还有那位不知名可怜人,记得送去府衙。”

    “知道了。”

    话落,白衣公子便悠悠然走进客栈,看都没有看杨笛衣他们一眼,反而是那马尾少年不停地环顾四周,恰巧和杨笛衣撞上眼神。

    两人双双一愣,友好地微点了下头权当招呼。

    见那少年转身去驾马车,杨笛衣转而望向客栈内,那白衣人已经招呼小二给他开了两间房。

    杨笛衣喃喃道,“我总觉得,来者不善。”

    “我们也待不了几天,随他去吧。”

    周悬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杨笛衣还想继续问些什么,一转头,周悬也进了客栈点菜,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还生气呢这是,杨笛衣在心里叹了口气,但这次好像,有些不好哄。

    不过,说起要吃饭,杨笛衣望着空空如也的窗边一怔,沈洛华和鸢心呢?

    陈舍注意到杨笛衣的怔愣,忙探头问道,“夫人,怎么了?”

    “方才坐在窗边的那两名女子呢?”

    “她们好像上楼去了。”陈舍指了指楼上,“刚上去没多久。”

    杨笛衣刚提起的心便又放下,她们没事就行,“多谢。”

    “夫人客气。”陈舍动了动嘴,似乎想问什么,但几番犹豫还是咽了下去。

    楼上,沈洛华在屋内端坐,安静喝茶,突然响起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房门打开,来人一袭白衣,笑意盈盈地站在外面,“原来屋内有人,不好意思,看来是在下走错地方了。”

    “不要紧,”沈洛华示意鸢心又倒了一杯茶,“虽是误会,但相逢也算有缘,请公子喝一杯茶?”

    “公主请的茶,在下岂有拒绝之理。”

    房门微合,鸢心立于门侧,以免门外有人偷听。

    沈洛华微微一笑,“温大人一如既往,耳聪目明。”

    “巡查使温晏,拜见公主殿下。”温晏端端正正行了一礼。

    “温大人倒是来得巧,”沈洛华指尖轻摩杯壁,茶水温热,摸上去手感极佳。

    “碰上了,下官也没有办法。”温晏站在离沈洛华几步之外的地方,笑容莫名,

    “下官领了旨意,巡查四州,考核吏治,只是刚到此地,考核的人就没了,倒是平白为下官减轻了不少压力。”

    沈洛华轻轻瞥了他一眼,“你继续巡你的州,考你的吏治即可,本宫只是路过而已。”

    “和公主没有关系吗?”

    “自然。”

    “那和这间客栈的其他人有关系吗?”

    沈洛华指尖微顿,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温晏,你怀疑本宫?”

    他初来此地,话里话外问的哪是客栈里的其他人,不外乎和她同行的一群人,按照温晏的性子,既然知道她在这里,恐怕一早就把周江上那些人查了个遍。

    “下官不敢,”温晏俯身行礼,“职责所在,公主切莫多思。”

    说着不敢,但眼里丝毫没有恐惧、慌张之意,沈洛华在心里冷笑,装的倒像,问都问完了,说什么不敢。

    “总之,本宫可以保证,那个县令的死和本宫,以及本宫的人,没有任何关系,”沈洛华将茶杯放下,

    “不过看在有缘的份上,本宫好心给你提个醒,人死了,也不代表你的吏考就可以潦草结束,太封县虽小,能查的事却不算少。本宫言尽于此,剩下的,看你本事了。”

    “多谢公主指点,下官必竭尽全力。”

    沈洛华懒地再看他那一副道貌岸然的君子模样,一抬手让鸢心打发他出去。

    温晏离开,鸢心立刻将门关紧,“公主,温大人他”

    “不用担心,本宫虽然不喜他,但他为人倒也正直,勉强算是个好官,张林的事情,他查不到我们头上。”

    沈洛华揉着眉心,似有些疲倦,“在这耽搁是有点久了,找个由头过两天就走吧,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纠缠。”

    “那刺杀之事”

    沈洛华哼了一声,“他想杀的不是我,是拿着盒子的人,有点脑子的都看出来谁派的,你当周江上真猜不到?”

    他多留几日的心思昭然若揭,为了谁,为了什么事,她沈洛华又不是傻子,能配合一天两天就差不多了。

    况且张林已死,不论是他们还是她,都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更遑论如今温晏也到了,沈洛华一点不想看见他,黑心芝麻馅伪装的白面馒头。

    “告诉周江上,真查不到,就把有的线索全丢给温晏,剩下的让他去查,我们最迟后日便走。”

    “是。”

    “后日?”

    鸢心去时,周悬还在后院查探那夜黑衣人踪迹,听到鸢心的话时不免有些惊讶。

    虽然他这两天确实在思考合理离开的理由,但没想到沈洛华这么巧就送了过来。

    “是,后日。”鸢心道,“还请周大人按小姐所说,及时安排。”

    “我知道了。”周悬点头应道。

    待鸢心走后,馒头从一旁钻出脑袋,“后天,这么早?来得及收拾吗?”

    “来得及,不查了,现在就收拾。”

    黑衣人要杀的是带盒子的人,深究下去,这就算是太封县内部的事情,和他们的关系本就不深,只要将黑衣人尸体和那个盒子,还有查到的事情告诉给温晏就行。

    馒头:“?”虽然这两天他们查的确实有点粗糙,但这么直接吗?

    “对了,”周悬脚步停住,“记得去楼上告诉杨三白她们。”

    “你不”自己去说吗,馒头话还没说完,周悬就离开了。

    吵架的人真是惹不起哦,馒头撇了撇嘴,将楼下剩余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就上楼去找杨三白。

    碰巧她不在,馒头果断转头去了杨笛衣,屋内赫然坐着她们俩个。

    听完他的来意,两个人面上都没有什么震惊,只点点头。

    她们两个都是女子,一看就在说悄悄话,馒头也不好多打扰,说完就离开,准备去找方雪明。

    还没走上两步,就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马尾少年在走廊上左顾右盼的。

    “小哥,干什么呢?”

    那少年吓了一大跳,拿眼横他,“你才是吓我一跳。”

    “我这不是看你在偷摸的吗,”馒头好奇地看他方才看的地方,空荡荡什么也没啊,“有什么好看的?”

    “没什么。”那马尾少年一甩头发,大剌剌走了,只留馒头一个人茫然站在原地。

    两日一晃而过,到了后日上午,一行人整装待发。

    周悬送东西的时候,将秀娘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了温晏,温晏听后沉默半晌,当即去了府衙,着手调查张林之死和太封县买卖人口之事。

    故而知道她们要离开的人不多,他们车队上路时,只有陈舍一个人在客栈门口站了许久。

    马车驶出去半晌,杨笛衣还是有些不放心,掀开车帘回看,天光微亮,陈舍身旁,似乎还有一个人。

    虽不到晌午,但今日天色却是大好,阳光温和地洒在两人的身上,像是给他们披上一层软甲。

    秀娘看着远去的马车,喃喃道:“好久没看到天亮了。”

    太阳高悬,并不言语。

    马车里,沈洛华看杨笛衣还在看着后面,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忘了问,那暗格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杨笛衣放下车帘,“是两封信。”

    “信?”

    杨笛衣顿了顿,“是县丞自己的请罪信,和为百姓的求救信。”

    只可惜,那个盒子,从未送出去过。

    *

    这次上路,队伍难得沉默下来,只闷头前进,从不多说话,往常总是热热闹闹的马车里也安静不少。

    不过也正因此,整个队伍的行进速度反而提高了不少,日夜兼程往江南赶。

    偶尔掀开车帘,里面的人都在各做各事,看书的看书,喝茶的喝茶,写心得的写心得。

    鸢心闲着时候居多,不是擦兵器,出神,就是围观杨三白在颠簸的马车里写义诊感受,见都快到江南了,还没写完,不免好奇道,“你要写几份啊?”

    杨三白双腿卡在小桌子下面,手肘稳稳地固定着桌面,听到她问,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一脸冷漠着咬牙道,

    “一次义诊写一份,要总结当日病人的问题和药方”

    鸢心惊道,“这么多?”

    杨三白冷笑一声,语气仿佛在说遗嘱般颓废,“还要在到江南前写完,”

    “你加油。”鸢心咽了咽唾沫,握紧了自己的兵器,暗自庆幸还是练武好。

    “虽然,但其实我不是很担心,”杨三白朝她眨了眨眼睛,“方景和也要写,他比我还不喜欢写这些东西,有他垫背,方大夫不会苛责我的。”

    “我建议你还是认真写。”一旁的杨笛衣悠悠道。

    “为什么?”

    “因为,昨日我去找你们方大夫的时候,看到景和的桌子上摞了厚厚一沓,他可能已经写完了哦。”杨笛衣错开书笑着看她,“而且,到了江南,那可是方大夫的地盘了。”

    “啊——”

    马车里突然传出一声哀嚎,惊的队伍两旁的人急忙看去,馒头离得最近,最快敲了敲车厢,问道,“怎么了?”

    “没事,某个小丫头难过了,”杨笛衣笑道,将车帘掀开。

    馒头愕然看向车内,杨三白脑袋砸在桌子上,一动不动,“啊,没事就好。”

    杨笛衣话是对他说的,但眼神控制不住就寻找某个熟悉的身影,果然,两米开外的地方,周悬脊背挺直,连速度也慢了不少。

    她刚说完,那道身影忽然就加快了速度朝前走。

    第74章

    杨笛衣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她好话说尽,他药收了,话都听完了,但还是这副冷冷的样子。

    馒头这些天也看出不少,忍不住问道,“笛衣姐,你们还没和好啊?”

    “不算吵架,”杨笛衣笑了笑,“过几天就没事了。”

    虽然到底几天,她也不确定。

    “行,”馒头点了下头,扯动缰绳继续跟在队伍旁边。

    路程在杨三白一日又一日的崩溃中逐渐缩短,终于在到达江南的前一天,杨三白落下最后一笔,完成所有的心得。

    夜晚,杨三白像条咸鱼般躺平在床上,嘴里不停地期盼着江南的景色。

    杨笛衣就在一旁专心看书,突然一声嚎叫,前面多了个毛茸茸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她。

    杨笛衣放下书,“怎么了?”

    杨三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那个,阿衣姐姐,你和方大夫,是不是感情出问题了?”

    “怎么这么问?”

    “就是,”杨三白挠了挠头皮,“你们一路上也没怎么交流,招呼也没打几个,后面都是分开睡的”

    杨三白也不傻,这些日子以来她看得清楚,之前在京城没怎么发现,这一趟路程倒是让她看出许多不对劲,是以她也很少唤杨笛衣夫人了,总觉得怪怪的。

    说着说着,杨三白蓦地坐直身子,“不会是快到他江南老家,他家里人不喜欢你,所以”

    杨笛衣眨了眨眼睛,“是哦,你这么一说,明日我会不会直接被撵出去啊?”

    “他敢!”杨三白唰的站起身,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又立刻蔫巴回去,“但好像,他家在江南挺厉害的,应该,不会干这种事吧”

    “确实厉害,赫赫有名的医学世家,医馆遍布九州,学徒中还有不少名医”

    杨笛衣每说一句,就看到杨三白的气势减弱一分,还没等她说完,杨三白俨然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没事,阿衣姐姐,你如果被撵出去,我和你一起走,”像是下了某种决心,杨三白紧握拳头说道,“反正是你捡的我,我也随的你姓,我只跟着你,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杨笛衣瞧着她一脸坚决的样子,怔愣了片刻,随即用书掩面,肩膀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

    “不是,阿衣姐姐你别哭啊,”杨三白一时手足无措起来,“我我我,我也没说什么啊,你别哭”

    直到杨笛衣再也忍不住笑出声,杨三白这才反应过来她没哭,是装的,她在逗她玩。

    杨三白顿时又羞又恼,“阿衣姐姐!”

    “好啦,”杨笛衣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说你这么小的脑袋瓜,怎么想那么多呢,明天的事,明天不就知道了,现在急什么。

    再说,就算明天真被撵出去,我还存有些私房钱,不会流落街头的。”

    杨笛衣捏着她的脸颊晃了晃,“你真的跟我走的话,也不会让你跟我吃苦的。”

    “哼,我又不是怕吃苦,”杨三白鼓着腮帮子,将脑袋埋在杨笛衣腿上,继续碎碎念江南的风景和美食。

    杨笛衣一下一下摸着她的脑袋,思绪却是飘到了其他事情上,明天回去,名义上作为方雪明的妻子,她自然要跟着方雪明回方氏老宅住,但周悬和沈洛华就不一定了。

    他们去住客栈的话,那杨笛衣再想见到他们,就不是那么容易了吧。

    想到这里,杨笛衣胸口顿感有些空落落的,这些日子以来,日日能见到他们,猛的一下见不到,还有些不是滋味。

    *

    “你说什么?”周悬擦拭剑的动作一顿,拧着眉头看他。

    “哭的老厉害了,笛衣姐那个抖啊,我就听到杨三白在那说什么不喜欢她,撵出去什么的,”馒头将自己刚才路过她们房间时偷听到的一股脑全说了出来,

    “我真不是故意想偷听,我就路过,先听到声音,感觉不太对,这才扒着门缝悄悄看了一眼,江上哥,你说,方雪明家族那么大,会不会瞧不起笛衣姐,为难她,强迫方大夫纳妾什么的,我看的话本里就这么写的。”

    馒头一句连一句,吵得周悬脑瓜子嗡嗡的,下意识冷声道,“他敢,我杀了他。”

    馒头忙道,“不能杀!杀了笛衣姐不就成寡妇了。”

    “寡妇又如何。”

    剑身泛着银冷色的光,周悬手腕翻转,剑上随即映出他的漠然的面容,低声道,“那我也敢高攀。”

    “什么?”馒头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一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无妨,”周悬将剑收回剑鞘,“明日到了江南,自见分晓。”

    “也是,”馒头转头又想起一茬,“话说,江南的馒头,好吃吗?”

    “好吃,这芡实糕好好吃!”

    进了江南地界,他们的速度反而慢了一些,道路两边随处可见商贩摆摊,香味扑鼻,几人体内的馋虫纷纷被勾了出来。

    终于到了江南,周悬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一些,也就不再拘着他们,随她们去了。

    站在糕点铺子前,杨三白刚咽下去一口,眼睛瞬间亮起,“好清甜的味道。”

    “确实不错,”沈洛华细嚼慢咽,眼中同样露出赞赏之色。

    杨笛衣跟着尝了一口,“喜欢吃就多买一些。”

    “嗯嗯。”杨三白连连点头。

    杨笛衣看着在品糕点,实则在担心方雪明那头。

    今日天还未亮,方雪明就早早离开,走之前不忘来找她,说是已经归心似箭,急着回去查看只媪的状态,便先行一步,顺便也能提前安排好他们的住处。

    杨笛衣自然没有二话,只是进了这里之后,她反而有些心神不宁。

    昨夜三白说的那些话,她到底不像表面那么云淡风轻,心里甚至隐隐生出念头,若是方家人真的不喜欢自己,正好顺势言明本就只是合作,这样她住客栈,也不是不行……

    “阿衣姐姐,我们再去看看那家好不好?”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杨笛衣下意识道.“好。”

    但一圈人也不是没眼力劲的,都瞧出她有些心不在焉,但也默契的没有多问。

    杨三白只当她还在为昨夜之事忧心,上前拐住她的胳膊,轻松道,“走啦走啦,吃好吃的去。”

    “我就不去了,”她们还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沈洛华慵懒的声音,“你们去吧,三白记得多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回来,昨晚我没有休息好,找客栈补眠去。”

    说着,沈洛华向周悬使了个眼神,奈何某人看都没看她一眼,沈洛华只得拔高声调又喊了一声,“是吧,少爷!”

    这一声喊的杨笛衣和杨三白纷纷看过去,周悬这才慢吞吞收起眼神,“是,大小姐。”

    沈洛华:“……”她怎么觉得这人在故意阴阳她。

    杨笛衣附和道:“也好,先去找客栈吧,安定下来后再说逛吃喝的事情。”

    周悬点了点头,直奔这里最大的客栈。

    路上杨三白还在纠结,“阿衣姐姐,你说我们要不要让他们也帮忙准备一间,万一呢。”

    杨笛衣笑道,“你要实在担心,多要一间也可。”

    “那我要了?”杨三白几番犹豫,到底下定决心。

    只是还没等她追上前面周悬的身影,便被客栈里其他路过的人差点撞倒在地,杨笛衣眼尖一把扶住她,这才让她幸免于难。

    杨三白刚要发作,对方先她一步弯腰说道,“哎哟不好意思姑娘,对不住啊,没看清。”

    杨三白指责的话便也说不出口了,只揉着肩膀回了句,“下次注意点。”

    “一定一定。”

    杨笛衣看着她,关切道:“没事吧?”

    “没事,”杨三白无所谓摆手,视线望着那人的背影,“别说,他长得还挺好看,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

    周悬安排好房间,见她们两人迟迟没有过来,走上前问道。

    “没事没事,”杨三白不住的摆手,怎么这么多人问她,心虚之余看到周悬手里的钥匙,这才想起,“呀,房间是不是安排好了”

    “嗯,她们这里房间不多,所以给你们俩只留了一间,”周悬说着把手里的钥匙递出去,“二楼上去左拐,闻字号房。”

    “真的?”杨三白喜出望外,没想到居然还给她们留了一间,这下好了,真被撵出去也不会沦落街头了。

    杨笛衣问道,“那你们呢?”

    “我和馒头在你们隔壁,沈洛华她们在望字号,已经进去休息了,也离得不远。”

    杨笛衣突然轻笑,“还挺有意思。”

    周悬不解,“什么?”

    “一般客栈都以天干地支命名,这里却是以医术中的望、闻、问、切来命名。”

    “我说呢,”杨三白一拍手掌,“听着这么熟悉。”

    “这位夫人真是聪慧过人啊,一眼看透。”

    几人说话间,旁边突然来了个身影。

    青衣素冠,一脸和善,朝他们几人拱手行了一礼,“见过几位朋友,几位可是打北方来的?”

    杨三白上下打量他,“是啊,你怎么知道?”

    那人笑眯眯道,“因为我们在这里等你们许久了。”

    周悬看他的眼神顿时警惕起来,“你们?”

    杨三白茫然地指着自己,“等谁?等我们?可我不认识你啊?”

    那人将目光移向杨笛衣,“准确来说,是等这位夫人。”

    他话音刚落,周悬一个闪身就到了杨笛衣身前,挡住那人的目光。

    莫名被点,杨笛衣一头雾水,“可我也不认识两位”

    第75章

    “哎,你不认识我,但我们认识你啊。”

    说话间,一道激动的声音响起,略有些熟悉的身影匆匆跑来,惊喜地望着她们,“是你,是你吧?”

    “什么?”

    杨笛衣茫然地看着两人,为什么他们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懂。

    “哎,你不是,”杨三白指着后来的那个人,惊道,“你不是刚刚撞我那个吗?”

    “师兄你又莽撞了。”

    青衣少年把身边人往后拽了拽,面向杨笛衣拱手道,“也是我们二人唐突,我们是方氏医馆的弟子,在下方自真,这位是孙长天。”

    好熟悉的名字,有什么东西瞬间划过杨笛衣脑中,她脱口而出,“长天师兄?自真师弟?”

    过去的日子,方雪明确实偶尔会提到医馆内几位师兄弟的姓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方式见面。

    孙长天顿时咧开嘴大笑,一把搂住方自真的肩膀,“没错啊,是我,哎你看,我就说小师弟媳妇是个聪明的。”

    方自真无奈地笑了笑,“方才长天师兄说的认识你,是识得你们身上的药草香,方氏中人自拜师起,就会研制一味独属于自己的药香,你们身上的味道,正是雪明师兄的药香。”

    “药香?”杨三白闻言使劲嗅了嗅自己身上,干干净净的,“没有啊。”

    如果说刚刚杨笛衣还有几分怀疑,那现在她倒也信了七八分,方雪明之前确实和她说起过药香这件事,还问过她要不要也调制一味。

    只是她觉得这既是方式医馆拜师的规矩,按她的身份来说名不正言不顺,也没什么用处,就一直搁置下来。

    “许是时间有些长,你们身上药香不重,长天师兄刚刚闻到,也是一时激动,客栈内外跑了好几趟确认,”方自真解释道,“前些日子我们得知师兄要回来,便早早算着日子在这里等,不曾想等了许久”

    杨三白好奇道,“不过你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个客栈,我看这江南城里大大小小的客栈可不少。”

    孙长天朗声道,“这刚刚师弟媳妇不是说了吗,望闻问切起的房间名,你说这客栈是谁家的哈哈哈哈哈哈。”

    方自真也道,“师兄说会有朋友同行,但那位朋友喜欢住客栈,所以我们想着先来碰碰运气。”

    “就是,这么些年没见,我可是很想我们小师弟啊。”

    “原来如此。”杨三白了然。

    “路上有事,耽搁了几天。”杨笛衣不好意思道,“他担心方老爷子等急,今天一早就先到了江南,这会儿应该在医馆。”

    孙长天一拍大腿,“那正好,我们一起回去啊,自家人回来,住什么客栈啊。”

    “还没来得及问您姓名,以及这几位是”方自真目光略过杨三白和周悬,尤其在周悬身上多停了片刻。

    “我姓杨,名笛衣,楼上那位朋友先休息了,她是杨三白,在京城算是雪明的半个徒弟,也是我妹妹,”杨笛衣道,随后看向周悬,“他是”

    杨笛衣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她原本想着周悬压根不会和方氏医馆的人碰面,也就没有思考该给他个什么身份。

    这要怎么说,干弟弟?还是同行结伴的朋友,算在沈洛华那边?

    “周江上。”周悬适时开口,“喊我姓名就好。”

    馒头跟着举了举手,“我,我叫馒头,简单好记,哈哈。”

    “江上兄,馒头兄。”方自真一一认过,“可要一同前往医馆?”

    馒头刚想说可能不用了吧,就听到周悬利落一声,“方便吗?”

    “自然,”方自真笑道,“方氏医馆规矩,来者不拒,何况两位还是”

    话还没说完,周悬就打断他道,“那走吧。”

    “哎可算是客套完了,走走走。”孙长天长松一口气,大步流星迈出客栈,“跟紧啊师弟媳妇,还有师弟小徒弟。”

    “这名字”杨三白勉强一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还挺会起名字的。”

    杨笛衣笑了笑,“也可能,是他记不住那么多人名。”

    “有道理。”杨三白点点头。

    杨笛衣跟着他们,眼神不自觉落在周悬身上,奈何他们走得还挺快,她只能咳嗽,想引起他注意,但他就跟没听到似的,带着馒头和那两人齐头并进,好像还相聊甚欢。

    引得孙长天都看了过来,贴心问道,“师弟媳妇,你没事吧,生病了?”

    杨笛衣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刚刚嗓子里卡了一下,现在好了。”

    孙长天又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没什么事,便又转过去和另外两人聊天。

    看得杨笛衣一愣一愣的,他们不是第一次见吗,怎么跟能聊得这么开心的。

    走过一道又一道拐角,方自真指着不远处的建筑道,“快到了,前面就是方氏医馆。”

    杨笛衣和杨三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双双愣住。

    “这?”杨三白愣愣道,“这真没走错?”

    面前的房子,分明就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医馆,青砖,粉墙,和周围其他建筑并无不同,就连上方牌匾上的‘方氏医馆’四个大字,一看就不是出自名家之手,瞧着狂放不羁,差点没认出来是什么字。

    这是高徒遍天下的方氏医馆总馆?

    “没走错啊,”孙长天指着前方道,“那匾额上的字可是师父亲自提的,如假包换。”

    杨三白刚想说这牌匾的字真丑,还不如她的,听完孙长天的话,立刻把这话咽了回去,心想阿弥陀佛,幸亏她没说。

    医馆外面站着几个衣着相似的年轻人,男男女女都有,见到孙长天和方自真齐齐道了句师兄。

    方自真向其中一个问道,“师父呢?可在馆内?”

    那人回道,“在的,雪明师兄也回来了,方才还说找你们呢。”

    方自真点点头,便带着一行人往里面走。

    进去几人才知道这里面别有洞天,又大又宽敞的大厅内病人虽然不少,但因着屋内够大,窗户也多,一眼望去并不拥挤,反而有种大气之感。

    看病的大夫、整理药材的药童都井然有序,即使熬着药材,屋内也并不难闻,似乎还泛着淡淡的药草香气,使人一踏进来便不自觉放松。

    经过大厅,跨过月洞门,里面便是传统的江南院落,树木花草郁郁葱葱,泛着无限生机。

    “真大啊。”杨三白边走边感慨,“这和外面也太不一样了。”

    “是吧,”前面的孙长天呲着牙,“家里绝对比客栈强。”

    杨三白连忙笑着应是。

    又过一道门,眼看前面就是门厅,杨笛衣直接在拐角处扯了周悬一把,将他硬生生往后拽了好几步。

    幸好孙长天和方自真没有注意到,只专心在前面带路。

    杨笛衣带着他堪堪落后几步,小声道,“你跟来干什么?”

    周悬悠悠然道,“他不是说了,来者不拒。”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杨笛衣忙道,“朋友还在客栈呢,虽然到了这里,但”

    “方夫人,安心,我不会拆了医馆的。”周悬低头看着她,“我只是想来看看而已。”

    看看这里的人好不好,会不会为难她。

    其实他心里隐隐也有阴暗、肮脏的想法,他想如果真有人为难她,他既能护她,正好可以借此发作,带走她。

    可她这么好,他又不希望她被人为难,两相矛盾之下,身上便有些烦躁。

    杨笛衣莫名感到这声方夫人有些刺耳,但门厅在前,她强压下心里的酸胀,“真的?”

    周悬眸光闪烁,“你又不信我。”

    杨笛衣忙道,“我不是,我信你。”

    周悬眼底终于划过一丝浅浅的笑意,“那走吧。”

    不远处前厅,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长天和自真呢?俩小兔崽子跑哪儿去了,之前天天喊着想随之了,如今人呢?”

    “回来了师父!”孙长天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先行礼,后指着后面,“师父你看,我就知道那小子扭扭捏捏,我把你孙媳妇直接带过来了。”

    “嗯?孙媳妇?”

    孙长天侧过身去,杨笛衣顿时感到一道凌厉的目光精准射了过来,抬头望去,门厅中正站着一位精神抖擞的鹤发老人。

    杨笛衣迎着这道视线,不卑不亢行礼,“杨氏笛衣,见过方老先生。”

    “杨笛衣?”方余上下打量着她,声音平淡。

    “是。”

    “什么孙媳妇,我可不认识。”

    这句话一出,场上人纷纷变了脸色,孙长天和方自真对视一眼,都没有先说话。

    方余移开目光,哼了一声,便唤身边人,“那臭小子还在后院磨蹭什么呢,还不让他赶紧滚过来。”

    “外祖父找我?”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自后方而来,方雪明笑吟吟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见到屋内乌泱泱站着不少人,方雪明先是一怔,随即便反应过来,“我还说去接你们,怎么到的这么快?”

    孙长天一见到他眼睛瞬间亮起,果断朝他胸口锤了一拳,“好小子,终于回来了!”

    方雪明自知理亏,站着没动应了这一圈,喊道,“师兄。”

    “喊喊喊,没看到你媳妇在这呢?”方余翻了他一个白眼,“看不见呐?”

    第76章

    方雪明无奈道,“祖父”

    方余道,“还不介绍?”

    方雪明将场上众人一一介绍过,方余边听边点头,眼神逐个从他们身上略过。

    等他介绍完,方余一挥手,“行,除了你媳妇,都带出去诊脉去吧。”

    众人:“?”

    馒头瞪大了眼睛,“诊脉?我身体挺好的。”

    “好不好,大夫说了算。”方余瞥他一眼,“我看你就是个肝火旺盛的,赶紧,皮猴子都带出去,都看全了再回来。”

    馒头:“”

    孙长天小声嘟囔一句,“不是说好了不再喊我这个小名了吗?”但到底师命不可违,带着方自真双双拱手应了一句,“是,师父。”

    趁着他将众人带出去的时候,方余又看向杨笛衣,“这个小丫头,你跟我进来。”

    杨笛衣应了之后下意识看向周悬,后者同样看向她,嘴巴微动。

    虽然他没说话,但杨笛衣读懂了他的意思,‘有事喊我’,也朝他点了下头。

    周悬见她明白,便也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孙长天出去。

    方余双手背到身后,朝着屋内走去,步伐稳健有力。

    方雪明快走两步到杨笛衣身旁,看了眼前方人没有注意这边,小声说道,

    “我祖父上了年纪,虽说脾性确实不稳,但有一点,他最重视身体康健,所以总会要求馆内弟子按时诊脉,刚刚不是故意为难他们。”

    杨笛衣回道,“原来这样。”

    方雪明脸上浮现愧疚之色,“也是我的错,临到江南,一时心急,疏忽许多,对大家招待不周。”

    “那多请大家吃些江南美食吧,”杨笛衣无所谓笑道,“不过,你没和你祖父说我们只是”

    方雪明思考须臾,“我记得我在信中提过,可能他忘了吧,你放心,等看过只媪的病情,我一定告知祖父,解开误会,不为你多添烦恼。”

    “两个人在后面嘀嘀咕咕说什么呢,快点别磨蹭。”

    两人连忙跟上,面前方余已经坐在椅子上,将脉枕放在桌子上,“过来啊。”

    杨笛衣片刻怔愣,“您要为我把脉?”

    来的路上,她也没少听说这位方氏医馆祖师爷的传闻,但不是说他早就息诊,不再为任何人看诊了吗?

    原以为喊她进来是要说些什么事,居然是为她看病吗?

    见她停在原地,方余眼中露出不满之色,“你这小丫头,看着大大方方的,怎么这么墨迹,让你过来就过来。”

    方雪明也道,“过去吧。”

    杨笛衣这才走到旁边坐下,将手腕放在脉枕上,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稳。

    方余瞅她一眼,“干嘛愣着不说话。”

    杨笛衣老实回答,“怕影响您。”

    “不生气?”

    杨笛衣没懂,“生什么气?”

    “方才在你朋友面前,我第一句话可不算友善。”方余眼神示意她,“另一只。”

    “作为孙媳,理应和雪明一起回来拜见您,原也是我礼数不到位。”

    杨笛衣确实没生气,方余那句话看似在为难她,实则也是在埋怨方雪明,故意点他,不算恶意。

    方余没说话,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杨笛衣跟着也不敢说话。

    方余拧起眉头,语气不善,“你这个身子”

    杨笛衣以为难免逃不了一顿训斥,没想到他看的却是方雪明,“你怎么养的?”

    方雪明同样意外,“啊?”

    “啊什么啊?”方余声音听着比刚才还要生气,“气血双亏,虚不受补,体内还被下过毒,你就这样养你媳妇的?”

    杨笛衣忙道,“不是他的问题”

    “你还为他说话,”方余不满地看她一眼,“你知不知道女子气血亏损有多严重,你的算极其差劲了,寿数可能还不如”

    杨笛衣还想说什么,旁边方雪明先她一步,“确实是我的错,往后我一定好好待她。”

    “你的医术也是该锻炼了,”方余收回脉枕,淡淡道,“既然回来了,也别闲着,去医馆里坐堂吧。”

    方雪明垂眸答应,“是。”

    杨笛衣看他们之间的氛围陡然变样,思考着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方余的视线唰的就射了过来,“还有你,一会儿我给你开张方子,熬了药,一天两顿,按时喝,七日找我来复诊一次。”

    杨笛衣到嘴边的话又被咽了回去,“是。”

    “你想住双月客栈还是住馆里?”

    蓦地被问,杨笛衣反应了一会儿,“可以选吗?”

    方余反问,“为什么不可以,他要坐堂,回去的时辰必不会早,你若是住馆里,那也要给你们房间隔开,省的影响你休息,你现在要多睡,知道吗?少思少虑多睡觉。

    你若是想住客栈,那是自家产业,一开始就是按着病人居住环境的要求建的,休息养病也勉强过得去,正好你同行的朋友们也在,你们初到江南,也自由些,年轻人住什么医馆。”

    杨笛衣好奇道,“您不怕”左邻右舍议论。

    她确有这个想法,之所以一直没提这件事,就是想着方氏医馆毕竟不是普通人家,馆内人一言一行必然备受瞩目,更不用说方雪明的身份,也是因此她没有莽撞提此事。

    比起医馆,她其实还是想住客栈。

    方余似是猜透她内心所想,“议论和命哪个重要?”

    杨笛衣抿唇不语,诚心诚意说了句,“多谢您。”

    她从小都知道自己身子差,父母在时,她也没少被拉着去看郎中、吃药,遇到方雪明后,他亦和她说过此事,只是养了数年也没什么变化,她一直觉得补回来的可能性不大,便想着多活一天就算赚到。

    但是,此刻杨笛衣平静的心底突然像被激起一阵涟漪,如今毒也解了,若是能再加上方余为她调理,说不定她真的可以再多活几年

    “谢我就好好养你的身体。别死在我前头了。”方余背着手,淡淡看她一眼。

    杨笛衣弯起笑容,“我尽力。”

    “对了,客栈里是不是还有一个小丫头没来?”方余走之前突然想起什么,对方雪明道,“记得也让她来馆里把脉,她要不想来,你记得去,别漏了人家。”

    方雪明道,“是。”

    方余走后,杨笛衣狠狠松了一口气,和方雪明互看一眼,一时没忍住笑了。

    *

    等他们走到外面,周悬他们还在排队看诊,杨三白和方景和站在旁边凑着脑袋说话。

    见他们出来,杨三白眼睛一亮就跑了过来,“阿衣姐姐”

    杨笛衣先一步问道,“你的身体,怎么说?”

    “还好啦,就是脾胃有些虚弱,那位大夫开了几副药让我调养一下,没什么大问题。”

    “那就行。”杨笛衣看向还在排队的周悬,“现在是馒头吗?”

    “嗯,”杨三白点头,注意到方雪明去找方景和说话,忙把杨笛衣扯到旁边,“方老爷子有没有”

    杨笛衣笑了笑,“没有,就是叮嘱了一些其他事情。”

    方老爷子为她看诊的事情还是暂时不要说出去了,万一被图谋不轨的人知道,老爷子也不知要被多少人缠上。

    “那我们”

    “老爷子给了我选择的权利,你想住客栈还是馆里?”杨笛衣问道,“若是你想住馆里,景和应该也在”

    “啊?为什么?”

    “因为我要好好睡觉,好好吃饭,好好养身体。”杨笛衣回道,“所以你想住哪里?”

    “客栈?”杨三白小心翼翼看她的表情,“你住哪儿我住哪儿。”

    “好,那我们住客栈。”

    杨三白肉眼可见的轻松下来,“太好了,那我们是不是还可以继续逛街去了,我刚还听听其他人说江南好吃好看好玩的可多了”

    “等他们看完诊,回客栈我们好好计划一下。”

    “什么?!”馒头拔高了声调,话刚说出口脑袋就挨了周悬一锤。

    “安静点,这是医馆。”

    “不是,我怎么可能”馒头瘪着嘴,委委屈屈的,“我不想喝药”

    但到底他说了不算,周悬本来不想看,等馒头看完就准备离开,杨笛衣察觉后立刻把他按在座椅上,不忘在旁边警告他,“听大夫的,如果要喝药,回客栈我看着你喝。”

    周悬虽然冷着脸,倒也一声没吭让大夫诊脉。

    大夫大手一挥,一人开了张药方,一行人空手来,都拎了提药材回去。

    孙长天百般推诿,说什么都不肯要他们的钱,愣是把他们推出了医馆,“哪来那么多客套。”

    方雪明对杨笛衣道,“我要坐堂,怕是送不了你们,我一会儿让人给你们送本书,方便你们在江南游玩,若我有空,去寻你们。”

    “好。”

    回到客栈,沈洛华和鸢心还在休息,杨笛衣和杨三白刚整理好东西,门外一阵敲门声,是方雪明派人送来了一本小书。

    “江南游玩一览。”杨三白把书拿进来,满脸新奇,“没想到方大夫还有这东西。”

    杨笛衣头也不回道,“正好,你找找那上面有没有万佛寺。”

    “万佛寺”杨三白快速翻找着,“啊还真有,说是江南最灵验的寺庙,你想去吗?”

    第77章

    “不是我,是别人,”杨笛衣道,“一会儿你把有关万佛寺的东西整理一下,给鸢心送去。”

    杨三白一口答应,“好嘞。”

    *

    “万佛寺?”鸢心拿着杨三白递过来的书,一瞬怔然。

    杨三白点头,“对啊对啊,阿衣姐姐说让给小姐送过来的。”

    “拿进来吧,”屋里传来沈洛华的声音,“顺便帮我谢谢她。”

    “保证送到。”

    杨三白笑呵呵答应,转身欲走时,沈洛华声音再度响起,

    “对了,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有空,陪我一起去万佛寺吧。”

    杨三白自然应下,回去便告诉杨笛衣,到底还是忍不住奇怪,

    “她为什么要找你一起去啊?”

    就算想多找人保护,不应该找姓周的那个吗。

    “不知道,”杨笛衣淡淡道,整理着箱子里的衣服,“不过既然她说了,那就找个时间和她一起吧。”

    “也是,可能贵人们就喜欢有人陪着,搞不懂。”

    杨笛衣笑道,“无所谓,正好听说那里风景极佳,去了也不亏。”

    衣服一件件整理好,露出最底下的木雕,是石文给她的那个。

    杨笛衣手中动作微滞,把木雕取出来放在手里观察。

    自她眼睛恢复,她没少看这个木雕,但看来看去,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木雕刻的是谁,底座上的五也不知道代表什么。

    杨三白注意到她这边,凑近道,“咦,好丑的木雕,刻的谁啊。”

    “我倒觉得不丑,至于刻的谁,”杨笛衣将它翻了个面,“暂时看不出来。”

    杨三白随口道,“不过看上去挺好玩,不像木雕,像玩具。”

    杨笛衣一愣,“玩具?”

    “对啊,就那种能拆开的”杨三白思考半天,晃了晃脑袋,“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就当我乱说的。”

    玩具?她这一说,杨笛衣脑海划过一丝清明,低头细看这木雕,上面奇形怪状的五官边缘似乎突然变得有些松动。

    杨笛衣只犹豫片刻,便伸手按住最上面指甲盖大小的一部分发髻,试图转动。

    果然,咔哒一声,杨笛衣心中微惊,真的能动。

    杨笛衣匆匆将衣服放下,对杨三白道,“我去找人说点事,一会儿回来。”

    转弯没走两步,正好碰上端着药碗的小二,许是方老先生交代过,小二一眼认出她,恭敬道,

    “夫人”

    看他与自己方向一致,杨笛衣问道,“这药是给那间客人送的吗?”

    “是。”

    “那正好,我也要过去,顺路帮你送了。”杨笛衣说着接过他手里的托盘。

    “多谢夫人。”小二忙行礼感谢。

    杨笛衣走上前敲门,片刻后,周悬打开房门,先是一怔,反应过来连忙将托盘从她手上端走,“你怎么来了。”

    “送药,顺便,还发现了其他事。”杨笛衣晃了晃手里的木雕。

    周悬看了一圈她身后,“进来说。”

    房门关上,杨笛衣开门见山,“这个木雕上的部件是活的,可以动。”

    “动?”

    “对,我就说之前怎么看着奇奇怪怪的,五官对不上,身子也古怪,我还试过画像,但也看不出来。”杨笛衣把木雕伸过去,转动一小部分给他看,

    “我怀疑这木雕各个部位都是能动,或者能拆卸的,应该能重新拼出真正的形状来。我不太敢擅自动,所以”

    周悬眉头微皱,“我看看。”

    杨笛衣连忙递了过去,只见周悬将木雕拿在手里,只看了片刻,便朝着右手臂的位置伸出手,轻轻一拧,那手臂就跟着转动。

    再一转,那东西竟直接掉了下来,杨笛衣心跟着一跳。

    “别急,”周悬仔细查看手臂掉落的位置,“这做的应该就是可以拆卸的。”

    所幸周悬小时候就喜欢乱拆东西,拆起面前的木雕也颇有几分得心应手的感觉。

    木雕外层各个零件被周悬一个个拆落,渐渐的,里面一个半个手掌大小的东西露出来,还用布紧紧包裹,暂时看不出是什么。

    周悬一便拆,杨笛衣一边收,他在忙,杨笛衣也不好意思闲着,便仔细看着被拆下来的那些散件。

    看着看着,杨笛衣便想着能不能把他们重新组装,说不定可以。

    一动手,还真可以,于是她也上手,试着将那些散落的零件一个个再次拼装,还没等她拼完,那边周悬已经拆完了。

    “好了。”周悬拿着那个被布包的严丝合缝的东西,深吸一口气,“我拆开了?”

    杨笛衣跟着凝气,“嗯。”

    布层被剥落,待里面的东西全部展露出来,杨笛衣和周悬双双愣住。

    是一个栩栩如生的女子,看上去年纪不大,眉眼温柔,身姿绰约,五官和衣服刻画的无比精细,连衣服布料似乎都看得出来,有些地方甚至还上了颜色,一看就是高手所刻。

    杨笛衣越看越觉得有几分熟悉,惊讶之余又有些不确定,“这刻的,是我?”

    “是。”周悬声音莫名沉下来,“应该是不足及笄的你。”

    杨笛衣惊道,“那时候我还没在小凉山吧,他没见过我,怎么认识我的?”

    她想不出来,但周悬却是想起一段记忆来,雨天,木雕,难道是那个人?

    但怎么可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

    怕勾起她的伤心事,周悬换了话头,“你那边拼的怎么样?”

    “差不多,”杨笛衣将不完整的那一摊拿过来,“五官还可以,不知道拼的对不对。”

    待周悬看过去,原本微蹙的眉头突然一松,“这看着怎么有点熟悉。”

    “熟悉?”杨笛衣一怔,“你见过?”

    “石文和小凉山、永宁堂有关,也就是说,他可能见过永宁堂背后的人,他不可能费这么大力气刻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不会是京中哪个官员?”

    “很有可能。”周悬略一沉吟,“把这些都留下吧,我看看能不能拼完全。”

    “也好。”他擅长这些东西,交给他也更安全。

    心头一大难事有了眉目,杨笛衣心中顿然松下来,一转头,这才注意到托盘上的药碗。

    杨笛衣连忙把碗端过来,“药都快凉了,先喝药。”

    周悬不着痕迹往后躲了一下,“放着吧,我一会儿喝。”

    杨笛衣眯起眼睛,“你又想躲,我走了,你可不一定喝不喝。”

    “方老头子为难你了吗?”

    杨笛衣丝毫不吃他那一套,“别岔开话题,喝药。”

    周悬:“我没有。”

    “那就喝药。”杨笛衣把碗往前一递,“这可是方氏医馆里的大夫开的药,肯定对你身体很有用”

    “你先回答我。”周悬梗着脖子,大有一副她不回答他就不喝的架势。

    “真没有,老先生挺好的,还给我”杨笛衣犹豫片刻,想起他们还在吵架,此刻稍有缓和。

    可方氏医馆就在不远处,再瞒他,万一被他发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只能诚实道,“还给我把了脉。”

    “把脉怎么说?”周悬眼神一凛,“严重吗?开药了吗?”

    杨笛衣挑眉,“上一个问题我回答过了,这是第二个问题,你喝了我就说。”

    周悬:“”

    两人眼神对峙半晌,周悬认命接过药碗,面不改色一口闷,随即将碗放下,沉声道,“别再骗我。”

    “真没事,开了药,还嘱咐我好好休息,多多睡觉,”杨笛衣笑了笑,“客栈也是我自己选的,这里养病刚好。”

    周悬面色这才稍虞,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刚要喊她回去休息,就看到她笑吟吟地凑过来,“你不生气了?”

    周悬不自在的撇开眼神,“本来就没。”

    “骗人,”杨笛衣睨他一眼,也不拆穿他,“对了,沈洛华说过两天让我陪她一起去万佛寺,你去吗?”

    “去,”周悬点头,“你们什么时候去,提前告诉我一声。”

    “好。”

    “时辰不早了,快回去休息。”周悬瞬间变了脸,忙不迭把她往外赶,“如果杨三白打扰你,和我说,我留意客栈,尽早再开一间。”

    杨笛衣笑了笑,“不碍事。”

    本想着沈洛华去万佛寺还要几天,总要等她把其他近处的景致赏完,最后再去万佛寺,没想到只过了两天,鸢心傍晚来告知她们,明日就去。

    虽然感到奇怪,杨笛衣还是答应了,顺便告诉周悬。

    第二日,沈洛华一身轻装在马车上等她,杨笛衣按时抵达,掀开帘子坐上去,“直接去?”

    沈洛华头也没抬,“直接去。”

    周悬和馒头一路护送,没多久就到了万佛寺,果然是香火鼎盛。

    杨笛衣还没来得及感慨这座寺庙的恢弘盛大,就看到眼前的沈洛华带着鸢心施施然往前走,还打着哈欠,一副早起没睡醒的模样。

    不像来朝拜,更像是来赏景。

    杨笛衣和周悬眼神交汇,忙跟上去。

    说是万佛寺,但只有庙中间一座几十米高的佛像最为显眼,其余佛像均分布在周围的小庙里。

    其中一间里更是一步一佛,佛像堆满了屋子四周和中心位置,每座像面前还放着香客的供奉。

    但沈洛华一座也不拜,晃悠着步子一间间地瞧,从不停留,杨笛衣和周悬就默默跟在两步远的地方。

    要去到庙中心的那座大佛,需爬不少台阶,沈洛华看着周悬道,“你俩大男人不用跟了,看着净碍眼,我们一起上去就行,看两眼就下来了。”

    周悬自然无法拒绝,只带着馒头站在最下面,抬头留心着上面的动静。

    沈洛华挑的日子和地方确实不错,虽然香客一茬接一茬,但因着寺里够大,台阶够多,到不显拥挤。

    走着走着,鸢心突然落后一步,跟在她们身后,杨笛衣和沈洛华并肩而行。

    上了一步台阶,是一个小平台,离最高处的佛像还有一段距离。

    注意到身边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在最上方后,杨笛衣突然开口,“公主想找我说什么。”

    “这么明显啊,”沈洛华神色没什么变化,“我还以为我装的挺好的。”

    “那您确实不擅此道。”杨笛衣面带微笑。

    自从离开太封县,沈洛华对她,或者说对他们的态度都有些若即若离的微妙,突然隐约带着些上位者的俯视感。

    “是吗,”沈洛华卷起一缕头发把玩,“你觉得,我想说什么。”

    杨笛衣余光看向不远处的鸢心,

    “张林被火烧死的那晚,我看到的身影,是鸢心吧。”

    第78章

    站在高处才发现今日来上香的香客其实并不多,只是下面建筑多,空地少,衬得人多繁华。

    过了好大一会儿,这块小平台上都没什么人经过,半空中落叶打了个旋落在她脚边,杨笛衣目光不自觉被吸引过去,一抹鲜艳的绿色。

    同样身穿绿衣的鸢心就站在两三个台阶的位置,面容冷漠,仿佛什么也没听到,但杨笛衣知道,她听得很清楚。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沈洛华放下指间的头发,莫名笑了一声,“眼力不错。”

    这就是承认了,杨笛衣心中狠狠一揪,果然那晚她看到的衣角是鸢心。

    “多谢公主夸奖。”

    “起个大早,也不是专门来听你夸我的。”

    沈洛华瞥了一眼最底下目光灼灼的两道身影,果断朝佛像的方向走了两步,那里有条长石凳,正好坐下,还能避开一些他们的视线。

    杨笛衣跟着走过去,站定后听到她说,

    “不打算和我解释一下吗?杨家的女儿?”

    杨家?杨笛衣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她这意思是已经知道了杨赴的事情?

    “公主想听什么解释,不久前的太封县那夜火,还是十年前京城的那场火。”

    沈洛华身形一顿,似是有些惊讶她如此直白,须臾,她便调整好身姿,坐得松弛又高贵,懒洋洋道,“不装了?”

    杨笛衣笑了下,“没装过。”

    沈洛华双手一摊,“无所谓,你想解释哪个,我就听哪个。”

    杨笛衣顿了顿,道,“如果我说,无论哪一场火,都和我或者说我们没关系,你信吗?”

    十年前,她父亲一片忠心,没有谋逆,十年后,张林屋子那场致死的火,也不是她放的。

    “本宫信不信的,你得拿出证据啊,”沈洛华望着她,“怎么,你一张嘴皮子价值千金,说了本宫就信?”

    这话也对,片刻,杨笛衣叹了口气,“很可惜,证据,没有。”

    十年前那庄事,被那些人藏得太好,好不容易找到个有关的张林,那群人立刻发现并迅速杀人灭口,证据她还真的拿不出来。

    “那你让本宫怎么信你。”沈洛华坐直了身子,突然加重了语气,“爱莫能助啊,杨笛衣。”

    这还是她第一次喊自己的全名,杨笛衣微微愣神,这些日子接触久了,倒是偶尔会忘记她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

    到底是皇室中人,身上那股威严是骨子里透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杨笛衣明明清晰地感受到了,但一点也不感到害怕。

    沈洛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杨笛衣回望片刻,突然浅浅地笑了,“无妨,也没指望您会相助。”

    沈洛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又被她掩盖下去,“放弃了?”

    杨笛衣道:“那倒没有,世间路千千万万条,总能找到其他路。”

    沈洛华突然变得凌厉起来,连带着声音都变了味,“什么路,你一个小医馆里的百姓,你能找什么路,飞蛾扑火?”

    “试试也说不定,反正也没几年能活,”杨笛衣悠悠道,“真能灭掉一星火,也不亏。”

    沈洛华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携律以告要付出什么代价,需要本宫提醒你吗?”

    杨笛衣眸光闪烁,携律以告是指手持当朝律法,直接敲响登闻鼓,向天子告状,普天之下无一人不可告。

    代价是,敲响之后,需受杖刑三十,方可上堂,为的就是防止刁民恶意上告。

    哪怕壮硕儿郎,杖刑三十也差不多废了,更遑论她一个弱女子,死在那下面的前例也不是没有。

    “你这倒还真是一条路,”杨笛衣状似思考,“说不定我有灵丹妙药,能支撑我”

    “杨笛衣!”沈洛华一脸不可置信,声音拔得又高又急,“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

    “你”

    她这般慢悠悠一脸无所谓的态度,反倒衬得沈洛华失了体面,意识到这点后,沈洛华立刻将要骂出口的话咽回肚子里,就这么冷冷地盯着她。

    杨笛衣不气也不恼,笑吟吟看着她不住的深呼吸,认真道,

    “知道堂堂长公主殿下疼惜女子,若是您健忘一点,懒一点,就更好了,我一定把您供起来,日日烧香,祈祷您身体康健。”

    沈洛华冷哼一声,“那太可惜了,本公主最擅长之处便是记性好,勤勉更是人人称赞,不像某人,记性不好就算了,还天天做着不切实际的蠢梦。”

    杨笛衣道:“和您伪装的实力差不多吗?”

    沈洛华白皙的面容似乎有了一丝裂痕,“”

    “那也不是不行”

    杨笛衣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人唰的一下站起身,原地转了半圈,朝走过来的鸢心喊道,“我们走!”

    杨笛衣看着那个怒气冲冲往下走的身影,忍不住提醒道,“您还没拜佛”

    不是听说这个寺庙灵验,专门从京城来朝拜的吗?

    沈洛华头也不回,“拜什么佛,你自己拜吧,让佛祖好好给你治治脑袋!”

    周悬一早便注意到她们没有继续上去,时刻留心着,这会看到沈洛华板着脸往下走,连忙跨台阶迎上去。

    沈洛华看都没看他一眼,冷声道,“别跟着我,看好后面那个蠢笨的去,小心丢了。”

    周悬:“”

    谁蠢笨,阿衣吗?

    周悬眉头蹙起,好端端的,骂人干什么。

    旁边馒头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周悬给了他一个眼神,馒头一瞬茫然,“干什么?”

    周悬道,“还不跟着。”

    馒头如梦初醒,不停喊着哦哦哦,就一溜烟跟上了前面两人,周悬确定他跟上了,这才回头上平台找人。

    杨笛衣知道周悬没多久就会上来,刚好也走累了,就坐在石凳上锤腿等待。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的功夫,一道墨色身影映入眼帘,“来了,沈洛华呢?”

    “馒头跟着呢,你们聊什么了?”周悬好奇道,“怎么她”

    杨笛衣嘴角含笑,“大概是,小猫娃装冷酷失败,所以生气了吧。”

    周悬似懂非懂,杨笛衣跟着说道,“她应该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至于你的,我还不确定。”

    周悬惊道,“怎么会?”

    “不知道她怎么查到的,”杨笛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她应该不会拆穿我,方才她话里话外,似乎还想着要帮我,只是我没应。”

    她又不是三岁孩童,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沈洛华毕竟是皇室中人,十年前的事必然牵扯她身边人,若要寻她助力,总要多试探几番。

    周悬脸上却是只有担忧,“她真的不会?”

    “应该吧,”杨笛衣道,“她方才还说起携律以告”

    周悬果断道,“这个你不要想,你不能去。”

    “我没说要去,那和送死有什么区别,”杨笛衣笑道,怎么一个两个都觉得她会去,“先不说还没找到证据,就算找到了,三十大板不死即伤,能换来的太少了。”

    若是再被那些人察觉到,在杖刑里做点手脚,她连活着见到皇帝的命都没有。

    见周悬还是冷着脸,杨笛衣看了看上面的佛像,“要去吗?”

    周悬跟着她望过去,“你想去吗?”

    “去呗,”杨笛衣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听说很灵验,都走到这里了。”

    周悬点了点头,“那走吧。”

    一级一级台阶往上,愈发感到周遭气息清爽宜人,杨笛衣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着,周悬一句句回着。

    “听说万佛寺求什么都很灵,你有想求的吗?”

    “没有。”

    “这么无欲无求啊。”

    周悬不露痕迹看了她一眼,“有想要的,我自然会努力去争。”

    杨笛衣笑道,“这话可别让佛听到了,回头不保佑你。”

    “我不需要他保佑。”

    “呸呸呸,佛门净地,别胡说。”

    说话间,不知不觉就到了最上方,是一片极大的空地,中间矗立着一座几人宽、高度直入云峰的黄金佛像。

    佛像右臂手肘弯曲,置于胸前,掌心向外五指自然松展,往上看,隐约可见慈眉善目,凝望世间百态。

    杨笛衣感慨道,“真壮观啊。”

    周悬安静立于她身侧,也不言语,只看着她。

    前方走来一个身材矮小的和尚,朝两人略一弯腰,“两位施主,要去上柱香吗?”

    那小和尚生的也是唇红齿白,看着年纪不大,说话老气横秋的,杨笛衣笑眯眯道,“好啊。”

    杨笛衣跟着小和尚去拿香,周悬就跟在她身后一步的地方,她取了三柱香,一回头,周悬毫无要动的意思。

    “我不上,你去吧。”

    杨笛衣刚想说什么,旁边小和尚道,“阿弥陀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缘法,施主不用强求。”

    杨笛衣想了想,也是,她一个人就够了,“那行吧。”

    杨笛衣朝着四面八方恭敬的各拜三拜,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香炉。

    待她许完愿,一回头,周悬还在,小和尚不在了。

    “人呢?”杨笛衣看了一圈都没找到。

    周悬没什么表情,“不知道,找下一个缘法去了吧。”

    “你这话,”杨笛衣哭笑不得,刚想说要不要再逛逛,就看到不远处一个本该早早离开的身影。

    杨笛衣一愣,“那不是”

    似是知道她说的是谁,周悬答道,“是。”

    “她不是不上来了吗?”

    “谁知道,”周悬往旁边一步,挡住她看过去的目光,“她肯定不想让你发现,我们自己逛自己的吧。”

    “也是,”杨笛衣便也收回目光,往周围其他的小屋里探去。

    周悬不经意往那边看了一眼,然后当什么也没看到,紧跟着杨笛衣往里面进。

    不远处,沈洛华满目幽怨的盯着他俩,那眼神看得鸢心也不免心里发怵。

    “小姐,我们要不要”

    “不要,她不是要飞蛾扑火吗,我才不拦她。”沈洛华果断道。

    “什么火?”

    身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声音,沈洛华一激灵,差点没站稳。

    第79章

    沈洛华好不容易站好,睨了一眼身后人,声音平淡,“日理万机的方大夫怎么来了?”

    再往后一瞧,鸢心已经不知何时往后退了两步。

    方雪明一怔,轻扯唇角道,

    “早些时候我让客栈小二找你,说我要去为你把脉,小二说你们一早就出去了,顺便把你们马车的方向告诉了我,我就想着来万佛寺碰碰运气。”

    沈洛华收回目光,回道,“方大夫真是聪慧。”

    方雪明:“”

    方雪明双手交叠置于袖中,闻言微微歪着头,上下打量她。

    沈洛华没好气道,“做什么?”

    “看来我此行不虚,”方雪明施施然道,“小姐看上去,确实肝火旺盛。”

    沈洛华:“”

    杨笛衣和周江上进去小屋里还没出来,沈洛华视线不由自主望向那尊佛像,问道:“真的很灵吗?”

    方雪明浅浅一笑,“自我儿时起,便听说”

    沈洛华打断他,“我又没问你这个。”

    方雪明思忖片刻,“在我这个大夫看来,一半一半,我更相信治病救人的药方。”

    “巧了,”沈洛华扬起一侧唇角,“比起佛像,我更信我自己。”

    方雪明闻言愣住。

    “原先,我确实半信半疑,十分真心里,七分想出来玩,三分为民祈福,”沈洛华望着高大的佛像,

    “只是到这里后,回想这一路来,我忍不住会想,如果神佛真的存在,那他有没有看到过百姓的悲痛,听到过他们的祈求,若是有,他保佑他们了吗?若是没有,那百姓的供奉又算什么。”

    沈洛华望向佛像的眼神逐渐平淡下来,像无风无浪的湖水,纵然头顶骄阳,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

    “走吧,”沈洛华转身朝台阶下面走,“先相信一下你这个大夫。”

    方雪明站在原地未动,直到鸢心又喊了他一句,他这才转身跟上。

    出了寺庙,沈洛华让鸢心在下面等,方雪明跟着她上马车,顺手将帘子撩起,并未放下。

    沈洛华嗤笑一声,“你倒懂得避嫌。”

    “应该的。”

    方雪明也不多耽误,直接示意沈洛华将手腕放在脉枕上,然后专心把脉。

    沈洛华早起本就有些困,又走了这么大一会儿,眼皮早就垂的不像样,正好借着方雪明诊脉的功夫阖眼休息。

    只是一想起方才台阶上杨笛衣说的话,沈洛华就气不打一处来。

    不相信她就算了,她都说的那么明显了,居然还没想起来她。

    沈洛华顿感胸腔一股子无名火,烧的她燥热。

    睡是睡不着了,只是这厢她一睁眼,就看到方雪明为她把脉的手腕竟是控制不住的轻颤。

    沈洛华眉心微蹙,“你受伤了?”

    方雪明看了眼手腕,无所谓道,“无事。”

    又是这样,又来了,沈洛华深吸一口气,怎么他们一个二个,什么都喜欢瞒着自己,自己是洪水猛兽吗,他们就这么唯恐避之不及。

    再看向他那张淡如水的脸,沈洛华冷声道,“若是勉强就不要来,我又没上赶着求你来给我把脉。”

    刚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不料被方雪明眼疾手快地按了下来。

    方雪明隔着衣袖,并未直接碰到她的肌肤,只是将她手腕重新放回脉枕,温声道:“刚刚不是还说,相信一下大夫吗?”

    “信任是相互的。”

    方雪明眨了眨眼,再开口声音里多了几分无奈,“我外祖向来重视身体,其余几人初到江南时,我外祖就压着他们在医馆里诊过脉,他知道客栈里还有位远方来的腼腆朋友,特意吩咐不能怠慢你,让我来给你把脉。

    至于我的手腕,真没受伤,只是这些日子在医馆里看诊的次数多了,一时有些吃不消,过两天就好了。”

    “也是因为这样,我今日才偷个闲,来给你把脉。”方雪明笑着看她,“另外一只。”

    他这般敞亮,沈洛华反倒有些不自然,咳了两下嗓子,把另一只手腕伸出去,“没事就行。”

    方雪明继续专心诊脉,沈洛华经此大起大落,深吸一口气也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思绪还是忍不住乱飘,飘着飘着,突然想起另外一事来。

    “对了,你们不是夫妻吗,杨笛衣为什么没住在方氏医馆。”

    “她身子需要调理,医馆太吵,客栈也是医馆的,隔音和设施更适合病人,住客栈反倒宜于养病。”方雪明收回手,“你的身体倒是不错,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足。”

    沈洛华微仰起头,“那是自然。”

    “不过,”方雪明又道,“你近日是不是有些思绪不宁,夜间多梦?”

    沈洛华瞥他一眼,“是又怎么了?”

    “不怎么,”方雪明想了想道,“我给你开几副药调理一下?”

    “不要,”沈洛华一口拒绝,“又不是什么影响很大的毛病,犯不着喝药。”

    “那行吧。”是药三分毒的道理他自是明白,方雪明也不好强迫她,看了眼外面尚无杨笛衣两人身影,“馆中还有其他事,那我先走了?”

    沈洛华点头,方雪明三两步跳下马车,转身又行一礼,这才离开。

    人走了,马车里无比舒适,坐着坐着,沈洛华困意重袭,招呼鸢心留意着上面的动静,脑袋一栽,补眠去了。

    半刻后,杨笛衣和周悬草草逛完了上面的庙宇,担心沈洛华她们等久了,便也打算下去。

    走之前杨笛衣又看了眼佛像,“你真不拜一拜吗?”

    周悬在旁摇了摇头,“不用。”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还未问你,方才许了什么愿。”

    “秘密,”杨笛衣灿烂一笑,“有缘回来的话,到时候告诉你。”

    周悬也不再纠缠,两人直直朝着下面走,刚走到门前,一眼看到沈洛华的马车和旁边的鸢心,还有不远处满脸无聊的馒头。

    馒头看到他们走过来,眼睛倏尔亮起,充斥着被拯救了的激动。

    待二人走近,鸢心轻轻敲了敲马车,杨笛衣上去一眼瞧见闭着眼的沈洛华,下意识放轻动作。

    沈洛华半撑着头,似是睡得沉,杨笛衣坐稳后便再没发出过声响。

    一直到回客栈,沈洛华都没睁开过眼,中途马车不知碰到何物,还不小心颠簸了一下,沈洛华眼睛依旧闭得紧紧的。

    还是杨笛衣不经意看到她轻颤的眼皮,这才明白了些什么,无声笑了下,也没拆穿她。

    待马车平稳回到客栈,沈洛华适时转醒,打了个哈欠道,“到了?”

    “嗯,”杨笛衣回道,还没等她说下半句,沈洛华已然撩起裙摆走下马车,只留给她一个仰着头的身影,衬得她十分有骨气。

    杨笛衣低头没忍住笑了,这姑娘可真是。

    上楼还没歇下片刻,房门便被敲响,小二朝她行礼道,“夫人,少爷说,等您回来去趟医馆,他在等您。”

    “好,我即刻就去。”刚要走,杨笛衣又想起什么,嘱咐他道,“对了,你帮我和隔壁房间,与我一同前来的那位公子也说一声,免得他找不到我担心。”

    小二应下,“夫人放心。”

    楼下方氏医馆的马车早早就在等候,杨笛衣上去后便一直在思考方雪明找她有何事。

    是只媪的病情好转?能识人了,还是其他什么事,来人没说,她也不确定。

    等她进到医馆后院,远远的便瞧见方雪明跪着的身影,杨笛衣一愣,忙快步走了过去。

    “见过外祖,”杨笛衣先向上方坐着的方余行过礼,这才看向方雪明,“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方余面色沉沉,两手撑着膝盖不语,方雪明跪着的身影亦是沉默。

    杨笛衣看了看方余,又看向方雪明,一时更是迷茫。

    “杨家丫头,我问你,”方余直直看着她道,“你们两人的成亲,当真是假的?”

    杨笛衣没想到是这件事,又看了眼方雪明无奈的表情,当即也跟着跪了下来,假成亲就是假的,纸包不住火,杨笛衣只能道,“是。”

    方余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抄起旁边的棍子作势便要起身,杨笛衣连忙挡在方雪明身前。

    “此事确实是当时形势所迫,我们一起商量后决定的,不怪”

    棍子差点伤到杨笛衣,方余及时收回手,转头怒目看着方雪明,

    “什么形势所迫,再如何急迫,难道就没有别的方法?你自小我怎么教你的,叫你尊重女子,你就是这般尊重她的?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啊?”

    方雪明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一脸鹌鹑样看的杨笛衣焦急,他之前也不是这样啊。

    杨笛衣忍不住轻推他,“你倒是解释一下啊。”

    不知道方雪明怎么和老爷子说的,居然让他生这么大的气。

    方余看他那副样子更是急火攻心,吼道,“说话!哑巴了吗?!”

    “您想让我说什么。”方雪明抬起头直视方余,“您说,我照着说。”

    杨笛衣当即变了脸色,拍了他一下,“你说什么呢!”

    方余挡住杨笛衣,“别拦他,让他说,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想说的。”

    “不是吗?”方雪明嘴角微扬,颇有几分嘲讽的意味。

    第80章

    “从小到大,您不是一直都这样待我吗?我想学医,您偏不让,说我天赋不及自真,我想为母亲报仇,您也不许我管,母亲的事,只媪的事,您想让我知道多少,我就只能知道多少。”

    方余打断他道,“我不让你学医,你不是照样学了吗?我不让你管,你自己偷翻家中信件,私自去京城,你告诉我了吗?就连成亲这么大的事,还是你写给长天的信里说的。”

    方雪明静静听完,蓦地笑了,“只媪的病情好转,若不是月松发现后偷偷告诉我,您不也想继续瞒着我吗?”

    杨笛衣在旁一惊,想起当时他明明说是祖父写信,原来是月松。

    当年在京城安定下之后,方雪明就让他身旁的小厮月松回了江南,说是不放心家里,她当时也没细想,居然是让月松回来盯着医馆的动静。

    方余浑浊的眼珠盯了他半晌,缓缓开口,“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对我有这么大的怨念。”

    “五年前我离家,没带走家里一两银子的时候,我以为您就知道了。”方雪明淡然回道,“再说,这十几年来,您对我,就没有吗?”

    方余浑身一僵,嘴唇颤抖,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周围安静的针落可闻,片刻,方余颤颤巍巍抬起手指着方雪明,

    “滚出去”

    方雪明神情平静,朝他磕了个头,再起身,看向杨笛衣的眼睛里多了几分抱歉,“连累你了。”

    杨笛衣还未言语,方余却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大吼一声,“滚!”

    杨笛衣猝不及防被这一声吓到,身子跟着打了个激灵,眨眼间,方雪明头也不回地离开。

    杨笛衣境地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她看着方雪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不免回头看向方老爷子,这一看却是给她吓的满身是汗。

    方余面色涨红,捂着嘴咳嗽不止,像是想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竟是站都有些站不稳,

    “咳咳咳”

    “老爷子!”杨笛衣一个箭步上前,稳稳托住方余险些倒下的身体,将他扶至一旁的座椅。

    方余堪堪坐稳,胸膛剧烈起伏,却还是轻拍着杨笛衣放在他肩头的手,说道,“好孩子,确实咳咳咳”

    “您先别说话了,身子要紧。”

    方余闻言不再说话,深吸一大口气,重重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气息平稳。

    可能因着两人吵架,屋内的人都遣走了,杨笛衣一时也不敢离开,摸了摸茶壶,给方余倒了杯茶递到他唇边。

    “您喝口茶,慢慢来。”

    待方老爷子喝了几小口,杨笛衣又不停的帮他顺着后背,他的脸这才渐渐褪去红色,露出几分苍白。

    杨笛衣一颗心这才放了一半回肚子里,生怕刚刚老爷子一口气没顺下去,一仰头倒下。

    方余冲她勉强笑道,“多谢你了,好孩子。”

    “这是晚辈该做的。”

    “不止成亲,他都告诉我了,你们一同上京的原因”方余似是有些无法启齿,“是他错了,是我们方家的错”

    原来如此,但杨笛衣心下有几分莫名,“研究我体内的毒,是我们商量好的,至于成亲他没告诉您我们为何要合作成亲吗?”

    方余一愣,“不曾,只说可以解决当时困境。”

    杨笛衣暗自叹了口气,将五年前的事情完完本本说了出来,看着老爷子神情渐缓,又补充道,

    “这些年他对我一直敬重,从未逾矩半分,周边邻居对他的医术也是赞叹有加,他和您教导的一样,对来医馆的任何女子都很是尊重。”

    方老爷子喃喃道,“是吗。”

    杨笛衣看着老爷子,知晓自己如今没有什么立场去介入祖孙二人的往事,说出来的话也只尽量客观。

    想了想,杨笛衣道,“三白、景和,都是与我们去京路上捡到的孩子,还有小易,不知您见过没有。他们与我们在京一同生活多年,回头您也可以找他们来问,尤其小易,他不会撒谎。”

    “我见过那孩子,”方余道,“虽心智不全,但在医术上,他确实天赋异禀。”

    方余脸色恢复如初,杨笛衣狠狠松下一口气,刚想说要不要去外头找孙长天或者方自真进来,忽听方余道,

    “其实一开始,我见你的时候,还有些恍惚,你和他母亲,似乎有些像。”

    杨笛衣怔住,“什么?”

    方余看向她,又像是在透过她在看其他人,

    “但你们又不像,她性子活泼,不像你这般文静,也可能是我这些年老了,总会在其他人身上,见到清儿的身影。”

    “我确实,很想清儿。”方余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哽咽,“所以,我对随之,是有些怨恨的,当年若不是他,清儿,不会死。”

    方氏医馆传承百年,到方余这一代,已然有些式微,但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出了方若清这个天才。

    四岁便能通读医书,七岁便能拿针,十岁时,她便已经能治些寻常病痛,慢慢长大,方若清医术不断精进,一时声名鹊起。

    但方若清静不下来,又最讨厌方余嘴里天天那串振兴方氏的言论,便经常外出江南,说自己要做个游历四方的普通游医。

    变故是在她十五岁及笄前一天发生的,她偷偷知晓方余会在她及笄当天,将方氏医馆传给她,于是方若清留下一封信,带着随身丫头花只和一些散碎银两跑了。

    这一跑,就是好几年,方余一开始的生气也在这几年渐渐被消磨的差不多,偶尔还会担心她过得好不好。

    直到某个雨夜,医馆里的学童跑来找他,说门外来了个妇人,不肯进来,指名道姓要找方余。

    方余匆匆赶到,一眼看到满脸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方若清。

    方若清浑身湿透,面色苍白到几近透明,仿佛雨一淋就化了,她抿着唇,声音小的不能再小地喊了一句,“爹”

    这一声,方余再狠的话也说不出来了,方夫人早亡,他只余方若清这一个亲人。

    方余冷脸拽着方若清往里面走,这一动才发现方若清已然身怀有孕。

    方若清怀着孕,还被下了毒,方余一时间心痛难耐,无暇顾及其他,一心要为她解毒。

    却不曾想方若清连连拒绝,“爹,不能,会伤到孩子”

    方余瞪大了眼睛,“你知不知道这毒有多猛,你是不要你自己的命了吗?”

    “可是也是这孩子帮我挡了几分这毒,不然我撑不到现在,”方若清跪在他面前,几乎是在哀求,

    “他父亲不是东西,可孩子无辜,他只是我的孩子,会随我姓方,爹,我求求你,你帮帮我,救救孩子”

    没有哪个父亲禁得住自己儿女如此,方余到底妥协了,用尽毕生所学又查遍祖上所有医书,才在方若清生产当日,勉强保住了母子二人的命。

    但毒性太猛,方若清的身体伤了根本,再不像幼时那般强壮,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生病。

    她也不如儿时活泼,整个人沉静下来,一心向医,渐渐帮助方氏医馆重回鼎盛。

    那些年平静到方余再次想起来,都会觉得美好的有些不真实,方氏医馆日渐昌盛,方若清身体也在慢慢恢复,方雪明长得玉雪可爱,和方若清小时候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方余偶尔看到他,虽有些长辈的动容,但依旧对他心存芥蒂,始终亲近不起来。

    方若清没提孩子父亲,方余也不问,只当那个畜生死了,安稳过了几年后,方若清突然和他说,“爹,那个人不知道怎么找到我的踪迹,给我写信,说想见我和孩子。”

    方余当即摔碎了茶碗,愤怒不已,警告方若清不许去。

    这些年,方若清总是淡淡的,这回却是难得笑起来,像是儿时那般灿烂,方余一时间晃神。

    “爹,我要去,但我不是小时候那个痴傻的我了,我要去在他在意的人和事面前,亲手撕开他伪善又肮脏的脸皮,他在我和孩子身上下的毒,做过的事,我要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报复回来。

    爹,小时候,你没有支持过我,这一次,你会支持我的吧。”

    方余看着女儿那张脸,仿佛又回到了及笄前夜,她求自己不要把方氏医馆这么早交给她的时候。

    方若清还是带着花只和方雪明去了京城,再回来时,却只有疯了的花只和方雪明,方余在女儿屋门前坐了一夜,第二日将整个院子封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去。

    许是多年不曾提过,猛的一下将往事全部说出来,方余整个人仿佛也松了下来,颇有几分颓废的瘫在椅子上,

    “小时候,随之像清儿多一些,慢慢的,他眉宇间的陌生,总让我仿佛看到了那个男人。”顿了顿,方余有些无奈,“我是真的没有办法将他和那个男人分离开。”

    “可您也没有真的阻拦他不是吗,”杨笛衣想了想,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偷偷学医,您肯定知晓,他想上京,您也让他走了,月松那个粗心大意的性子,只媪的事也是您故意透露出来的?”

    她虽然和月松相处时间不长,但也看得出他不是谨慎小心,善于偷听的能手,况且事关方若清,方余藏了只媪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被透了出来。

    方余沉默半晌,道,“他看医书的样子,真的很像清儿。”

    杨笛衣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正绞尽脑汁思考,方余蓦地转向她,神情认真,

    “你是个好孩子,可随之不是一个能托付一生的人,若你们的成亲当真只是合作,你选个日子,尽快和离去吧,一切错处皆归于方家,必全力保你名声不受损。”

    杨笛衣一时怔住。

    *

    方雪明愤然离家,不知踪迹,消息没多久就传到了双月客栈,小二私下里议论纷纷,说不知哪里听到的消息,方氏医馆将要倒闭,少堂主也要休妻远行。

    听到这个消息时,周悬正在后院喂马,就看到馒头急吼吼跑过来,满头大汗。

    “江上哥,你怎么还在这啊,笛衣姐要被休了你知道吗?”

    周悬动作一顿,“你说什么?”

    “真的,笛衣姐刚回来,自己一个人往楼上去了,看着也是挺难过”

    馒头话还没说完,周悬的身影就在面前消失。

    馒头:“我眼花了?”

    周悬直奔楼上,没一会儿就到了熟悉的门前,却迟迟犹豫着不敢敲开。

    他生气方雪明的所作所为,可又怕看到杨笛衣伤心的表情,但心底又控制不住生出一丝龌龊的希冀。

    却没想到,门突然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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