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平生再也无法冷静下来, 出车祸时那种彻骨的绝望再次袭来。
他仿佛赤|身置于冰天雪地之中,每一股寒风都如同钢针一般刮过他的骨头和血肉,疼得他动弹不得。胸腔中的某个地方像是被人狠狠攥在手里, 轻轻一碰,他便会疼得痉挛,甚至呼吸都变得困难。
宋平生极深极慢地吸一口空气, 或许是新鲜的空气让他脑子稍微冷静了些。
他不能自乱阵脚, 情况还没坏到那个份上, 这边没有车子, 所以姚姚不会再次遭遇车祸。这边民风淳朴,姚姚遇到坏人的概率比从前小得多。
或许姚姚此时正在某个地方等着他,他一定要保持清醒, 再理清思绪, 并且还要请人帮忙。
几个呼吸之间,宋平生再次睁眼,原本清润的眼眸此刻泛着冷冽的光芒,他虽极力压抑, 可涌动的眸色中还是泄出一丝疯狂,让人望之生畏。
宋平东见到宋平生时便被他的神色震住, 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脸色苍白如鬼, 双眼赤红如妖, 整个人的气势压抑又疯狂, 仿佛只要一个契机, 他便会疯至癫狂!
不仅是宋平东, 宋茂山看到他这副表情面上淡定, 心中却是一震, 至于宋婉儿和罗氏,甚至吓得说不出话来。
宋平生没有时间关注他们的反应,一脚踏进宋家院子,立刻语速飞快地说道:“姚姚不见了!求你们,帮我找到她!”说完竟然直接弯下腰作揖。
宋平生这副低姿态的样子实在是把田氏跟宋平东吓坏了,母子俩忙过去抓住宋平生打量。
田氏一脸关切地道:“平生,你没事吧!你可别吓娘,看你脸怎么白成这样?”一摸宋平生的手,只有一手冰凉的汗水。“平生!”
宋平生喉头翻滚,全身紧绷如铁,就连嗓子都紧绷得如同被沙粒磨过,沙哑粗噶:“娘,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找到姚姚!求求你了!”
这是宋平生今晚第二次说求,可他前十九年都没跟父母说过一个求字!
姚三春在他的心中竟然这般重要?宋家人脑中纷纷想到这个可能性,一时间惊讶不已。
宋平东将心头杂乱全部抛在脑后,抓住宋平生的肩,“平生,你媳妇儿什么时候不见的,今天她主要干啥事了,最主要,你俩是不是又吵架了?”
田氏点头附和,“是啊,跟你大哥说实话,说不定她是气得回娘家去了!”
众人认真严肃地讨论,这时却传来一道讥诮的声音。
“就她娘家穷成那个鬼样,她会回姚家?”宋茂山不屑地道。
宋平生出乎意料的平静,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甚至是完全无视了宋茂山,朝田氏他们继续道:“我跟姚姚没有吵架,今天我去田里追肥,上午她就在村里打槐花,下午没事我又去了田里锄草加追肥,天黑回来家里却没人,甚至于我已经把村子找了一遍,却还是没发现姚姚。”
宋平东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能道:“咱们先去村子里打听,看谁下午见过平生媳妇儿,然后再做打算。”
罗氏虽然不喜欢这个妯娌,但是同作为女人,她不希望姚三春有个三长两短,所以当她不小心看到宋婉儿缩着肩膀、眼神闪烁的模样时,她毫不犹豫地指出来,“婉儿,你眼睛躲个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宋婉儿像个小兔子似的缩起肩膀,忙不迭摆手,心虚气短地道:“大嫂,你,你胡说啥?我一天都在房间里跪着,怎么会知道二嫂的事情?”
这两天发生这么多事,父母苛责,兄长责怪,宋婉儿早被吓得六神无主,哪里还有往日神气的样子?
宋平生锐利的目光顿时射过来,语速极缓:“婉儿,事关你二嫂的安全,甚至是性命,你想好再说。”
宋婉儿被看得头皮发麻,仿佛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完全无处遁形,从前她二哥混归混,打架骂人也凶狠,可何曾发出这般迫人的气势?简直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
宋婉儿虽然娇纵了些,却也是懂点事情的,她见自己娘亲和兄长脸色都万分凝重,磨蹭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宋平生,下一刻又立刻垂下脖子。
“我,我……”宋婉儿眼睛乱转,突然灵光一闪,当即道:“今天下午小翠偷偷到我屋后的窗户找我,她好像说,下午见过二嫂,当时二嫂在大旺河边采柳叶,她还奇怪呢……”
宋婉儿这番话突然刺激到宋平生的某根神经,他一把掐住眉心,努力回想。到家时他几乎失去理智,好像忽视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宋平生不等众人有所反应,猛然转身,然后便跟一阵风似的往家中的方向跑了去。
宋婉儿小脸一垮,终于能喘上一口气,然而她还未放松多久,身后便传来宋茂山十足严厉的声音。
“宋婉儿,你告诉我,下午你到底干啥去了!”
宋婉儿心中一紧,小脸顿时皱成一团,她爹为什么这么难搞啊?
这边宋茂山一心要给宋婉儿一个教训,那边田氏跟宋平东夫妻一心挂着姚三春的下落,哪里还有心思为宋婉儿说话?三人全都跟在宋平生后头出了门。
这时宋平文单手后背,假模假样地问他爹,“爹,那我也去找找二嫂吧?”
宋茂山大手一挥,脸上丝毫不见焦急,“你娘他们去村里叫人帮忙了,你一个书生能干什么?还是读书要紧,回屋温书去!”
宋平文朝宋婉儿无奈耸肩,随后便回自己屋里去了。
宋家院子只剩下宋茂山父女俩,宋茂山刚才被宋平生无视,一时心气不顺,对待宋婉儿便比平时严厉许多,直到宋婉儿被说哭,他随便安慰两句,便让宋婉儿回自己屋里继续跪着,并且不允许她出门找人。
待宋家院子只有宋茂山一个人,他的眸光阴鸷得渗人。
假如姚三春被人玷|污,那他一定要让老二把人休了,大不了他出点钱再给老二娶一个新的,无论如何,他们宋家的名声绝对不能被玷|污!
宋平生回到自家院子,手捧一盏棉子油灯去了厨房,一番翻找之后,他确定家中背篓少了一个,锄头和镰刀各少一把,这些肯定是姚三春带走的。
随后他又在院子的柴禾堆上发现装满柳叶和槐花的筛子,说明姚姚采摘柳叶之后又回家了。
宋平生顺着已知条件往下思考,最后猜测,姚姚下午采摘柳叶之后,肯定又去山上挖五加去了!
其实他刚回到家中时就该有所察觉,可当时他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所以连这些明显的异样都没发觉,可见是关心则乱。
不过在得知姚三春的去向后,宋平生的心头并没有轻松多少,姚姚上山只去外围,绝对不会往深山区,可她却现在都没有回来,他的思绪不禁往更糟糕的方向设想……
不知过了多久,宋平生突然握拳,随即向廊檐下的石块狠狠砸过去,他的手瞬间变得鲜血淋漓,可脸上却一片冷然。
此时此刻,只有疼痛才能让他保持片刻的清醒。
做完这些,宋平生没看受伤的手一眼,拔腿就往山上的方向跑去。
宋家闹的动静不小,村里不少人都披衣出来打听,一听是宋茂山家二儿媳妇人不见了,都决定去帮忙找找人。
虽说老槐树村的人大部分都讨厌姚三春,可是现在人命关天,不容他们多计较,所以他们决定暂时抛下成见,三三两两结伴出去寻找。
宋平生上山前找到田氏和宋平东夫妇,将姚三春可能在山上的事情告诉他们,田氏听到后让他们三个结伴上山,她则留下通知村里其他人。
宋平东没有立即动身,而是顶着宋平生吃人般的目光,硬是借了三把菜刀,还有锄头和钉耙,然后才马不停蹄朝山中进发。
今晚月亮被乌云遮住,整个天幕黑压压的,没有一丝光亮。三人走在山中,只有手中火把照到的方寸之地,其余地方全部归于沉寂。
山中危险,有些村民半夜还听到过狼嚎声,所以三人不敢分开,只能靠在一起往一个方向找人。
不知不觉,三人已经在山外围找了一个多时辰,甚至跟另一队村中人碰上面,可还是没找到姚三春的身影,宋平生周身的气压也越来越低。
宋平东借着火光偷偷打量宋平生,就见他神色暗淡,脸色苍白如纸,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人气。
姚三春对他而言,有这么重要么?宋平东想。
三人不知跋涉多少路,找了多少座山,直到天刚破晓,他们才恍然,原来一夜的光景竟都过去了!
就在三人情绪低落至谷底时,山下的方向隐隐传来几声叫喊声,且越来越近。
“老宋!平东大哥!你们在哪儿啊?老宋媳妇儿找到了!”
“宋平生,听到应一声!”
真真切切听到消息的这一刻,宋平生一踉跄差点摔在地上,看起来十足的狼狈,宋平东忙过去搀扶他。
罗氏看他们兄弟俩这副样子,便双手放在嘴边,拔高声音朝山下喊:“哎!吉祥,咱们在这儿呢!”
待孙吉祥赶过来,宋平生一把握住他的胳膊,眼睛一瞬不瞬盯着他,“吉祥,姚姚她有没有事?”
孙吉祥擦掉鬓边的汗,眼下是浓重的黑眼圈,不过神色却轻松不少,“老宋你放心吧,你媳妇儿就是腿崴了一下,其他都没事。在我来之前,她还让我尽快把她男人带回去呢,呵呵……”
孙吉祥故意说的很轻松,果然,宋平生听到这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身上也终于有了几分人气。
奔波一夜,宋平生体力接近枯竭的边缘,然而回去的路上他仿佛不知疲倦一样,竟然赶在其他三人前面跑回家去了,而他身后的三个人都快走不动路了。
再次回到自家院子,宋平生此时的心情与昨夜的心情截然不同,他甚至生出一种劫后重生的感觉。
他在里屋外踟蹰片刻,最后大步跨进去,当那张刻入心底的面孔重新展露在他眼前,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再次猛烈地跳动起来。
姚三春听到动静后睁眼,看到是宋平生立即漾起酒窝,只是笑中含着疲倦和虚弱,她伸手想牵住宋平生的,然而下一秒,宋平生突然一头栽了下来。
昏迷中的宋平生做着杂乱无序的梦,一会儿是小时候他还在孤儿院的时候,孤儿院中某个领导有特殊癖好,他为了逃脱魔掌死命奔跑,然而还是被领导派来的人给抓住,抓住之后便是好一顿毒打。
年幼的他身体不太好,当场被打得吐了很多很多的血,甚至把追他的人都给吓跑,因为他们以为他必死无疑。
在那一刻,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消逝,对命运的仇恨也到达了顶点。
就在他万念俱灰,趴在地上等死的时候,从家中偷跑出来的姚霜意外经过这条小巷,最后发现他并且救下了他,出了医疗费,并且给了他一笔现金。
医院中的最后一次见面,姚霜酒窝深深,朝他笑得无比的明媚,澄澈的眼眸中没有一丝阴霾。
这个笑容,是他灰暗的少年生活中唯一动人的色彩,令他永生难忘。
画面一转,他再次被孤儿院的人抓住,这次他不但被打得半死,姚霜给他的钱也尽数被抢去,少年的他被三个人围堵,毫无反抗之力,只能任人鱼肉。
躺在草地上看着树林里的那小片天空时,他觉得自己已在劫难逃,然而下一秒,出来郊游的姚霜又诡异的刚好路过这儿,再次救下他。
待他在医院醒来,就听到姚霜正在跟一个中年男人使劲撒娇,说她救人就到底,一定要把他从孤儿院救出来!
中年男人失笑,说她小小年纪,又和少年无亲无故,管这么多干什么?难道她能帮得了天下人?
姚霜却格外坚持,她说跟少年有眼缘,而且她能两次碰上这个少年,说明她和他有缘分!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所以她必须帮助他!
中年男人经受不住姚霜的死缠烂打,最后还是妥协了。
再后来,他被转到另一个市的孤儿院,再不用像从前那般心惊胆战地活着,并且他每个月都会收到一笔陌生人寄来的钱。
只是从此之后,他便再也没见过姚霜。
画面再一转,他靠姚霜寄来的钱考上心仪的大学,新生报到的第一天,他在人头攒动的校园里一眼认出心心念念的那个她,那一刻,他的心跳陡然失衡。
他们相遇,相识,相知,相恋……
虽然姚霜已经不记得年幼时候的他,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重要,他会在某个不那么特别的夜晚,用不特别的语气告诉她,你曾经救赎过一个人的人生。
最后的画面,他的眼前只有一片血红和疯狂跳跃的火光,他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就这样死在他怀中,他的那颗心也随之死去。
于是他扔掉拨通到一半的手机,将拉开的车门重新关上,抱着此生最爱的女人闭目以待,在烈火中履行同生共死的誓言。
……
梦境太过漫长,太过真实,真实到那刻骨铭心的悲恸和绝望再次蔓上宋平生心头,他痛得快要痉挛,满头大汗地从梦魇中挣脱。
宋平生睁开眼,半天没能聚焦,眼中只有无边的空洞。
屋中棉子油灯静静燃烧,靠在床上的姚三春看到宋平生这样子心下慌乱,忙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柔声喊道:“平生?”
宋平生被那声熟悉的叫唤彻底唤醒,立即转过头,用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炙热目光一瞬不瞬望着姚三春,好半天没眨眼。
“姚姚?”
“嗯。”姚三春凑过去摸摸他的额头,见没那么烫了,心中稍定,将宋平生扶坐起来后,又端起床头木凳上的药碗递给他,“晚上你又做噩梦了,叫了半天你都没醒,药也凉了,不过大夫嘱咐过,你醒来后得立刻喝下去。”
宋平生的视线仍然黏在姚三春脸上,眼神直白得让人脸红心跳,然而他却仿若未觉。
姚三春看得不自在,用手肘戳戳他的手臂,“喝药!”
宋平生沉静的眉眼倏然一动,表情突然就变得生动起来,他靠上姚三春肩头,闭眼假寐,语气无赖道:“我手受伤了,姚姚喂我,我才喝。”
姚三春:“……”
两方进行了一番无声的角逐和厮杀,最后姚三春还是妥协了,认命地拿勺子给宋平生一口一口喂,谁让他是自己亲生的老公呢?
宋平生倒是心满意足,每喝一口都要朝姚三春展颜一笑,笑得那叫一个妖孽,最后姚三春都分不清自己是吃亏还是赚到了。
气氛正好,两人都识趣地没提昨晚的事情。
第二日天色尚未大亮,天空呈现一种极暗的深蓝色,谁家公鸡挺胸抬头一声鸣叫,引得其他人家的公鸡也争相叫唤起来,你一声我两声,老槐树村静谧的气氛瞬间被打破。
又是新的一天呢!
因为姚三春崴了脚行动不便,宋平生又因发烧导致腿脚虚软,所以夫妻俩醒来后一时间也起不来。
夫妻俩正愁早饭的事情,却听到自家院子里有泼水声,夫妻俩对视一眼,随后宋平生哑着嗓子叫道:“谁在院子里?”
没过一会儿,门外传来木盆靠墙上的声音,随后罗氏便推开门进来了。
只见罗氏一手插着腰,中气十足地道:“二弟,二弟媳妇儿,你们醒啦?二狗子他爹昨晚在你家守了一夜,早上被爹叫回去干活了,娘惦记你们俩,让我过来帮帮忙。我先给你们做早饭吧,米缸在哪?”
姚三春指着门板后头,“米缸在那儿。”目光随着罗氏身影移动,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谢谢你大嫂。”
罗氏动作一顿,没回头。
姚三春语气十足的诚挚,“大嫂,我姚三春这人虽然蛮横,有时候还搞不清,但也知道好歹,这回你们都放下芥蒂帮我们夫妻俩,我跟平生心里都记着呢!真的谢谢你跟娘,还有大哥他们。”
宋平生朝姚三春瞥去一眼,随后抿唇笑了笑,扯着破铜锣似的嗓子说道:“姚姚说的就是我想说的,这回村子里这么多人帮我,我宋平生可不是不知感恩的人。而且经过这回的事情,我也算是明白,做人还是与人为善的好,从前是我太不懂事。”
“如果从前有得罪过大嫂的地方,还请你见谅。还有大哥对我们多有照顾,我们以后必定加倍尊重他!”
罗氏背对着听完,转过身来脸上神色未变,只表情淡淡地道:“你们大哥听到这话肯定很欣慰,不过我只求你们少折腾你们大哥几回,我就知足了。话说得再多也没用,看你们以后表现吧,哼!”
罗氏说完便拿起米缸里的葫芦瓢装好米,昂首挺胸出了屋子。
过了片刻,姚三春忍不住笑了,凑到宋平生耳边小声嘀咕,“你觉不觉得大嫂这样子还挺可爱?”
宋平生冷漠脸,“不觉得!”
姚三春:“……”不解风情的男人,哼!
可惜宋平生眼里只有为两种人,姚姚和其他人,并且其他人面目模糊。
吃过早饭,宋平生终于恢复了些精神,他将先将罗氏劝走,而后便抱着姚三春去院子里坐着,夫妻俩面对面讨论前晚发生的事情。
“姚姚,前天下午到底发生什么?”宋平生双手握住姚三春的,目光灼灼地望着她,眼中似乎有火光跳动。
姚三春皱起眉头,一边回想一边说道:“前天下午,我先是去河边采摘柳叶,后来看时间还早,便又想去山上挖点五加。太阳快下山的时候我就准备下山了,走到半路却被草丛里的一根粗藤子绊倒,当时我背篓里东西太多导致我根本来不及反应,这才把脚给崴了。当时实在疼得走不了路,所以只能找了一个隐蔽的地方等待,希望有其他人经过。后来到了半夜,周围黑漆漆的,还有阵阵阴风,我真他妈吓得快哭了,好在吉祥找到了我,不然我真的只想一晕了之。”
姚三春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爆出口,真不是人干的事啊!
宋平生安慰姚三春几句,又摸摸姚三春垂下的辫子,眼底却划过一道暗芒,“草丛里怎么会莫名出现藤子,并且刚好是在你下山的必经之路?如果它本来就在那,那你上山的时候就该发现才对!”
对于在山上被藤子绊倒一事,姚三春原本就心存疑虑,只是一直没时间思考这事,现在听宋平生这么一点拨,她的疑心就更大了。
“后来我找到了这棵藤子,看起来像是刚摘下不久,藤子两头系在小道两旁的树干上,藤身还被藏在草木最茂盛的地段,不仔细看肯定发现不了,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恶作剧。”
确实,在山外围的半道上系上一根藤子,经过的人就算被绊倒最多也只是崴个脚破个皮而已,看起来并没有多大的杀伤力,就像一个临时起意的恶作剧。
然而对方不在姚三春上山前设陷阱,偏偏选在姚三春傍晚下山前设下陷阱,这次姚三春虽然没有受大伤,可是三更半夜被迫一个人留在山中,周围气氛恐怖阴森,又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得,这般恐怖的经历,姚三春真的吓得胆子都快破了。
昨夜她根本没敢合眼,一闭眼她便又仿佛置身于黑洞般的山林中,要不是怕打搅宋平生休息,她恐怕会燃灯到天明。
姚三春被藤子绊倒这事说来诡异,可要说是有人故意针对,他们又没有明确的证据,毕竟每天上山的人多了去了。
还有一条,姚三春和宋平生原身得罪过的人多了去了,一只手都数不过来,鬼知道是哪位大兄弟心血来潮想报复一下?
回想自己原身曾经罪过的人,夫妻俩一时间竟有种想沧桑点烟的冲动。
两日过去,宋平生的身体彻底好全,那场因为惊惧过度而发起的高烧仿佛从没发生过一样。
倒是姚三春的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第二天脚背就肿得老高,根本不能下地,没有十来天是是好不了的。
这日宋平生在姚三春吃完饭后出了门,随后便直接去了宋家。
宋家此时正在吃早饭,宋平生进堂屋后宋茂山只抬头看了一眼,然后便自顾吃着饭菜,连一句虚假的关心客套都没有,看来还真是一副硬心肠。
倒是田氏宋平东看到宋平生来了很高兴,待他坐下后,田氏放下筷子,轻声细语地问道:“平生啊,身体可好全了?吃过早饭没有,要是没吃,家……”
“吭!”宋茂山威胁似的咳了一声,田氏脸色顿时变了变。
宋平生一个眼神都没给宋茂山,神态自若地接话道:“娘,我身体全好了,早饭也吃过了。”
宋平东看身旁的宋平生脸色不错,点点头,随即道:“平生,你一大早过来,是有啥事?”
宋平东等他们吃得差不多,换上一副感慨万千、大彻大悟的模样,说道:“娘,大哥大嫂,我今天来也没啥,就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情专门来和你们道谢!”说着从长凳上站起来,然后深深作揖,如同姚三春失踪那夜一般。
宋平东他们忙七手八脚将他扶起。
“平生,你干啥又是弯腰又是作揖的,咱们是一家人,这样就显得见外了啊!”田氏如是说,一时竟没想起二房已经被分了出去,严格来说他们已经是两家人。
宋平东也隐隐有些不满,握着拳头在桌面捶了一下,“你这是搞啥子?要是真当我是大哥,下次就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我看着上火!”
宋茂山斜睨向宋平生,不屑地冷嗤一声,“装模作样!”
田氏母子俩心里一紧,都很怕宋平生会和往常一样气得不行,然后便跟宋茂山大吵大闹,直至闹得天翻地覆。
然而这次田氏他们的想法是多余的,宋平生并没有生气,更确切的说,他直接无视了宋茂山。因为他觉得,与其同一个心肠冷硬的糟老头讲道理,还不如直接无视,有这个功夫,他怎么不去考状元?
宋平生神色平静,脸上甚至还有浅淡的笑意,他接着之前的话题回答道:“娘跟大哥大嫂别多心,我只是心中实在感激,而且我待会还要去村子里向所有帮助过我的人表示感谢,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
田氏和其他人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就像是听到什么天方夜谭一般,满目的不敢置信。
宋平东惊得表情都僵了,不确定地问道:“所有人……你都一一上门道谢?”
这莫不是老天开眼了?天上下红雨?田氏他们脑子里同时产生这个念头。
宋平生肯定的点头,随即深深地叹口气,垂下脖子,慢慢道:“大哥,经过这回,我是真的醒悟了许多!从前我在村里没干过啥好事,整天遛狗斗鸡的,跟村里人关系也不咋地,可是人家二话不说就帮忙找人!我真的……太羞愧了,所以我跟姚姚决定,从今天开始,我们夫妻俩重新做人,以后跟村里人好好处,再也不乱惹事了!”
宋平生的目光扫过众人,也不管他们信还是不信,反正自己一脸的坚信不疑,丢下这段话后,他便昂首阔步走出宋家。
片刻后,宋家人陆续回过神,这时堂屋里却突然响起一道满含讽刺的声音。
“狗改不了吃屎,他改?他改个屁!”
另一边,宋平生确实按照先前所说,对于每一个帮过他的人家,他都亲自登门道谢,态度十足诚恳真切,不见一丝敷衍。
甚至玉那些被原身得罪过的人,他竟然都一一表示歉意,称自己从前年少无知,行事荒唐,实在不好意思,希望得到他们的谅解。
宋平生这又是感谢又是道歉的,可惹得村里好一阵热闹,全都过来看好戏。
其实宋平生也有自己的考量,真心感谢是其一,其二,他跟姚姚要在老槐树村常住,跟村里人闹太僵可不行,远亲都不如近邻,多一个敌人不如多一个朋友!
其三,原主得罪过不少人,可后果却都由他和姚姚承担,他并不想承担这种未知的危险。最后,得罪人的都是原主,他和姚姚并没有做错什么,所以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向别人道歉。
一句道歉,可以给他和姚姚增添一份安全,何乐而不为呢?
不仅如此,借由这次事件的由头,他和姚姚便可以顺理成章地发生一些性格上的改变,毕竟拿人的手短,村里人这么帮他们,他们还能不识好歹跟人家过不去?正常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如何,宋平生这一举动确确实实惊掉不少村里人的下巴,村民们想法不一,有人觉得宋平生只是装腔作势,虚情假意,也有人觉得宋平生本性难移,说到也做不到,只等着宋平生两口子以后被打脸的那一天。
不过还有一部分年纪大的,他们眼光毒辣,观宋平文现在的言行举止、眼神气势,总觉得这个小子不简单。
最后仅剩下几个小姑娘,她们的想法特简单,宋平生长得这么俊,说啥都是对的!
宋平生这一上午就是在向别人表示感谢或道歉中度过,待他将所有人都谢过或者表示歉意之后,时间已经到了下午未时。
宋平生这时想起姚三春还没吃饭,当即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情,说了两句便往回走。
走到半路,孙本强却突然从一个草堆后走出来,他扯着一侧嘴角步步逼近,笑得不怀好意。
宋平生停下脚步,不咸不淡地看着他,“有事?”
孙本强走到宋平生一臂距离处,摸着下巴,阴阳怪气道:“宋平生,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宋平生先是不解地挑了挑眉梢,很快领悟过来,当下就一口否定道:“并没有,别想太多。”
他孙本强也想得到他的道歉?做梦!
孙本强笑容一僵,忿忿甩开捏下巴的手,阴沉着脸道:“你跟所有有过节的人都道歉,难道不该跟我也说一句?”他下巴一抬,嚣张道:“要是你跪下跟老子道歉,说不定老子心情好就放你们一马!”
上回他输在人少对人多,又不知宋平咋突然变得这么能打,这才会被他们两口子欺负到头上,但现在却不怕了,他一个人打不过,四个人总打得过吧!
宋平生不知孙本强打的好算盘,而是敏锐地抓住重点,瞬间望过去,目露狐疑,“放我们一马?”
孙本强眼中只慌乱一瞬,又极快冷静下来,并且态度比刚才更嚣张,声音也更大,“老子说的还不够明白吗?你们夫妻上回打了老子,现在立刻给老子道歉!否则,呵呵,老子在镇上可有不少兄弟,到时候别怪我心狠手辣!”
宋平生眼神陡然沉郁,咬牙道:“在山上害我媳妇儿的就是你,你还让我道歉?”
孙本强两道浓黑的眉毛竖成倒八字,一脸煞气,“你说什么屁话?老子什么时候害姚三春了?别废话,你到底是跪还是不跪!再不回答,我就当你是拒绝!”
“你别狡辩了,前天下午有人亲眼看到你上山!”
孙本强下意识身子往后倾,肢体动作略显僵硬,“你胡说!”
宋平生却更近一步,眼中射出利芒,“你去的时候偷偷摸摸,甚至连背篓都没带,人家看得清清楚楚!要不要我把你当天的穿着都说出来?当天下午你穿的,就是现在身上这一件!”
当然,这一切都是宋平生在诈他,至于衣服的事情,是因为孙本强衣服后头有一道口子,可是孙本强本人并未发现。
听到这,孙本强再也无法淡定,以为真被发现了,忍不住猛吞唾沫。
“孙本强,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连对女人都下得去手,你还是人吗?看来我严重高估了你的道德底线,你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跟畜生没两样!”
孙本强起初紧张非常,可当他完全被宋平生拆穿,他却又意外地冷静下来,甚至笑容都重新回到脸上。
他抱着胳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你说是我要害你媳妇儿,你有证据吗?山是大家的,我想去就去?我带不带背篓,关你娘的屁事?你有本事就拿出证据,不然谁信啊?你说是不是啊,大兄弟?”
孙本强面上虽然强硬,心里还是有点虚的,此时此地他孤身一人,万一宋平生真想动手,他只有一边挨揍一边逃跑的份,所以他暗中绷住后背捏紧拳头,随时准备来一场硬仗。
宋平生眼中跳跃着怒火,又向前一步,就在孙本强觉得他下一刻就要动手时,宋平生却突然笑了。
“你说的对,我没有证据,所以我不能动你。”宋平生声音没有丝毫起伏。
宋平生分明没有展露多凶恶的表情,也没有说恶毒狠绝的话语,可是他那突然而然的笑,以及冷冰冰的话语,无端让孙本强一阵心悸,甚至头皮发麻。
宋平生意味深长看他一眼,随后居然就这样离开了,站在原地的孙本强着实不敢相信。
宋平生到了自家门口,却见宋婉儿在院门外来回打转,时不时噘嘴皱眉的,表情丰富得很。
“你来干什么?”宋平生名字都没喊,直接问道。
宋婉儿现在看到宋平生总无端觉得有压力,张嘴想说些什么,快到嘴边又话音一转,“我,我来找二嫂的!”
宋平生意外地没有多问,直接打开院门放宋婉儿进去,然后自己舀了米就进厨房做饭。
里屋里,宋婉儿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姚三春开口,对方的目光却一直盯着宋婉儿的脸,她有些恼,不满地看向姚三春,“二嫂,你干啥一直盯着我的脸啊!”面对姚三春,宋婉儿的表情自然多了。
姚三春脸上酒窝更深,笑眯眯地道:“婉儿你长得这么好看,想多瞅两眼也是人之常情是不是?”
宋婉儿非但没有害羞,反而扬起一把,杏仁眼半眯着,带着点小骄傲道:“我本来就好看!”
姚三春从善如流:“当然,跟我男人比还是差了点。”
宋婉儿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插着腰瞪过去,“比你好看!”
姚三春依旧笑眯眯的,并未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好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虽然她觉得自己跟宋婉儿并没什么好说的。
宋婉儿鼓着腮帮跟个河豚似的,瞪了姚三春半晌对方却视若无睹,不由气馁,最后只能端着一副“姐我不好惹”的姿态,道:“我来是告诉你,前晚我是准备去找你的,但是爹非要我罚跪,所以才没去成!你不能误解我,我可不是那种见死不救、心思恶毒的人!”
“哦~”姚三春拖长尾音,眸光动了动,突然脸色怪异地道:“这样啊,那你跟你二哥说也是一样的,为啥非要到屋里跟我说?如果我没记错,前几天你还跟我吵架了吧?”
宋婉儿的表情瞬间凝固,就像是吐了水的河豚,那鼓胀的腮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了下去,半张的嘴巴让她看起来有些滑稽。
“我我我……”宋婉儿张口结舌,面红耳赤,她总不能承认,她就是怕她二哥吧?多怂,多丢人啊!
姚三春见逗弄得差不多,强忍着笑打了一个哈欠,道:“算了,我懒得问了,待会我会跟你二哥说的,你别担心。”
宋婉儿一蹦三尺高,瞬间炸毛,“我担心?我担心什么了?你胡说八道!”
然而姚三春却已经躺下闭目休息,宋婉儿不好再闹,最后只能狠狠一跺脚,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厨房里,宋平生费心尽力地做着午饭,前两日打下来的槐花,和从村中买来鸡蛋刚好做一盘槐花炒鸡蛋,菜园子里刚冒出来没多久才两三寸长的小青菜,用猪油渣一起炒,看着清爽闻起来香。
还有孙吉祥昨天送过来的野鸡,用瓦罐装着在灶洞煨了一宿,鸡骨头都快煨烂了,闻着鲜香扑鼻。
夫妻俩吃完饭,姚三春终于得空跟宋平生说话,“平生,你一去就是大半天,干什么去了?我看你回来就像是有心事的样子?”
宋平生对姚三春向来坦诚,这回却意外地没有直面问题,而是握着姚三春的手,神情柔和万分,“我还要再出去一趟,等我回来就全部跟你说,好吗姚姚?”
【作者有话要说】
三章合一啦~真肥~自己都感动哭了~
第28章
这回宋平生再次出门, 直到天黑之后才回到家中。
吹灭油灯后,夫妻俩聊到深夜,直到虫叫声都稀疏许多, 两人这才睡过去。
第二日早晨,宋平生先将姚三春抱到院子里透透气,然后便去厨房做早饭去了。
姚三春一人坐在院子里, 一脚在木墩上放着, 闲散地看着这一方天地的风景。
从山上移栽的小杜鹃花树早已芳菲落尽, 现在只剩下满树的碧青色树叶, 生机蓬勃。
小院角落的一棵金银花藤爬上墙头,垂下几束藤蔓,白金相间的金银花伸展开来, 裹挟着晨露在清晨的微风中颤颤巍巍, 淡淡的清香随风飘散。
这时太阳终于露出脸来,一束金色晨光穿过屋顶的薄薄炊烟,准确无误地投在姚三春的眼中,照耀得她瞳孔都成了金色。
真是一个美丽清新的早晨呢!
姚三春近乎贪婪地享受这份安宁, 因为她知道,这份安宁恐怕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 米粥刚熬好, 姚三春夫妻俩还没来得及吃, 自家那两扇破烂的院门便被人连捶数下, 发出“吱喳吱喳”的哀鸣声, 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宋平生和姚三春无声对视一眼, 然后宋平生前去开门, 嘴上也没歇, “大清早的, 谁啊?大门都快被你拍烂了!”
宋平生前一刻抽开门闩,下一刻朱桂花就跟条恶狗似的猛地推开门板,看到宋平生后横眉竖眼,一脸的凶神恶煞。
“宋平生!你竟然打我男人,我朱桂花今天跟你没完!”朱桂花插着腰先声夺人,说完一扭腰,让两个大汉把坐在靠椅上的老槐树村扛把子孙本强抬进院子。
只是今天的扛把子看起来有些惨兮兮,一张脸被人揍得鼻青脸肿,鼻歪嘴斜,恐怕连他老娘在世都认不出。
不仅如此,他的脖子还僵硬地歪向一边,右边胳膊和左边腿都被缠上厚厚一层布,左脚更是肿得跟大猪蹄子一样,连鞋袜都穿不上。
总之,孙本强这次被人教训得非常惨。
宋平生和姚三春看过去,然后同时露出惊讶的表情。
姚三春眨眨眼,不确定道:“朱嫂子,这是本强大哥?”
朱桂花气得眉毛都快飞出去,指着姚三春夫妻猛喷唾沫星子,“你们还跟我装蒜?我男人成这样,还不是你宋平生昨晚偷袭打的?今天你们必须赔钱,再跟我男人下跪道歉,否则我咒你们一家不得好死!”
宋平生听完冷笑一声,“朱嫂子你嘴皮子上下一碰,就给我扣了好大一口黑锅。我昨晚根本没碰到你男人,又怎么会打了人?难道你们看到我下手了?”
朱桂花一时语塞,就是因为昨晚孙本强被套了麻袋没看清楚人脸,所以现在才过来争论,否则他们夫妻俩早就去找里正去了。
坐在靠椅上的孙本强目光阴沉,他因为脸肿得老高所以说话困难,只能慢吞吞一字一句地道:“宋平生,你要是个男人就敢作敢当,否则老子看不起你!”
朱桂花跟着应和,抱着胳膊不屑道:“就是,不是你又是谁干的?敢做不敢当,孬种一个!我呸!”说完向地上狠狠吐一口口水。
这时候姚三春家院子聚集不少人,不仅是抬着孙本强过来的两个人,就连隔壁的宋茂水一家都站在院外看热闹。
孙本强夫妇说话向来嚣张刻薄,姚三春却不气反笑,摊手无辜道:“是谁干的我们又怎么会知道?毕竟本强大哥得罪过那么多人,一时半会儿也数不过来不是?”
宋平生脸上挂着笑,语气意外的温和:“朱嫂子,你们真的冤枉我了,虽然我跟本强大哥关系不睦,但是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我怎么可能会下这么狠的手?而且我昨天上午才说过的,从今以后洗心革面、与人为善,不会再和从前那般逞凶斗狠。所以,其中必定有天大的误会啊!”
周围有几个村民跟着点头,要说名声,在老槐树村孙本强俩夫妻比姚三春俩夫妻还要不得人心,相比之下,就连二流子宋平生和泼妇姚三春都显得有些可亲了呢。
再说昨日宋平生的那番行为,无形中为他树立了一些正面形象,所以村里人倒是宁愿更相信宋平生一些。
“他得罪过的人多了去了,说不好是谁干的!”
“要我说,夫妻俩非要一口咬定是宋家老二,恐怕是见人家被亲爹分出来,觉得好欺负吧!”
“他们夫妻不就是这种人吗?没理辩论得三分理,就知道对别人狠!”
“一码归一码,宋平生之前是经常打架,不过人家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打,可没偷偷对人下手过。”
朱桂花气得跳脚,奈何在场说他们的人太多,她一时都不知道从何骂起。
众人的议论一边倒支持宋平生,孙本强气得龇牙咧嘴,这一动作又牵扯到伤口,顿时脸都有些扭曲,“宋平生,你少假惺惺!分明是你觉得姚三春在山中被藤子绊伤是我的手笔,一直怀恨在心,所以蓄意报复!昨晚偷袭我的人,绝对就是你!”
宋平生眉梢轻抬,清润的眼睛转向他,面上表情极淡,“证据呢?”
孙本强愣住,“什么?”
宋平生勾起唇角,声音轻缓,“你说是我打的你,那证据呢?你是亲眼看到,亲耳看到,还是有人证或者物证?你总不能就凭一句我觉得,我猜的吧?那谁信呢?”
“昨天那时我的确怀疑过你,可是我觉得你说的很对,我又没有任何证据,又怎么能怪别人呢?你说是不是?”
孙本强浮肿的眼皮子陡然掀起,眸光飞速闪了闪。
来之前他尚不敢一口咬定是宋平生,可是听宋平生方才这番话,他明白了,昨晚打的他人就是宋平生!并且对方根本无意掩饰自己的恶意,宋平生的目的就是想恶心他!昨天他是怎么恶心宋平生的,宋平生今天就怎么回敬他!
想通这点,孙本强的肺都要气炸了,宋平生恁的这般无耻,不仅打了他,还故意羞辱他?简直欺人太甚!
奈何宋平生的这番说辞还是跟自己学的,孙本强顿时露出一副仿佛吃到屎的表情。
村里人不是傻子,有几个已经看出了其中门道,搞半天,姚三春在山上那出是孙本强做的,既然孙本强欺人在先,那就怪不得宋平生下手太狠,不都是他自找的吗?怪得了谁?
朱桂花也反应过来,指着宋平生鼻子骂,“宋平生,你终于承认了是不是?就是你打的我男人!好啊,竟然欺负到咱们家头上来,我咒你们俩倒霉一辈子,生孩子没屁目艮,下辈子投畜生胎!黑心烂肺的东西……”
宋平生表情十足的无辜,“朱嫂子,你听岔了吧,我哪句承认打你男人了?而且我可是有证人的,昨晚我一直跟铁柱哥和吉祥闲聊,聊到下半夜才散场,后来又跟铁柱哥一起走的,哪有时间打本强大哥?”
孙吉祥跟孙铁柱不知道啥时候也赶过来的,听到动静都站了出来。
孙铁柱张开腿往那一站,跟一尊门神似的,“昨晚我们三人聊到深夜,那时候你家油灯都熄了!还老宋打的你男人?我看你们是欠揍!敢污蔑我兄弟,找打是吧?”一边说还一边捏手指,一脸的煞气。
孙铁柱发起狠来,还真是挺唬人的,朱桂花就被吓得小心肝一颤。
孙吉祥则笑嘻嘻,“我说堂哥堂嫂,老宋说的这么清楚,你们咋还是听不懂人话呢?证据!证据!没证据就滚远点!咋了,欺负我兄弟家没人啦?”
宋平东才来没多久还没听明白,就见孙吉祥两人站出来维护宋平生,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不能退缩,两大步跨过去,高声道:“谁说宋家没人的!我这个做大哥的在,谁欺负我宋家人?”
三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往那儿一站,凶神恶煞的,眼神凌厉得像要吃人,孙本强哪里还有对抗的资本,气闷得沉默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夹着尾巴逃走。
然而孙本强刚被抬起,后背的宋平生轻笑一声,突然又道:“哦,我还想跟本强大哥和朱嫂子提醒一句,这阵子最好安分些,我觉得打你的人已经手下留情,要是人家真火起来,下回恐怕就不只是骨折,而是断手断脚哦……”简直差不多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这时候,嚣张跋扈惯了的孙本强突然想起昨夜被支配的恐惧,他连对方的身体都碰不到,他人就已经被压在地上,然后就只有被动挨揍的份。
这样的实力竟然还是手下留情了?孙本强不敢相信,又不敢不信,心头突然一阵烦乱,再没了方才的气势。
姚三春目送孙本强夫妻离开,心头一哂,平生说的没错,不怕你横,就怕你没弱点,孙本强的弱点就是怕死,如果敌人的实力超过他,他就怂,比如说不怕死的孙吉祥,孙本强就不敢得罪他。
一场闹剧结束,众人有人端起长凳,有人捧着空碗,陆陆续续地离开姚三春家,最后只剩下宋平东三个。
宋平生和姚三春跟宋平东三人道了谢,又说了一番话,这才终于将所有人都送出去了。
宋平生关上院门,回头却见姚三春一手撑着额头,一脸的惆怅唏嘘,他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过去摸摸姚三春的脸,“愁什么呢这是?”
姚三春睁开眼,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瞬不瞬望向宋平生,“我已经开始怀念。”
宋平生不解地扬眉,“嗯?”
姚三春一本正经,“开始怀念我做泼妇的那些日子了。”
“……”
“见人就怼,真是爽啊……”
转眼间又快到小满,姚三春终于能下地了。
都说角果枇杷黄,收割正相当,收割油菜籽的时节也到了。
这几日姚三春每天都要来旱地一趟,不是为了其他,就是来看油菜籽什么时候可以收割,只因为油菜籽收割期短,万不可耽搁。
可能是因为旱地原本没被认真打理过的原因,种在上头的油菜籽角果长得稀疏不说,成熟得也比人家晚上好几天,而当姚三春看到角果中轴部位呈枇杷色,又观察籽粒褐色、半褐半红各占一半,这才终于确认油菜籽可以收割了。
收割油菜籽最好在晴天的早晨,叶果上还有露水,刚好可以防止收割时的角果落粒。
同时收割过程要做到轻割、轻放、轻捆、轻运,尽量将落粒的损失减到最小,而且收割后的油菜籽还不能放在旱地边的,因为角果总会有颗粒脱落,脱落的颗粒如果掉进野草里,那真是影子也找不到了。
这日姚三春夫妻大清早便去旱地收割油菜籽,然而两刻钟后,天上风云突变,远处一团浓黑的乌云慢慢逼近。
夫妻俩顿时心里一沉,这雨要是掉下来,油菜籽颗粒恐怕要被砸落一大半,那收获就惨重了!
第29章
宋平生和姚三春很快商量出对策, 宋平生收割动作快,所以继续留在地里收割油菜籽,姚三春则飞快跑回村子请人帮忙。
奈何这时候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在地里劳作, 有的忙着在田里拔野草,有的忙着收割菜籽,同时还有忙着割稻子的。
那些种了第一季早稻的人家, 现在也到了收割的时候, 虽说第一季稻生长期短, 口感很差, 但是种的人也不算少。
一时间姚三春在村子里竟然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连出钱都找不到人,最后她只能去孙吉祥和孙铁柱俩家求助。
然而不凑巧的是, 孙吉祥上午刚去了镇上卖猎物, 孙铁柱也在田里忙着呢,最后出乎意料的是,吴二妮竟然主动提出帮忙。
事态紧急,姚三春没工夫去细想吴二妮为什么愿意帮忙, 直接说了一声谢,吴二妮朝她笑笑, 然后拿上镰刀就往山脚去了。
姚三春最后去了宋家, 不出意外的, 宋家此时也没什么人, 就剩下宋平文宋婉儿兄妹俩, 以及在玩毛毛虫的二狗子。
看到这个情形, 姚三春的心都凉了半截。
姚三春进来后连宋平文的面都没看到, 倒是宋婉儿, 她一听二哥要跟大雨比速度去收割油菜籽, 抿了抿嘴,眉头也皱着,最后还是去拿镰刀去了。
最后姚三春便带着宋婉儿,以及小尾巴二狗子,三人一起跑向山脚的旱地。
待姚三春赶到地方,天空的那块乌云又逼近几分,眼看是撑不过两刻钟了,她心头一跳,一句话没说,蹦到旱地就弯腰收割油菜籽。
而且就目前这个情况,他们再想轻割轻放只会耽误时间,损失也就更大。
旱地里弯着腰的众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甚至连直起腰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全都跟勤劳的蚂蚁似的不知疲倦地劳作。
只有四岁多的二狗子无忧无虑的,坐在地里玩草撵虫子的,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乌云越来越近,横放在地里的油菜籽杆越来越多,眼看在雨前收割全部的油菜籽是不可能的了,宋平生当机立断放下镰刀,招呼姚三春一起将油菜籽打捆,然后夫妻俩便挑着油菜籽回家。
好在油菜籽杆并不似刚收割的稻杆那般水分重,再加上油菜籽杆长得蓬松,一捆也不是很重,所以姚三春挑一担子也不算困难。
夫妻俩挑完第二担回来后,青山上开始聚拢雾气,不稍片刻,雨点便跟掉豆子似的不断往下砸,并且还有逐渐加大的趋势。
眨眼间,姚三春和宋平生的脸已被淋湿,鬓发粘在脸庞,雨水不断地从头顶往下|流,最后汇聚到下巴处往下落,他们眼前的视线也迅速模糊,可见雨势有多大了。
在这样的雨势下,过了今天,剩下的油菜籽恐怕真的颗粒无收了。
姚三春夫妻俩心中有些气馁,不过还是人的安全重要,姚三春便朝着地里的人大声喊道:“雨太大了,咱们回去吧!”
吴二妮和宋婉儿拿着镰刀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转身准备上岸边。
就在这时,小老头宋茂水不知从哪个地方冒出来,他手中的镰刀指向油菜地,虽然被大雨模糊了脸色,可还是能感受到他的严厉和认真。
“回什么回,过了今天,油菜籽就都掉地里去了,就算不掉地里过几天也会发芽,你们还要不要庄稼了!”
宋平生伸手挡住眼前的雨,极力想看清眼前人,无奈说道:“二叔,雨太大了,干不了!”
宋茂水就像没看到雨一下,一下子蹦进地里,弯腰就开始割了起来,同时不忘说道:“怎么就干不了,你们年轻人就是娇气,我们老一辈要是都跟你们一样,一点苦都吃不了,早就活不下来了!糟蹋粮食,老天爷都看不过眼的!”
宋茂水一带头就这么燃,完全不管大雨,只顾着弯腰割油菜籽,宋平生他们又怎么好意思站着不动?不过在此之前,宋平生还是让吴二妮和宋婉儿三人回去了。
当下地里只剩下姚三春他们三人,姚三春和宋茂水负责割油菜籽,宋平生则挑着油菜籽送回家中。
又过了一会儿,雨势还是不见小,姚三春担心再淋下去,她和宋茂水的身体都扛不住,顿了顿,还是道:“二叔,咱们回去吧,长时间淋雨,身体会吃不消的!粮食重要,但是身体更重要啊。”
可是宋茂水这个倔老头就当没听到,还是我行我素地干活,姚三春看着直叹气。
村里人都说宋茂水干起活来不要命,把庄稼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从前她还不信,现在总算是领教到了。
不过最终宋茂水还是回去了,被宋平生和姚三春硬架着回去的,即使看到宋茂水气得脸都绿了,他们夫妻俩还是坚持这样做。
下雨天奋不顾身割油菜籽,听起来励志,实际上跟高中生通宵做卷子一样,都是在透支身体,并不可取。
虽说姚三春夫妻俩并不想糟蹋庄稼,可在他们眼中,还是人命更重要,毕竟在这个时空,发个高烧都可能要你命,生命是真的脆弱。
好不容易宋平生和姚三春将宋茂水送到他家门口,宋茂水却一声不吭关上门,看都没看夫妻俩一眼,显然是气急了。
待夫妻俩回到家中,抬头看着漏雨的屋檐,心中惴惴,只盼着雨尽快停下,他们好把剩下的都割下来,能捞回点损失就捞一点。
万幸的是,雨在下午终于停了,夫妻俩硬是踩着泥巴把剩下的油菜籽都割了,就是不知道这东西该叫油菜籽,还是叫废草比较合适,毕竟很多角果都裂开,里头一颗颗粒都无。
到了第二日,太阳终于出来了。
收割回来的油菜籽大部分都淋了雨,需要尽快风干,否则容易发芽,然而姚三春家门口的打谷场却仍是一片稀烂。
夫妻俩苦思冥想,最后由姚三春想到一个办法,倒是也简单,就是用竹竿搭木架,再跟村里人借来木板放在木架上充当平地,然后便可以将油菜籽放在木板上晾晒。
夫妻俩说干就干,这一忙活又是一整天的时间。
夫妻俩在村里走一遭,也听说了不少消息,原来这次的暴雨来势突然,村里很多人都没预料到,导致有些人家种的已经成熟的第一季稻倒了一大片。
还有一些人家秧苗才插下没多久,根部还没缓过劲来,这一场大雨伴着风的,把一个田的秧苗刮了一半起来,损失惨重啊!
所以村里人都说,想种好田最重要的是看老天爷的脸色,老天爷不让你好过,你再怎么努力也白搭!
大雨过后一连几日的大晴天,姚三春和宋平生见油菜籽晾干后终于稍微能缓口气,再放上几日就能脱粒了。
虽说这次损失挺大的,不过夫妻俩心态不错,只要人还在,什么都会有的,既定的事情就不用过度纠结了。
晾晒油菜籽的这几天,姚三春夫妻俩一道去孙铁柱家给吴二妮道谢,吴二妮的脸色格外的亲和,他们送去的六个鸡蛋她也都欣然收下,看起来像是没有一点芥蒂的样子。
不过到了宋茂水这里,夫妻俩却连人家的面都没看到,并且宋茂水让郭氏表达他的立场,那日帮忙不过是看在庄稼的份上,让他们别想多了。
夫妻俩吃了闭门羹,只有苦笑的份,不过经过这次的事情,他们知道宋茂水和宋茂山有根本的不同,宋茂山是真的面冷心冷,而宋茂水则是面冷心热,刀子嘴豆腐心,到了关键时候,他可比宋茂山可靠多了。
说曹操曹操到,夫妻俩正默默吐槽宋茂山,宋婉儿就蹦蹦跳跳跑进他家院子里,一拍手,叫道:“二哥,二嫂,爹叫你们过去有事哩!我看爹好像脸色不太好,你们不想挨骂就快点哦!”
话音一落,宋婉儿都没等姚三春跟她说句谢,转身又蹦蹦跳跳地跑了,简直溜得比兔子都要快。
院子里,姚三春正在采摘金银花,准备晒干后用来泡茶喝,听到宋婉儿送来的消息后停下动作,两道好看的眉拧在一起,脸上的酒窝都消失无踪。
“那个老头,一喊我们去准没好事!”
宋平生嘴角叼着一朵金银花,极清淡的甜意蔓延至他的舌尖,他闻言勾唇一笑,“有好事也轮不到我俩啊。”说完神色一凛,“我估计,他今天叫我们过去多为了我们最近和二叔走得近的事。”
姚三春歪头看着墙上金银花,“我怎么觉得他会问我们关于银子的事情?分家时我们没得一分钱,可是后来却花钱跟村里人买粪肥,还有我俩生病也花了不少钱,他肯定疑惑得很!”
实际上,宋平生和姚三春的猜测都是对的,宋茂山对于自己儿子竟然跟宋茂水接触十分不满,与此同时,他也疑惑得很,老二被分出去时没得一分银子,怎么才过去短短个把月,他就有钱使了?
直到宋氏的到来,终于为他解开心头的疑惑。
宋平生和姚三春肩并肩走进宋家堂屋,第一眼就注意到坐在上首的宋茂山,以及坐在他右侧的宋氏。
宋氏和宋茂山不愧是兄妹俩,坐在那儿发出的气势,以及不苟言笑的严厉模样,简直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而且这兄妹俩还有一个相同点,就是天生惹人生厌,光是坐在那儿不说话,别人看一眼,便会无端觉得憋闷,甚至是呼吸不畅。
这种人啊,简直就是污染世界美好的存在!
所以,此时宋家堂屋里的所有人,没有一个人的心头是松快的,就连二狗子都知道压抑好动的天性,乖乖靠在罗氏怀里。
“爹,娘,大姑。”姚三春夫妻俩率先开口喊人。
宋茂山没说话,只一副山雨欲来的阴沉表情。
第30章
堂屋里针落可闻,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不敢发出声响,生怕惹得宋茂山大发雷霆。
而宋茂山向来都是这样, 每次开口前非要阴恻恻盯着你半天,先用气势压倒你,击垮你的防备, 然后他便可以为所欲为。
不过在场只有宋平生和姚三春在状况之外, 脸上不见慌乱, 面对宋茂山阴鸷的目光, 夫妻俩还有功夫四处乱瞟。
然后他们便对上了站在宋氏身后,跟个受气小媳妇儿似的宋巧云,对方似乎有话要说, 偏偏又不能开口, 急得汗都出来了。
与此同时,田氏居然也是站着的,似乎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一脸的不安。
宋茂山见二房夫妻俩这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顿时气到顶点,一拳头捶在桌上, 厉声呵斥道:“你俩眼睛乱瞟什么?长辈们就坐在你们面前, 看看你们的样子!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这里到底是宋家, 姚三春作为嫁过来的儿媳妇不好多说, 向来乖戾的宋平生就没这个顾忌了, 嬉皮笑脸地张口说道:“爹, 我和姚姚该喊人的都喊了, 礼数都到了, 是你们做长辈的不搭理我俩, 又怎么还说我们放肆?我们做小辈的真是冤枉啊!”
不过三言两语,宋茂山的火气又轻易被挑起,甚至额头青筋直跳,咬着牙道:“好你个宋老二,前阵子才说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这才几天,竟然又跟你老子顶嘴?说过的话就像放屁!”
宋平生耸耸肩,表情很无奈:“爹你那天不是说我装模作样吗?既然你都看破了,还这么天真干啥?搞得我真有点不好意思嘞。”说完还头疼般地抓抓后脑勺,露出老实人的笑容。
在坐众人下巴都快掉下来了,从前就知道宋平生没顾忌,谁知道他竟然没顾忌到这个程度,连他亲爹都敢拿来开涮。
不过众人也不是太惊讶就是了,毕竟这父子俩从来就不对付,从前吵起来都是一副势同水火、不共戴天的样子。
其他人只是惊,宋茂山却一口老血梗在喉头,气得差点翻白眼。
他宋茂山一辈子要强,如今居然被自己的畜生儿子轻贱,让他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这简直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在场只有姚三春一人幸灾乐祸,心想做二流子有二流子的好处,别人不敢跟宋茂山顶嘴,她和平生就敢,因为他们在众人眼里就是这种行为出格、品行堪忧的人。
就算他们夫妻俩说过要重新做人,可才一时半会的,又怎么能马上扭转过来?
宋平生和姚三春不愧为夫妻,此时他心里想的也是做二流子有它的好处,正因为原主吊儿郎当性格乖戾,再加上和宋茂山父子向来关系紧张,所以他现在才能没有顾忌地和宋茂山对刚,别人也不会怀疑。
对付宋茂山这种恶人,自然是以恶制恶最有效,所以他不能怂,就是刚!
别说他大逆不道,宋茂山又不是他们亲爹,他配得到他们的尊重吗?
宋茂山半晌才缓过劲,指着宋平生的鼻子大骂,“畜生!你这个畜生!”
宋平生隐隐有些不耐,挑起的唇角也拉了下来,“爹,我要是畜生,您又是啥?”不等宋茂山发火的机会,他长眉一蹙,紧接又道:“好了爹,你要是想找我吵架,我随时奉陪。但是在此之前,麻烦您先把正事办了,这么多人干坐着就等你一个呢!”
宋茂山和别人吵架从来以气势或者身份压人,从来不是靠嘴皮子,可现在一下子就被宋平生怼得哑口无言,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回去,只能一个劲地骂他:“孽子!你竟敢这么跟老子说话,迟早被天打五雷轰!”
宋平生老神在在,宋茂山暴跳如雷,两厢一对比,这场争吵的输赢方一看便知。
可叹,宋茂山平日在家权威甚重,妻子孩子都畏他惧他,可在紧要关头愿意维护他的却少之又少。
宋婉儿嗫喏半天,只敢用细若蚊蚋的声音道:“二,二哥,你怎么能这样说话,毕竟是咱们爹呀!”
宋平生懒得跟小姑娘掰扯,干脆就当没听见。
最后宋氏本实在看不下去,她自问吵不过这个不着调的二侄子,便聪明地将战火引到田氏身上,高高挑起一边眉毛,朝田氏道:“大嫂,平生这样骂大哥,你这个做娘的也不管管?唉,枉大哥这么辛苦地养着一大家子,到头来只有婉儿一个为大哥说话,简直就是往大哥心窝子里戳啊!”
田氏张口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
宋氏看到更气,暗骂这个田氏没用,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听宋平生满是不耐道:“你们到底叫我们来干啥,再不说我回去了,地里事情一堆,谁有闲工夫跟你们在这耗?我们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不干活就要饿死,可耽误不得!”
宋平生说完就不管不顾拉住姚三春,夫妻俩抬脚就要离开。
宋茂山正事还没来得及说,怎么可能放他们离开,忙一声厉喝,“给老子站住!反了天了啊……”
宋氏忙朝宋茂山使眼色,一边道:“大哥,你先消消气,年轻人不懂事,以后多管管就好。现在你不是还有事要问平生吗?”
宋茂山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握紧,终于恢复了些理智,他目光阴冷如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宋平生,质问道:“老二,你最近跟宋茂水家走得近?难道你忘了他们家和我们家关系不睦吗?老子可告诉你,离他家远一点,否则老子直接去官府告你不孝!”
在这个时空,父母告儿子是很容易的,不管谁对谁错,反正打儿子板子就对了,父母觉得你不孝你就是不孝,甚至连像样的证据都不用。
宋平生眉目沉静,只淡淡“哦”了一声,随后又问,“还有别的事情么?”
宋茂山见宋平生没有反驳,以为他同意了,心气顿时顺了一些,面上倒是完全看不出来,还是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样子。
宋茂山略挺直腰杆,一手放在桌面,面无表情地道:“还有,你大姐说前阵子给你拿了一百文大钱,其中巧云五十文,你娘也拿了五十文,是有这么回事吧?”
这话一出,田氏交握的手一紧,那把悬在头顶的刀终于落了下来。
宋巧云脸色涨红,羞愧地抬不起头来,甚至双腿都隐隐有些发软。
其实上次就是宋氏偷听宋巧云和姚三春夫妻的谈话,当时她心中十分窝火,自家儿媳居然背着她私藏钱财,或者是丢人现眼地偷偷找别人借钱,不论哪种可能,她都看不过眼!
但是宋氏知道宋巧云看似软弱,嘴巴倒是挺严的,要是没有确切证据摆在她面前,她绝对不会承认,所以当时宋氏隐忍不发,直到后来掌握确切证据,才突然发难。
不过宋氏是个心眼多的人,她诈了宋巧云一把,问她田氏又拿了多少,宋巧云自然矢口否认,但是她在那一瞬间露出的慌乱又怎么会逃得出宋氏这双眼睛?
宋氏不跟宋巧云客气,直接以将虎娃抱到自己身边养为由来威胁宋巧云,作为一个母亲,最后宋巧云只能全盘托出。
所以宋氏才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并且飞快回宋家将这事告知了宋茂山。
这时田氏的几个子女脸色都不太好,因为他们知道家中钱财都是由宋茂山保管,田氏手里并没有钱,可是田氏却给宋平生拿了五十文,那她的钱是从哪儿来的?
偷来的?私藏的?借来的?不管是哪一种,这都是对宋茂山权威的挑战,同时还落了他的面子,他又怎能容忍?
宋平东和宋婉儿猛吞唾沫,如临大敌地瞅着宋茂山,生怕他气极了会当场发作
只有宋平文一人看向田氏,眼里藏着不满。
都是娘生的,为什么娘只给二哥一人塞钱?而且二哥已经分出去过了!娘简直偏心!
一时之间,堂屋里静得可怕,每个人都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
这时候姚三春突然漾起酒窝,抓了抓头发,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起这事,我俩还真有点羞愧。前阵子我跟平生日子过得艰难,想买菜种都没钱,村里人又不借,最后实在没有办法,我俩只能腆着脸求到娘和大姐这儿了,因为我俩知道娘和大姐最是心软,肯定拒绝不了,只是我没想到这事还是被你们知道了……”
说完姚三春眼皮子一抬,疑惑道:“不过这事早就过去了,虽说借娘和大姐的由头不好,但是钱我们都一分没少地还回去,不知道爹突然提起这事情干啥?”
宋茂山和宋氏两个心中一凛,好一个姚三春,竟然抢了先机,把借钱的事情全头揽到自己身上,这样一来,他们倒是不好再对田氏和宋巧云发作,再借此大做文章了!
毕竟田氏母女俩并没有私藏钱,也不是主动要借钱,而是因为被姚三春夫妻俩苦苦哀求,她们因被亲情绑架,被逼无奈才帮忙借钱,着实无辜啊!
与此同时,宋平东一个人正经受着煎熬,他这个做大哥的,为什么总是这么没用,什么都帮不上忙?为什么爹非要为难二弟?为什么家中没有一日安宁?
可是在座的人都看不出他此刻的难受。
另一边,姚三春趁宋茂山兄妹尚未有所反应,又朝宋巧云和田氏眨眨眼,苦笑道:“娘,大姐,你们也别替我跟平生隐瞒了,那时候是我和平生混蛋,知道娘和大姐心善不会说出去,甚至你们恐怕宁愿说是自己要跟别人借钱的。但事已至此,不如摊开来说,我相信爹和大姑会谅解咱们的,毕竟我跟平生都快吃不上饭了,爹和大姑不帮衬咱也不怨,但总不能都不留一条活路给我们夫妻吧?咱们可是亲人呢!”
宋巧云不是笨人,一下子就看出姚三春的打算,并且姚三春这个说法可以将伤害降到最低,毕竟姚三春夫妻俩已经分出去,宋茂山和宋氏也管不了那么多,所以她只犹豫了一下,然后点头。
“平生,三春,既然你们把钱还了,这事就揭过去吧,我和娘都不怪你们。”
田氏声音有些不稳,不过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是,是啊,过去的就算了。”
姚三春三人几句话就把事情给圆回去了,宋茂山不好拿这事再发火,不过他最主要也不是想问这个。
宋茂山眼底飞快划过一抹暗芒,转而换了一副算是平和的语气,“老二,你们让你娘和巧云帮忙借钱的事我可以不问,不过为了宋家的声誉,你们必须说清楚还给别人的钱是从哪来的?你们花钱买了粪肥,前阵子还请了大夫,这些零零总总加在一起,可有不少银子,以你们分家时的条件,怎么能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宋平生闻言都快气笑了,所谓图穷匕见,宋茂山的最终目的终于露出来了,还不就是想打听他钱财的来源?
宋家并不穷,甚至在附近几个村子里都是排得上号的人家,奈何家中要供一个读书人,花费不菲,因此宋茂山对钱财很是看中。
再加上他那变|态的掌控欲,哪怕宋平生已经被分出去,他还是想要将一切掌握在手中。
可这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呢?
宋平生气定神闲地往堂屋门槛的石块上一坐,侧着脸看向宋茂山,道:“要是我非不说呢?”
宋茂山刚平息的火气再次被点燃,立马站了起来,拿起长凳狠狠往地上一砸,暴怒到眼睛都红了,大口喘着粗气,嗓子都扯破音了,“你这个畜生,就是想气死老子是不是,老子今天非要打死你!”
宋平东和田氏赶忙拉住面色狰狞的宋茂山。
宋平生却还有心情笑,他先将姚三春拉到堂屋外头,然后有恃无恐地道:“爹呀,既然你都把我扫地出门了,又不管我的死活,那我钱怎么来的,跟你有关系吗?还有,二叔帮过我好几次,你要不能说不出一个叫人信服的理由,我是不会听你的。”
宋平生真的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能将宋茂山的怒气撩到最高,宋茂山气得猛捶桌子,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被气得两腿一蹬,进了棺材。
不止如此,宋平东宋巧云兄妹和田氏都被吓坏了。
田氏忙劝道:“平生,你是当儿子的,快少说两句吧!”
宋平东和宋巧云看向宋平生的目光近乎哀求,因为他们知道,爹被气成这样,最后受苦的总是母亲啊!
姚三春夫妻俩这才想起宋平东他们曾经说过的话,让他们遭受宋茂山刁难也要忍着,顺着,只有让宋茂山舒心了,田氏才不会连累。
宋平生和姚三春眼睛一对,转头却没有和宋平东预想中的妥协,反而嘴角勾着讥诮的笑,眼神有些玩味,语气却意外的亲和:“爹,咱们是父子,不是仇人,只要你不为难我,我真的不想和你吵。你也知道你儿子的性子,前些天发誓要好好做人,回头被你骂了一通,我又上头啥都不顾了。”
“你说,万一那天我又被你骂狠了,又或者见你欺负娘了,这脑子一热,跑去镇上一通胡言乱语的,到时候污了宋家的名声,甚至是平文的名声,那可咋办啊?我这个亲哥说的话,别人应该不会怀疑吧?平文一个读书人,名声可是一点不能受影响的吧?”
从头到尾站在一旁不吭声的宋平文这下子气得手都在抖,高声指责道:“二哥,你怎么可以……”
“闭嘴!”宋平生突然一声厉喝,把一屋子的人都吓得心一阵猛跳。
“刚才娘和大姐被人说的时候,你怎么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一句话都不会说!现在事关自己,嘴巴又长回来了?”
宋平文被讽刺得脸色涨红,宽大衣袖下的手指甲都快扣进掌心里。
宋平生最后还是把目光投向宋茂山,“爹,你觉得呢?其实我大部分时候还是挺懂事的,只要爹你能不骂我们,不找我门麻烦,也不让我娘难过,我们好,大家都可以相安无事,多好?”
宋平生这一招七寸打得不可谓不狠,简直一下子捏住宋茂山的喉咙,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可以说,对付宋茂山只要拿出杀手锏——宋平文,宋茂山就没有一丝反抗的余地,简直比任何东西都管用。
宋茂山喘着气,稍微冷静下来,心里仍然不信,“宋平生,平文可是你亲手足,你连这种话都能说的出口,你还是个人吗?”
宋平生眸光闪动,收起多余的表情,冷冷地望向他,“是不是,你要试试么?”
这一刻宋茂山终于知道,宋平生说的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各位晚安~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