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乡间小道疾行, 马车过后,溅起一片黄扑扑的土尘。
姚三春见姚小莲无精打采,以为她被吓坏了, 轻声安慰道:“没事了小莲,现在你的卖身契在我们自己人手里,爹娘他们再想作妖也作不出, 以后再也没人能卖你!”
姚小莲轻轻摇摇头, 尖瘦的小脸上难掩受伤的神情, 哑着嗓子小声道:“姐, 我不是被吓到,我只是看到爹为了五十文大钱,想都没想就在卖身契上画押, 我心里就好难过。”
姚小莲抬眼看姚三春, 眼眶又红了,委屈巴巴的,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姐,你知道吗?娘不同意卖掉我, 她说这是嫁,不是卖!可是爹非要签卖身契, 就为了五十文钱, 最后娘没拗过他, 就只能同意了……”
姚三春对范氏的行为颇感意外, 原来她对自己女儿倒还真有几丝情分在, 只是这点情分轻飘飘如浮云, 稍微一挥便烟消云散, 经不起任何考验。
从这点来说, 范氏跟姚大志也没多大的区别。
不过姚三春一心想永绝后患, 不想姚小莲再被姚大志夫妻控制,却并未考虑到卖身契一事会刺激伤害到姚小莲,毕竟姚小莲对父母肯定还是有感情的,她心下愧疚,道:“小莲,对不住,是我没考虑你的心情,做法太直接。”
姚小莲擦擦眼泪,抽噎着摇摇头,“我不怪你姐,你也是为了我好,而且你还为我花了三两多的银子,我以后一定会努力干活的!”
姚三春叹气,真是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懂事得让人心疼。
赶车的孙吉祥中间瞥一眼身后,见人家姚小莲哭成这样,原本想说什么,最后全都忍住没说。
回老槐树村的路上还得经过镇上,宋平生并未让孙吉祥赶着车立即回家,而是回到上午去过的地方,最终花三两银子买下一只正产奶的母羊。
姚三春闻着羊身上那味儿就受不了,捂着鼻子要阻止宋平生,让他别想不开,奈何宋平生真下定决心的时候,她也左右不得,最后只得含泪掏钱。
临走之前,姚三春看到有人卖小鸭子,咬咬牙,又买了五只。
她倒不是舍不得钱多买几只,而是作为一个爱洁人士,她已经承受得太多不能承受之重了!家中八只小鸡仔倒是还好,味道不算大,但是鸭子不仅身上膻,排泄物味道更重,若是养得多了,整个院子都是那股鸭臭味,大老远都能闻得到,简直太折磨人了。
但是家中多少还是得养些家畜,一来养着吃,二来家畜粪便可以肥田,姚三春家的粪肥本就不够,还需要多积攒些。
当然,若是多养几头猪,那就不愁粪肥了,不过姚三春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村里养了猪的人家,谁家不是大老远就闻到一股猪粪味儿?她真的做不到啊!
总之,姚三春没能过心里那道坎,还是先买几只小鸭子养养吧,最起码长大的鸭子肥肥白白,看起来可爱,烤起来也好吃!
因为买了母羊和鸭子,回去的路上速度慢了不少,孙吉祥赶着马车,忍不住“啧啧”两声,玩笑道:“老宋啊,不是我说,我手算松的,你们夫妻俩花起钱咋就跟流水似的,一点不心疼钱呢?”
短短两天时间,姚三春夫妻俩便花去十二两多的银子,对于普通农家人来说,一家子攒个三年都不一定能攒这么多银子!
坐在孙吉祥身旁的宋平生笑笑,道:“赚钱不就是用来花的?再说买马车这些都是必须的花费,之后去大丰县送货用的上。”
孙吉祥不过随便唠叨两句,之后便没再说话。
回到老槐树村,村民看到宋平生又是马又是羊的,这下子可不得了,一个个好奇得抓耳挠腮,纷纷上前将夫妻俩团团围住,或是摸摸马和羊,或是跟宋平生攀谈闲聊,总之一时半会打发不了了。
宋平生见一时半会脱不开身,刚好也没啥事,便让姚三春牵着马车先回家,自己便在老槐树下一棵放倒的树干上坐下,热络地跟村里人瞎扯淡。
聊了两句,小蔡氏男人的大哥孙守富问出所有人的心声,语气夸张地问道:“我说平生,你这是在哪里发财了?竟然一次买了马又买了羊,这恐怕十多两银子跑不了吧!”
孙守富说完,周围其他村民全都伸长了脖子等宋平生回答。
宋平生也不卖关子,回道:“前阵子我们夫妻不是请人帮工吗,其实我们是在做农药,这不,整好赶上好时候,农药全都卖出去了,算是小赚一笔吧!”
宋平生语气平淡,却难掩脸上的嘚瑟。
这下子周围的议论声仿佛炸开了,光是买马和羊就十几两,那这“小赚一笔”到底得有多少啊,啥农药这么赚钱?
小蔡氏也在人群里,抱着胳膊撇嘴,酸不拉几地嘲了一句:“你还会制啥农药,还能这么挣钱?别是唬咱们乡里乡亲的吧!”
不过跟小蔡氏关系好的朱桂花最近忙着照顾孙本强,不得空出来,一时间也没人帮她说话。
宋平生眸光微动,自然而然接过话题,神态露出几分自傲:“我们夫妻制的农药当然有用,不然人家刘先生会特意大老远从大丰县过来找我买农药?还会这么爽快付钱?人家又不是傻!”
宋平生说的话非常有说服力,刘青山出现在老槐树村时还引起一阵不小得轰动,人家穿金戴银的,不嫌辛苦从大丰县过来买宋平生家的农药,那肯定是有用才买啊!人家做商人的,哪个没有一个聪明的脑袋瓜子?
小蔡氏被堵得没话说,但是还是厚着脸皮站在原地,竖起耳朵听宋平生说农药的事情。
孙四叔家就在宋平生家前头,他儿子孙青松知道前阵子宋平生家院子挤了一堆人,每天吵吵闹闹阵势还不小,看样子绝对是闹真的,便笑着道:“平生兄弟,你咋就突然做起农药来,咱们也没听说宋大叔田婶子他们还会做这个呐!或者是你们宋家祖上流传下来的?”
这也是周围其他人想问的。
宋平生长腿一曲,大马金刀地坐在那,吊儿郎当地咬着一棵狗尾巴草,眼中划过几丝冷意,道:“要是咱们宋家祖宗传下来的,这种好事还会轮得到我头上?呵……”
不得不说,这样的宋平生才更符合村民对他的印象,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彻底改头换面,身上那股吊儿郎当的二流子气质仍然残存一二。
只是这下子大家的好奇心更重了,农药配方不是祖传的,那又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孙守富没忍住,使劲拍在宋平生肩头,“平生你倒是快说啊,别吊咱们胃口了!”
宋平生长眉一挑,预示着他要开始自己的表演了,脸不红心不跳地吹嘘道:“是有一天晚上,神仙给我跟我媳妇儿托梦,他见我们夫妻穷困潦倒,生活困苦,所以传授我们几个农药配方,帮助我们改善生活!本来我们是不信的,但是我们夫妻竟然做了同样的梦,所以我们就想试试吧?哎?谁知道还真的管用,而且杀虫效果杠杠的!”
这是他们夫妻事先想好的理由,虽然听起来不靠谱,但是别人也抓不到他们尾巴不是?
周围的人忍不住“切”了一声。
“神仙为啥偏偏给你托梦,我们也很穷,怎么不见神仙帮帮我们?”
“就是!你们宋家干啥大善事了?祖坟冒青烟啦?咋就连神仙都帮你们?”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宋平生视线扫过众人,不疾不徐地道:“能为啥?那当然是我们夫妻天生不凡,是天选之人,神仙就看上我们夫妻了!咋地,你们是对神仙有啥意见吗?”
周围人纷纷鄙视地看着宋平生,啧啧啧,看这人又开始吹牛了!这回还把神仙都给捎带上,神仙又做错什么了?
宋平生不以为意,话音一转,“不过既然神仙帮了我们夫妻,我们夫妻自然不能忘本,我们也不是小气人,这样,只要是咱村里人,明天每户人家都能去我家拿一两农药!我家这农药不但能杀灭茶尺蠖,还能杀灭棉蚜虫,刚好最近棉花容易生虫,大家可以用来试试,就是要注意别被孩子碰咯,这农药可是有毒的!要是大家用了好使,大家看到外村的人也可以捎带提上一句,我也不会亏待大家!”
周围一下子轰动了,孙青松笑容扩大,搓着手亲热道:“平生兄弟,可是真的啊?那咱就不客气了,最近我爹就在愁棉花长虫呢,要是有用那就太好了!”
宋平生大手一挥,“当然是真的!”
这下子周围的气氛可热闹了,有便宜不占白不占,明天一大早就拿葫芦瓢去姚三春家装去!
可在场偏偏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阴阳怪气道:“哟!一家就一两啊,那才能浇多大点地方啊,咱们乡里乡亲,你家这回又赚了这么多银子,还不多给点,是不是太小气了!”
宋平生冷嗤一声,“蔡嫂子,我家农药不是大风刮来的,既然你看不上,我刚好能省下这十文钱!”
周围村民倒吸一口凉气。
小蔡氏一声惊呼,声音变得格外尖利刺耳,“十文?就这么一两破农药竟然就是半斤猪肉的钱!你咋不去抢呢?”
小蔡氏说话太难听,旁边有人想拉住她,却被小蔡氏一下子挥开。
宋平生顿时沉下脸,眸色幽深难辨,“蔡嫂子,我没逼着你买,再说一亩地用上四五两农药也就足够了,谁家地里种的不是命根子,为了收成好买点农药有何不可,怎么到你口中就变得这般难听?”
宋平说完从树干上站起来,拍拍衣摆,神色淡漠地道:“罢了,我懒得和恶意揣测我的人多说,影响心情!你不要拉倒!”
说完便大步流星地离开老槐树下,姿态不可谓不狂。
不管小蔡氏怎么想,反正其他人肯定会去姚三春家拿农药的!
因为得了宋平生的好处,其他人自然偏向宋平生几分,看向小蔡氏的目光多少带了几分指责,惹得小蔡氏差点怄死!
待走远了,宋平生脸色很快恢复正常,不管如何,在村里推销农药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只要有人使用他家农药,以后来买农药的人绝对会越来越多。
姚三春家院子并不大,这下子又多了马和羊,再加上八只小鸡、五只小鸭、一条狗……院子的拥挤简直可想而知。
而且因为地方小,羊身上的膻味便特别的刺鼻,鼻子稍微灵敏的人便受不了。
所以宋平生才回到家,便见姚三春撑着腰站在院子里,一副气鼓鼓的无奈模样。
宋平生脸上笑意还未消散,姚三春看到更气,拿眼瞪他,“我让你暂时别买吧,看现在院子里还有落脚的地方吗?”
媳妇儿生气,做丈夫当然要哄,他当即上前握住姚三春的手,展颜轻笑,意图用美|色迷惑对方。
姚三春挣脱几下都没挣开手,黑白分明的眼眸闪动着怒火,严厉指责道:“宋平生,我命令你立即停止散发魅力,否则我不客气了!”
宋平生再次低低地笑了两声,清润的眼眸盛满笑意,拉着姚三春的手晃了晃,而后才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和吉祥商量过,在我们新屋没建起来之前,可以将马和羊暂时放在他家,他家后院有一间旧牛棚。”
姚三春略一想便觉得可行,孙吉祥家的后院可比她家院子大上两倍不止,容纳一马一羊不在话下,而且两家距离不远,自家去喂马喂羊都算方便,最重要的是孙吉祥不介意,那她也没有不同意的理由。
夫妻俩一合计,便决定现在就去孙吉祥家,此刻孙吉祥应该在收拾院子,他们夫妻过去刚好可以帮忙。
至于姚小莲,小姑娘心里正难受着呢,还是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吧。
姚三春和姚小莲打声招呼,随后便跟宋平生各牵着马和羊去往孙吉祥家。
夫妻俩没走多远,宋平东突然从后头追上来。
宋平生停住脚步,问道:“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听青松他们说你买马回来了,就想着过来看看。”宋平东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起马来,在马身上摸了两把,脸上终于有了几丝笑意,“这马不错,毛发油光水滑的!就是还买羊干啥,养在家里味道冲!而且我看老屋院子太小……”
宋平生买了大件,正常人家父母兄弟肯定得过来看看,就算给不了帮助,过来关心关心也是好的,而宋家宋茂山对二儿子视若无睹、毫不关心,他这个做大哥的自然要过来看看。
宋平生并不知道宋平东的想法,但是他对宋平东这个原主的兄长还是尊敬的,一一作答道:“之前让大夫给姚姚看过,说姚姚身体基础不算好,所以就想着让姚姚喝点羊奶补补。老屋院子是小了,所以我们准备先将马和羊放在吉祥家养着,等新屋子做好再拉回去。”
宋平生没有具体说,其实姚三春原身从小三餐不济,又要干很多活,所以身体素质不算好,人瘦得很,姨妈更不正常,所以现在养身体是必须的。
宋平东听着不住地点头,自己二弟越来越稳重,他很欣慰,不过对于宋平生建造新屋,他还是相当惊讶,迟疑道:“平生,你们才花这么多钱,咋又要盖新屋?虽说你们那卖农药赚了点钱,但还是多攒点比较好,而且村里肯定有人眼红你。”
宋平生和姚三春何曾没有想过这样做有些扎眼,但是马和羊都是需要用到的东西。
至于盖新屋,那纯粹是因为老屋太破,天上一下雨,屋里就跟着下,屋里长年累月有一股霉味挥之不去,长此以往,对他们夫妻的身体肯定有不良影响。
不仅如此,老屋比较潮湿,容易滋生蛇虫鼠蚁,而且因为年久失修,屋顶茅草一捏就成了齑粉,若是冬天下大雪,恐怕随时会有坍塌的危险!
宋平生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跟宋平东说了,宋平东便不再多说,只是心里对宋茂山的埋怨更深了一层。
家中明明有不少房屋,他爹非要把二弟赶到破旧的老屋?家中院子宽敞,二弟家的马和羊本可以放在父母家,可偏偏宋他爹对二弟看不上眼,导致二弟都不愿意经常回家!
当然,他自己也有错,错在曾经对亲爹千依百顺,自己太懦弱,从来不敢忤逆亲爹,甚至连亲弟弟都帮不到!
宋平东是善良的,但是他到底是宋茂山的儿子,他骨子里就有强势偏执的一面,自从宋茂山打田氏的事情曝光,他对自己父亲的感情就一落千丈,从前对宋茂山有多顺从,现在心里就有多怨恨!
没有人知道,父母之事对宋平东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宋平东越想脸色越阴沉,姚三春第一个发现,便喊道:“大哥,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没事吧?”
宋平东被打断思绪,回过神来脸色稍缓,“我没事。”
宋平生没有多想,“大哥,你要是不忙,咱们一起去吉祥家,我有事想跟你们商量?”
宋平生颔首,“耽误一会儿,不妨事。”
兄弟俩一路说着话去往孙吉祥家。
到了孙吉祥家,四个人一起收拾,很快就将后院和牛棚给收拾出来。
完了宋平生又将孙铁柱叫了过来,孙铁柱本来正在打谷场忙着,吴二妮见是宋平生,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去你娘的”给咽下去。
孙吉祥的堂屋里,四家人更占一方,除了姚三春,其他三个大男人皆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宋平生把他们都叫过来是要说什么事情。
三双眼睛齐齐看向宋平生,他不疾不徐地道:“我把大哥跟铁柱哥都叫过来,是想说农药的事情。最近棉花地里蚜虫闹得凶,而我们夫妻俩制作的五加皮杀虫剂刚好可以杀灭蚜虫,并且几近全杀。所以我这有一个提议,同时也是一个机会,如果你们谁能将杀虫剂卖出去,或是介绍别人来买,每卖十文,你们则能分得一文,如果卖十两,你们就能分得一两银子!”
宋平生伸出食指,继续道:“还有一点,五加皮杀虫剂还能杀灭茶树上的茶尺蠖,而秋茶闹茶尺蠖的规模甚至比夏茶还要厉害许多,如果有谁认识种茶的茶农,也可以争取一下,万一真遇上秋茶闹茶尺蠖的,咱们可不会少挣!”
宋平东和孙铁柱神情一震,一时之间却未能理清其中门道,孙吉祥却是眼冒绿光,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想都没想就拍桌定音,“这事老子干了!”一排大白牙分外显眼。
不用宋平生多加解释,孙吉祥便万分激动地朝孙铁柱宋平生说道:“老宋夫妻俩做得杀虫剂效果咋样,我清楚得很,比咱们自己家弄的大蒜水啥的有用多了!否则那个刘青山就不会大老远跑咱们村买农药了!所以说,只要东西好,还怕没销路吗?老宋这简直是给咱们送钱啊!谁不干就是傻子!”
孙吉祥说话很有煽动性,孙铁柱当即神色一动。
姚三春适时地补充道:“农药的质量你们尽管放心,我们现在需要的就是多拉些人来买,让更多的人知道我们家的五加皮杀虫剂!”
宋平东缓过神来,当即表示支持,“你大嫂娘家那边亲戚有种茶的,我回去就让你们大嫂问问。”
孙铁柱摸着眉尾的大痣,豪爽一笑,道:“行,二毛他娘认识的人多,有人要我就直接去你家拿!”
反正卖农药这事他们不担什么风险,还有钱拿,当然都愿意干!
最重要的事情谈拢,余下便是细枝末节,毕竟是赚钱的买卖,五个人不知不觉又聊了许久,且越聊天越火热,要不是宋平东和孙铁柱都有事情,那绝对舍不得走了。
姚三春出去给羊割草的功夫,只剩下宋平生和孙吉祥哥俩姿态随意地坐在堂屋里,坐没坐相,弯在那跟没骨头似的,二郎腿一顿瞎晃悠。
孙吉祥嘿嘿笑,手背在宋平生胸膛敲两下,“老宋,只有这时候,我才会想起你从前的德行,啧啧,你现在这样,做兄弟的我都快认不出你了!”
宋平生抬起眼皮懒懒瞥他一眼,冷冷吐出几个字,“废话,我能跟一样?我还要养媳妇儿!我说过,我要好好待人家!”
也不知这话戳中孙吉祥哪个笑点,他突然就咧嘴笑,脸上的疤都变得柔和许多。
宋平生莫名其妙望向他,“你笑什么?”
孙吉祥笑得合不拢嘴,半天才止住笑,道:“老宋,其实你今天不说卖农药的事情,我本来也准备跟你说,想让你带兄弟我发发财。”
孙吉祥神色突然严肃,毫无预兆地道:“过阵子我就要跟黄家提亲了。”
宋平生抬眉,“怎么这么突然?”
虽然孙黄两家在相看,但是此前孙吉祥从未透露过要娶黄玉凤的意思,再说他和黄玉凤才见几次面?
孙吉祥脸上快笑出一朵花来,“今儿个你跟你媳妇儿去黄耕田家的时候,我和玉凤说了一会儿话,她说她不介意我脸上的疤,非但如此,她还觉得特别有安全感,所以我当时就想,我孙吉祥就要娶她当媳妇儿!不过玉凤她娘董婶子还是觉得打猎不安全,希望我能干其他事养家,再买几亩田,所以,这不我就来拜托兄弟你了!”
宋平生有千万个问题想问,可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孙吉祥发自内心的笑,他及时住嘴,半天才说一句:“你想好了,成亲还是慎重些好,不能太冲动。”
宋平生毕竟来自别的时空,在他那个时空,很多人不管做什么都必须事先权衡利弊一番,处理问题更理智,也更现实,很少像孙吉祥这样冲动,虽说这个时空的婚姻大都是这样。
孙吉祥倒并不介意,他目光落在院中半片残阳,神色悠悠然,可眼神却无比的认真。
“老宋,我十几岁就没了爹娘,也没个兄弟姐妹,后来为了抢回屋子差点把小命都搭上,这些年到底过得咋样你也知道。转眼我也二十了,别人在我这个年纪谁不是女人孩子热炕头,而我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兄弟我也不怕你笑话,我啊,也想有一个家!”
宋平生忽然就想起上一世,那时的他从小住在孤儿院,受尽苦楚,和孙吉祥一样的孤苦伶仃,所以孙吉祥的心情,他真的能感同身受。
堂屋安静好一会儿,最后宋平生拍拍孙吉祥的肩头,豪气干云地道:“妥了!叫一声大哥,我带你发财带你飞!”
孙吉祥想也不想推开他。
“滚!敢占老子便宜!”
宋平东回到宋家,准备拿铁叉去打谷场将稻捆叉散平摊,这时厨房里的宋婉儿听到院子里有动静,放下火钳立即奔了出来。
“大哥!”
宋平东收回踏出去的脚,转身面对自己最小的妹妹,“啥事?”
宋婉儿垂下眼睑,脚尖无意识地在地上蹭来蹭去,声音里带着委屈,“大哥,你都好一阵子没有理我,我到底哪里惹你了?从前你不是这样的!”说完猛然抬起眼,露出几丝委屈埋怨的神色。
他们五个兄弟姐妹,宋婉儿跟大哥关系最好,也怪不得她再也忍不下去,想率先打破这份尴尬。
宋平东面对宋婉儿清澈天真的眸光,无声叹了一声,神色似乎有些倦怠,“婉儿,大哥没有想不理你,只是最近心情不太好。”
“真的吗?”
“当然,大哥什么时候骗过你?”他怨恨的是亲爹和最小的兄弟,至于这个妹妹,就是脑子简单人太单纯,他能怪她什么?
宋婉儿顿时开心起来,大而圆的杏仁眼眯成一条缝,可没多久又愁了起来,歪着头询问:“大哥,你为什么心情不好?是因为跟大嫂吵架啦?”
这话一出,宋婉儿被宋平东瞬间冷下来的神色吓得心中一跳,甚至不太敢开口说话。
宋平东眼睛都冒着丝丝凉气,凉幽幽道:“宋婉儿,你是没想明白,还是不愿意相信,爹他打咱们娘!难道你还希望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
宋婉儿后退两步,咽了咽口水,还是道:“大哥,爹娘不是都说开了,不是爹打的娘!你怎么还误会爹呀,爹他会难过的……”
宋平东握住铁叉的手捏得发白,闭了闭眼,按捺住自己的脾气,随后一句话没说,决绝地奔出院子,不想再听宋婉儿说一句话。
宋平东一路阔步走到打谷场,此时傍晚的夕阳铺下一地金光,可惜他的心情却暗淡无比。
罗氏看到自己男人过来,欲言又止,只能使劲朝他使眼色,偏偏就像跟瞎子抛媚眼,宋平东根本无动于衷。
宋茂山投来不阴不阳的目光,面色冷硬地道:“叫你来打谷场干活,你怎么磨蹭半个时辰才过来?是想累死我跟你娘么!”
宋平东面色同样冷硬,夹枪带棒地道:“平生家新添置了马跟羊,我这个做大哥的当然要去看看,我可做不到爹你这样,对平生漠不关心!”
田氏婆媳均是被宋平东突然而来的顶撞吓到,同时脸色一白。
宋茂山顺手将地上的铁叉捡起来,再狠狠戳入地面,面露煞气,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逆子,这些日子你阴阳怪气就算了,你今天竟然敢这么跟你爹说话?今天不狠狠教训你一顿,你都忘了自己老子是谁!”说完提着铁叉气势汹汹冲过来。
田氏婆媳俩忙不迭上前拉住父子俩,田氏急得眼睛都红了,声音严厉许多,“平东,你别犯傻,快给你爹道个歉!”
宋平东任由罗氏抱住腰,面上毫无惧色,朝宋茂山激动道:“随便你打,你今天要是打不死我,我就去村里嚷嚷,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爹是什么货色,我看宋平文以后怎么考科举!”
宋平东说完便有些后悔,虽然他对宋平文冷了心,可到底是手足兄弟,他也不想伤害兄弟,但是话已经说出口,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落了下风。
宋茂山顿时黑了脸,曾经二儿子拿宋平文前途威胁他就罢了,现在连大儿子都以此威胁,是个人都能在他头上拉屎拉尿,简直令他气疯!
这一番动静可不小,打谷场周围不少人投来探究或看热闹的目光。
田氏抓住宋茂山胳膊,急急忙忙小声道:“他爹,你千万不能冲动,平文考科举,名声就是命、根子啊!平东这孩子你知道的,从小就听话懂事,现在只是一时冲动,回头我好好劝他!”
父子俩视线在空中交汇,激起无形的火花,情绪被拉到极致,仿佛只要一丝火苗,两人的理智便瞬间烧光殆尽,甚至摧毁一切。
不过最终宋茂山理智回笼,他眸色一暗,一把推开田氏,带着怒气大步离去。
可明明打谷场还有这么多稻捆没有拆开……
这点小矛盾小冲突村民都没看在眼里,甚至隐隐有些失望,转眼间大家便忙活自己家的事情去了。
宋平东他们不知道的是,宋茂山回到家中径直进了宋平文房间,直到两刻钟后才走出来。
半轮明月升起又落下,又是崭新的一天。
早晨伴着清风与朝阳,知了一大早开始营业,鸣叫声此起彼伏,且感情充沛,一声更赛一声高。
姚三春家姚小莲第一个起来,洗漱一番后,她先去灶洞掏将草木灰全部掏出来,顺手装了一些洒进鸡圈铺底,然后才依次将两个大花篮里的鸡鸭赶进鸡圈。
小鸡小鸭一出篮立刻一片清脆的叫声,小花狗站在鸡圈外头翘首以盼,毛茸茸的尾巴欢快地摇来摇去,时不时蹦哒两下,或是窜过去吓吓小鸡小鸭,简直玩得不要太开心。
姚三春夫妻随后起来,然后便也各自忙碌起来,宋平生挑着两个木桶去井边担水,姚三春则揉着眼睛泡衣服、淘米烧锅。
姚小莲扫完地拿来小木墩准备洗衣裳,姚三春打着哈欠叫住她,“衣裳我来洗,你去田埂采摘一些野菜切碎了喂小鸡小鸭。”
姚小莲顶着明显浮肿的眼皮,闷闷道:“姐,我出去你们村里人看到我咋办?到时候传到咱们姚庄,爹娘他们不就知道我在这儿了!”
姚三春摆手,淡定道:“小莲你放心,姚庄距离这边又不近,再说我跟你姐夫另有安排,爹娘他们真来了也不怕!”
姚小莲听她这么说,心中稍定,便挎着篮子去田埂找野菜去了。
姚三春将米淘好准备烧锅,宋平生回来了,他先将水缸满上,然后便进厨房将姚三春驱逐出去,弄得姚三春一脸懵逼。
宋平生却义正辞严道,他昨晚已经泡了红豆和薏米,今早他来做营养餐,并且以后的一日三餐都由他承包了!
经过这阵子的严防死守,姚三春比之前白了不少,可是白了之后却仍然面有菜色,甚至有时太累会有头晕的症状,她深知自己身体素质还是不太行,应该是缺乏营养,所以便任由宋平生去了,自己则坐在院子里拿搓衣板搓洗衣裳。
姚三春姐妹俩忙前忙后,衣裳洗干净晾在竹竿上,野菜切细碎拌麸皮喂小鸡小鸭,院前屋内打扫干净,鸡粪鸭粪倒进菜园子肥地,甚至连在孙吉祥家的马和羊都喂好,宋平生终于将早饭给做好了。
饭菜摆上桌,对于姚小莲来说真不算少,三碗红豆薏米粥,三个水煮鸡蛋,一大盘的花生仁拌水煮蔬菜,切成丁的桃,以及一碗羊奶。
宋平生做这顿早餐追求的是营养均衡,不过可惜没有坚果,否则更全面些。
才买回的母羊可能没熟悉环境,所以第一次产的奶并不多,只够一个人喝,宋平生眼里只有姚三春的身体,自然是全部拿给姚三春喝。
姚三春却因为姚小莲比自己还黑瘦,还是分了姚小莲半碗,宋平生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这顿早餐味道普普通通,重在分量足,种类多,并且杂粮粥饱腹感强,所以三人吃得还是挺开心。
只是饭并未吃完,村子里前来拿农药的人一批接着一批,皆是拿着葫芦瓢或是破罐子站在院子里,脸上堆着笑。
姚三春夫妻俩也不好让这么多人干等着,便放下碗筷给乡亲们装农药。
姚小莲也跟着帮忙,老槐树村的村民没怎么见过姚小莲,倒是多瞅了两眼。
领农药的队伍很快排到孙守贵,宋平生手中葫芦瓢一顿,似笑非笑看着他:“守贵哥,怎么是你来了,蔡嫂子呢?”
孙守贵装傻装得行云流水,“啊?我媳妇儿在河边洗衣裳呢!咋了?你快给我装上吧,我还有事呢!”
宋平生眸色意味不明,直到把孙守贵看得浑身不自在,这才准备帮他装上一两农药。
对于小蔡氏孙守贵这种人,他不怕得罪他们,但也不需要闹得那么难看,毕竟宁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谁知道他们在恶心界会有怎样出神入化的操作!
站在一旁的吴二妮趁机帮腔道:“我说孙守贵,昨天老槐树下那么多人看着呐,你媳妇儿可瞧不上这点农药,说是不需要!今天平生兄弟拿给你,那是人家厚道,要换做是我,我直接送你两个白眼!”
院子里有人就出声了。
“就是!守贵你媳妇儿说了看不上,转眼又让你过来领农药,脸可真大啊!”
“人家平生两口子厚道人,你回去可要好好说说你媳妇儿,别没事嘴巴那么欠!”
姚三春宋平生面面相觑,也是十分无语,就是分点农药,他们这对曾经的“极品夫妻”就升级成厚道人了?这话水分也太大了吧!
不过院子里这么多人都是来领农药的,不管怎么想,面上都是一边倒帮姚三春夫妻说话,夹枪带棒的,孙守贵被挤兑得脸色难看,拿到农药便立刻灰溜溜地跑了。
宋平生和姚三春继续给乡亲装农药,很快轮到吴二妮,她今天笑得格外亲热,捉住姚三春就道:“三春啊,别人不知道我还不清楚吗,你家农药效果绝对好得不得了!呵呵……”
姚三春不着痕迹抽回手,道:“吴嫂子,你有啥事直接说吧?”
吴二妮一拍大腿,说道:“哎,是这样的,我娘家那边种了不少棉花,最近被蚜虫烦得不行,这不,昨天刚好听二毛他爹说你们家的农药能治蚜虫,所以我今天来就想拿十斤农药,只不过……”吴二妮憨憨一笑,“嫂子手里暂时没那么多银子,能不能先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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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姚三春眸光微动, 笑着道:“既然吴嫂子都开口了,我当然不能说不,只是咱们这就是小本买卖, 存货又不多,你一下子就赊十斤我也不好做啊!这样吧,我先给你拿个五斤, 吴嫂子你再说个大概给钱的期限, 我也能安心些, 你说呢?”
吴二妮毕竟是孙铁柱媳妇儿, 不看僧面看佛面,还真不好断然拒绝,只是对吴二妮这种人更不能惯着, 否则人家容易蹬鼻子上脸, 今天要十斤,后天二十斤,真当她家开慈善的呢?
但是她还有另一层考量,吴二妮人品不讨喜, 但是对赚钱的热衷却是实打实,所以姚三春觉得她能卖掉农药, 既然如此, 不如就先拿五斤农药试试水。
吴二妮笑意稍淡, 她见姚三春眼神坚定, 知道对方不会退步, 而且她目前还想多巴结姚三春呢, 只能顺势道:“瞧你你这话说的, 我还能少你们不成, 这样, 最迟一个月,我保证给你钱,成不成?”
姚三春含笑点头,“那好吧,就按照吴嫂子说的来。”
吴二妮目的达成,顿时笑开,一阵狂风骤雨般的马屁自然不用多说,直到看到姚三春面无表情地样子,她才提溜着东西走了。
接下来一早上的时间,陆陆续续有人来到姚三春家领农药,中间得了空,姚三春又另装五两给正在打谷场翻稻杆的宋茂水送去。
不过今天日头烈,姚三春只敢背靠院墙,站在树荫底下朝宋茂水喊道:“二叔,我拿了五两农药,就放在地上了,记得回头把小罐子还我哈。”
宋茂水拾起脖子上的布巾擦把脸,走过来捧起小罐子瞅了两眼,点了点头,道:“这就是你家之前卖到大丰县的农药?我原本就想买一点试试,没想你都送来了。这五两多少文钱,我回头让平安他娘给你送过去!”
姚三春“嘿嘿”笑了两声,“二叔,我不要钱,我看你家菜园子里的香瓜和西瓜长得可真好啊,比村里其他人家种得都好……”
宋茂水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难得有几丝笑意,“那是当然,我家西瓜从晒种到剪藤蔓、施肥都是我一个人亲手弄的,哪一步不尽心尽力?能长得不好吗?”
不远处的宋平安一脸无奈,他爹啥都好,就是偶尔种瓜果这些的时候太霸道,根本不给别人插手的机会。
姚三春跟在后头拍马屁,“那二叔,明年我家种西瓜跟香瓜,你可一定要搭把手教教我们,我也想把瓜种得跟二叔你种得那样好!”
宋茂水“呵呵”两声,随后摆摆手,“小事!你跟平生想吃西瓜香瓜自己摘去,记着,西瓜要找藤须枯的老的,要是青绿的就还没熟,还有瓜蒂弯曲的更甜,不过还是听声音找西瓜最准……”
宋茂水话没说完,拍拍手,“算了,你们年轻人不太会,还是我帮你们挑两个甜的!”说完也不等姚三春回话,背着手就脚下生风往自家屋后菜园子里钻。
姚三春跟在后头喊:“哎?二叔,摘瓜不急,你先忙你的啊!”
可是宋茂水脚步极快,眼前哪里还有他老人家的影子。
所以待姚三春回到家,不仅她怀里抱着一个西瓜,身后的宋平安还拎着一个篮子,里头装了一个大西瓜,四五个香瓜,还有六七个粉嫩嫩的桃子,甚至还有一大把苋菜和空心菜。
在乡下,乡里乡亲来往互相送点蔬菜瓜果倒是很常见的事情。
姚小莲手上没事正发愁呢,看到堂屋地上的菜二话不说跑过去忙活,姐妹俩就面对面摘菜说话。
苋菜和空心菜的老叶子都被摘下,不过老叶子扔掉可惜,剪碎了可以喂鸡鸭。
姐妹俩说了一会儿话,罗氏牵着二狗子过来,说是先买两斤农药送回娘家试试,如果效果不错也好跟其他亲戚推荐。
这应该算是姚三春在村里的第一单生意,不过罗氏娘家条件不错,两百文钱倒也不算大钱。
姚三春先给二狗子洗了一个桃,然后拿出秤和砣给罗氏称了两斤农药,妯娌俩趁机聊了一会儿。
“大嫂,你跟大哥最近还好吧?”
罗氏目光落在一旁跟小花狗玩耍的二狗子身上,表情有几分落寞,“他爹脾气好,事情过去就没事了,只不过我看他这阵子笑得少,话也变少,我有时候都不知道他在想啥……还有昨天下午,他差点跟爹吵翻了,可把我跟娘给吓坏了!”
姚三春一边安慰一边想着,宋平东到底是被刺激到了,不过看清宋老头的真面目总比被蒙在鼓里的好,就是不知道宋平东以后会怎样处理跟父母的关系。
罗氏跟姚三春说了一通,心情比来时舒畅不少,拿着两斤农药便回去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外头阳光越来越晒,地面仿佛有热气往上涌,打赤脚的小屁孩们走在地上都是用跳的,简直就像□□掉进热锅里一样,哪里还敢下脚?
不过穷苦人家没有喊累的资格,除了大中午最热的那会儿,其他时候该给稻谷脱粒的脱粒,该扬场的扬场,该犁地的犁地,谁家不是忙得天昏地暗,累得不成人形?
姚三春夫妻作为芸芸众生中的一员自然不例外,他们还想多赚点钱,所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严寒酷暑,他们依然得去镇上办事,不管是收购五加皮杀虫剂原料,还是找泥瓦匠木匠盖新屋,还有去官府找衙差,都是需要尽快办理的事情。
夫妻俩一刻没耽误,接近中午却戴上草帽赶着马车去往镇上。
不过夫妻俩并没有直接去镇上,而是先去高老庄一趟,这次他们老高家带来一斤农药,还有一只孙吉祥早上才送过来的活兔子,宋氏的脸色果然比之前好看不少。
夫妻俩并未留下吃中饭,留下东西说了两句便马不停蹄赶往镇上。
这是一个极其忙碌且炎热的夏日下午。
姚三春夫妻俩顶着烈阳在镇上多番打听,最后订了一个叫赵山石领头的泥瓦匠团队,这些人名声不错,夫妻俩直接让他们下个月立秋左右去老槐树村上工。
到那时候,砖瓦和木料应该差不多都准备好,并且过了双抢,村里人稍微闲了下来,他们也好找人来帮工。
至于简易沼气池,他们还得先画一份图纸出来,倒是不急。
经由赵山石介绍,夫妻俩又认识了两家烧砖瓦和卖木料的老板,两家铺子是亲兄弟俩开的,且店铺相邻,刚好省去不少功夫。
夫妻俩去铺子里拿到样品,确认质量后便决定就在这家订货,不过他们还是交付了一点定金,毕竟两方是第一次合作,尚未建立信任关系。
至于交货日期,只要在立秋左右送到就行,两家老板都爽快的答应了。
不过除此之外,宋平生又在木匠铺订了一张床,过两天就过来取,他可受够了每晚睡板凳的苦。
一事毕,姚三春夫妻俩又去了县衙一趟,出来后便直奔药铺,不过这回他们并没有直接买原材料,而是多找几家药铺,货比三家,再决定从哪家订货,毕竟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买好农药材料后,夫妻俩还零零散散买了一些东西,待他们赶着马车回到老槐树村,天都快黑了,不过夫妻俩看着满满一马车的农药原材料,心里并不觉得有多累,反而觉得冲劲十足!
有钱人的生活,我们很快就要来啦!
小鸡小鸭小花狗的叫唤声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正是一天最凉快的时候,宋平生便去宋家取龙骨水车,天气热水分蒸发得快,往田里灌水的频率自然增加。
而姚三春也要趁早上凉快,泡好五加皮杀虫剂就去旱地浇棉花上去。
夫妻俩出去忙活的时候,姚小莲就留在家中烧饭扫地,这些都是她干惯的活儿,并不觉得累。
直到日上三竿,外头知了声叫得越发欢快,姚三春夫妻俩终于大汗淋漓地回到家中,洗漱一番后两人都进屋子准备换身衣裳。
姚小莲将杂粮粥、鸡蛋、羊奶、小菜都摆上,筷子也都放好,结果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出来。
姚小莲来到院子里准备叫人,结果却听到里屋有争执声,像是他们夫妻俩在吵架,可待姚小莲听到他们的谈话,她当即一头黑线。
“宋平生,你少啰嗦,快把衣服拿给我!今天这衣裳我洗定了!”
“姚姚,为夫今天精神特别好,特别想洗衣服,你就从了我吧!”
“明明是我先说的,你连这么小的愿望都不满足我,你怎么做人丈夫的?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姚姚,你也要考虑下我的感受,我只是想洗两件衣裳而已,我有错吗?你这是为难我胖虎啊!”
“……”
夫妻俩吵得不亦乐乎,简直称得上忘乎所以。
姚小莲的表情实在一言难尽,虽然她没完全听懂,但是她听出来了,她姐跟她姐夫大概是在虐狗吧,因为她姐说适龄却没有对象的男女,统称单身狗。
对此,姚小莲只想抱住弱小、可怜、又没对象的自己。
早饭后,宋平生和姚三春姐妹又开始磨制五加皮的一干原材料,反正现在只是散卖,一户人家买个几两一斤的也就差不多了,一时半会卖不到那么多,所以他们三个人磨制也就够了。
时近中午,猛然响起一连串捶门声,声音震天响,连知了都被吓得闭上了嘴,难得乖巧起来。
“姚三春,姚小莲,你们俩给老子滚出来!”
接着又是好几声踹门声,这本就破败的大门,被踹得哀哀作叹,眼见离大限不远了!
这回没用姚大志夫妻等多久,姚三春家的大门便从里头打开,姚三春姐妹以及宋平生就这样面无表情出现在姚大志夫妻跟前。
姚大志还没说什么,范氏突然抬起胳膊,作势就要一巴掌狠狠甩向姚三春,好在宋平生反应迅速,他反手狠狠推开范氏,顺势将姚三春护到自己身后。
宋平生的眼神简直在冒寒气,冷声道:“再想对姚姚动手,我对你不客气!”
范氏从地上起来,脸色憋得通红,看向宋平生和姚三春的目光简直想要杀人,她扯着嗓子骂道:“你这个杀千刀的狗杂种,老娘教训自己女儿,有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去!”
姚三春从宋平生身后探出头,不客气道:“我才没有你这种靠卖女儿赚钱的娘,你少自作多情了!现在我是宋家儿媳妇,你没资格打我!”
范氏被怼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咬着后槽牙骂道:“天杀的!坏人姻缘会遭天谴的!小莲嫁到黄耕田家哪里不好了?”扭头瞪向姚小莲,“你当你是天上仙女啊?就你长得这磕碜样,有人要就不错了,你这个臭丫头还不愿意!”
姚小莲紧紧捉住姚三春的胳膊,双眼通红,伸长脖子跟范氏对骂,“我稀罕啊?我就不愿意!去黄家连饭都吃不饱,还好?反正从你们在卖身契画押那一刻开始,我就当自己没爹没娘!你们快走吧,反正说再多也没用!”
这下姚大志坐不住了,自己女儿一个两个说不认他们这对爹娘,简直反了天!
他一声不吭,冲过去就扯住姚小莲不放,生拉硬拽,动作粗鲁,毫不在乎姚小莲被他扯得脸都青了。
姚三春夫妻俩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姚大志扯开,随后两人将姚小莲护在身后。
姚三春理了理额头散落的碎发,深吐口气,说道:“你们现在来纠缠没用!小莲卖身契你们都画押了,从今以后小莲是好是歹跟你们没关系!你们就跟自己那唯一的宝贝儿子过日子去吧!至于小莲,我肯定会替她找一户好人家!”
范氏下撇着嘴角,一脸刻薄相,“呸!你自己住着破茅草屋,还给小莲找好人家?天大的笑话!”话说到一半,范氏眼睛一转,眼下划过狐疑,“黄耕田说你们把小莲带走,那你们肯定花了银子!花了多少?你们银子从哪里来的?”
姚三春夫妻被宋茂山扫地出门,姚大志夫妻俩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们穷得叮当响,虽然之前见过姚三春家院子挤了一堆人,像是在磨什么东西,但是他们又不认识那是什么,再加上老槐树村跟姚庄距离不算近,所以他们并不知道姚三春夫妻俩卖农药赚了钱的事情!
说到银子,姚大志本来没什么神采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十倍都不止,指着姚三春质问道:“就是,你这个死丫头,有钱买你妹,怎么不孝敬你爹娘几个钱,看我跟你娘,还有你弟弟三个人忍饥挨饿,都瘦成一把骨头了,你忍心吗你!,”
姚三春想都不想,“忍心啊!你们挨饿那是自己懒,活该!”
姚大志被大实话堵得哑口无言:“……”娘的,真的好气哦!
范氏拉住姚大志,腆着脸道:“你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跟你爹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跟你要点回报不过分吧?不多,给个三两就够了!”
姚大志回过神来,伸出三根手指头,“对,就三两,我跟你娘把你们养这么大,你可不能忘恩负义!”
姚大志夫妻哪里会管姚三春夫妻有多少银子,银子从哪里来的,给了会不会过不了日子?反正银子就是他们的祖宗!
姚三春冷嗤,“今天三两,花完了回头再找我要三两,有一次就有一百次,你们真把我当孬子啊!我今天把话撂这,对你们,我一个子都不会给!”
姚大志夫妻顿时气急败坏。
奈何从来有钱的一方是大爷,姚大志只能进行嘴炮攻击,“姚三春,你对父母不孝,迟早会遭天谴的!”
“你们有这个功夫,不如多担心自己吧!”宋平生再从院子里出来,身旁还站着两个身着统一服装,腰侧带刀的衙差。
宋平生指着姚大志夫妻俩,对衙差说道:“两位兄弟,就是这对夫妻,之前来咱们村偷了里正家两只鸡,一条狗,还有一把钉耙!”
说来也是这对极品夫妻“丰功伟绩”中的一笔,很久以前宋姚两家还在议亲的时候,夫妻俩本着雁过拔毛的原则,在老槐树村还捞了一笔,趁天色暗偷了里正孙长贵家两只母鸡还不算,竟然还把人家的狗打死了拖回去吃,甚至还顺手带走一把钉耙,这事姚三春原主记得清清楚楚。
孙长贵损失不算惨重,但是农具这东西不算便宜,再加上丢了鸡和狗,好几百文大钱啊!孙长贵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后来他在村里苦查无果,自己在县衙又有几分薄面,于是他干脆去县衙告了官,只是半年来也没啥结果罢了,所以才有后头宋平生请衙差上门这一出。
姚大志夫妻一听自己干的勾当被人揭发,再看衙差冷漠凶狠的模样,当场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好似下一刻就要晕过去一般。
他们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女儿女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要他们老命啊!这下子夫妻俩真是后悔万分,早知道女儿女婿心肠这么毒辣,他们说什么也不敢招惹啊!
到底只是没什么见识的乡下愚夫蠢妇,平日看到官府的人都恨不得绕道走,今天却被衙差逮个正着,简直跟白日被鬼索命也不遑多让!
两位衙差得到准话,冷着脸走过去扣住姚大志夫妻的手,另一只手提起两人后领将他们拉起来,然后往前推搡。
其中一位叫王东的语气格外冷厉严肃,“识相点自己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姚大志夫妻两股战战,脖子快缩到肚子里,胆子这东西都被扔去九霄云外,哪里还敢反抗,只得乖乖配合着衙差往前走。
望着四人身影消失处,姚小莲眼神有些小心翼翼,声音喑哑道:“姐……咱们这样做,爹娘不会出事吧?还有大哥,爹娘不在家,他咋办呀?万一爹娘真出事了,我,我……”后面的话她说不出来。
两个衙差在宋家待了有一会儿,所以姚小莲提前知道自己姐姐姐夫的打算,只是这个处理方法对她来说未免太过惊世骇俗。
儿女告发自己父母,并且让衙差抓捕他们?这种大逆不道的操作,姚小莲想都不敢想,但是她知道时衙差都被叫来了,她根本无计可施。
宋平生笑了笑,替姚三春回道:“放心吧小莲,最多不过打十个板子,再在大牢里待上十天半月,小惩大诫罢了,并不算什么。”
姚大志夫妻偷鸡摸狗的时候,就该有会被捉住的觉悟,不是么?更何况他和姚姚已经手下留情,如果再算上姚大志夫妻这些年偷的鸡鸭鹅狗,他们夫妻恐怕没个三年五载出不了大牢!
姚小莲总是莫名有些畏惧宋平生,她不敢反驳,只垂下眼睛遮去眼中的纠结。
她知道这个方法是最有效的,待爹娘从大牢出来,哪怕给他们十个胆子,他们恐怕也不敢再来找她们姐妹麻烦了。
只是,那到底是她们爹娘啊!
姚三春知道姚小莲肯定会纠结,只是对于他们夫妻来说,他们只想尽快解决麻烦,而不是无止境地被姚大志夫妻纠缠。
至于影响姚三春姐妹名声什么的,从她们投胎成为姚大志夫妻的子女那一刻起,她们的名声就已经被毁了!
这一刻,不管姚小莲心情如何,姚三春夫妻心情还是轻松不少。
只是到了傍晚,衙差押走姚大志夫妻的事情便在村中传开,就算村里人忙得很,却还是忍不住议论纷纷,不说宋平东孙吉祥他们,就连里正孙长贵都亲自登门了!
只不过姚三春夫妻跟孙长贵有过龃龉,态度不算热切罢了。
姚三春家院子里,孙长贵紧抿唇角,脸上隐隐带了几丝快破土而出的怒气,朝姚三春道:“你爹娘被抓的事情我全都知道了!”
姚三春好看的眉抬了抬,“……所以?”
孙长贵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两声,理直气壮说道:“你爹娘偷走我家两只鸡,一条大狗,还有钉耙,你作为他们女儿,替父母还债天经地义!”言外之意,快点掏钱。
姚三春心中冷哂,不过她倒不好跟孙长贵撕破脸皮,便耐着性子好声好气地说道:“里正,话不能这样说,都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我爹娘还有一个十六岁的好儿子呐,怎么着也轮不到我一个外嫁女不是?”
姚三春这话有理有据,不过孙长贵也不是好对付的,呵呵笑道:“平生媳妇儿,十里八乡的,谁不知道你娘家什么情况,家中穷得叮当响,你弟弟拿什么还?”话音一转,“唉,你看我家日子远不如你们宋家舒坦,村里人都知道你们小两口靠着卖农药没少赚,又何必不舍得这点小钱?”
姚三春暗骂老头子难缠,其实百来文钱于她算不得什么,但是姚大志夫妻造的孽凭什么她来还,更何况孙长贵曾经羞辱过宋平生,所以她今天就是不出这个钱!
她面上露出苦瓜色,神色哀哀:“里正,你这不是为难我这个弱女子吗?我爹娘偷的鸡和狗,我可是一口没吃到,怎么好处轮不到我,坏事全由我承担?俗话说得好,嫁出去的女儿那就是泼出去的水,难道还要让我这个外嫁女拿丈夫的钱贴补娘家?”
宋平生适时站了出来,扯了扯唇角,面色冷峻,眼刀子“咻咻”射向姚三春,粗声道:“姚三春你别想了!你今天敢拿老子一文钱,老子明天就把你休了!让你回你的姚家自生自灭去吧!”
宋平生一脸狠色,根本不像在说笑。
就连姚小莲都被宋平生这一出吓得不轻,脸跟着白了两分。
于孙长贵来说,姚三春和宋平生曾经恶语相向、大打出手的画面还历历在目,一时间,他真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只是想捞点钱,又不是要坏人姻缘,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是宋平生跟姚三春真闹掰了,那他可就造孽了!
反正不管真假,今天这赔偿是要不到了,最后孙长贵只能揣着一肚子的气离开姚三春家。
打发走孙长贵,姚三春夫妻俩回堂屋窃窃私语,院中姚小莲将小鸡小鸭一个个捉进大花篮里,只是她的心神却被堂屋里的动静牵引。
虽说经由这阵子的相处,她发现姐夫对她姐真的很好,可是毕竟他们俩曾经有针锋相对的前科,现下她如何能安心?
姚小莲将十三只小鸡小鸭全部装进大花篮,堂屋里的姚三春夫妻俩并没有发生争吵,姚小莲稍微放下心来,便又出去到草堆旁抱干稻草去了。
宋平生拉着姚三春回里屋,小两口肩并肩坐在床上,小声地说着话。
宋平生见姚三春情绪不高,伸手在姚三春软软的下巴肉上挠了挠,温热的吐息随着低笑声轻轻震|颤,“小仙女生气也容易老,你有我这么英俊的男人,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姚三春拿黑白分明的眸子瞪他,吐出清脆的几个字:“是不要脸的男人才对吧!”
宋平生气定神闲,甚至还朝她挑一下眉,露出一抹莫名有点甜的笑,“姚姚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管我是什么样,你喜欢就好。”
姚三春持续瞪着他,两朵酒窝却时隐时现,最后实在没忍住,还是破功笑了出来,她扯住宋平生的一侧脸颊往外拉,佯装凶巴巴地道:“宋平生,你脸皮怎么这么厚啊!谁说我喜欢你不要脸了?”
宋平生连连求饶,“是是是,姚姚只喜欢我俊美的面容,挺拔的身躯,低沉磁性的声线……”
姚三春再也忍不住,扑过去就是一顿爱的小拳拳,用武力让这个大言不惭的男人闭上嘴。
宋平生一顿插科打诨,姚三春被分去注意力,哪里还记得自己刚才在烦些什么?
当姚小莲抱着半框干稻草回到院子,就见姚三春正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墩上,而宋平生弯正在给姚三春捏肩捶背。
宋平生身高腿长,因此只能半蹲着,只是这么高大的男人蹲作一团,姚小莲看着都觉得别扭,可是当事人却一脸坦然,甚至和姚三春有说有笑。
这回姚小莲真的疑惑了,她姐和姐夫关系到底好还是不好?
晚上宋平生有时间,依旧由他准备晚饭,一锅熬得浓稠的红豆糙米粥,切成六片的蒸南瓜,一碟蒸虾皮小青菜,一碟稍加煎炸的野鸡腿和鸡胸肉,以及一盘切成块的香瓜。
今天依旧是没有坚果的一天。
姚三春嗜辣,不过自从穿来这边,她吃辣的次数骤降,这么长时间过去,她经常吃这些清淡的食物,倒也品出几丝美味。
至于姚小莲,她在家时连一口米饭都难见,现在每顿能吃这么多好吃的,她每天做梦都会笑醒好嘛?
所以一桌三个人吃得都挺香。
云纱随风而去,月亮终于露出真颜,伴随田中青蛙和昆虫的叫声,烘托出几分热闹景象。
只是夜深人更静,老槐树村灯火陆续消失,就连小花狗都跳进稻草铺就的狗窝,窝成一团后合眼睡去。
又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晨,隔壁宋茂水家的大公鸡便激|情昂扬、抑扬顿挫地“咯咯咯”叫了好几声,周围几户人家全在公鸡大哥的召唤下爬起来,同时预示着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姚三春三人早饭还未吃完,孙吉祥便拉着马车过来了。
今天宋平生要去镇上取床,而孙吉祥准备尽快去黄家提亲,所以他也要去镇上请媒婆,以及准备东西。
孙吉祥没有亲人,只有宋平生和孙铁柱这两个关系好的兄弟,这时候宋平生自然也要帮忙。
至于姚三春,外头实在太晒,她是一步都不想踏出去,还不如留在家多磨制点农药出来。
宋平生和孙吉祥离开没多久,吴二妮就跟村里几个妇女提着菜篮子来姚三春家串门,一边挑拣菜一边跟姚三春搭话。
从前的姚三春是个不折不扣的泼妇,村里无论妇女还是大姑娘都不乐意搭理她,不过这阵子姚三春安分许多,再加之好奇心作祟,所以还真有人过来串门。
其他人跟姚三春不熟,吴二妮便主动开口,脸上挂着笑道:“三春啊,我看你男人跟吉祥一大早就去镇上方向,又干啥去了?是不是又去大丰县啦?”
姚三春闲着也是闲着,便坐下帮她们摘菜,同时不急不慢回道:“哪是这回事啊?吉祥准备去大狗村提亲,这不要准备东西嘛!”
“哦,原来是这事啊!”吴二妮随后叹了口气,“吉祥一个人过了这么多年,日子也难挨,是该找个媳妇儿了!不过他咋滴也该多感谢你们不是?”
姚三春如利剑一般的目光瞬间射过去,脸上没了刚才的笑,她可不想自家给孙吉祥出弓、弩的事情被村里人知道。
吴二妮自知失言,心中暗恼,一时之间便没再说话。
小蔡氏大嫂何氏眼睛一转,笑着挑起话头,“三春,我跟平安媳妇儿她们听说你们家昨天来了两位衙差,咋还把你爹娘带走了,这到底咋回事啊?”
宋平安媳妇儿张氏抬眼瞅姚三春一眼,旋即垂下头拿起茄子摘除菜蒂,没说什么。
昨天事发的时候,张氏作为邻居自然听得清清楚楚,只是这终究是别人家的事情,张氏也不想议论什么,所以表现得漠不关心。
姚三春面色淡淡,三言两语打发道:“我爹娘什么名声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左不过是我爹娘做错事,没什么好谈的。”
何氏面上表情滴水不漏,“三春,你别误会,你爹娘被官府捉走,我这是担心你们姐妹的名声被连累了!”
姚三春轻嗤一声,只觉得何氏这个理由找得不怎么样,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姚庄村的姚大志夫妻简直就跟粪坑里的臭虫一样惹人嫌,原身跟姚小莲作为姚大志夫妻的女儿,何曾有过什么好名声?早就臭了!
若是她们姐妹不曾摊上这样的父母,就算长得磕碜点,找个普通乡下汉子也不算太难,姚小莲又怎么会沦落到要嫁给年纪能当她爹的老鳏夫的份上?
虽然姚三春并未把这话挑明,但是何氏又怎么看不懂她的表情,当即脸色讪讪,同时也有些恼怒。
姚三春这个泼妇,就算能装一时,骨子里还是这般惹人厌!
吴二妮和何氏接连铩羽而归,又不敢去县衙打听,不免心中郁闷,偏偏姚三春还是一副淡定自若、毫不在乎的模样,她们便化郁闷为力量,三下两下将蔬菜摘完,然后便提着菜篮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姚三春拍拍手,脸上是面无表情。
她们爱八卦爱家长里短可以,但若话题人物是她姚三春自己,恕她不愿奉陪!
宋平生两人在下午申时二刻回到村子,宋平生先去孙吉祥家把东西都卸了,最后才回到自己家,和姚三春姐妹俩一起搬卸最大最重的榉木床。
不过这榉木床实在太占地方,往堂屋一放下,他们连走路的地方都没了,因为这间堂屋实在不宽敞,最后实在没办法,他们只能又将榉木床翻起靠在墙上。
好在宋平生见天气炎热,去镇上还买了一张竹床,倒是刚好能用一段时间。
宋平生擦拭竹床的时候,姚小莲戳戳姚三春,然后指指木板车上的二胡,“姐,那是啥?姐夫买那个干啥啊?”
姚三春顺着她指着的方向看过去,脑子里回想宋平生曾经说过的话,当即如遭雷击。
天惹,她是真的不想跳广场舞,她是真的真的真的不想听自己男人拉二胡啊!她会没命的!
生命如此美好,她为啥非要听他拉《小白菜》、《愁啊愁》呢!
不过宋平生显然不懂姚三春心中的绝望,眉目舒展,清润的眼眸神采奕奕,“姚姚,我挑了许久的二胡,从明天起,咱们强强联手,开始表演吧!”
姚三春一脸生不如死,“……”不,我还是跳个河压压惊吧!
姚小莲全程懵逼,我是谁?我在哪里?你们在说啥?
之后姚三春都处于半游离的状态,就连宋平生给她买的面脂面膏之类都提不起兴趣。
忙忙碌碌,一下午的时间又过去。
金乌西坠,倦鸟归巢,火热了一天的阳光终于逐渐散去,外头隐隐有了一丝凉意。
这时候仍在田地里的庄稼人若是有时间,不若驻足片刻,背着金色霞光坐在田埂上,光着脚在水田或是小沟渠中泡上一泡,闻着周围水稻、野草,混合泥土的清香,那绝对相当惬意。
若是还有时间,还能观赏蜻蜓立于稻叶,自在轻松,还会有几只白鹭或飞或停,步伐惬意懒散地在田里啄食,甚至还有胆子大的白鹭,直接单脚立在吃草的牛后背,那姿态可相当神气。
眼见外头日光渐衰,宋平生便去后头菜园子摘些蔬菜,准备晚上继续做油煮蔬菜这些。
宋平生蹲在菜园子的时候,背后突然有脚步声接近,到了跟前却又停住。
宋平生扭头看去,随即露出意外的神情,因为来人竟然是田氏。
田氏应该刚从打谷场过来,裤腿上还零星粘着几粒稻谷以及杂草,她跟宋平生视线对上,表情略有些不自在,不过看到有活,便立刻过去帮宋平生拔小白菜,神情不自觉放松下来。
俩人各自沉默良久,田氏将小白菜带着泥的根须用手掐掉,老叶残叶摘除,收拾得干干净净才递给宋平生。
“平生,这畦小白菜种子恐怕不太好,种出来的小白菜长得不顺溜。”
宋平生接过白菜,目光在田氏塞着泥的指甲停留片刻,随即移开视线,平淡道:“那时候身上没啥钱,买的是陈年的种子。所以,娘你来是有啥事?”
田氏知道因为之前的事情,她儿子心里肯定有芥蒂,不过她也舍不得怪儿子冷淡,理了理头发后,她垂下眸子:“没啥事,就是晚上家里没事,你爹就让我过来看看。”
宋平生挺直了腰,长眉一压,嘴角含着一丝嘲弄,吊儿郎当地道:“哟,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还是天上下红雨了?老头子他竟然记起还有我这个儿子!”
田氏表情苦涩,她如何不知道宋茂山弄这一出很反常,但是往常宋茂山对她管制得非常紧,导致她都不敢经常过来看儿子,今天难得有机会,她也不管宋茂山有什么目的,能来看看儿子总是好的。
宋平生只能沉默,片刻后他装作不经意提起田氏娘家,可是田氏却不知想到什么旧事,嗫喏半天也没说出什么,反而弄得眼眶通红,宋平生不好多问,只能安慰几句,后面便没再说话。
田氏跟万千感情含蓄的父母一样,表达感情的方式不是说出来,而是表现在日常生活中,所以田氏没跟宋平生多说,进了老屋院子就开始收拾忙活。
姚三春夫妻俩虽然爱干净,但是姚三春从前的日子根本需要自己动手,而宋平生又不是那么细致的男人,所以家中总有些拐角旮旯里被忽视,于是田氏便对这些地方清扫擦拭。
姚三春望着田氏快站不直的腰,觉得不太合适便出口说了两句,但田氏仍然没停下手中动作,就连宋平生也没能阻止。
田氏干活的样子,辛勤得像一只老牛。
直到天都黑了,田氏忙完手中的活,也没留下吃饭,跟宋平生干巴巴说了两句,随后慢慢消失在夜幕中。
【作者有话要说】
姚小莲:每天都被疯狂喂狗粮QAQ~~
第53章
因为买了竹床, 宋平生今晚倒是终于能安心睡个好觉,而不用担心自己翻个身就摔个狗啃泥。
但是乡下草木多,再加上鸡鸭散发出的味道招蚊子, 导致宋平生每晚做梦之旅异常艰辛。
第二日天色刚亮,当姚三春看到宋平生俊脸之上多了两个蚊子包,当即心疼得直抽抽, 也没心情干活了, 脸都没洗就去菜园子摘了几片移植过来的野薄荷, 回家后捣碎取汁液。
宋平生很受用自己媳妇儿为自己忙前忙后, 但看姚三春百般郑重的模样,忍不住扯唇轻嗤,无奈道:“哪就这么娇气了?不就几个蚊子包!”
姚三春一手捏着他线条流畅的下颚往上一抬, 另一只手沾上薄荷汁液轻柔擦拭, 同时拿冷眼睨他,冷声道:“你不是说我就喜欢你一张俊脸么,我看你光脸张得漂亮,脑子却不灵光, 昨天去镇上买了床,怎么不晓得买蚊帐?要是你真被蚊子叮成猪头, 我就移情别恋给你看!哼!”
姚三春嘴上说得狠, 手上动作却一刻没停下, 宋平生也不反驳, 任由姚三春对他为所欲为, 只低头含笑一瞬不瞬望着眼前人, 从好看的眉, 眸光清澈的眼, 挺翘的琼鼻, 唇形优美的嘴唇,以及白了不少的饱满脸颊。
真的比之前好看不少,开始有上一世姚霜的影子。
对姚三春,宋平生从来不吝惜夸赞,当即微侧着头,笑道:“姚姚,你比之前更漂亮了。”
作为美女团曾经的一员,姚三春自然知道自己容貌的变化,只是想达到上一世的颜值水平还为时尚早,因为黑瘦始终是一座难越的高山,再加之她皮肤也不好,总之,想变美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不过宋平生走心的夸赞,姚三春还是开心的,她悄悄绽放两朵小酒窝,用干净的手指戳戳宋平生的俊脸,“你昨天的话可说错了。”
宋平生眨了下眼,“嗯?”
姚三春明媚的眼眸如秋水婉转,“我还喜欢你……会说话!”
宋平生如何还能忍住,脸上当即绽放出一抹笑,甚至难得有一丝傻气,和平时淡定自若的样子大相径庭。
不知何时,小两口握着手,眼眸相对,一言不发,却心底都泛着甜。
姚小莲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见到的就是这幅画面,她尖黑的小脸好半天都没有任何表情。
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每天都要受到这种爆击?
另一边姚三春夫妻俩自然不好再亲近,宋平生松开手,脸色隐隐泛黑。
晚上不能抱着媳妇儿睡就算了,白天想跟姚姚亲近一点,姚小莲这个硕大无比的灯泡就出现了,简直就是他的克星!
现在,他只盼着立秋早点到来!
宋平生黑脸一瞬,姚小莲却真被吓到,这个原本没心没肺的小姑娘,因为父母卖掉她的事情,心思多少变得有些敏、感,再者现在她就靠姐姐、姐夫生活,所以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姚三春原主记忆中的姚小莲可不是这样,她轻声安慰几句,让她不要多想,并且偷偷瞪了宋平生一眼。
早上依旧由宋平生准备早饭,因为熬得是杂粮粥,所需时间比较久,中间得了空,宋平生拿出二胡,拉着姚三春在院子里进行锻炼。
宋平生原身不会二胡,他也不好表现太过,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姚三春家前后左右的邻居被迫听了将近一刻钟半的“吱吱喳喳”。
院子里,姚小莲面无表情站在廊檐下,看着宋平生一脸认真,却拉出让人生不如死的曲调,而姚三春则是顶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跳着生无可恋的舞蹈,让她这个围观者都被感染,变得生无可恋了。
真的是,一大早的,就不能给别人的眼睛和耳朵留一条活路吗?
不过宋平生可管不了那么多,他是真心喜欢拉二胡,穿过来技痒许久,即使他今天只能拉几个声调,于他来说也算是过把瘾了。
至于姚三春,抛却宋平生的二胡声,她跳得还是挺开心的!毕竟一日之计在于晨,跳一会儿浑身都有劲!
姚小莲眼见自己姐姐、姐夫越耍越开心,最终只能捂脸遁走。
吃早饭的时候,孙吉祥突然出现在老屋院子里,并且穿戴一身干净的深褐色直裰,连鞋子都换成布鞋,而不是草鞋。
孙吉祥进来堂屋,轻车熟路拿来小木凳子坐下,然后便勾动手指头逗小花狗,“嘬嘬嘬……”
小花狗摇着尾巴扭动肉肉的屁股奔过去,闻闻地下又闻闻孙吉祥的手指头,结果啥吃的都没看到,所以它扭屁股就走,背影好生冷酷决绝。
孙吉祥一脸伤心,声泪俱下:“发财,你变了!”
姚三春差点一口鸡蛋喷了出去。
宋平生放下要碗筷拍拍姚三春的后背,扭头笑道:“我说吉祥,穿得人模狗样干啥?八天后才是提亲吉日,你用不着激动成这样吧?”
孙吉祥嘿嘿一笑,搓搓手,“我不是去提亲!老宋,有一件事跟你打个商量呗!”
“你说。”
孙吉祥正襟危坐,神色认真,“上回跟你们讲过,董婶子想让我干其他营生,其实我也知道,她主要是怕我不能给玉凤安稳的生活,所以我就想着先买几亩地,这样最起码饿不死,董婶子跟玉凤也能稍微放心些,你们说是不是?”
当年孙二河卖掉他家的地,所以孙吉祥家除了自己开垦的小菜园子,其他地是一无所有,而他打猎只能保证自己饿不死,根本没余钱买地。
这个情况从宋平生夫妻向他提供连发弩和窝弩开始有所好转,现在他手里倒是存了些钱,可是成亲所需花费少不了,而且他不想委屈黄玉凤,该拿的彩礼钱他不会少,只是这样下来,他就没钱买地了。
宋平生跟姚三春同时点头,孙吉祥确实是透过现象看到本质,若是他能买几亩地,那黄勇一家肯定会更放心些。
孙吉祥挠了挠头:“嘿嘿嘿,前几天我不是让你带兄弟我发财吗,昨天我听朋友说咱们县北面的绿江镇有很多人家种棉花,所以我就想过去一趟,看能不能将五加皮杀虫剂推销给他们。”说完瞅着宋平生。
宋平生瞥向他,“说话爽快点!”
孙吉祥笑容更甚,目光却无比坚定,“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一趟,我要先跟你拿三十斤农药过去探探路,而且还要借你家马车一用!你们俩放心,万一丢了啥东西,我孙吉祥负责到底!”
宋平生和姚三春相信孙吉祥的为人,同时都看出孙吉祥的决心有多坚定,不过宋平生还是问了一些关于路途安全,以及达到绿江镇后的计划和安排。
宋平生听孙吉祥回答得有理有据,便知他有周详地考虑过,再加上绿江镇同处一个县,并不算太远,因此便放下大半个心来,一掌拍在孙吉祥肩头,“好!你大哥同意了!”
孙吉祥一把推开他,向姚三春抱怨,“你管管你男人,怎么老占我便宜?”
姚三春双手交叠,笑得无比温顺无辜,“在我家平生做主,我平时都听他的!”说完不忘朝宋平生眨眨眼邀功。
孙吉祥忍不住翻了老大一个白眼,做人能不能多点真诚,少点套路!
宋平生只能低头憋笑。
人家夫妻俩狼狈为奸,孙吉祥着实无可奈何,最后只能抱过发财,撸了好一会儿狗子才平复心情,恢复了往常的没个正形的模样。
“我出门家中没人,而且你家羊还养在牛棚,老宋你得去我家住上几天哈!”孙吉祥视线扫过宋平生脸上蚊子包,贱兮兮地道:“之前让你去我家跟我睡,你非不干,被蚊子教做人了吧!哈哈哈……”
宋平生冷漠脸,孙吉祥啊,你不懂爱!
孙吉祥做事也不拖泥带水,姚三春三人吃完饭的时间,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再次站在院子里,只等宋平生将农药拿给他。
姚三春实在不敢耽误人家挣钱娶媳妇,立刻装了三十斤农药,孙吉祥拿到走人。
从把姚小莲带回来家那一天起,姚三春和宋平生一直忙忙碌碌,根本没有多少闲暇时间,今天难得两人都有空,于是夫妻俩便决定去找里正把地给买了。
夫妻俩看上的地皮距离孙吉祥家不远,地势平坦,面积宽敞,后面还有整片竹林,景色不错。
孙长贵得知姚三春夫妻要买地,并且一开口就是四亩地,当即心中一惊。
要知道一亩地就够建两进屋子加一个小院子了,他们夫妻俩竟然一开口就是四亩,眼睛都不带眨眼一下,看来并没心疼花钱。
孙长贵嫉妒并庆幸,嫉妒的是宋家连一个二流子都比他家有钱,庆幸的是自己跟姚三春夫妻没撕破脸,以后说不定还能沾光得点好处。
因为有这个心思,而且卖得土地他作为里正多少能得到一点好处,所以他这回还真是尽心尽力,忙前忙后,不到半天就将四亩地给丈量出来,只等明日去官府办理手续。
只是孙长贵实在没想到,他期盼的好处这么快就来了,宋平生临走之前给他塞了二十文大钱!
对于二十文的意外之财,孙长贵自然是笑纳了,与此同时,他对宋平生的评价也有了一丝改变。
这个二流子,也没有他想象得那么一无是处嘛!最起码出手比他老子大方不少!
他哪里知道,宋平生只是打一棒子再给个枣,觉得没必要跟里正闹得太难看罢了。
隔天下午,孙长贵又来到姚三春家院子,笑着将地契交到姚三春夫妻手中,态度简直和蔼得不行。
姚三春夫妻心中同时一哂,果然,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四亩地花了姚三春夫妻八两银子,不过他们手里还有不少银子。其实夫妻俩还商量着先多买些田地,后面赚的再攒着做脚踏打稻机的启动资金,不过一来卖农药需要材料费,二来他们想买成片的田地,方便管理,所以目前只能将钱搁在手里了。
日子照样忙忙碌碌的过,每日营养餐、拉二胡跳广场舞、磨制农药、侍弄庄稼、给棉花芝麻大豆除草、听村民唱俚曲……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这三天田氏每日都会来一次老屋,没事也要擦擦抹抹帮忙干活,或是跟宋平生说说话,于田氏来说,也算是短暂的慰藉。
这阵子白日如流火,外头热得灼人,就连晚上睡觉都如同睡在蒸笼上,蒸得人汗水不断,浑身黏、腻,简直让人整夜难眠。
接连几个难挨的夜,是夜竟然起风了,凉丝丝的晚风穿梭于屋舍与树梢,姚三春家院外老树被吹得沙沙作响,叶叶相击声一阵接一阵,就连此起彼伏的虫叫声,都比平日多一丝惬意与怡然。
虽然今夜明月时不时被乌云遮挡,可满天的星斗仍旧描绘出璀璨的星河,沉静而美丽,于是宋平生决定在家多待一会儿,晚点再去孙吉祥家。
院子里,姚三春姐妹坐在竹床仰头看星星闲聊,宋平生则静坐一旁托腮看着自己媳妇儿,若不是今晚月色不明,他的痴汉脸必将显露无疑。
不过乡下蚊虫多,没过一会儿,姚三春“哎呦”一声,胳膊上就多了一个蚊子包。
姚小莲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宋平生立刻持扇拍马赶到,站在姚三春身旁给她扇扇子,以驱赶蚊子,并加以温声关怀。
姚小莲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电灯泡,但也知道自己这一刻无限接近虚无,甚至多余,所以她屁股挪了又挪,默默给宋平生让出位置。
宋平生轻扫姚小莲一眼,从善如流坐下,继续自己的扇扇子大业。
姚三春默默看一眼自己手中的蒲扇,然后默默调转方向,也给宋平生扇起风来。
一旁的姚小莲:“……”我是被喂了什么,为什么突然感觉好饱?嗝……
场面太安静,姚三春便挑起一个话头,“小莲,以后爹娘都管不到你,所以你对以后有什么计划?”
姚小莲被这个问题问住,一脸的茫然,“啊?计划?啥计划?”
姚三春耐心解释,“就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想干啥?过什么样的日子?”
姚小莲双手放在膝盖,双脚晃动,理所当然道:“姐你这话说的?那能干啥,不就是找个人嫁了,然后生儿育女养家糊口过日子呗!”
距离被父母卖已经过了一阵子,度过初期的迷惘和痛苦,再加上姚三春的劝慰,姚小莲又恢复了些往日的没心没肺,说话大大咧咧,“嘿嘿嘿……姐,姐夫,我要求不高,不求对方长得好条件好,只要嫁过去能吃饱肚子就行啦!你们说,我能找到这样的人家吗?”
姚三春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姚小莲的要求确实不算高,但苦就苦在她有姚大志这样的父母,还有她被卖到黄耕田家一事,传出去到底有些影响,这下恐怕更绝了别人敢娶她的心思。
敢娶姚大志夫妇的女儿,你是富得流油不在乎人家吸你那点的血,还是穷得叮当响没有便宜让人家占?再不济,你也得做得到宋茂山那样,有手段让姚大志夫妻绝了打秋风的想头。
如若不然,你凭什么敢娶姚小莲,是嫌日子过得太、安逸,还是觉得自家银子多?好好活着,不好吗?
宋平生作为男人,想法偏理智些,说话也更直接,“你要求不算高,不过在咱们县,别人稍微一打听就知道你爹娘是什么样的人,继而打退堂鼓也是正常的事情。再者,就算你嫁了,可你嫁得不够远,你爹娘随时可以上门打秋风,不行就天天闹,这样无止境的纠缠,就算你忍得了,你夫家又凭什么忍?”
姚小莲只是年纪小阅历少,并不傻,听宋平生这么一直白的分析,小脸顿时煞白。
姚三春偷偷横宋平生一眼,搂住姚小莲双肩,安慰道:“你姐夫说得话糙理不糙,爹娘就是那样的性子,如果你做不到对爹娘狠下心来,远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以后你安心过你的日子,逢年过节回来看看爹娘,该孝敬的孝敬,这和别人家嫁出去的女儿不都一样么!”
姚三春这番话算是揣摩姚小莲的心思来说的,姚小莲对父母到底是有感情的,让姚小莲跟姚大志夫妻断绝来往不现实,说是她真将断绝关系的话说出口,姚小莲反而可能更同情父母,继而不愿意远嫁。
月色模糊,姚三春见姚小莲垂着头沉默半天,默了半晌又道:“当然,这只是我跟你姐夫的想法,最后还得由你自己决定,无论是好是歹,自己做决定才不容易后悔。”
说到底,她不是真正的“姚三春”,若她真是姚小莲的亲姐姐,或许会打着“为你好”的由头强迫姚小莲听自己的,远离姚大志夫妻,可她不是,所以她只会提出自己的建议,最后做决定还得姚小莲自己来。
简而言之,她就是普通人,不想背负太多,不想以后反被埋怨。
救出姚小莲,并且给她再次选择未来的机会,她想,她应该已经对得起姚三春原身了。
而宋平生作为和姚小莲实际上没什么关系的人,心中并没什么太大负担,直言道:“这事不急,你自己慢慢想。”他瞅姚三春一眼,接着道:“这样,从明天起,你帮我们磨制农药,每天算你二十文钱,你慢慢攒也能攒不少,你姐跟我提过,成亲时再给你添一点,以后无论你嫁到哪,身上有点钱也能好过些。”
黑夜掩盖掉姚三春眼中惊讶,这些话是她心中所想,可她却未曾明确说出来,这种两人心有灵犀的感觉,实在难以言喻。
姚三春望向宋平生的方向,虽然看不清彼此,可她却莫名肯定他也在看自己。
夫妻俩之间在黑暗中含情脉脉,可惜没持续多久,姚小莲这个电灯泡一把抱住姚三春,眼中泪汪汪,“姐,你们对我太好了!呜呜……”
宋平生:“……”真想立刻、马上、马不停蹄把这个姚小莲给嫁出去!
昨夜夜风凉爽,半夜却风云突变,一番电闪雷鸣之后,又下了半夜的雨,姚三春家的破茅草屋不堪重负,没多久内里又是一片汪洋,半个家都泡在浑黄的泥水中。
对此,姚三春夫妻已经可以做到面不改色,而对于姚小莲来说更是习以为常,因为姚家的屋子是同款破烂茅草屋,一下雨就会漏雨的那种。
因为夏日暴雨在这里并不少见,所以姚三春夫妻俩此前做了一些保护措施,最起码不会让农药原材料淋雨受潮,不过若是连绵阴雨,那就不好说了。
不过后半夜家中实在无处下脚,所以宋平生和姚三春姐妹一股气冲到孙吉祥家躲雨。
第二天一大早,姚三春姐妹俩踩着高跷从孙吉祥家往家走,宋平生则赤脚踩着泥水跟在后头,不过才出门没多久,姚三春就从高跷摔下来,摔了一身的泥,好在人没事。
不过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尝试在泥水中打滚,感觉还真是难受又新鲜。
可能是跟泥土打交道久了,她对泥土的接受度被迫稳步提升,甚至还隐隐有些可亲呢。
三人回到老屋,有条不紊开始收拾,拿粪瓢舀水的舀水,晾衣服的晾衣服,擦水的擦水,同时小鸡小鸭也要放出来透透气,不然容易生病。
三人忙前忙后,家中唯一生龙活虎的大概只有发财了,瞪着黑溜溜的眼,狂甩小尾巴跟在主人后头,用自己的萌力为主人增加士气。
没多久,太阳照常升起,烈日之下,地面水汽被蒸腾而上,屋子里简直热得待不住,也就河边大树底下稍微凉快些。
外面太阳大,姚三春便不爱出门,原本打算找罗氏唠唠嗑都不去了,就找个阴凉处磨制农药。
可是姚小莲却没有这样的觉悟,她觉得自己反正这么黑了,也不在乎晒这一会儿,她平日就喜欢家中小鸡小鸭,刚好下雨天后地面会有蚯蚓爬出来,她干脆带着铁锹和破开的毛竹去外头找蚯蚓,没事再去河边摸摸螺蛳,或许还能摸到河蚌,带回来给鸡鸭吃,营养够够的。
昨夜雨大,宋平是吃完饭就去田里看水位去了,姚三春在院外忙活没多久,就陆续有人过来买五加皮杀虫剂,又有村里也有村外的,几乎都是三两半斤的买。
不得不说,宋平生上次免费送农药真的有些效果,村里人用过都觉得效果好,虽然价格贵很肉痛,但到底棉花更重要,总不能因小失大。
姚三春家农药再经由村里人向亲朋好友推荐,自然有源源不断的顾客过来,长此以往,便会有更多人知道姚三春家的农药。
一上午时间,姚三春卖了三斤农药,比起前两日少了不少,全是因为这场雨,大雨能有效减少害虫,很多人家便觉得没必要买农药了。
就在姚三春以为上午可以结束营业的时候,吴二妮又满面笑容地来了,她先对五加皮杀虫剂一顿猛夸,接着又诉说催人给钱有多难,最后张口就说自己这次还要二十斤农药。
姚三春差点气想,想都没想就拒绝,上次拿了五斤还没给钱,竟然还有脸再赊二十斤,她看起来像是冤大头吗?所以她态度很强硬,除非将上次五百文给了,否则没门。
吴二妮见姚三春态度实在强硬,最后没办法,又回家一趟拿了四百五十文,声称自己垫付的,该给她的五十文提成她直接扣下了,而她交钱时的表情,不知道的还当她被割肉了呢。
四百五十文到手,姚三春这才勉强给吴二妮又拿了十斤农药,至于二十斤,她吴二妮还是洗洗睡吧。
吴二妮自然气姚三春小气难缠,但是她跟银子又没仇,最后还是得忍。
憋闷的内心加上炎热的天气,吴二妮真怕自己下一刻就炸了。
白日炎热,半夜却又是一场大雨突至,这让姚三春家本就糟糕不堪的老屋变得更加一塌糊涂,屋内的泥巴地泡在水中,直接成了一团软烂,跟水田也没多大区别了。
姚三春夫妻实在没办法,第二日天一放晴就将农药原材料全部搬到孙吉祥家暂放,以防止后面还有大雨。
上午三人正收拾烂摊子,宋平东一进老屋院子,当即被眼前的一片狼藉给震到了,脸上震惊的表情好一会儿都没收回来。
他知道老屋可能不太结实,但是没想到今年会坏成这样,根本经受不住任何风吹雨打,不过两场雨就成了破败成这样。
宋平东没打扰正在忙碌的三人,在院子一言不发站了一会儿,突然扭身离开,再回来时身旁多了三个人,分别是罗氏、宋婉儿,以及宋平文。
这回没等宋平生他们发现,宋平东卷起袖子裤腿往里走,一边说道:“平生,咱们一起帮忙。”
宋平生跟姚三春正在搬被糊了黄泥巴的长条几,闻言顿住动作,视线扫过宋平文,并未多做停留,不动声色地道:“大哥,大嫂,你们怎么来了?家里事情也多,我们自己能搞定。”
宋平东回道:“这两天下雨,家中刚好闲了一点。”他走到宋平生跟前,声音沉下去,“咱们自家兄弟,家中这样咋不跟我说声?我这个做大哥没大本事,出点力气活还是可以的!”
宋婉儿收回四处打量的眼睛,附和道:“就是啊,二哥,你家屋子都破成这样,就是乞丐住的破庙都没这么破啊,你跟二嫂昨晚咋睡得着啊?”
宋平文也道:“二哥,老屋这样子住不了人,不如回家住几天吧?”
从某一方面来说,宋平文的态度就是宋茂山的态度,所以换言之,宋茂山这是突然脑壳坏了?
令宋平生和姚三春没想到的是,宋平东竟然点了点头,甚至表情中还有些许欣慰,倒是不见前阵子对宋平文的冷淡。
这下子姚三春夫妻真是意外了,这阵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不仅是宋茂山对他们夫妻突然转变态度,就连宋平东和宋平文也修复关系了?
宋平生脑中有无数问题,不过宋平文他们在不方便问,便轻描淡写地道:“吉祥不在家,我们这几晚都在他家歇息,不妨事。”说完便示意姚三春继续搬动长条几。
宋平生态度未免太过冷淡,宋平东两兄弟没说什么,宋婉儿偷偷翻了一个白眼,就嘴里小声嘀咕着:“二哥咋还这么讨厌!不识好人心!”
不过有人帮忙总是好的,七个人忙活一会儿,算是将老屋勉强收拾出来,至于其他的,就得看天气如何了。
宋平文见事情办完便跟宋平生打招呼,然后便急匆匆回去温书去了,不得不说,宋平文对读书倒是实打实的上心。
厨房门外,姚三春和罗氏互相倒水给对方净手,临到最后,宋婉儿却跑过来忙不迭扔下两个脏兮兮的抹布。
宋婉儿见自己衣服上没有泥点子才松口气,随后便理所当然地道:“大嫂,二嫂,我跟三哥今天穿的是新衣裳,脏抹布就交给你们啦!大嫂,你先给我舀水洗洗手!哎,你愣着干啥?快点呀!”
这使唤人的话,还真是张口就来,说话语气也不算客气,偏偏罗氏是个不愿意自己男人难做的,通常也就忍了。
罗氏不想得罪宋婉儿,姚三春却不怕,她把罗氏当朋友,更看不下宋婉儿这副颐指气使的样子,不过碍于人家是过来帮忙的,她便先语气平平地道:“婉儿,你对咱们大嫂说话是不是客气点比较好?”
宋婉儿脑子简单,并没意会姚三春的言外之意,大而圆的杏仁眼眨了两下,神情还有些委屈,“二嫂,我哪有对大嫂不客气呀?你是不是在挑唆我跟大嫂的关系呀?”
姚三春无语半晌,而后还是说道:“我就事论事,你不是三岁小孩子,该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才是。就拿从前盛饭来说,你作为妹妹,该给大嫂盛才是,怎么反而每次让大嫂给你盛,还有今天的事情,哪怕你对大嫂说一声感谢,大嫂心里也好受些,而不该是一副大嫂理所应当帮你的样子,大嫂又不欠你什么,你说我讲的在不在理?”
罗氏偷偷朝姚三春使眼色,让她少说两句,姚三春偷偷朝她眨眨眼,让她稍安勿躁。
宋婉儿想也不想,嘟着嘴反驳道:“二嫂,大嫂跟你又不一样,她才没你这么小气呢,就盛个饭洗个衣裳补个鞋又咋了?”
姚三春莞尔一笑,“不如这样,这两天你也帮大嫂盛个饭、洗个衣裳啥的,反正这些都是小事,帮大嫂一点忙,想来你也不会介意,对不对?”
宋婉儿骑虎难下,仿佛被噎住,半天没说出话来,最后只能将目光投向罗氏,盼着她说几句话。
罗氏只是不想自己男人为难,又不是真的没脾气,再说她心领姚三春的好意,所以直接将目光转向别处,不跟宋婉儿对视。
看宋婉儿气得直跺脚的样子,姚三春真的有点想笑,其实这个小姑娘并不算坏,就是被宋茂山养得有些歪,有时的行为真的惹人心生不喜。
她只能猜测,可能是宋茂山觉得自己女儿拥有一张足够漂亮的皮囊,所以有造作的资本吧?
宋婉儿却越来越觉得委屈,最后实在没忍住,便指着姚三春就胡乱叫嚷道:“二嫂,枉我好意过来帮忙,你却这样对我,你,你太坏了!”
“噗!”姚三春没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随后语重心长道:“小姑娘,我只是教你做人,又哪里坏了?”
宋婉儿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走了过来,冷冷的目光不轻不重落在在宋婉儿身上,宋婉儿脸色一僵,瞬间缩起脖子,不复刚才神气的模样。
不过宋平生可不准备这么轻易放过她,也不说话,就这么一瞬不瞬看着宋婉儿,直到将宋婉儿看得头皮发麻,下巴快弯到胸口,这才收回目光。
宋平生走至姚三春身旁,不轻不重地说道:“宋婉儿,再听到你顶撞姚姚,别怪我不顾兄妹情!”
宋平生说话毫不委婉,宋婉儿反而被刺激起逆反心理,猛然抬起头,不服气地道:“我可是你亲妹妹,你竟然这样对我?难道二嫂有错在先,我都不能说吗……”
宋婉儿话音未落,宋平当即呛回去:“是!在我这,欺负姚姚就是不行!无论是谁!”
宋婉儿不敢置信地瞪着宋平生,咬着嘴唇,表情跟吃了苍蝇一般,要多难看就多难看。
奈何宋平生根本无动于衷,甚至眼眸扫过来时,就如同冰刃飞过来,她没忍住打了一个寒噤,刚膨胀起来的胆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瘪下去,最后宋婉儿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怎么跑出院子。
宋平东这时候从外头回来,放下两桶水,而后疑惑道:“我刚才见婉儿揉眼睛跑出去,这是怎么了?”最后将视线落于罗氏。
罗氏面露犹豫,想着这事该怎么说才好。
姚三春见她犹豫,便将这事原原本本说出来,反正都是自己做的,跟罗氏并无没关系,就算宋平东生气,觉得她欺负自己妹妹,他还能打她这个弟媳还是怎么滴?
只是令姚三春意外的是,罗氏竟然站了出来,闭着眼睛往前一站,微抬下巴,鼻翼两侧雀斑动了动,说道:“二狗子他爹,我也不怕你生气,今天就索性说开了,我是婉儿大嫂,所以平日里她让我帮忙我都不会拒绝,但是我也是人,总有不耐烦的时候!三春跟我关系好,所以是心疼我为我出头,你要怪就怪我好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罗氏还是没说宋婉儿一句不是。
可姚三春却看不下去了,忙辩解道:“大哥,你可别怪大嫂,我说话直,婉儿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嘛?以前就爱使唤我跟大嫂,反正我是忍不了她,但是大嫂不想你左右为难,所以对婉儿百般包容!要我说,你们若是真为婉儿好,就该好好教她为人处世的道理,否则等她以后嫁人,夫家可不比在自己家,到时候跌跟头还是她自己。”
宋平生眼神柔软,看着姚三春唠唠叨叨,只觉得自己媳妇儿说话时酒窝时隐时现的样子都那样可爱,抿唇笑了笑,再抬首时脸上却挂着一丝讥诮:“姚姚,你跟大嫂争什么,不是我把她骂哭的么?那个臭丫头,没大没小,敢欺负到我宋平生媳妇儿头上,那就是不把我这个二哥放眼里,我说她几句怎么了?还真当自己是千金大小姐呢?”
宋平东见他们三人争先抢锅,哭笑不得,“难道在你们眼里,我就是这种是非不分的人?”随即正色道:“平生说得没错,婉儿年纪不小了,是该多管管,不能放任她为所欲为。”
罗氏眼睛眨巴眨巴,配合鼻翼两侧的小雀斑,莫名有几分呆呆的可爱。
宋平东叹口气,神情有些无奈,声音却很严肃,“孩他娘,以后不用顾及我,你是婉儿大嫂,她敢不尊重你,该说就说,该训就训,她敢有意见,直接让她找我!”
罗氏表情略有些别扭,眼睛却亮晶晶的,虽然她不会将自己男人说的话完全当真,但是他能有这番心意,她已经很满足了。
一旁姚三春心中感慨,都说爱一个人眼神骗不了人,罗氏对宋平东真是爱惨了!
过了一会儿,罗氏说要再拿二十斤农药,姚三春拉着罗氏去拿农药的后,院子里只剩下宋平东兄弟二人。
宋平生两腿交叠,没个正形地跟宋平东说着话:“大哥,你跟平文又好了?”
宋平东弓着腰往木盆倒水,晃动两下再将泥水倒出去,而后直起腰后没回头,顿了顿说道:“之前平文对咱娘漠不关心,我当然生气,但他毕竟是咱们亲兄弟,又年轻不懂事,前几天他主动跟娘和我道过歉,所以……再看看吧。”
宋平生默不作声挑了挑眉梢,倒也不见有多意外,宋平东是个重情义的人,否则宋平生原身混成那样,他还不是照样对二弟多有照顾,不见嫌弃?
宋平东没听到宋平生说话,回首看他,面有纠结:“平生,咱们仨是亲兄弟,以后还要相互扶持!平文读这么多年的书,我相信他不会没有良心。”
宋平生不可置否,站直了身子,道:“或许吧。”
宋平东曾经上不得台面的二流子“二弟”,如今都踏实生活了,那他年轻不懂事的三弟犯个错,怎么能不给机会改正?
所以宋平生还真没立场劝诫宋平东,最后索性闭上嘴,反正宋平文到底是人是鬼,日子久了总会露出真面目。
日子有条不紊地过着,转眼又过了一天,孙吉祥从绿江镇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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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这日上午, 姚三春和宋平生正在堂屋磨农药,一边有说有笑地聊着天,姚小莲则偶尔插上两句。
就在这时, 院外有马车声由远及近,声音停下没多久,孙吉祥便跟猴子似的跳进院子, 三步两步跨进堂屋。
姚三春顺着宋平生目光看过去, 只见孙吉祥整个人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额头、脖颈间全是汗, 连衣衫都被汗湿,整张脸更是比出去时黑了许多,人也清瘦不少, 可见这段时间没少受苦。
不过孙吉祥根本没注意他们投过来的目光, 而是眼冒绿光四处寻找,直到他看到桌上水壶,而后提起就张大嘴巴往里倒,仿佛只是眨眼之间, 一壶凉白开就全部进了肚子。
孙吉祥放下水壶,长长的一声喟叹, 这才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姚三春跟他也熟了, 便笑话他:“吉祥, 你出个门怎么也不知道戴帽子, 晒得这样黑, 就不怕玉凤嫌弃你?”
孙吉祥摆摆手, 斜坐于长凳, 重重吐气, 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不说这个。老宋, 这阵子你们恐怕又有得忙了!”
宋平生停下手中动作,“拉到顾客了?”
孙吉祥重重点头,激动不已地道:“不仅是拉到了,而且他还要两千斤!两千斤啊老宋!”
这下子姚三春姐妹都放下碾盘,脸上惊讶不已,因为她们都没想到孙吉祥竟然能一次拉到这么大的生意,甚至比上回刘青山买得还要多得多!
宋平生拿起湿布擦擦手,一边扯唇坏笑,“哟,吉祥你这回是走了啥狗屎运,竟然一口气就要两千斤?快跟咱们说说!”
孙吉祥也不恼,反而兴致勃勃、口若悬河地说了起来,中间其他人想插话都插不进去。
孙吉祥说了好一大通废话,可简而言之,就是他去绿江镇推销农药并不顺利,但他回来的路上躲雨,偶然跟一个商人遇上,这个商人常年走南闯北自有独特的眼光,他对五加皮杀虫剂很感兴趣。
不过这个商人并没有完全听信孙吉祥一面之词,他现在刚好要经过大丰县订茶叶,到时自会打听一番,如果情况属实,三天后他便会来老槐树村一趟,到时候最少订下两千斤!
对孙吉祥来说,这事就是板上钉钉跑不了了,那个商人绝对会过来,所以才张口就是两千斤!
宋平生垂眸思索,按照孙吉祥所说,这个叫张顺的商人应该是途径中部,最终去往西南方向,而西南地区还有更大的茶叶产区,如果恰逢秋茶闹茶尺蠖,那他的五加皮杀虫剂绝对大赚特赚。
就算那边今年没有虫灾,茶农们一般也都会买些农药回去备着,以防万一。而西南地区茶叶产区那么大,消化掉两千斤农药也不是什么难事。
无论如何,买回农药最起码不会吃亏,甚至还有很大的可能能赚一笔,商人重利,张顺没理由将赚钱的机会拒之门外!
宋平生认真分析一番,也觉得这两千斤的生意该是十拿九稳了!
孙吉祥半天没等到宋平生答复,有些急不可耐,曲着手肘戳戳宋平生,“老宋?咋不说话啊?”
宋平生甩甩手,随之勾唇一笑,慢条斯理地回道:“我家农药存货也就四五百斤,五加皮远远不够,看来我还得多收购些。”
孙吉祥听他这么一说,自然知道宋平生的意思,随后嘴巴就快咧到耳后根去,双眉一抬,嘚瑟得不行,“这回老子厉害了吧?你大哥还是你大哥!哈哈哈……”
宋平生和姚三春看向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个傻子。
孙吉祥笑了好一会儿,才正色道:“五加皮不够用,要不要我帮忙?”
姚三春默默道:“吉祥,你还是忙你提亲的事吧,收购五加皮我们自己来。”
宋平生颔首,“这事等你提亲完后再说。”
孙吉祥便没再纠结,而是欢天喜地地回家,为提亲做准备去了。
而到了中午,孙铁柱和吴二妮突然出现在姚三春家的院子里。
姚三春将最后一口蒸南瓜吃掉,拍拍手招呼道:“铁柱哥,吴嫂子,你们咋来了,中饭可吃了?”
孙铁柱瞥向吴二妮,神色略有些尴尬,吴二妮却神情自若,走过去甚是亲、热地拍了下姚三春的胳膊,道:“咱们都吃过啦!咱们进堂屋说,二毛他爹有事要拜托你男人呢,呵呵……”
孙吉祥脸色更加尴尬,但是在外头又不好发作,所以忍耐得很憋屈。
姚三春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身后朝堂屋里头的宋平生使了个眼神,这个吴二妮一上门就准没好事,说不好又是来占便宜的!
宋平生明白姚三春的意思,他对吴二妮同样没有好感,若不是孙铁柱人还行,他绝对不会搭理吴二妮这种人。
可惜吴二妮对自己讨人嫌的性子并没有深刻的认知,进堂屋后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尬吹,从吹宋平生天生不凡,连神仙都眷顾,以后一定发大财,又吹到姚三春越来越白,越来越好看,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相,就连姚小莲都被顺带夸了,说她勤劳聪慧,长得清秀,谁娶到她也是有福了!
姚小莲第一次被人这样夸,做不到姚三春夫妻岿然不动的气势,羞得脸色泛红。
不得不说,吴二妮这人彩虹屁吹得虽然尬,但是也不是完全没有效果,最起码姚三春他们一时间还真不好对吴二妮说什么难听的话。
吴二妮夸人的话不要钱地往外涌,说了好一大通,最后还是孙铁柱实在听不下去,眼神严厉地制止吴二妮继续废话。
宋平生倒是没太放在心上,朝孙铁柱笑道:“铁柱哥,你跟嫂子先坐下,有事咱们慢慢说。”
孙铁柱夫妻落座,从头到尾吴二妮一直朝姚三春夫妻笑,脸都快笑裂了,目光还数次扫过姚小莲。
姚三春脸色渐渐冷下来,因为吴二妮对姚小莲打量的目光太放肆,就好像在掂量一件货物价值几何?
孙铁柱跟姚三春相处不多,在他眼里,姚三春还是从前那个爱掐架的泼妇,他见姚三春脸色不对,偷偷在桌底下踢了吴二妮一脚。
吴二妮暗瞪孙铁柱,咬牙切齿地笑着道:“二毛他爹,你不是说要跟平生兄弟商量五加皮的事吗?还不快说,别耽误人家吃饭!”
孙铁柱被噎了一下,奈何话被吴二妮说到这个份上,他笑得有些尴尬,摸着大痣说道:“平生,是这么回事,上午吉祥跟我说你们要大量收购五加皮,所以我就过来问问。吉祥他忙着提亲没时间,要是需要帮忙,你们也可以跟我说!”说着拍拍胸口。
吴二妮笑容僵硬一瞬,来时她可不是这样说的,她让孙铁柱直接跟宋平生张口要,说他们可以揽过收购五加皮的活,到时宋平生也不好拒绝,谁知这个死、鬼竟然关键时刻掉链子,简直气死个人!
姚三春目光在孙铁柱和吴二妮之间来回,一看看出其中门道,这吴二妮还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来她家就从没有空手而归过!
宋平生和姚三春对视片刻,见她轻耸下肩表示无所谓,回头对孙铁柱道:“铁柱哥,你跟嫂子愿意帮忙,我自然是求之不得。”
反正他们夫妻的确忙不过来,收购五加皮这事最终还得请人帮忙,而孙吉祥不得空,宋平东也没时间,目前来看,也只能找孙铁柱了。
吴二妮顿时大喜过望,激动不已,孙吉祥说宋平生这回想多收些五加皮备着,恐怕至少也要两三千斤,那得要多少钱啊!
宋平生不着痕迹扫吴二妮一眼,不疾不徐地道:“这样吧铁柱哥,待会我给你拿二两银子,到时候你给我送来一千斤五加皮就行,其他我们不管。”
五加皮这东西打秤,一斤并不要两文钱,多出来的就当是给孙铁柱的辛苦费,至于挣多挣少,那就靠孙铁柱夫妻自己操作了。
当然,他对五加皮的实际需求要多得多,但他还是谨慎些好,若是孙铁柱夫妇这回办得好,下回他再多说一些也无妨。
吴二妮一听只有一千斤,笑意淡了些,还想说什么,却被孙铁柱抢了先。
他特豪气干云地保证道:“兄弟你就等着看吧!我保证都给你办妥咯!呵呵呵……”
吴二妮暗自恼怒,不过她脑子赚得飞快,算着后面至少能挣个两百文,甚至可以更多,心中那股怨气便淡了些许!
拿到二两银子,孙铁柱夫妇开开心心地离开姚三春家,姚三春三人这才重拾筷子吃饭。
孙吉祥回家,宋平生便不想再住他家,宁愿住回自家冒着霉味的屋子,因为自己心上人就在这里。
不过说实在的,姚三春也不太想住家里,屋里地面未干,味道又难闻,住着太难受了,但是姚小莲毕竟是小姑娘,住进孙吉祥家于名声不好。
姚三春夫妻俩正商量这事,结果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宋平东和宋平文一同过来一趟,让宋平生三人去宋家住几天,姚小莲可以跟宋婉儿挤一挤。
姚三春本以为宋平生会拒绝,没想他却同意了,原因无它,他怕家中潮湿影响姚三春的身体。
在宋平生眼中,什么牛鬼蛇神、魑魅魍魉都不可怕,他唯一挂心的只有姚三春一人而已。
由此看来,宋平生还真是贤夫本夫了!
这日晚上,宋平生和姚三春姐妹出现在宋家饭桌上,算来竟是分家后二房第一次回父母家吃饭,简直难得!
不过饭桌上的气氛那就相当诡异了,宋茂山对宋平生夫妻视若无睹,对宋平东也是不冷不热,自顾自吃着饭,没正眼看他们,可也不像往日那般凶相毕露、恶言相向。
不过姚三春却宁愿宋茂山继续保持沉默,可比平日里目光阴鸷,动辄打骂别人的暴躁样好得多。
宋平生吃饭时掩去嘴角的讥诮,暗骂宋茂山假惺惺,示意宋平文和自己修复关系的是他,现在对他冷眼以对的也是他,他又何必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如果是原主,或许还会对亲爹宋茂山变相的“妥协”有所触动,可他不是,所谓旁观者清,他作为外人更能看清宋茂山的虚伪嘴脸!
宋茂山的态度看起来似乎有所软化,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以他看来,宋茂山恐怕是觉得上回宋家争吵中他行为失控,恢复理智后还是觉得宋平文的未来更重要,跟儿子们硬碰硬实属下下之策。
可是他话已经放出去,且自己两个儿子还对他心存偏见,数次顶撞,恐怕不会再轻易相信他,他自己也拉不下老脸服软。
事已至此,他索性改变策略,曲线救国,徐徐图之,让宋平文跟老大老二改善关系,培养兄弟感情!只要感情深,宋平东兄弟俩以后便再也狠不下心来心以宋平文的未来作威胁。
宋茂山敢肯定他们下不了手,毕竟是三人是亲生手足,并且老大还是重感情的!
感情这东西,利用好了就是一把无往不利的利剑!
不得不说,宋茂山这人确实颇有心计,反正从目前看来,宋平东已经差不多被宋平文的表现心软了,而最难搞的,当然是他宋平生了!
而事态的发展和宋平生事先预料的差不离,不管是饭桌吃饭,还是饭后收拾屋子等事,宋平文都表现得很积极勤快,一直在帮忙,且事后还拉着宋平生和宋平东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可谓十分亲近。
三兄弟说了一会儿话,宋平文便回屋温书去了,而宋平东也被二狗子缠着回屋给他说鬼故事。
宋家宽敞的院子里,宋平生背靠廊檐下的柱子,眼眸在隐隐绰绰的昏黄灯光里欲明欲灭。
这个宋平文还当真不是普通货色,相当会作戏,嘴巴又会说,也不怪宋平东这么快就原谅了他!
不过在宋平生看来,宋平文现在对两个兄长表现得有多亲昵,就证明他有多虚伪,毕竟他曾经冷漠无情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前后反差太大,也就宋平东这个亲大哥对他还抱有幻想,相信他是真的有良心!
不过也不能怪宋平东,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还有几十几百笔算不清的糊涂账!亲人之间想维持关系,装糊涂、不翻旧账、主动让步,这才是最聪明的选择。
如果亲人之间总是斤斤计较,丝毫不让,那亲情迟早被消磨殆尽!
对于重视亲情的人,亲情有时就是桎梏。
在宋家休息一夜,第二日姚三春夫妻又回自己家忙去了。
姚三春姐妹继续将被子衣裳拿出来暴晒,而后磨制农药,而宋平生先去田地里看看稻子,回头又去旱地锄草,忙得脚不沾地。
快到中午,宋平生终于扛着锄头回到家,放下草帽后在堂屋里坐下,两条长腿随意放着,配上他被汗水打湿的脸庞,眼神不若平时那般锋利,可却别有一番慵懒的味道。
没过多久,姚三春端来一大碗绿豆汤放在方桌,和宋平生眼神对视,酒窝含笑地绕到宋平生身后,给他擦汗捏肩。
其实宋平生不甚需要绿豆汤,因为心上人一心关怀他,他只觉得浑身舒畅,心脏像泡在温暖的春水中,连身上的燥、热都被抛在脑后。
姚三春手中忙活,见宋平生歪着脑袋一瞬不瞬望着自己,唇角的笑就没消失过,一副略傻气的样子,她手痒痒,突然出手掐住宋平生的下巴,送过来飞快亲了一下。
宋平生瞪着清润的眼失神片刻,回过神却见罪魁祸首面不改色,端是一副无辜至极的模样,甚至当宋平生朝她促狭挑眉,姚三春还瞪回去,凶巴巴地道:“看什么看,没看过占便宜的啊?”
宋平生高仰下巴,好一阵朗声大笑,甚至整个胸腔都在震动,好不容易止住笑,回道:“确实没见过占便宜占得这么清新脱俗、理直气壮的!”舌、尖在牙间绕一圈,突然沉下嗓子,探过头一字一句道:“不过,我是你的,你想如何,我悉听尊便,并全力配合……”
宋平生眼神炽、热直白,配上他的俊颜杀伤力翻倍,直看得姚三春脸颊发烫,眼神都无处安放,最后姚三春毛了,食指戳了下宋平生额头,“喝你的绿豆汤去!”
宋平生忍俊不禁,决定不再逗她,回头端起绿豆汤喝起来,中间还喂姚三春两口,夫妻俩你一口我一口,硬是把喝绿豆汤这事变得不那么正经。
而此时姚小莲正在厨房里小口抿着绿豆汤,都不舍得喝多了。
要知道,这边白糖一斤就将近六十多文钱,不是乡下普通人家能吃得起的,而姚小莲这辈子更是从没有尝过这种甜,因此格外珍惜。
姚三春夫妻俩说笑一通,喝完绿豆汤,宋平生便进屋准备装米做饭。
宋平生掀开米缸木盖,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巴掌长的老鼠一下子从米缸窜出来,“吱吱吱”地叫唤着,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老鼠它是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可对宋平生却被当场吓到了,猛的蹿出里屋,见到姚三春便一把抱过去,脸埋在姚三春颈、窝,一副惊魂不定的模样,俊脸都白了几分。
姚三春放下手中的碗,帮宋平生顺了顺后背,一边戏谑道:“怎么了这是?见鬼了?”
宋平生从姚三春颈、窝抬起脸,清润的眼眸夹杂些许委屈,指向里屋道:“姚姚,屋里头有老鼠。”
姚三春鲜少见到宋平生露出这样的表情,一时间觉得既新鲜又好笑,笑了好半天才道:“别怕,有姐姐在!不过家中早就有老鼠,我上次就在存放农药的屋发现两只被毒、死的老鼠,老鼠一生就是一窝,家中恐怕还有不少,你以后多注意点。”
宋平生面色苍白,连唇角的笑都透出一抹虚弱劲,“不,不会吧……”
姚三春漾着酒窝,抿唇直笑。
自家这个男人,有时候还怪可爱的嘞!
午饭过后,外头热得风都刮不动了,整个就跟火烤的一样。
堂屋里,姚三春姐妹躺在竹床午睡,宋平生则悲惨得再度沦落到睡板凳的境地,至于里屋,又热又不通气,着实睡不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姚三春手中的蒲扇也停下了,堂屋里甚至还有宋平生轻微的鼾声,就在姚小莲也快睡着的时候,宋婉儿却突然来了。
原来昨晚姚小莲和宋婉儿睡一起,两人倒意外地玩到一块去了,倒也不是兴趣相投,只是两人刚好一个脾气娇、喜欢被人捧着,而另一个心大不爱计较,还真心实意夸赞宋婉儿好看,所以宋婉儿才愿意跟姚小莲玩一块!
姚三春在半个时辰后醒来,醒来就发现姚小莲和宋婉儿蹲在地上玩石子,有说有笑,看起来关系还不错。
对此姚三春并没有特别的想法,姚小莲在老槐树村这个新的环境,能交朋友当然好,而且宋婉儿也不算坏,只是人有点傻而已。
姚小莲看到姚三春醒来,当即放下石子,因为姚三春事先和她说过,她们三个下午要去山上挖五加。
宋婉儿还没玩尽兴,当即就拉长了脸很不高兴,姚三春真懒得搭理她,真当别人都跟她一样,整天没什么事情干呢?还动不动甩人脸子?
宋婉儿气呼呼地离开后,姚三春三人便带上工具往山上去。
与被太阳直射的老槐树村相比,绿树成荫的山上可就凉快多,高大浓密的树木遮住阳光,投下片片荫凉,好不舒爽。
山中唯一的缺点就是草木太盛,容易有蛇虫鼠蚁出没,这一路上,三人就数次看到有小蛇出没,这种小蛇很短很小,呈灰色,它若是不动弹,普通人根本发现不了,但是因为三人在山里待得久了,自然看到好几条。
于是姚小莲眼见平常淡定沉稳的姐夫,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对此她真是摸不着头脑。
不过待三人投入挖砍五加的事情之后,他们便没有心思想其他事情了,只全神贯注忙着干活。
然而宋平生今日份的噩梦注定不会轻易结束,就在他小心翼翼掀开灌木丛寻找五加的时候,一条孩童手腕粗的蛇突然窜了出来,动作迅猛,甚至还朝宋平生吐出长长的蛇信子。
宋平生当场被吓得俊颜失色,拿着锄头都不敢有所动作。
这真不是他胆子小、不够男人,而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死穴,而他的死穴就是蛇虫鼠蚁这些,他看到便会失去思考能力。
就在这时,一把镰刀突然被抡了过来,准确无误的插破蛇的颈部,将其定在地上,这条蛇疼得疯狂扭动,力气之大竟然硬生生将镰刀拽离地面。
就在这蛇即将脱离桎梏的千钧一发之际,姚小莲先伸手握住蛇的头部,而后才松开另一只握镰刀的手迅速捉住蛇的颈部,让蛇没办法扭头伤人。
别看姚小莲长得瘦,手上力气却不小,谁不是为了生存倾尽全力呢?
宋平生从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抬眼一看,就连姚小莲抓着半人高的蛇,笑得直眯眼,喜滋滋地道:“姐夫,咱们运气真好,这蛇我吃过,可好吃了!”
宋平生:“……”我信你个鬼!
话虽如此,晚上姚三春家桌上到底多了一大盆蛇羹,不过蛇羹不是宋平生做的,而是姚小莲做的。
从剥皮破肚,到切断灼水,到最后入锅煲汤,姚小莲全程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还真是一点不怕蛇。
对此,宋平生和姚三春只能默默夸一句“牛批”,非此词语不能完全表达夫妻俩的敬佩之情。
不过姚三春并不意外,在原主的记忆中,姚家条件太差,家中有啥能吃的大部分都落入姚大志夫妻以及儿子姚宏的嘴里,她们姐妹俩为了活命,硬生生把日子过得跟《荒野生存》一般,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有啥没吃过?甚至有一年实在太饿,就差点去别人家逮耗子吃了!
所以姚小莲才有这一手捕蛇的手艺,她看到蛇第一反应不是怕,而是分泌唾液,也是没谁了!
说来这条蛇挺大的,做成的蛇羹更是满满一大锅,这东西也过不了夜,于是姚三春夫妻便开始四处送蛇羹,宋家、孙吉祥、孙铁柱家、宋茂水家……一个都没漏。
最后只剩下三碗的时候,宋平生突然微微一笑,缓声道:“姚姚,小莲,我突然想起蛇肉和绿豆不能一起吃,吃了会中毒,咱们中午才喝的绿豆汤,为了安全,这些蛇羹还是送出去吧。”
姚小莲手中筷子一松,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这人是魔鬼吗?
然而姚三春却忽然记起是有这么一回事,虽说他们是中午喝的绿豆汤,现在恐怕都消化掉了,可是为安全起见,还是别吃得好。
所以三人出油又出力,最后却一块蛇肉都没吃到,全都便宜了别人,也是很惨了,不过其他吃到蛇羹的人还是挺开心的。
转眼间就到了孙吉祥提亲这日。
一大早,宋平生夫妻和孙铁柱都放下手中的活儿,来孙吉祥家帮忙,虽然其实也没什么活儿,也就是帮忙搬搬东西,剩下的便是跟孙吉祥插科打诨,侃天侃地。
到了后来,姚三春只能一脸无语地站在那,看他们仨一路瞎扯淡,后面甚至学起孙本强跛着腿走路的样子,引来好一阵无情哄笑。
姚三春知道宋平生他们只是设法让孙吉祥放松下来,因为此前她就听说,孙吉祥已经连续两三晚没睡好,导致黑眼圈比熊猫还要严重,可见是真紧张了。
也是经过这事,姚三春对孙吉祥有了另一番认识,这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看起来不着调的人,也有紧张无措的时候。
上午宋平生赶马车,孙吉祥和媒婆他们坐在后头,车上还装了不少东西,一木板车上都满满当当的,甚至姚三春他们每个人都得搂着东西,否则一个马车还真装不下!
马车晃晃悠悠抵达大狗村。
到了黄家,接下来便是孙黄两家以及媒婆的舞台,姚三春不用使什么力气,她和宋平生的存在几乎就是来撑场子的。
两家议亲,男方家总不能没人吧,那传出去也太不像话了!
不过姚三春眼见孙黄两家人聊得火热,黄勇和董氏对着孙吉祥更是笑出一朵花来,不管他们心里到底怎么想,反正表面从看起来,简直就是将孙吉祥看作半个儿子了!
热热闹闹地聊了半天,最终两家决定在两个月后成亲,一来黄勇夫妻不舍得女儿,还想留一阵子,二来孙吉祥也不想太匆忙成亲,他想利用这段时间多攒钱买田,以后黄玉凤嫁过来也就不用担心了!
黄家人见孙吉祥稳重又不失人情味,这下更满意了!
说实在的,为人父母者哪个不希望儿女能过得幸福?自家女儿生得水灵,又勤快懂事,他们夫妻自认配镇上人家也是使得的,只可惜被硬生生耽误到现在!
不过黄勇夫妻也不是得陇望蜀的人,他们对孙吉祥已经挺满意,如果孙吉祥表现得更好,他们自然更开心了!
到了中午,黄家准备了一顿极其丰盛的饭菜招待客人,甚至还备了酒水,而后因为黄家族人太多,孙吉祥需要先敬他们一圈,黄家人再回敬他一圈,你来我往,最后就醉趴在桌面上了。
孙铁柱平日哪能喝得这么畅快?今日黄家酒水足够,喝到最后也话都说不利索,也就宋平生喝得少,不过也是微醺了。
不得不说,黄家族人战斗力太强,他们这些小年轻根本不是对手,也怪不得上桌前黄小六朝他们“嘿嘿嘿”地笑,现在看开,完全就是幸灾乐祸啊!
宋平生三人醉了,姚三春只能等他们酒醒再回去,董氏怕她觉得无聊,便让黄玉凤领着她在大狗村转转。
黄家在东头有一小片梨子园,这时候刚好梨子开始熟了,于是黄玉凤便拿着竹竿和花篮,带姚三春去梨子园摘梨吃。
黄家种的梨树是果皮黄色的沙梨,虽然还没到全熟期,但是仔细找找也能找到不少能吃的。
这片梨子园是黄玉凤家的,她自然知道怎么摘梨比较好,她带来的摘梨工具是一根竹竿,顶端是用竹篾编制的竹篓,竹篓被挖了一个洞,洞口的竹篾非常锋利,这样方便将梨子勾下来,被勾下的梨子也不会掉,而是全部滚进竹篓。
这样一来,便能避免梨子摔到地上被砸破碎的结果。
黄玉凤摘梨子有一手,动作又快又利索,姚三春看之连连惊叹,她认识的这些女人一个个都好能干。
黄玉凤负责摘梨子,姚三春便负责装梨子,机械般地重复着,她的思维开始发散,话说好像还可以用竹篓逮泥鳅黄鳝,回头可以试一试。
到时候让自己男人做一道辣子泥鳅,再做一道红烧鳝鱼,岂不美哉?
黄玉凤一口气就摘了满满一筐的沙梨,不过姚三春并未客气,因为里头有一半都是孙吉祥的,这也是黄玉凤对孙吉祥一番心意,她怎么能阻止呢?
两人摘得差不多准备往回走,就在这时候,一个体型略圆润的男人突然冒出来,只见对方二十出头的年纪,下颚留一撮短须,长得倒是周正,就是人有些肿。
黄玉凤一看到这人,当即变了脸色,僵着脖子转头扫姚三春一眼,眼中飞快闪过类似害怕和担忧的神色。
姚三春本来摸不着头脑,被黄玉凤这么一看,脑中灵光一闪,这男人该不是黄玉凤的前未婚夫吧?
下一刻姚三春的猜想便得到证实,这位体型圆润的男人一瞬不瞬凝视着黄玉凤,目露伤心:“玉凤,我听说今天有人去你家提亲,黄叔还同意了?这怎么可以,我才是你未婚夫!”
说完还一拳砸在梨树上,可能力气使用大了,疼得脸色扭曲了一瞬,又很快恢复如常。
黄玉凤被这番无耻之极的话恶心到了,当下也顾不到姚三春有没有误会她,冷下脸,磨着后槽牙上前一步:“陈斌,从你另外娶她人开始,我们就已经彻底没关系了!你少在这里恶心人!真当我黄玉凤是软柿子吗!”
陈斌拉耸着嘴角,一副可怜相,苦笑道:“玉凤,我也是逼不得已啊,那时我们远隔两地,我爹又病重难愈,神、婆说我必须尽快成亲冲喜,否则我爹性命不保啊!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爹没命吗?玉凤,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的难处呢?”
黄玉凤冷冰冰地看着他,语气不复方才的激动,“我体谅你的难处,所以我解除婚约放你自由,从此你我嫁娶各不相干,如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斌神色激动,胡乱挥舞着手,“这怎么可以,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我跟小翠根本没感情,只要你点头,我立刻上门娶你!”
黄玉凤眸色毫无温度,“那你的小翠呢?”
陈斌听到“你的小翠”有些不满,不过还是先哄好人重要,便腆着脸:“小翠毕竟给我生了一个孩子,爹娘喜欢她,所以我不能休了她,但是你放心,我心里只有你一个,在我眼里,她就跟陌生人没两样!”
小翠虽然温柔懂事,但是到底生了孩子,哪里有黄玉风长得水灵?
陈斌话音刚落,黄玉凤一个巴掌狠狠甩过去,她干惯农活所以力气不小,而陈斌又是虚胖,这一巴掌下去,陈斌甚至被打得后退,懵了半天没反应,似是不敢相信这一切。
然而黄玉凤尤嫌不够,在陈斌抬起头时一口唾沫“啐”过去,丝毫不留情面。
“陌生人?陌生人会跟你睡一张床,会给你生孩子?陈斌,我今天才发现,你不只是无耻,你是恶心!我看到你就想吐!你竟然还有脸过来找我?我要是你,我都没脸活在世上!”黄玉凤越说越激动,要不是极力克制,她恐怕快提刀过去砍人了!
陈斌是个强势又好面子的,刚才好言好语不过是为哄黄玉凤回头,现在竟然被一个女人打了巴掌,并且旁边还有人看着,他当时就觉得下不来台,气得脸色铁青,眼神就像要吃人一般。
他不仅这样想了,也这样做了,他突然出手紧紧箍住黄玉凤的手腕,作势就要一巴掌反扇回去,并且力气比黄玉凤的只大不小。
反正先动手的是黄玉凤,他才是占理的一方,无论如何,这口气必须要出!
然而就在陈斌巴掌快要扇到黄玉凤脸上时,斜后方突然伸出一只脚,狠狠踹在他腰侧。
陈斌当即捂住腰,疼得龇牙咧嘴,面容扭曲。
姚三春趁机拉着黄玉凤后退,看向陈斌的目光全是鄙夷和怒火,就这种恶心又垃圾男人,她真恨不得一脚废了他!
姚三春实在忍不住,骂道:“真是恶心他娘哭恶心,恶心死了!就你这种背信弃义的小人,竟然还想坐享齐人之福?做梦呢!”
陈斌不认识姚三春,但是他见姚三春穿着普通便没放在眼里,狰狞着脸威胁道:“哪里来的臭娘们儿!竟然敢动手打我?回头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姚三春冷哼,“你能不能让我吃不了兜着走我不知道,但是我绝对能让你爬着走!”
陈斌尚未明白其意,却见姚三春突然死死拽住陈斌不放,同时扯着嗓子叫嚷:“救命!快来人啊!这里有流氓啊!快来人啊……呜呜……”
黄玉凤就这样目瞪口呆看着姚三春表演,最后实在叹为观止,回过神来却发现姚三春在朝她疯狂使眼色,顿时意会,跑过去又拽住陈斌另一只胳膊。
陈斌不似普通村夫有一把子力气,这下子还真被捉住了,一时间挣脱不开。
不稍一会儿,梨子园不远处便有吵吵闹闹的人声由远及近。
黄玉凤专心致志看向来人处,却突然脸上一痛,待她回过头,却见姚三春飞快在自己脸上也掐了两下,转眼间就红了。
姚三春迎着她狐疑的目光挑挑眉,随后便不怀好意地朝陈斌坏笑,“我最近跟我男人学了一招,你今天完蛋了!”
等梨子园附近几人握着农具赶来,便对上姚三春和黄玉凤泪眼汪汪的样子。
“玉凤,怎么了这是?”
姚三春率先回答:“各位大叔大婶,你们一定要替我们做主啊!今天玉凤定亲,本该是大喜的日子,谁知这个陈斌竟然过来骂玉凤不守妇道!不仅如此,他还动手打了玉凤,我们忍不了还手,他又将我给打了!他到底不是人啊?”
来的几位大狗村村民和黄玉凤是同族亲戚,而陈斌是隔壁村的,并且陈斌悔婚之事全村人都知道,人品可见一斑,因为而他们当然站在黄玉凤这边。
再加上黄玉凤两人脸上一片红,显然被人打过,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这下子更是深信不疑。
【作者有话要说】
嗯~没什么存稿了~明天更新会迟~
第55章
这下子陈斌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恶声恶气地解释两遍,大狗村村民却鄙夷不已表示不信。
人家玉凤都定亲了,你还不要脸缠上来, 你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再说还有两个人作证呢,你还狡辩个什么劲啊?真当别人是傻子啊?
陈斌越描越黑, 最后索性破罐子破摔, 什么恶心人的话都往外骂, 成功地将仇恨值拉满!
最后, 陈斌只落得被几人抡着扁担打走的下场,简直就像被痛打的落水狗。
与此同时,几位大狗村村民纷纷安慰黄玉凤, 他们都是跟黄勇同一辈分, 严格来说就是黄玉凤的堂叔堂婶,平日里关系都挺亲近。
姚三春在一旁站了半晌,听他们的意思就是让黄玉凤放心,他们不会出去胡说, 姑娘家名声要紧,还让她以后离陈斌远远的, 千万别搭理人家。
片刻后, 黄玉凤堂叔堂婶全部下地干活去了, 黄玉凤面对身旁唯一的人影, 欲言又止。
姚三春如何不懂她的意思, 漾起酒窝, 笑吟吟地道:“严格来说, 我跟吉祥是朋友, 今天这事一点不提好像也说不过去。”
黄玉凤面色未变, 倒是意外的镇定,一字一句道:“我相信你并不是爱搬弄是非的人。”刚才姚三春出手相救,足以证明她的为人。
姚三春顿时笑起来,露出一排贝齿,“有眼光!不过放心吧,吉祥不是那种是非不分、心胸狭隘的男人。”说着突然凑到黄玉凤耳边,嘀嘀咕咕:“上次回去,吉祥可把你夸到天上去了。而且啊,吉祥最近为提亲这事还闹了不少笑话,可把我们都笑死了!”
黄玉凤脸色微红,却还是睁大眼睛好奇道:“什么笑话?”
姚三春掰着手指头一一数过来:“第一件,提亲前这几晚吉祥夜夜睡不着觉,有一天早上被平生在牛棚里发现,平生问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他说我家的马和羊静静听他唠叨一宿,现在感情深厚,甚至隐隐想跟马和羊结拜……”
“噗嗤……”黄玉凤实在没忍住,捂着嘴偷笑。
“第二件是早上媒婆上门,孙吉祥信誓旦旦说道……”姚三春模仿孙吉祥的语气,道:“……我孙吉祥嫁给黄玉凤后,保证好好过日子,一辈子对她好!”
严格来说,姚三春说的第二件事并不是很好笑,但是偏偏让黄玉凤脸都红了,垂下头眼神飘忽,就是不和姚三春对视。
姚三春看她这个反应,觉得她对孙吉祥当真是很有好感的,这下便彻底放下心来。
不过经由半天的相处,姚三春对黄玉凤有不小的改观,此前只觉得她长得水灵,看起来脾气很好,现在看来,人家是外柔内刚,很有自己的主见,所以姚三春还真挺喜欢这个姑娘。不过孙吉祥以后恐怕就有人管着他咯!
两人回到黄家,宋平生酒醒得差不多,加之家中还有事,便同黄小六将孙吉祥他们扶上马车,和黄家人招呼声后便往回赶。
将近一个时辰左右,一群人回到老槐树村。
到了孙吉祥家,孙铁柱脚步虚浮,便回家继续睡觉去了,待宋平生将马拉进牛棚后,姚三春便将下午陈斌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吉祥,这事明眼人都知道是陈斌死缠烂打,简直无耻之尤,玉凤是个好姑娘,你可不能误会人家。作为朋友,这事我也不能瞒着你,反正就希望你能擦亮眼睛,好好对人家玉凤。”
孙吉祥二话不说撸起袖子,朝地上狠狠吐一口唾沫:“呸!这个王八龟孙子,竟然还敢缠着玉凤不放,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不行,我忍不了,我现在就收拾他去!”说着就要往门外冲。
在自己定亲当日出现这种事,孙吉祥的心情可想而知,简直比吃了屎还恶心!
姚三春没想到孙吉祥竟然这般情绪激动,不免开始后悔,早知道等两天再说就好了,她也是担心万一孙吉祥从别人嘴里知道这事,到时候就变了味。
宋平生看在眼里,及时抓住孙吉祥,两句话打消孙吉祥揍人的念头。
“你去打人,可以!可你有没有考虑过黄玉凤的立场?姚姚她们不敢闹开,是因为闹开对黄玉凤的名声有影响,这种事最后受伤害的总是女人。你总不希望黄玉凤因为这事被人指责吧?”
“我当然不愿意!”孙吉祥脱口而出,说完脑子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是啊,玉凤和陈斌毕竟有过婚约,他们俩人最好永远不要有交集,否则人心叵测,口水也淹死人,外头还不知道怎么传呢!
孙吉祥一拳捶在门板,眸色沉沉如罩雾霭,愤愤地道:“难道就这么算了?老子忍不下这口气!”今天可是他跟玉凤定亲的日子!
宋平生冷嗤一声,随即抬起眉梢,朝孙吉祥露出别有意味又不太正经的坏笑,“等过了这阵子,咱们按老规矩来。”
孙吉祥瞬间了悟,咧唇坏笑,食指指着宋平生,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
只有姚三春从头懵逼到尾,这两人到底在说啥子?
孙吉祥定亲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下一步几人重心都得投入到五加皮的生意上来。
第二天,和宋平生料想的一样,那位叫张顺的商人来到了老槐树村,并且一口气就要订三千斤农药,竟然比此前说的还要多一千斤。
姚三春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位叫张顺的商人去到大丰县那边,和他接洽的刚好就是刘青山,刘青山和张顺合作多年,听张顺打听农药的事情,便事无巨细地交代了,顺便还夸了他家农药多好用。
茶山老板只夸农药两句,效果却比孙吉祥说一万句话都顶用,这个张顺发家靠的就是毒辣的眼光和过人的胆识,所以他当下就明白了,买这农药稳赚不赔!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张顺才一口气要三千斤。
不过三千斤于他而言也算不上大手笔,也就三百两银子罢了。
相比于张顺的淡定,姚三春夫妻还是相当激动的,他们相信在这个时空酒香不怕巷子深,好东西迟早会被世人所发现,不过他们真是没想到张顺张口就是三千斤,除此之外,张顺还要求他们十天内就要交货。
这于姚三春他们来说,不管是材料还是时间,都有些太紧张了。
不过有钱不赚是傻子,十天内交三千斤农药虽然不容易,但也绝对不是不能完成的事情,于是姚三春夫妻点头答应了。
因为涉及农药太多,所需要的材料费都是一笔不小的花费,所以宋平生还要求和张顺订立合同,并且预付三十两定金,张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在宋茂水的见证下,宋平生和张顺订立好合同后,接下里就是解决原材料的事情,此前他们让孙铁柱收购一千斤晾干的五加皮,目前也才收到一百斤。
因为此前很多人家根本不认识这东西,现在听说五加皮卖了能挣钱,这才有人开始挖这东西,但是五加皮挖回来还得处理晾干,少说也得三四天,这也得幸亏天气炎热,否则还真不知道要晒到猴年马月。
好在收购五加皮的消息传了出去,现在老槐树村以及周围几个村子里都知道了,村民们只要一得闲便会去山上挖五加,甚至连小孩子都帮着忙活。
所以越往后收购五加皮就应该更容易了。
也是经过这事,姚三春夫妻更加明白存货的重要性,所以夫妻俩商量后决定,将此次收购五加皮的重量由两千斤提到六千斤,其他原料也要相应增加。
因为需求的增加,收购材料的范围自然也要随之扩大,于是姚三春夫妻准备再找个人去稍远的地方收购五加皮,而孙铁柱收购重量也要增加到三千斤。
宋平东抽不开身,这事最终还是落到了孙吉祥头上。
转头宋平生将四两银子送到吴二妮手中,吴二妮自然是喜不自胜,又是一番天花乱坠的马屁。
可是当她得知孙吉祥也要开始收购五加皮,虽然他会去稍远的地方,可她心里到底不舒坦,要是没有孙吉祥的参与,她家岂不是能赚得更多。
宋平生自然注意到吴二妮笑容淡定下去,甚至还有些不高兴,他暗中摇头,这个吴二妮贪财小心眼就罢了,竟然还是个不知满足、不知感恩的东西。
若不是看在孙铁柱的面上,他绝对不会和吴二妮这种人打交道,而现在他的心思也是越来越淡了。
不过宋平生目前没时间浪费在这里,他转头又将六两银子拿给孙吉祥,孙吉祥胸口拍得“哐哐”响,保证早日完成!
办完这些,姚三春便又急急忙忙去镇上购买其他材料,石膏、石灰、信石、碾盘之类工具、净手的……真是装了满满一马车,甚至马车都有些不堪重负。
这夜姚三春夫妻美美地睡了一觉,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外头静悄悄的,姚家三人却都起来各自忙活去了。
姚小莲负责煮早饭,姚三春在村子里逛了两圈,将自家磨制农药需要招人的消息散布出去,其实不用她多说,昨天张顺过来,很多人都猜测姚三春家又有生意上门了。
宋平生也没闲着,村里人忙着双抢的最后阶段,肯定招不到足够的人手,所以他还得去隔壁几个村跑一趟。
反正招人磨制农药这事,宁多不宁少,磨制多了刚好当存货,可以为秋茶做准备。
从这日下午开始,姚三春家放下手中一切事务,正式进入忙碌状态,姚三春家三人和招来的十三个人全心全意投入到磨制农药中去。
不过这次招来的十三人中,有一半都是年纪偏大的老年人,效率到底比年轻人低一些。
接下来的日子是极其忙碌的,姚三春家三人加上请来的十三人忙着磨制农药,每天天一亮就要开始,中午就在姚三春家吃口饭,完了继续上工,直到天快黑才各自回家。
不过姚三春夫妻要更劳累一些,因为除了磨制农药,他们还要多费心注意人员的卫生安全,还要防止别人浑水摸鱼,顺手牵羊之类,毕竟人多了什么鸟都有。
不仅如此,待其他人回家休息,姚三春夫妻却还点着油灯磨制农药,因为他们还想多磨制些为叔秋茶做准备。
五加皮暂时还没收购到位,姚三春他们便决定先将其他原材料率先磨制,这样才不耽误进程。
三四天之后,孙吉祥和孙铁柱收购的五加皮陆续送到姚三春家,姚三春夫妻终于能松口气。
一连忙碌八天后,加上此前的四五百斤存货,三千斤的农药终于准备出来了,在磨制农药期间,不仅是他们请的十三人,宋平东夫妻和宋茂水等人都多有帮忙,甚至宋平文都象征性地磨了几斤。
所以姚三春夫妻决定,这单生意完成后,他们要请宋平东和孙吉祥等人吃顿饭,大家一起热闹热闹,顺便放松一下心情,毕竟这段时间是真是累到虚脱,人的精气神都差点磨光。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下午,宋平生让其他人回去休息,下午不用过来干活。
外头热风起,蝉鸣声不绝于耳,姚三春家的小鸡小鸭全都躲在鸡圈阴影处不敢出来,发财更是摊开四肢肚皮紧贴着地面,张嘴舌头吐得老长。
宋平生顶着一头汗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碗,里头装着蒸熟的沙梨,这沙梨蒸熟后梨子皮皱巴巴的,看着不好看,但是却冒着甜气,让人看着就想吃上一口。
米饭还没好,所以宋平生端了两个沙梨给姚三春垫垫肚子,而当他进入到堂屋,见到的却是姚三春姐妹趴在方桌上睡得香甜。
他放轻脚步走近,目光不由柔和下来,并伸手将姚三春额间碎发别在她耳后,然而当他目光落在姚三春乌青的眼下,以及略显惫态的面容后,他当即自责起来。
这阵子忙着磨制农药,他满心满眼都是赚钱,竟然对姚姚忽视许久,姚姚身体本就不算好,他应该让姚姚少劳累才对!
宋平生暗自恼怒,不过他又担心姚三春趴着睡太累,于是他放下竹床,然后一手穿过姚三春的膝盖,一手搂住她的腰,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竹床上。
姚小莲睡久脚很麻,迷迷糊糊睁开眼,结果却见她姐不知何时睡到竹床上,而她姐夫正坐在小凳子上给她姐摇蒲扇,那黏稠到化不开的目光,让她这个外人看着都有些脸红。
不过发麻的腿拉回姚小莲的思绪,她用乡下土方子,食指沾一些口水在额头揉几下,用了好一会儿腿脚才过了那个麻劲。
时间久了,姚小莲也没有当初那么怕宋平生,她抻了抻腿后朝宋平生小声抱怨:“姐夫,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知道我们趴着睡吃亏,你怎么只管我姐,不行你叫我一声也行啊,我这腿现在可麻、可难受了!嘶……”
宋平生扭头,面无表情地道:“年轻人,快点找个男人,你想要什么,就都有了!”
姚小莲一噎:“……”她难道不知道吗?你们已成亲一族,怎么会懂她们找对象的难?单身的苦?
姚三春这一睡竟然直接睡到半下午过去,醒来时睁眼是陈旧发黑的的房梁顶,脑子还是昏沉沉的、空荡荡的,甚至记不起今夕何夕。
“姚姚,你醒了,饿不饿?”宋平生揉一下眼睛,声音是初醒时特有的喑哑低沉。
姚三春循声望去,一下子对上宋平生放大的俊颜,脑子在美、色的巨大冲击下终于开始运转。
姚三春慢慢坐起来,软软地打了一个哈欠,而后靠在宋平生肩头闭眼假寐,“现在什么时候,我是不是睡过头了?”说着还无精打采地摸了摸肚子。
宋平生指腹轻轻按揉在姚三春脸上被竹床压出来的红印,眼神和声音同样温柔,“嗯,锅里饭还热着。姚姚,明天交完货,我们好好休息两天,或者去镇上和四周逛一逛,玩一玩?你说好不好?”
姚三春想也不想就点头,谁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这阵子太累,是该好好放松两天,而且即将立秋,赵山石他们要来盖新屋,他们自己又要抓紧时间为秋茶做准备,恐怕又得忙碌很长时间。
宋平生见姚三春黑白分明的眼睛突然有了神采,知道她定是想出去玩了,搂着姚三春在她额头亲了又亲,缓声道:“听说邻县凤凰县有温泉,还有带骨鲍螺、松子糖、山楂糕这些糕点都很有名,等天气冷了,咱们也能闲下来,到时去那边玩一玩?”
“好哦!”姚三春欢呼一声,随后环住宋平生脖颈不撒手,夫妻俩又是一番嬉闹。
第二日早上,姚三春家还在吃早饭,张顺便带着两辆马车赶到老槐树村,来得不可谓不急,不过也可以理解,西南地区路途遥远,路上若是耽搁久了,他买的农药赶不上秋茶,那可就糟糕了!
张顺是个守时且很重视时间的人,他来时已经做好姚三春一家还在赶工,拖延半天才交货的准备,所以当他看到姚三春家不仅按时交货,而且农药全都包装好,当即对姚三春夫妻俩好感度猛增,所以掏钱的时候也是很爽快!
姚三春夫妻知道,第一次合作至关重要,只有顾客满意,下次合作才会更顺利,张顺满意,他们自然开心。
不过姚三春夫妻最开心的还是尾款二百七十两到手,他们家终于脱离贫困线,以后再也不用饿肚子,生活只会越过越红火。
姚三春夫妻不是那种巴着钱不放的人,货款一到手,宋平生便将该属于孙吉祥的三十两提成给送过去。
三锭白银摆在孙吉祥眼前,孙吉祥一把搂在怀里,忍不住亲了又亲,那股亲、热劲,不知道的还当他抱着自己亲生孩子呢!
没办法,谁让人家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呢?
除此之外,姚三春夫妻还给姚小莲拿了五百文,无论是谁,还是手里有钱更有安全感。
至于宋平东和罗氏他们,帮忙纯属自家人相互照应,拿钱反而显得生分,还是回头请他们吃饭更能维系感情。
姚三春家出售农药的事情告一段落,可是村子里的话题却刚刚开始。
姚三春家的农药众所周知不便宜,这回姚三春家请这么多人忙活这么多天,买农药的商人甚至用两辆车来拉农药,可想而知该卖了多少啊?
这下子村里人全都知道,宋家老二两口子这回真是发财了啊!
传言越传越广,甚至一天时间不到,老槐树村周围的几个村子便全都传开了,并且还有越传越光广的势头。
对于这个态势,姚三春夫妻喜忧参半,喜的是借着这阵东风,自家农药的名头得以传开,忧的是万事只要跟钱挂上钩,眼红的人便多了,以后恐怕少不了遇上什么幺蛾子。
但是他们知道这种事是没法避免的,他们能做的只有做好自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抛却这些不足挂齿的小事,夫妻俩心情十分美好,当天上午收拾好便准备去隔壁五莲镇。
五莲镇最出名的是脆甜爽口的莲藕,这时候莲藕没上市,但还可以乘木舟,赏荷花,钓肥鱼……
不过姚小莲没有跟着一起去,她知道因为自己的存在,导致她姐和姐夫两人少了独处时间,所以这回她放聪明了,索性不去打扰他们夫妻俩,而且在家还可以照料家中小鸡小鸭,以及狗子发财。
于是最终出门的只有姚三春和宋平生两人。
姚三春怕晒,但是从穿越以来他们就一直忙着劳作,忙着赚钱,对于她这种以前就喜欢到处跑的人,长久宅在家里还是挺难受的,所以她也不管天气炎热,还是烈日高悬,戴上草帽就是干!
宋平生赶车,姚三春撑着新买的油纸伞将两人罩住,马车在晒得发白的小路上一路疾行,溅起一阵灰尘。
约莫一个半时辰后两人终于进入五莲镇界内,不是他们认得地方,而是小路两旁已经有成片的圆圆莲叶,还有淡粉色的莲花傲然绽放。
微风拂过,莲叶莲花在风中轻轻摇摆,激起一层又一层绿色波浪,让人看之便觉得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姚三春突然就想起一段诗词: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然,玉盆纤手弄清泉,琼珠碎却圆。
但因为近两日没有下雨,所以诗词中的景色未能一见,于是姚三春干脆弯膝蹲下,双手捧水随意洒下,水珠如同琼珠颗颗滚落,在绿色莲叶中来回滚动,最后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夏日炎热,既然已经进了五莲镇,姚三春夫妻也不急了,干脆将马拴在树上,夫妻俩在一片阴凉处的荷塘边上歇脚。
两人放眼望去,蔚蓝天空,白云朵朵,入眼便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纯绿色,间或有莲花点缀,或是蜻蜓驻足,如此景色,实在醉人。
夫妻俩也没在意太多,找一块干净草地席地而坐,脱下鞋子,赤脚放入清粼粼的河水中。
两人依偎着,静悄悄看着眼前的景色,脚丫子时不时拨动两下,涟漪一圈一圈散开,惹得想啃他们脚丫子的小鱼儿一哄而散,没一会儿却又黏了上来。
小鱼儿们没有丝毫杀伤力,只会让人觉得脚痒痒,直至痒到心底。
到了晚上,姚三春夫妻在一户渔家借住,渔家很热情,还烤了两条鱼让他们当做晚饭。
夫妻俩背靠背,望着明月清辉,星河璀璨,萤火微光,听着江水荡漾,莲风阵阵,蝉鸣蛙叫,闻着莲叶清新,荷味淡雅,烤鱼焦香……
水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或许,这才是夏天的味道。
五莲镇湖泊河流多,尤其有一个湖泊里种得全是莲藕,夏天时节望过去,当真是美景如画。
目之所及,全是碧绿色的莲叶,浅粉色的莲花,清粼粼的水……一眼望不到头。
在这样的景色下,夫妻俩第二天起了个大早,趁暑气稍减,迎着金灿灿的朝阳在莲池泛舟。
水中莲叶拥挤,水汽蒸腾氤氲,坐在小舟上丝毫不见热,反而凉爽怡人,不过姚三春还是顺手摘一片大如斗的莲叶,握着杆茎撑在头上,盛起头顶的大片金光。
船夫知道来他们夫妻就是来看看风景散散心,所以划船速度并不快,小舟晃晃悠悠前进,不紧不慢地在莲叶丛中穿梭,荡开层层涟漪,小舟尾巴后甚至还有成群结队的鱼儿追赶嬉戏,好生热闹。
宋平生干脆躺在小舟上,双手抱头,一条长腿曲起,嘴里哼着不知名的俚曲,面向澄澈蔚蓝的天空,闲适随意的流云,任由两侧景色悠悠然划落于身后。
到达彼岸后,太阳逐渐火、热起来,夫妻俩便找个荫凉处坐下,手持鱼竿钓肥鱼,不过一上午过去,夫妻俩并没有钓多少鱼,因为夫妻俩主要精力都用在闲聊玩乐上了,不过夫妻俩在一起消磨时间,无论做什么都是开心满足的。
到了傍晚,莲池边又有一堆小屁孩,一个个光、着屁股跳进水里凫水,嬉戏打闹,你来我往,热闹非常。
在这样的地方,似乎时间都缓了下来,烦恼全被抛在脑后,会让人打从心底安静下来。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姚三春夫妻甚至流连忘返,想长久留在这个地方。
不过他们终究要回归现实,第三天清晨,姚三春夫妻便赶着马车回家。
夫妻俩路上速度不慢,顶着越来越热的天气回到老槐树村,不过经过老槐树时,树下一群人喊住他们,七嘴八舌说着话。
“平生,平生媳妇儿,你们可回来了!你们家摊上事了!”
“她朱桂花被你家捕兽夹夹到小腿,腿都被夹断了!”
“孙本强那两口子可不好对付,你们这回恐怕要吃亏咯!”
姚三春和宋平生听了一会儿,却出人意料的冷静,脸上不见有任何急惶之色,仿佛并不害怕一样,这让几个村民着实摸不着头脑。
不过宋平生并没有解释的意思,他低头在姚三春耳边低语几句,姚三春点点头跳下马车,而后宋平生突然调转马头,再次往镇上方向疾驰而去。
姚三春独自往回走,到了自家门前却发现大门紧闭,敲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头打开,然后姚小莲探出头来,露出一张无精打采的脸,且眼下发黑,显然是没睡好。
姚小莲见姚三春终于回来,眼睛亮了一下,一把抓住姚三春的胳膊,紧张地道:“姐,你们不在的这两天,村里有人进来偷东西,结果进库房的时候被捕兽夹夹到腿,都闹到里正那去了!这回我可被吓死了,你说这可咋办啊?”
姚三春轻声安慰几句:“不用担心,这事我跟你姐夫心里有数。”
回来之前姚三春已经理清事件经过,不过是朱桂花得知他们夫妻出门,家中只有一个小姑娘,所以半夜过来偷东西,谁知东西没偷到,反而先被捕兽夹给夹到腿,偷鸡不成蚀把米。
如此看来,上一次来他家偷东西的很有可能也是朱桂花!
姚三春心中大概有了章程,所以并不是很焦虑,她转而跟姚小莲说其他的事。
“我跟你姐夫不在这俩天,除了小偷这事,其他还好吧?婉儿说过来陪你,想来晚上应该不是很怕?”
姚小莲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姐,你可别说了……”说着降低声音,小声嘀咕道:“她第一晚过来,待了一会儿嫌屋里霉味重,又说蚊子多,所以她就回去了!”
姚三春也是一阵无语,前几天信誓旦旦要陪姚小莲过夜的又是谁?不过她向来这样,说风就是雨,姚三春也不觉得有多意外。
姐妹俩没说多久,田氏、宋平东夫妻、宋平文、孙吉祥、孙铁柱夫妻全都来了,他们见宋平生不在家都很奇怪,不过姚三春并未透露他的行踪。
又过了一会儿,里正孙长贵也来到姚三春家,自然是为了朱桂花断腿的事情,不过他态度倒是还好,并没有为难她,但还是要求她现在就去孙本强家看一眼,因为孙本强夫妇已经找他闹了好几次,让他简直烦不胜烦。
姚三春一群人很快到了孙本强家院子,不仅如此,他们身后还跟着一群看热闹的村民,一个个站在那翘首以盼等吵架的。
孙本强腿才好全,慢吞吞从里屋出来,一见姚三春还带这么多人过来,不屑地冷哼:“姚三春,别以为你带这么多人过来我就会怕你?我媳妇儿腿都断了,恐怕这辈子都只能跛着腿走路,你们家今天必须给个说法!否则我咒你们夫妻俩不得好死,子子孙孙都是短命鬼!”
孙本强说话时,狗蛋跟金桃就站在一旁攥着孙本强的衣摆,嘟嘴愤愤瞪向姚三春。
周围村民有人暗自摇头,这孙本强还真是横惯了,狗嘴吐不出象牙!明明是他家占理的事情,他非要污言秽语先将别人痛骂一顿,要压人家一头,可是外人听到只会觉得他嘴巴臭,然后便不想帮他说话。
姚三春面不改色,全当没听见,“凡事有先有后,有因有果,我家捕兽夹在家放着好好的,它没腿又不会自己跑出来,怎么就夹到朱桂花腿上?”
孙本强脸色难看,磨了磨牙,伸着食指激动道:“少说屁话!管它什么原因不原因的,老子只知道,我媳妇儿在你家被捕兽夹夹到,腿都废了!在你家出的事,你家就得负责到底!懂了吗臭娘们?不懂就把你家男人叫过来,我懒得跟一个娘儿们废话!”
宋平东浓眉皱起,不悦道:“孙本强,你给我放客气点!”
孙本强恶声恶气,“我媳妇儿腿都断了,你还让我对她客气?宋平东,你他娘的也说得出口,果然是蛇鼠一窝!”
眼见两个男人快要打起来,罗氏赶忙拉住宋平东,别最重要的事情没解决,又添新的事端!
姚三春朝宋平东夫妻使眼色,示意他们稍安勿躁,转而冷冷瞥向孙本强,冷笑道:“咱们没必要拐弯抹角,朱桂花做贼偷到我家去,结果被放在仓库里的捕兽夹夹住脚,这叫什么?这就叫活该啊!我们还没找你麻烦,你们竟然还有脸找我们?呵……”
孙本强有恃无恐,鼻孔朝天,完全一副无赖嘴脸,“我媳妇儿偷你家啥了,你家又丢了啥东西了!啊?我媳妇儿根本没拿你家一分一毫,反而受了伤,你在这瞎嚷嚷啥?该嚷嚷的是我才对!”
孙本强这话简直无耻至极,言外之意,虽然他媳妇儿想偷东西,但是她还没偷到啊,偷窃事实不成立,那你们就没立场怪他媳妇儿!
姚三春简直被气笑了,抱着胳膊讽刺道:“既然你这么不讲理,那我也不跟你客气!你不是说捕兽夹伤到朱桂花吗?那你找捕兽夹去啊,又不是我们夫妻动的手。你放心,捕兽夹归你们,要杀要剐,熬汤红烧都悉听尊便,我们夫妻绝对不会干涉!”
孙本强眼睛简直快冒出火来,“你这个臭娘们儿,牙尖嘴利,就是欠抽!”说着竟然抬起手,作势要打姚三春。
孙吉祥先宋平东一步伸手控制住孙本强,满含威胁意味地瞪着孙本强,“动手打女人,你是不是男人?给我放客气点!”
宋平东夫妻和孙铁柱全都站上前来,目光不善地盯着孙本强。
不过孙本强这番猛如虎的操作,成功地将本来还有些同情朱桂花的人劝退,觉得就这对夫妻的品行,断腿断胳膊简直就是活该!根本不值得同情!
孙本强用力推开孙吉祥,脸上的暴戾之气简直让人看之生畏,索性不管不顾地道:“姚三春,你别躲在后偷当缩头乌龟,我告诉你,我媳妇儿腿断了,你必须赔钱,否则我就去告官!不把你们名声搞臭,我不姓孙!”抱臂冷睨,眼中狠气四溢。
孙长贵目光投向姚三春,为难道:“平生媳妇儿,你看这事闹的?不管咋样,咱们村几百年的名声不能被毁了!要不,你就赔点钱得了,我看到朱桂花那腿,确实被夹得不轻!”
姚三春不悦地瞥孙长贵一眼,这个里正怎么本事一点没有,就知道和稀泥来息事宁人。
孙本强仍不满意,沉声强调:“不是伤得不轻,是断了!我媳妇儿一辈子都毁了,你们以为一点钱就能将我们打发了?我告诉你们,没有一百两,这事没完!”
这下包括宋平东他们,周围所有人都倒抽一口凉气,一百两?这是多少人家攒半辈子都攒不到的钱,孙本强胃口可真不小啊!
若真是跛一条腿就能换来一百两,恐怕有很多人抢着被捕兽夹夹吧!
姚三春轻扯唇角,笑得有些莫名,“说来说去,你还不是想要银子罢了,又何必假惺惺地装作关心媳妇儿?”
“你!”
姚三春却不理他,兀自往孙本强家木墩上一坐,语气平静地道:“等我男人从镇上回来,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孙本强还欲再说,可是姚三春却直接扭过头,根本懒得理会他,又把他气个半死。
众人等了将近半个时辰,宋平生终于赶着马车回到村子,并且马车上还坐着一位背着药箱的老头子,看样子应该是个大夫。
宋平生领着大夫往孙本强家院子一站,虽然孙本强极力掩饰,可还是流露出几丝心虚气短来。
不过其他人却没太明白,宋平东上前问道:“平生,你咋叫个大夫来了?”
宋平生笑着道:“刚回村子就听乡亲们说朱桂花被我家的捕兽夹夹断了腿,以后恐怕就是个跛子,可是我家的捕兽夹是特制的,且经过多次实验,是绝对夹不断人的腿,所以为了证明我们夫妻的清白,我特意去镇上回春堂请来盛大夫,让他为朱桂花诊治一番!”
宋平生这番话包含太多,周围村民忍不住往深处想,原来姚三春家的捕兽夹根本没那么大的杀伤力,那她朱桂花叫得那么惨,夫妻俩口口声声腿都夹断了又是怎么回事?
唯一的可能性就是,朱桂花去姚三春家偷东西,没想到东西没偷到,反而被捕兽夹夹到腿,他们眼看要被人抓包,干脆将计就计,装作受了重伤的样子,到时候姚三春夫妻不仅怪不了他们,而且还要赔钱,简直一举两得!
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比做贼现场被抓包更惨不是么?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有孙本强一人手心冒汗。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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