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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各自筹谋(修)

    片刻后, 林祈岁、谢长兮、周盟、周菀,全部来到了一楼大堂。

    吴宣已经在长桌边等着他们了,见几人过来,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片抹不开的愧色。

    林祈岁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总觉得他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东西。

    但眼下已经来不及了, 吴宣谦卑的给几人鞠了躬,开口道:“是这样的,我其实隐瞒了大家一件事,想了好几日, 还是决定说出来。”

    “其实,云泱失踪,我一直都是知道的。”

    他的话音一落,林祈岁四人的脸色都变了。

    吴宣也只当没看见, 继续道:“其实,就是云姑娘自告奋勇要替周菀的那个下午,我们俩曾经去过水塘边寻找线索, 顺便商议该如何对付三楼的红袖女鬼。”

    “但却没想到,我们在塘边聊天的时候, 那水里伸出来的头发将她给缠住了, 我拉着她的胳膊拼命拽她, 却怎么也拽不动,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从水里伸出来的头发,将她给拖到水里去了。”

    “对不住,这件事我本不该隐瞒的,但事发突然,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跟你们解释。”

    说着,他双眼通红, 声音颤抖:“不管怎么说,云姑娘的死也是因为我,你们要怪就怪我吧。等离开这里,我一定会给她立一座衣冠冢,烧多多的纸钱。”

    林祈岁和谢长兮对视一眼,沉下脸来。

    他就说总觉得忽略了什么,正是先下手为强。

    如今,吴宣这个罪魁祸首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行,并且先一步宣判了云泱的死亡。

    哪怕他们现在将云泱本人请出来,吴宣也只会装傻,一口咬死,是云泱被水塘里的头发缠住,拖下水去的,和他并无关系。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吴宣已经笃定了他们不会让云泱出来露面。

    因为一旦云泱没死,也就没有了继续藏在周盟他们房间内的理由,定要回去和吴宣这个罪魁祸首同住。

    所以,不管云泱露不露面,吴宣这一局都已经赢了。

    林祈岁微微垂着眼睛,不去看站在前面做戏的伪君子,但他垂在桌下的手已经紧紧捏成了拳状。

    少年意气,若不是理智尚存,他已经要上前和吴宣对峙了。

    指尖一凉,谢长兮的手指无声无息的勾住了他的手指,进而攀上他的手,轻轻握住。

    “吴兄,”谢长兮打断了吴宣沉浸的表演,“这事不怪你,劫中本就危险恒生,发生意外是难免的事。”

    吴宣被打断,愣了一瞬,随即挤出一抹苦笑:“多谢谢兄理解,但这件事,我的责任也不可推卸。”

    “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努力搜寻线索,已经找出了破解这个劫的方法。”他愧疚道,“希望能帮着大家破了此劫,一起离开这里。”

    他的话,再次让在场的四人微吃了一惊,但大家都压下了心底的情绪。

    “那是什么方法呢?”林祈岁问道。

    吴宣终于坐下来,开始讲起他寻到的线索。

    “我想办法找到了这两个女鬼的故事。”他道,“楼上那个红袖女和水塘那个丢了芍药花手帕的女鬼,曾是姐妹。两人因为躲债,路过这里,借宿一晚,却不想纷纷遭遇不测。”

    他讲的故事,和林祈岁向习文问来的几乎一样,想来应该是那白衫掌柜告诉他的。

    “两姐妹反目成仇,被困在这里成了怨魂。”吴宣继续道,“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她们见面,然后分别超度她们。等这间客栈不再被她俩纠缠,这个劫也就破了。”

    听起来确实很像那么回事。

    林祈岁和谢长兮纷纷点头,周盟瞥见他俩的态度,也跟着一起附和。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林祈岁继续问。

    “我一个人恐怕应付不来,需要你们帮忙。”吴宣道,“咱们分成两拨吧,得分别对付三楼的红袖女,和水塘里的那只。”

    “那我和小祈岁一起。”谢长兮立刻道。

    “好,那我就带着周兄。”吴宣答应的很爽快,这反倒让人有些起疑。

    “我是仙门出身,超度怨灵这种事之前就没少做,你们若是不懂,我可以教你们。”

    谢长兮很懂,但他装不懂:“哦,那确实要向吴兄请教一番。”

    “好说。”吴宣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一面八卦镜,展示给他们看。

    “见到那鬼,就拿八卦镜照她,然后口中念诵《往生咒》就可以了。”

    “可我们没有八卦镜。”林祈岁道。

    “那就找一面铜镜来,割血在上面画上太极八卦图,效果一样。”吴宣道。

    “好,”林祈岁点点头,“我记下了。”

    “宜早不宜迟,那今晚子时,我们就行动吧。”吴宣提议,“客栈外孤魂野鬼很多,也不安全,不如谢兄就带着林小弟对付三楼的红袖鬼。我和周兄去水塘对付另外那只。”

    他倒是会捡便宜,明明那水塘里都已经没有鬼了。

    谢长兮暗自冷笑,但看向吴宣时,又恢复如常:“可以,正好我们还有些符纸,对付红袖女应该不成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转眼到了晚上,五个人齐聚桌边,和谐的一起吃了晚饭,就各自回房间了。

    至于云泱,这几天都是靠林祈岁买来的白馒头度过的。

    当晚,那些饿鬼又来了。

    林祈岁偷偷观察过,每天来的饿鬼中,都有一些新面孔加入。

    看来,玉娘每天的口粮还是挺丰富的。

    林祈岁吸取昨天的教训,一回房间就锁门熄灯,安静等着那些饿鬼排队经过。

    直到它们都各自回了房间,他才又轻轻打开门,和谢长兮一起去了周盟那边。

    房间门没锁,他已经提前和周盟说好了。

    轻轻推门进去,周盟、周菀、云泱都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他们了。

    两人关好门,走过去坐下,五人开始商议起今夜行动的细节。

    待一切都商量妥当,就剩下了最后该准备的道具。

    为了不让吴宣起疑,林祈岁找来一面铜镜,就打算用小刀划破自己的手指来画八卦阵。

    “我来。”谢长兮却按住了他。

    林祈岁捏着小刀看了他一眼:“你又不是……咳咳,会被他看出来的吧?”

    “不会,”后者一笑,拿过林祈岁手里的小刀,轻轻划破了自己的手指,鲜红的血顿时涌出。

    谢长兮拿起铜镜,用指尖血在八卦镜上画了一个标准的八卦阵图。

    林祈岁看的咂舌,这鬼的血竟然也是红的,颜色还挺鲜艳。

    ……

    夜黑沉沉的,黑云弥补穹顶,吞噬了月亮和星星。

    临近子时,又有鬼的惨叫响起。

    那声音尖锐刺耳,一声接着一声,持续了很久才止住。

    又过了片刻,走廊左侧分列的三个房间,房门被一一打开,几个人影悄无声息的晃了出来。

    四人在一楼大堂汇合,林祈岁将自己准备好的,用血画了八卦阵的铜镜拿给吴宣看。

    吴宣翻来覆去的检查了一番,肯定的点了点头:“没问题。”

    于是,四人分成两组,各自出发。

    客栈大门被推开,吴宣带着周盟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林祈岁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和谢长兮一起踏上三楼。

    寂静无声的午夜,年久失修的木制楼梯在脚下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三楼,谢长兮突然在楼梯口停住了。

    “怎么了?”林祈岁低声问道。

    谢长兮摇摇头,突然上前几步,俯身帮他理了理衣襟。

    “有鬼跟着我们。”他轻声道,“应该是吴宣又控制了今夜来投宿的饿鬼,来监视我们的。”

    林祈岁点点头,示意他知道了。

    两人便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三楼的房间门口站定。

    三楼陈旧的房门上,那两条交叉贴着的白色符纸还在,林祈岁拿出铜镜放在胸前,走到门口,敲了敲门。

    房间里,立时传出女子如银铃般的轻笑。

    一条红色衣袖,自门缝探了出来。

    那衣袖自铜镜上拂过,很快又缩了回去,然后打开了房门。

    入目,是挂满了屋顶的白绫,和吊在上面已经腐烂成白骨的尸体。

    一股难以言喻的腐臭味顿时铺面而来,熏的林祈岁脸色一白,差点吐出来。

    但这味道仅留存了片刻,一股更浓郁的脂粉香气席卷而来,瞬间将这股腐臭压了下去。

    “进来吧,”屋内的女子莺莺低语,“奴家终于等到你了。”

    林祈岁皱眉,向前迈了一步,还不等他进门,一道白影突然闪过。

    紧接着,一只矮胖的鬼跌进了房内,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却丝毫不敢动弹。

    谢长兮收回手,好整以暇的抖了抖袖子,朝屋内道:“加个餐吧,这只我看挺肥的。”

    房间内的女子沉默了,片刻后,那红袖灵巧的穿过垂在半空的白绫,缠住了林祈岁的手腕。

    林祈岁只觉得自己手腕上一片冰凉,一股令他无法抗拒的力量在拖着他往房间里走了。

    他回头看了谢长兮一眼,艳鬼的脸色已经阴郁下来,上前一步,握住了缠在他腕上的红袖。

    “红袖女,缢鬼所化,红衣长袖,自窗隙潜入。袖长三丈,异香惑人,诱其自缢。”谢长兮的声音透着一股刺骨的寒凉。

    “你可以抓走任何人,但他不行。”

    红袖被他捏在手里,翻腾挣扎,女子尖利的声音带着一股绝望的哭腔。

    “放开!放开我!我,不杀他……”

    “他……身上的,是我的……东西!”

    林祈岁一怔,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用另一只没被缠住的手,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了一方手帕。

    那手帕上绣着鲜艳的芍药花,正是之前云泱和吴宣他们发现的那个。

    林祈岁扬起手,晃了晃那方帕子,朝里面问:“这个是你的?”

    “是,是我绣的。”

    “我可以还给你,但是我想听你讲一讲,你和你的姐妹阮蝶,来这里投宿发生的事。”

    屋内,女子又沉默了片刻。

    而后,袅袅轻语响了起来。

    “好,但你只能自己一个人进来。”

    身边的寒意更盛,林祈岁不抬头都知道谢长兮的脸此时有多黑。

    他把帕子收起来,然后轻轻拍了拍谢长兮抓着红袖的手背。

    “你在这里等我吧,不会有事的。”——

    作者有话说:红袖女,缢鬼所化,红衣长袖,自窗隙潜入。袖长三丈,异香惑人,诱其自缢。有县令斩其袖,掘地得古棺,内藏红衣白骨,双袖如新。—《聊斋志异》

    第52章 红颜枯骨

    房间内光线很暗, 吊在屋顶的一具具尸骨,犹如一片阴森的尸林。

    林祈岁被红袖牵着往前走,小心的避开前面密密麻麻, 几乎遍布整间屋子的白骨。

    突然, 那红袖绷紧了, 猛地将他往前一扯。

    少年脚下不稳,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一袭红纱突然从天而降,如烈焰熊熊,撕破了黑暗。

    林祈岁一怔, 下意识抬头望去。

    却只见,在距离他不过寸步之遥的屋顶上,赫然吊着一具红衣裹身的白骨。

    许是年代已久,白骨上的血肉早已腐烂殆尽, 只剩白骨尚存,头骨卡在陈旧泛黄的白绫里,悬在屋顶摇晃。

    “你来了, 随便坐吧。”

    林祈岁仰起头,盯着那具白骨, 只见缠在白绫上的骷髅头骨, 上下颌骨动了动, 发出女子柔婉的声音。

    林祈岁环顾了一下四周, 发现在往里走一点,就有一扇被木板钉死的窗户,窗下摆着一张矮桌和两个蒲团。

    桌上还有酒具和茶具,不过都很陈旧,落着厚厚的灰尘。

    他走了过去,屈膝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坐下。

    红纱摇晃, 林祈岁听到一阵骨头“咔吧”“咔吧”的声音,一道纤瘦的身影就从那具被吊着的白骨上飘了下来。

    女子眉如墨画,目似星斗,披着艳丽的红纱薄裙,款款走来,在林祈岁的对面坐下。

    “已经很久没有人,能像这样坐下来陪我喝杯茶了。”

    芊芊素手轻触桌上的茶具,上面的灰尘瞬间抖落。

    方玉拿起旁边放茶叶的陶罐,取出一些放入茶壶,然后她端着茶壶起身朝外面走去。

    林祈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尸林中,片刻后再回来,那茶壶里已经冒出了热气。

    方玉捏着茶壶盖子,轻轻刮着里面的浮沫。

    “这茉莉雪芽,已经放了许久,也不知味道是不是还如当初那般。”

    她执起茶壶,倒了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推到林祈岁面前:“尝尝?”

    林祈岁哪敢,只端起来放在鼻底轻轻嗅了一下。

    “能喝的,只是陈茶味道淡,可能没那么好喝。”方玉道。

    林祈岁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你喝茶,我听故事。”

    “行吧。”方玉没有勉强,端起自己面前那杯,啜饮了一口。

    “我之前,在若桐县的一家绣坊做绣娘。阮蝶是我儿时的伙伴,她在一家酒楼做帮厨。我们是一起来若桐县做工的。”

    “那天,我们终于都和各自的老板告了假,结伴一起回家探亲。从我们出来起,大约得有快两年没有回去了吧。”

    “你们的家,离若桐县远吗?”林起岁问。

    “不算远,走上大半日也就到了。”方玉站起身,依靠在被木板封死的窗子上。

    一双杏眼,无波无澜的扫过吊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尸骨。

    “只是那天我们赶的时候不好,下工时就已经过了晌午,出城没多远又下起了大雨,也没雇到牛车,见路边有一家客栈,就想躲躲雨,等雨停再出发。却不想,那雨一直下到了晚上。”

    方玉倚靠在窗边,仰头望向外面,雨丝扑向她的脸,又轻而易举的穿过。

    “我和阮蝶只好要了间房,打算留宿一晚,第二天再赶路。当晚,便有伙计给我们送上了热水,还有热茶和糕点。我和阮蝶都是头一次住客栈,还道掌柜热情好客,商议着轮番去泡澡。”

    “却不想,那掌柜竟对我们起了龌龊心思。那伙计在送来的热水里下了药。我是先去泡澡的,阮蝶提了茶壶出去,想找伙计添些茶。就这空当,那掌柜趁着我泡澡闯了进来。”

    “他欲对我行不轨之事,我挣扎呼救,他就把我往水里按,我中药脱力,根本奈何不得,差点被淹死。”

    “后来,阮蝶终于回来,她抄起茶壶砸向那掌柜,却被赶来的伙计按倒在地。我见形势不妙,便叫她不要管我,先逃命去。”

    “好在她没有中药,挣脱了伙计的束缚,逃了出去。”

    “那你呢?”林祈岁问。

    “我?”方玉苦笑了一下,“我被那淫贼关在了这里,日夜不得安宁。”

    “我在这里被关了一年多,几乎每过一段时间,这里就会出现一个新的女子,但每个女人都活不长。”

    “为何?”

    “因为那淫贼暴虐,喜欢用鞭子抽人,每个被他绑来的姑娘,都被他抽的遍体鳞伤,不少人寻死,也有不少人直接被打死了。”

    “但我不一样,我肯顺从,也能忍,所以活的最久。”

    方玉突然顿了一下,附身靠近林祈岁,一双漆黑的眼死死盯着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林祈岁屏住呼吸,暗自捏紧了自己的衣袖,“你,还有希望,你一直在等着阮蝶带人来救你。”

    “是了,”方玉在他对面坐了下来,“我在等她,我一直在等她。我等啊等,等了一日又一日,她没有来,她再也没有回来过。”

    方玉漆黑的眼珠滚动了一下,突然开始流出血泪。

    她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袖,盯着林祈岁:“那手帕是我的!是我送给她的!你在哪捡到的?她人在哪!”

    林祈岁看着她逐渐变红的双眼,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一些。

    “或许,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她不是不来救你,而是来不了。”

    “不可能!不可能!”方玉突然厉呵一声,猛地起身,掀翻了面前的矮桌。

    ——哗啦!

    沉重的木桌在林祈岁面前碎屑翻飞,桌上的酒器、茶具碎了一地。

    “她逃出去了!她明明逃出去了!为什么不来救我!”

    林祈岁也贴着身后的墙壁站了起来,他深吸了口气,问道:“你说她逃出去了,你怎么知道?你亲眼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

    方玉怒吼:“我亲眼看见她跑出了客栈,再也没有回来!”

    林祈岁的眉头皱了起来:“这个客栈的掌柜和伙计,都说她逃了?”

    方玉咬紧了嘴唇,黑红的血,自她的嘴角滴下来:“每个人,我见到的每个人都说她逃了!她不管我了,她抛弃了我!”

    林祈岁没有说话,而是将手帕掏出来,递了过去。

    “这是我在距离这里不远的一处水塘边捡到的。”

    方玉一愣,接过手帕贴在自己的脸上:“你……什么意思?”

    “她死了。”林祈岁道,“跌进水塘淹死了。”

    “所以,她永远也没法来救你了。”

    手帕自方玉的指尖滑落,她愣了片刻,然后尖声笑了起来。

    “不会的,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林祈岁道,“如果你不信,我可以带她来见你。”

    方玉没有说话,那双赤红的眼珠死盯着林祈岁,扬了下手,方才分崩离析的矮桌和酒器、茶具,便都恢复了原状。

    “当真?”她问道。

    林祈岁点点头:“她回来了,就在这家客栈里。”

    只不过,现下被掌柜抓走,不知去向罢了。

    方玉半眯起双眼,似乎在思索他话里的真假。

    而下一瞬,她手腕一转,红袖突然缠上了林祈岁的脖子。

    “唔……!”

    林祈岁刚要出声,另一只红袖已经卷着方才方玉倒的那杯茶,灌进了他的嘴里。

    而缠在他腕上的黑色小蛇,被方玉捏在指尖,奋力挣扎。

    少年震惊的瞪大了眼,但不等他反应,便只觉眼前一黑,直接昏了过去。

    缠住他脖子的红袖托着他轻轻放倒在桌上,然后缓缓抽离。

    方玉托腮,看着小蛇愤怒的甩着尾巴,狠狠一口咬在她指尖。

    尖锐的刺痛令她皱了下眉,手指一松,小蛇溜走了,只在她的手指上留下了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淌出黑红的血。

    “呵呵……”她笑了起来,自言自语着。

    “淫贼,帮凶,抛弃同伴的自私者,人性本恶,理应如此。这世上,没有人是值得我相信的。”

    门外,小蛇缠上了谢长兮的手指。

    艳鬼紧绷的唇角一僵,桃花眸瞬间阴鸷起来。

    是劫的限制,模糊了他的判断。

    这女人,竟和他是同一等阶。

    黑雾扑上紧闭的木门,瞬间化为黑色的烈焰,将房门烧成了灰烬,如腊肉般挂满了屋顶的尸骨顿时呈现在他面前。

    黑焰继续向房间里扑去,一缕红袖突然自尸林中穿出,延伸铺展,铸成了一堵用红色的纱墙。

    黑焰被挡在了墙外。

    谢长兮眉心一皱,指尖掐出咒诀,黑焰顿时化为一条火龙,将纱墙穿了个大洞。

    烈焰烧灼,破洞无法闭合,他欲上前,一张粉色的请柬突然自洞内飘出,落在了他脚边。

    而后,破洞开始慢慢收拢,火龙被卡住龙头,瞬间散成雾状,收拢回来。

    “没用的,在劫中,再厉害都无法忤逆领主。”

    女子柔婉的声音飘出:“青云渡,是我的劫,不是那淫贼的。”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谢长兮没有再攻,将黑雾收回,捡起了地上的请柬。

    “做什么,”方玉轻声慢语的重复了一遍,“你刚刚不是都偷听到了吗?”

    “去把阮蝶带来,你想救他,拿阮蝶来换。”

    谢长兮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将请柬打开,扫了一眼上面的字。

    内容,和之前那两封差不多,是要他明晚子时来赴约。

    艳鬼手上的指节被捏的泛出青白,他将请柬撕碎,丢在纱墙下。

    “等不了,天亮之前,我把阮蝶带来给你。到时,你要把林祈岁还给我。”

    “好啊。”方玉欣然应允,“一言为定。”

    第53章 鬼的怒火

    黑夜茫茫。

    吴宣和周盟冒雨离开客栈, 一路往东面的水塘而去。

    大雨倾盆而下,砸在纸伞上,又滑向地面, 溅起水花。

    四周除了雨声阵阵, 便只余两人的脚步声。

    “吴兄, ”周盟追在吴宣身后,叫了他一声,“你慢着些,我跟不上了。”

    一门心思赶路的吴宣闻言, 放缓了脚步。

    开口却有些不快:“雨夜阴气重,容易召来孤魂野鬼,我们还是抓紧些的好。”

    “哦哦。”周盟点了点头,快走几步追上了他, “那咱们还是快些吧。”

    “嗯。”吴宣应了一声,又加快了脚步。

    不知怎么,今晚出门, 他总觉得身后跟着什么东西似的,心里很不踏实。

    但他用罗盘试了半天, 也没试出什么异常, 想来只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罢了。

    两人脚程快, 没多久就拐上了那条被杂草和树林掩映的小路, 朝路尽头的水塘行去。

    雨夜黑云密布,树林里,黑的伸手不见五指。

    周盟跟在吴宣身后,听着他的脚步声前进。

    而就在距离他们不远的后方,一道黑影紧紧跟随。

    “到了。”走在前面的吴宣突然道。

    两人穿出了小路,来到水塘边。

    “吴兄, 我们要怎么做?”周盟问。

    吴宣一本正经的朝水塘里看了看,然后回道:“得先将它从水里引出来。”

    “不过,一会儿得我来超度它,所以可能要你来做这个诱饵。”

    “好。”周盟道,但又有些犹豫,“那你可得保证我的安全啊。”

    “那是自然。”吴宣答应着,让他在塘边蹲下。

    “你只要把手或者脚浸在水里就行,如果感觉有东西缠住了你的脚,就赶紧叫我。”

    “那我试试。”周盟说着,就欠身把一只手探进了水塘里。

    吴宣看着他毫不犹豫的照做,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的盯着伏在地上的周盟看了起来。

    此时周盟的姿势,可以说完全没有防备,只要他抬脚一踹,就会跌进水塘里。

    刚要动手,却突然感觉腰间一热,他赶紧把手伸进锦囊里,掏出一张正在燃烧的黄色小纸人来。

    这是傀儡符,另一张他贴在今晚来客栈投宿的其中一只饿鬼身上了,而一旦傀儡符失效,纸人就会自燃。

    不对劲,那只饿鬼好像被发现了!

    吴宣心下一紧,顿时警铃大作。

    难道他的计划也被发现了?

    这时,蹲在地上的周盟突然叫了起来:“哎,哎!吴兄,好像有东西缠上我的胳膊了!”

    他说着,突然从蹲着的姿势一下子趴跪下去,一只手被猛地往下拽了一下,另一只手则死死扒着岸边的石头。

    “啊啊!它拉我!吴兄,你快超度它啊!”周盟惊恐的大叫起来。

    吴宣愣住,捏着罗盘的手控制不住的抖了一下。

    那掌柜不是说这水塘里没有鬼了吗?而且他刚刚也用罗盘试了,确实没有鬼。

    怎么还会有东西拉周盟?

    “吴兄!救命啊!”

    然而,不待他反应,周盟又是一声大叫,头和半个肩膀都已经没入了水里,只剩下一只手还死死抠着石头,奋力挣扎。

    吴宣一惊,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莫非,这里面还有连他的罗盘都测不出的厉害东西!

    那掌柜骗了他!

    他瞪大眼,哆嗦着向后退了几步。

    本想就这样转身离开,但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咬牙,抬脚就朝周盟的后背踢去。

    而就在这时,一道黑影突然闪过。

    吴宣愣住,下意识收回脚,就见云泱那张惨白的脸赫然出现在他面前。

    “啊!”

    本就心虚的他惊叫一声。

    云泱一袭深灰色长裙,头发披散着,又因为淋了些雨,脸上的脂粉晕开,愈发像只从水里爬出来的厉鬼。

    她阴恻恻道:“做诱饵,我看还是你最合适!”

    吴宣心里咯噔一下,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她到底是人是鬼。

    而就在这时,刚刚半个身子都扎进水塘的周盟,已经浑身湿透的站了起来,正直勾勾的看着他。

    “你,你们……”他嘴唇发抖,吞了下口水,顾不得多想,从腰间摸出一沓黄符,直接朝两人身上贴去。

    但云泱和周盟都是人,黄符自然对他们没有作用。

    云泱一把扯下自己身上的黄符,撕碎丢到吴宣脸上:“呸!我还以为你这种人根本不会害怕!”

    “呵呵,我就知道。”吴宣平复了一下呼吸,抬手抹了把额上的冷汗。

    他此时也反应过来了,云泱竟然扮鬼吓他!

    “贱人!”吴宣咬着牙骂了一句,“你们竟敢算计我!”

    “是又怎样。”周盟也开了口,“你对付鬼或许有些本事,但对付人呢?”

    说罢,不等他反应,捏起拳头重重朝他脸上砸去。

    他镖行出身,即便吴宣是修士又怎样,如今普通的修士身上早就一点灵力都不剩了,对付鬼还可以用符箓法器,对付人也只能用刀剑或者肉搏。

    那就不是他的对手。

    “我……啊!”

    这一拳直接让吴宣口鼻喷血,踉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

    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再抬头,看向周盟和云泱的眼中已经带了杀意。

    “动手是吧?是你们逼我的!”

    说罢,他一撩自己的外袍,抽出了腰间的佩剑。

    “周大哥小心!”云泱惊叫一声。

    “你先走!”周盟后退了两步,做出攻击的姿势,“我能应付。”

    “嗯!”云泱看了一眼吴宣、又看了一眼周盟,当机立断,转身跑进了树林里。

    “呵呵,”周盟看着吴宣冷笑一声,“我们逼你?难道刚刚不是你想把我踹进水塘里吗?”

    “你以为自己算无遗策,没想到云姑娘会来吧?你应该也没想到我们会跟你撕破脸。”

    周盟一步步逼近,吴宣握紧了手里的剑:“是……林夕,还是他那个表叔让你来的?”

    “呵呵,看来你们已经商量好该怎么对付我了。”

    周盟看出了他的心虚,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总不能一直由着你算计我们。”

    “谢兄已经看出了你的目的,他和林小弟这会儿估计已经快把这个劫破了。”

    “不过,你是出不去了,我会在他们破劫之前,解决你!”

    “这,这不可能!”吴宣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

    以活人血画八卦图是招鬼的,割血之人会被招来的鬼当做祭品,要么被吃掉,要么拿自己的寿命或者献上某些身体部位,才能保命。

    所以,即便画在铜镜上也不能当做八卦镜来用,只能召来鬼物,吸引鬼来吃掉拿镜子的人。

    至于《往生咒》,普通人念自然也没什么效果,他本意就是想让红袖女将林祈岁和谢长兮吃掉而已。

    这一招,他之前也用过,只要没有修士或者和尚、道士在场,一般人都不懂这些,也看不穿他的阴谋。

    那少年和他那表叔虽然也有些本事,但不可能是修仙之人,怎么会知道的?

    况且……

    “我确认过的,那铜镜上的八卦阵确实是活人血画的,不可能出错!”

    剑锋寒芒闪烁,映着吴宣狠毒扭曲的脸。

    “等等,”他突然笑了,“我懂了!你在诈我,是不是?”

    “自以为是!”周盟冷笑一声。

    画八卦阵的血,自然不可能是林祈岁的,而是谢长兮的。

    以他的本事,稍稍施个障眼法,就能骗过吴宣。

    只可惜,吴宣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他们之中,藏着一个非人。

    愤怒到极致的吴宣持剑攻了过来,周盟眼神一变,突然从腰间系着的腰带里,拉出一条铁链,快速缠绕在自己的拳头上。

    刚刚,就是因为怕这东西发出声音,他才走的很慢。

    ——铮!

    铁链和剑锋相撞,顿时火花迸溅。

    周盟接下吴宣一剑,没有丝毫停顿,又出拳砸向他的面门,狠厉的罡风直冲天灵盖。

    水塘边,两人招招相对,打斗持续了很久。

    直到大雨将歇,周盟粗喘着一脚将浑身是伤的吴宣踹到在地。

    然后夺过吴宣手里的剑,狠狠插进他胸口,顿时鲜血四溅。

    “啊啊啊啊啊!”吴宣惨叫一声,头便耷拉到一边,没了气息。

    云泱躲在树林里,看了好一会儿才跑出来。

    她看了一眼地上浑身是血的吴宣,打了个抖,咬着牙一脚把他踹进了水塘里。

    ——扑通。

    吴宣滚进水塘,鲜血顿时染红了大片水面,还在向四周蔓延。

    两人站在水塘边,一言不发的盯着水面,直到吴宣的最后一点发顶也完全没入水中,水面的涟漪逐渐平静,甚至连血色也不见了。

    “他……死了吧?”云泱心有余悸的问道。

    她不是第一次进劫了,也不是第一次遇到吴宣这种人,深知留活口会后患无穷。

    “嗯。”周盟点点头,“应该死透了。”

    他深吸了口气,弯腰蹲在水塘边,把铁链上的血和自己身上、手上的血都清洗干净。

    两人这才一起往回走。

    夜依旧很沉,但来时的大雨已经停歇。

    ……

    此时的青云渡,所有灯都熄了,陷入一片死寂。

    后院掌柜的房间内,却传来一阵女子娇弱痛苦的呻吟,夹杂着男人沉闷的低吼。

    一道青色的纤长身影,自客栈内飘出,寻声立在了掌柜的房门外。

    屋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下一瞬,屋门被大力破开,谢长兮一步步踏进了屋子。

    白衫掌柜此时只穿着里衣,头发散乱的站在屋内,他阴着脸,怒气都在明面上。

    “深更半夜,客官擅闯我的房间,有何贵干?”

    “找人。”谢长兮淡淡道。

    “我房间可没有你要找的人。”

    “哦?”

    坏脾气的艳鬼扯了扯嘴角,黑雾突然自他的身上涌出,化为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了那掌柜的脖子。

    “那你刚刚在和谁云雨?”

    “咳,咳咳!”掌柜被掐的双眼发白,口齿大张,却费力的挤出一个笑来。

    “你……找不到……的。”

    “那我就先拆了你,一寸一寸的慢慢找。”谢长兮也笑了。

    黑雾化成的手瞬间收紧,只听“咔吧”一声,生生掐断了他的脖子。

    “啊!”

    掌柜一声惨叫,头无力垂了下来,剩下的声音都窝在了喉咙里。

    他是鬼,已经不能在死了,只能生生的忍着剧痛。

    谢长兮自他身边经过,扫视房间内的所有角落,竟真没有那个女鬼的身影。

    可,怎么会呢,他刚刚明明听到了有女人的声音。

    “嚯嚯哈哈哈……”

    掌柜的头已经掉在了地上,咕噜噜滚到他脚边,却还在笑着。

    “你……找不到……”

    “她们……不能,永远……不能相见!”

    ——啪!

    艳鬼毫不犹豫的抬脚踩烂了那颗喋喋不休的人头。

    “啊啊啊!”

    掌柜又惨叫起来。

    “客官,深更半夜,还请你不要打扰别人休息。”

    习文和习武的声音齐齐响起。

    谢长兮回身,只见那两个小伙计并排站在他身后,眼睛死死的盯着他。

    “客栈禁忌其三,入夜关窗锁门,不可喧哗吵闹,惊扰他人。”

    “是他在吵。”谢长兮伸手指了指地上烂成一摊的人头,“而我,刚刚制止了他。”

    习文:……

    习武:……

    片刻后,习文不死心道:“还请你尽快回去自己的房间。”

    谢长兮不语,黑雾突然将两人拦腰卷起,丢出了门外。

    总算清静了,他继续在掌柜的房间内翻找,甚至连床底下的夜壶都没放过。

    但仿佛是他幻听一般,房间内确实没有女人的影子。

    外面的天色逐渐亮了起来,谢长兮愈发烦躁,黑雾发狂的将掌柜拆成了一根根骨头,和一块块血肉。

    房间内血腥气冲天,到处都是血肉碎块,惨不忍睹。

    房间外,习文和习武大气也不敢喘,缩成了两只鹌鹑。

    到底在哪?他到底把阮蝶藏到了哪里?

    谢长兮用鞋尖碾着掌柜的手指,却只见一堆血肉碎块在跳动着,拼命向一起聚合。

    他突然眉头一皱。

    因为其中一团鲜红的肉团,似乎在不停的变换形状,好像里面有东西挣扎着要出来。

    ——嚓!

    四周的黑雾顿时凝成一柄利刃,快、准、狠的刺穿那肉团,然后将肉团生生剖开。

    地上已经烂掉的人头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叫,那肉团里,却袅袅飘出一缕白烟。

    白烟飘至半空,渐渐聚合在一处,幻化成了一个年轻女子的模样。

    这掌柜,竟是情急之下,将阮蝶的鬼魂生吞了下去。

    谢长兮盯着女子看了一会儿,指尖朝她一点,黑雾顿时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凝成一条黑色的锁链,捆住了女子的双手。

    “阮蝶是吧?跟我走一趟吧。”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房间。

    黑雾锁着阮蝶紧随其后。

    待他们离开后,房间内四散的掌柜的骨头和血肉,才开始向那颗头蠕动聚合。

    眨眼睛,那白衫掌柜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但他脸色阴郁的可怕,盯着房门的方向,将自己的牙齿一颗颗咬碎。

    “麻烦的客人,就该死掉!”他咬牙切齿的嘀咕着。

    门外,习文低声接上他的话:“可是他已经死了。”

    习武嘴唇抖动,也怯怯的开了口:“掌柜,你打不过他。”

    “闭嘴!”白衫掌柜气得一张脸扭曲变形。

    他转身走到自己的床前,掀开被褥,打开床板上的一道暗格,取出藏在里面的小陶罐,抱在怀里,朝外面走去。

    “不能,见面……不能,见面……”

    他疯癫的低吼着:“她们……不能见面!不能!!!”

    第54章 一罐苦酒

    三楼的房间, 门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左右/倾斜交叉的白色封条牢牢贴在上面,纹丝未动。

    谢长兮站在门前,抬手间, 黑雾化为烈焰, 将门又烧成了灰烬。

    他踏入门内, 烈焰便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围绕在他身侧。

    而后,一根黑色的锁链,自黑焰之中探出, 向后延伸,牵引着被绑缚起来的阮蝶。

    这门上的封条,封的是红衣女方玉,却拦不住他。

    “鬼, 我带来了,人还我。”

    清冷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一道红袖瞬间穿过白骨尸林朝他袭来。

    谢长兮抖了抖手腕, 将锁链牵出,一侧身, 让出了站在自己身后的女子。

    红袖陡然停在了半空。

    “……小蝶?”

    柔婉的女声隐隐带着颤音:“真的, 是你?”

    立在谢长兮身旁的女子, 双目殷红, 血泪垂落而下。

    那红袖突然剧烈抖动起来,眨眼间化为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

    方玉瞪大了眼睛看着阮蝶,伸出手要去触碰她的脸颊,谢长兮却突然一扯锁链,将人拉了回来。

    “你的鬼我带来了,我的人呢?”

    方玉脸上的喜色顿时僵住, 伸出去的手也缩了回来。

    “还你。”她冷声道。

    红袖一甩,穿过屋顶摇摆的尸骨,卷起伏在桌上的少年,又快速收回。

    环绕在艳鬼周身的黑焰顿时朝少年扑去,红袖瞬间被逼退,将少年松开,黑焰又化为雾状,将人包裹起来,送到艳鬼面前。

    少年双眼紧闭,鸦羽般的睫毛安静的垂着,随着呼吸轻轻颤动,似乎只是在安睡。

    谢长兮伸手揽住他的腰身,然后将人打横抱起。

    林祈岁回来了,他却并没有去解阮蝶的链子。

    方玉一直盯着他,正欲开口,谢长兮阴下了脸。

    “你给他喝了什么?”

    “一杯茶而已。”方玉笑了起来,“别担心,对你来说应当不算什么。”

    “他体弱,禁不起折腾。”艳鬼的声音泠泠如冰泉。

    方玉一怔:“又不会死。”

    折磨人的事,她做惯了,只要能留人一命,那就已经是她大发慈悲。

    “不会死就行吗?”谢长兮眯起眼睛盯着她,“你怕他不帮你,便将他扣下来,威胁我去做事,但你可知道……”

    他停了下来,刹那间,周身的黑雾突然暴涨,烈焰熊熊燃烧,整间屋子顿时陷入一片火海。

    方玉呆住,立在黑焰之中,不住的发抖。

    “如果我打算强抢,你也是拦不住的。”

    尾音坠下,艳鬼阴鸷的双眸似又恢复了含笑的模样。

    “你……”方玉瘫坐在地,她的嘴唇隐隐发起抖来,“你究竟是……”

    青衣艳鬼将黑焰压下,烈焰又化为黑雾重新围聚在他身旁。

    “所以,你到底给他喝了什么?”

    方玉嘴唇翕动,把头垂了下去:“我只是……在里面放了一点我的头发,等他醒了,你帮他把喝下去的茶吐出来就好了。”

    “好。”谢长兮眯了眯眼睛,唇边勾起一抹浅笑。

    锁链顿时断开,阮蝶一恢复自由就朝方玉奔了过去。

    “还你了。”谢长兮道。

    方玉猛地松了口气,可就在这时,一团黑雾突然朝她袭去,瞬间便紧紧勒住了她的脖子。

    “啊……”

    方玉被迫张开嘴,一团黑雾裹着什么东西涌进了她口中。

    顿时,一股如烈火烧灼般的痛楚,在她的喉咙和胃里翻滚起来。

    “啊!咳,咳咳……”

    方玉一被放开就剧烈的咳嗽起来,她痛的浑身发抖,支撑着抬起头,看向面前妖孽般的男人。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我的一点头发,”谢长兮一笑,温和道,“放心,不会死的。”

    言罢,转身离开,再不管身后女子的哀嚎。

    他抱着林祈岁迈出房间,却赫然撞见刚刚被他拆了一地的白衫掌柜,怀里抱着一个小陶罐,正笑盈盈的站在门口。

    陶罐的盖子打开着,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飘散出来。

    谢长兮皱了皱眉,没等他开口,那掌柜道:“天就快亮了,客官还是赶紧回房休息吧。”

    谢长兮瞥了一眼他怀里的罐子:“这里面装了什么?”

    “是我自己酿的酒。”掌柜笑道,“客官要尝尝吗?”

    谢长兮摇摇头,嫌恶的移开目光,带着林祈岁下楼。

    然后,他才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

    “等等,”他回头看向掌柜,“你抱着你的酒,来这里做什么?”

    三楼房间的门在他出来之后已经又恢复了原样,贴在门上的白色封条甚至连上面的尘土都丝毫没有被抖落。

    “三楼这个房间已经已经很久没有人住了,”掌柜道,“难免会有老鼠和虫子跑进去,所以我自制了药酒洒在门口,可以防虫。”

    他说完,就躬身将陶罐里的东西洒了一些在门口,见谢长兮还在看他,挤出一个笑来。

    “三楼年久失修,客官还是尽量不要上来的好,这房间不干净,到时若出了什么事,小店可不负责。”

    白衫掌柜看起来已经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谢长兮心系着还没清醒的小孩,懒得同他虚与委蛇,抱着林祈岁下楼回房间。

    此时已经天光大亮,但云泱和周盟昨晚也忙活了一宿,这会儿都在各自的房间里休息补觉。

    今日的客栈,一楼大堂里只有习文和习武在收拾打扫,显得格外清静。

    谢长兮将陷在昏睡中的林祈岁放到床上,关好门窗,淡青色的雾气便开始自他的衣摆暖暖流淌蔓延,向四周散开,很快充斥了整个房间。

    林祈岁感觉自己这一觉睡了好久。

    梦中光影交织,五颜六色的彩色碎片在眼前闪过,那碎片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然后变幻成各种不同的东西。

    有如玛瑙一般碧蓝的天穹,有一张张笑容灿烂的面孔,有云朵般雪白的鸟雀,还有一个模糊的背影,那人一身如墨的黑袍,带着银质护腕。

    他想要追上去,看一看那人的面孔,可无论如何也追不上。

    斑斓的碎片在他身边快速掠过,撩起他的发丝,那个人就在这些碎片的掩映下,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再也寻不见。

    刺目的阳光,被窗幔挡在了屋外。

    睡在床上的少年眼睫轻颤,片刻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光线昏暗的房间,和弥漫在四处的淡青色薄雾。

    林祈岁皱了皱眉,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醒了?感觉如何?”

    艳鬼撑着头,侧卧在他身旁,见人醒了,一双桃花眸轻快的眨了眨。

    “唔……”

    少年动了动身体,眉头顿时紧紧皱在一起。

    不知为何,他的胃里一阵翻腾,酸胀的他几乎一张口就要吐出来,整个人也很不对劲,感觉浑身发冷,也没有力气。

    他下意识抓紧了手底下的被褥,记起了之前在三楼发生的事。

    那个方玉好像给他喝了什么东西。

    谢长兮见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伸手将他从扶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坐着。

    他伸手帮林祈岁拍了拍背:“得把你喝进去的东西吐出来才行,那杯茶里掺了那只女鬼的头发,是极阴之物,你肉身之躯恐怕受不了。”

    林祈岁闻言朝他看了一眼,少年那双墨色的琉璃瞳隐隐泛着水光,眼尾处的薄红更衬得他楚楚可怜,像只被人欺负惨了小兔子。

    谢长兮在他头上揉了两下,温声道:“自己试试?”

    “嗯。”

    少年应了一声,便掐住自己的喉咙,试着用力往外呕了几下,但不知是不是用力过猛,把自己掐的直咳,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他把手撑在床边,欠身又试了几次,却依旧一点用也没有,胃里酸胀的难受,还隐约伴随着的烧灼感,就是一点东西都吐不出来。

    “不行,”他轻喘了几口气,无力的坐回去,把头靠在谢长兮肩上,“我……咳咳,吐不出来……”

    “我看看。”谢长兮一手揽着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林祈岁清瘦的小脸,在他手上竟被捏的双颊都鼓了起来,嘴巴微微张开,乌黑的眼珠像清透的琉璃,隽秀中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可爱。

    谢长兮竟看的晃了下神,而后嘴角勾起,做了一个嘴巴张大的口型:“说:啊。”

    林祈岁不解,眼睫扑簌两下,还是跟着他做了。

    “啊——”

    下一瞬,谢长兮便把他的手指探了进去,压在林祈岁舌头上。

    林祈岁顿时瞪大了双眼,往后躲了一下,但下巴被捏着,根本躲不开。

    “嗯……”

    少年秀气的眉皱了起来,不适的伸手推了谢长兮两下,却被人抓住了手腕。

    “别动,不这样怎么能吐出来?”

    谢长兮的手指纤长而冰冷,起初只是轻轻按在他舌尖上,待他适应一些,慢慢往更深处探去,直到压上舌根。

    异物感很快令林祈岁开始反胃,但干呕了几下还是没能成功,而压在舌头上的那股冰冷的触感,又再次往更深处进了一点。

    少年的背脊开始紧绷起来,手不自觉的抓紧了谢长兮的手臂,长时间被迫张开嘴,口中的津液已经不受控制的顺着嘴角淌了下来。

    酸胀的胃被灼烧的隐隐作痛,而那只在他口中作乱的手指一下接着一下的搅弄,终于令他难受的胃里一阵翻涌,“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谢长兮反应很快,见林祈岁要吐,便抽出了手指,揽着他往床边一送,让他趴在床上吐了个干净。

    “唔……咳咳……!”

    林祈岁感觉自己吐了个昏天黑地,连胃里的胆汁都吐出来了。

    终于吐完,他无力的趴在床沿上,一抬眼,瞥见地上他吐出来的东西,除了胃液就是一大团黑乎乎的头发,怪恶心的。

    第55章 践行之酒

    林祈岁在床边趴了一会儿, 就被谢长兮伸手捞了起来。

    少年脸色泛白的靠在床上,缓缓闭上了眼。

    “她是不是向你提了什么条件?”

    “嗯,”谢长兮起身去桌边倒了杯水, 递给他漱口, 回答道, “她不信任你,怕你跑了,所以扣下你做人质。”

    对此,林祈岁并不意外, 看看那房间里挂满的白骨就知道了。

    估计能从那个房间活着走出来的人,寥寥无几。

    “她生前应该受过不少欺骗和背叛,不信我也是正常。”

    谢长兮闻言皱起眉,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她给你喝那种东西, 你还替她说话?”

    “我没有……”林祈岁拍开他的手,揉着自己被揉红的脸,“这是事实, 我只是理解她的做法。”

    “那万一,她给你喝的东西能要你的命呢?”

    “不会的。”林祈岁回答道, “既然小菀和周大哥能全身而退, 就说明她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恶鬼。那么, 我们只要做到了答应她的事, 她就不会为难我们。”

    谢长兮:……

    “好好好,”他无奈摊手,“你年纪小,说什么都对。”

    少年喝了一口水漱口,吐在床边的痰盂里,再抬头, 竟是朝谢长兮笑了一下。

    他很少笑,这一笑就让谢长兮怔住了。

    螺黛浓眉,目似点漆,唇角一勾,便如繁星郎朗,明月昭昭,灿烂的不像话。

    “现在什么时辰了?”林祈岁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应当快晌午了吧。”谢长兮回过神,拢起了他鬓边的一缕碎发。

    “周盟他们呢?”

    “放心,很顺利,他和云泱都没事。”

    林祈岁心下一松,正欲再问些什么,房门便被人敲响了。

    谢长兮打开门,习文就站在门口,朝他礼貌的笑了笑。

    “二位客官,掌柜请你们下去,有要事相告。”

    说完,不等谢长兮开口,就转身离开,又去敲其他人的门了。

    谢长兮回来时,林祈岁已经穿好了衣服,扯过枕边的发带,将披散的长发随意一系。

    “这个时候他还能有什么事?”

    谢长兮摇摇头,把自己如何找到阮蝶的事简单说了说,隐去了中间他把掌柜大卸八块的事。

    “先下去看看吧,反正那姐妹俩已经相见,这个劫应当也要破了。”

    林祈岁点点头。

    既然这个劫的领主是方玉,那他们现在确实已经算是解开了她的心结,两姐妹相见,多年的误会解除,这个劫确实应该破了。

    不过,他们现在还没有出去,不知是不是还有什么需要善后的事没做。

    待林祈岁收拾完,两人一起下楼,那白衫掌柜已经站在桌前等着了。

    不知是不是得知了事情真相的原因,林祈岁原先瞧他一副书生气质,如今再看,却总觉得他面相猥琐,眼神阴险。

    此时,那掌柜笑盈盈站在桌边,手旁放着一个小陶罐,桌上已经按着他们五人的分,放了五只空杯。

    谢长兮和林祈岁坐下来,不多时,云泱、周盟、周菀三人也都下楼来了。

    待五人都在各自的座位上坐好,白衫掌柜才缓缓开口道:“恭喜诸位。”

    “你们五人在小店留宿多日,今日的天总算晴了。知道诸位都有要事在身,着急赶路,我已命习文帮诸位备好了马车,待你们喝完这杯践行酒,就可以上路,离开这里了。”

    这消息来的突然,云泱和周盟兄妹都愣了一下,林祈岁同谢长兮对视一眼,皱起眉来。

    说话间,掌柜已经将小陶罐里的酒分别倒入了他们五人的杯子里,最后,将他自己面前的酒杯也酌满了。

    “诸位来小店投宿,便是有缘,那在下便祝各位,前路无阻,一切顺利。”

    言罢,一仰头,饮尽了杯中酒。

    五人自然没有一个人动杯。

    掌柜动作一顿,脸上的笑容未减:“怎么,是我的诚意不够?”

    “咳,”谢长兮端起杯子嗅了嗅,“我记得,你早上不是还拿这罐酒,撒在三楼驱虫吗?”

    “啊,客官误会。驱虫是这酒的功效之一,除了驱虫,它还有驱邪避煞的作用,是好东西呢。”

    周盟闻言,端起自己的杯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那酒水看上去清清透透,倒是没什么异样,只是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苦涩味道。

    遂嘀咕道:“他都不是人,他喝的能是什么好东西?还驱邪,我看是招邪吧。”

    他声音不大,但那掌柜还是听了个一清二楚,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

    “那我们要是不喝呢?”林祈岁问道,“就不能走吗?”

    “不喝也能走。”掌柜回答,脸上又恢复了笑意。

    他侧开身,朝五人做了个请的手势:“诸位请便。”

    林祈岁朝门外看了一眼,果真看见了他们来时坐的马车,就停在门外。

    竟然这么顺利?

    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谢长兮说过早上他们离开三楼时,这掌柜曾抱着陶罐出现在三楼门口,洒了就在地上,说作驱虫之用。

    “等等,”他朝那掌柜道,“我想起昨天去三楼时,落了东西在上面,可否让我上去找找?”

    掌柜的脸色顿时拉了下来,他沉默了片刻,又重新挤出笑容。

    “可,让习文陪你去吧。”

    “我也落了东西,”谢长兮立刻开口,“上我也一起上去吧。”

    “不行。”掌柜顿时变了脸,“只能他一个人去。”

    “怎么?”谢长兮眯起眼睛,瞥了那掌柜一眼,“他落了东西能找,我就不行?”

    “咳,”掌柜脸色一白,咳嗽了一声,“三楼年久失修,上去太多人危险,你落了什么东西,让他替你拿下来便是了。”

    “可我……”

    话未说完,林祈岁在桌下扯了扯他的袖子。

    少年扬声道:“我去就好。”

    谢长兮便收了声。

    既说定,四人便回房间收拾东西,林祈岁和习文一起去三楼拿落下的东西。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过后,五人各自拿着行李,又在一楼大堂里碰头了。

    “怎么样,三楼可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云泱问道。

    林祈岁摇摇头:“三楼的门封的好好的,里面也没有什么声音传出,只有那酒的味道,苦苦的。”

    “一楼的各处我都看过了,也没什么问题。”云泱道。

    周盟:“后院我也都检查过了,除了那掌柜和两个小厮的房间进不去,其他我都翻了一边,也没异样。”

    谢长兮:“二楼也没有问题。”

    这就更奇怪了,难道这个劫真的就这么破了吗?

    林祈岁正思索,那掌柜又催促起来:“诸位还是抓紧动身,过了今日,明天可就又是阴雨天了。到时,恐怕你们又要等上十天半月,也不知还能不能走得了了。”

    这已经是明晃晃在赶他们了。

    云泱皱了皱眉:“兴许,他是当真想放我们一马吧。”

    毕竟,他们已经知道了掌柜隐瞒的真相,方玉和阮蝶也见了面,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吧。

    “先离开这再说吧。”周盟道,“如果真是掌柜的骗我们,那我们肯定出不去,到时候也只能再回来。但如果他没骗我们,那我们就能出去了。”

    这倒是,林祈岁点点头:“好。”

    周盟背起坐在凳子上的周菀,五个人一起踏出客栈大门。

    门外,周盟的马车就停在那里,马儿被习文牵着,安静的等着几人。

    “诸位,上车吧。”习文帮几人掀开了车帘。

    周盟将周菀小心的抱到座位上,然后接过了习文手里的缰绳。

    林祈岁、谢长兮、云泱也跟着上了车。

    马车地方不大,云泱便将周菀抱在了怀里,谢长兮和林祈岁挤一挤,四人也能坐下。

    待几人坐稳,前面赶车的周盟鞭子一甩,马车便辘辘的走动起来,“青云渡”三个大字被甩在车后,越拉越远。

    乌云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落大地,道路两旁的树木苍翠欲滴,空气中弥漫着青草混合泥土的清香。

    马蹄声声,客栈被甩在身后,已经几乎看不见了。

    原本还满心怀疑的几人,都逐渐放心下来。

    这几日因为一直紧绷着心神,云泱和周菀都很疲惫,互相依靠在一起,睡了过去。

    林祈岁却依旧有些不安,他掀开车帘朝外面望了几眼,路边的树木飞快掠过,周盟在聚精会神的赶着车,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小祈岁,你来看。”

    一旁,趴在车窗边的谢长兮,突然开口。

    林祈岁闻声凑了过去,谢长兮侧过身,让出窗口,让他趴在自己刚刚的位置。

    少年趴在窗边朝后望了一眼,马车行驶的很稳,带起的风在他脸侧吹过,路边的树棵棵挺拔,叶子透着雨后的新绿。

    还有青云渡,已经被他们甩开了老远,仅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模模糊糊的影子?

    他神情突变,高声道:“周大哥,快停车!”

    前面赶车的周盟被他这声喊下了一跳,赶紧扯紧缰绳。

    “吁!”

    那马嘶鸣一声,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了?”周盟掀开车帘,朝车里望进来。

    “这路不对。”林祈岁道。

    这么一折腾,云泱和周菀也醒了过来。

    云泱问道:“哪里不对了?”

    “我们已经走了快半个时辰了,但是依旧能看见青云渡的影子。”

    “鬼打墙?”云泱问道。

    林祈岁还未来得及开口,周盟颤抖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下车,先下车!”

    第56章 浓烈的苦(修)

    周盟勒停了马车, 可马车只停了片刻,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前走了一段。

    周盟此时的脸色已经完全白了。

    谢长兮似乎对此种情况早有预料,他率先跳下车, 然后一把将林祈岁也捞了下来。

    云泱怀抱着周菀紧随其后, 周盟丢下手里的鞭子赶紧接了一把, 两人才没有摔倒在地。

    而就在他们所有人都跳下车之后,林祈岁看见马车前轮很不起眼的地方,缠绕在车轴上的黑雾,悄无声息的散开了。

    瞬间, 那匹马就像突然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疯狂往前奔去,拖着马车摇摇晃晃的从几人面前一闪而过。

    ——哗啦!

    是重物落水的声响。

    几人一愣,突然感觉眼前一阵刺痛, 眼前的画面也开始模糊。

    待到终于恢复,却发现,他们竟不知何时站在了那树林掩映的水塘边, 而马车,早已冲进了塘里, 沉的只剩下挣扎嘶叫的马头了。

    再抬头看天, 也不是他们出来时乌云散尽, 阳光满照的清朗天气, 黑压压的乌云团团簇簇,低沉的几乎伸手就能碰到。

    如牛毛般的雨丝,也紧跟着落了下来。

    今天根本就不是晴天。

    “是那罐践行酒!”林祈岁道。

    周盟疑惑:“可是咱们又没喝。”

    “要是根本不需要喝呢,”谢长兮盯着一圈圈漾起波纹的水面,“我们应该每个人都闻到了那酒的味道。”

    “嗯,”云泱点点头, “好像是一股苦涩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周菀趴在周盟背上,也道。

    “所以,我们这是中了那掌柜的招了?”周盟沉下脸,“他这是想把我们一锅端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云泱有些不安起来。

    “回客栈,”林祈岁道,“这个劫还没破。”

    他想起谢长兮说自己早上在三楼撞见掌柜的事,说道:“应该是方玉和阮蝶那边,还有我们没做完的事。”

    “还有什么没做完的?她们不是都相见了吗?”云泱疑惑。

    “她们是相见了,但是她们之间的误会解开了吗?方玉被青云渡的掌柜害死,她的仇也还没有报。”林祈岁回答。

    “还有阮蝶,她逃出了青云渡,却跌进了这个位置隐蔽的小水塘,最终还是殒命。可她好端端沿着大道逃跑,又为何会误入小路,摔进水塘里呢?”

    云泱和周盟都沉默了,因为太想出去,他们确实没有仔细思索这些问题。

    “先回吧,”见几人瞬间情绪低落,谢长兮开口道,“再耽误下去,雨要下大了。”

    云泱和周盟这才回过神,眼下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回客栈继续找破解的办法。

    五个人便又马不停蹄的回到了客栈。

    青云渡的门大开着,那白衫掌柜就坐在柜台后面看书,习文、习武在大堂里洒扫收拾。

    见几人回来,掌柜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

    但他很快就收起了情绪,换上一张笑脸:“几位怎么回来了?”

    “你说呢?”

    周盟很不爽,把背上的周菀放到一旁的凳子上,然后重重一掌拍在柜台上:“不是说晴天吗?这都下起雨来了!”

    “天气阴晴,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掌柜一脸无辜,“早上你们离开的时候,确实是晴天,你们也都看到了。”

    “那马车冲进水塘里,你也不知情了?”周盟黑了脸。

    “那自然是不知情的,”掌柜道,“马车不是你们的吗?为何会冲进水塘里,你们应该比我更清楚。”

    “你放屁!明明是你那罐酒有问题,迷惑了我们!”

    周盟彻底怒了,之前就看这货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被他耍了一遭,还差点丢了命,他气得想暴打掌柜一顿。

    “客官可莫要胡说,”掌柜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我的酒你们一口没喝,这也要赖到我头上吗?”

    “你……!他娘的!”周盟气得骂了出来。

    “哥!你不要吵架!”周菀听见,有些担心的喊了他一声。

    “呼!”周盟深吸了口气,这才恢复了些许理智。

    林祈岁这时也扯了下他的袖子,给他递了个眼神。

    “哼!”周盟狠狠白了那掌柜一眼,不再理他,到一旁安慰周菀去了。

    林祈岁对掌柜道:“外面又下起雨了,我们可能得再留宿几日了。”

    “请便。”掌柜看起来十分不悦,淡淡道。

    林祈岁便叫上几人,各自回了房间。

    房间内已经被重新打扫过了,床褥铺叠整齐,桌上的茶壶里添上了新的茶水,地面、窗台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很显然,那掌柜就没觉得他们还能活着回来。

    在房间里短暂的歇息一会儿,林祈岁和谢长兮就出了门,打算去三楼看看。

    结果一出门,周盟和云泱正站在走廊里。

    “要去……吗?”周盟朝楼上指了一下,问道。

    林祈岁点点头。

    “那我们跟你们一起。”云泱道。

    “好。”

    几人正要上楼,习文和习武“蹬蹬蹬”跑了上来,直接堵在了通往三楼的楼梯口。

    “几位留步,三楼年久失修,容易坍塌,几位还是不要上去了。”

    “那就我和他,我们两个,”林祈岁朝旁边的谢长兮指了指,“我们之前就上去过,不会坍塌。”

    “不行,”习文拒绝的很干脆,“之前是之前,三楼现在谁都不能再上了。”

    “出了事,我们自己担着。”谢长兮朝习文瞥了一眼。

    习文被他看得打了个抖,却还是不松口:“不行。掌柜的已经发话了,这个楼梯口今天就要封起来,你们谁都不能再上去。”

    他不敢看谢长兮,吩咐旁边的习武去拿封楼梯的工具。

    习武应了一声,转身跑了。

    习文就站在那,一动不动的挡着几人的去路。

    周盟看他就来气,想要上前将他推到一边,被林祈岁拦了下来。

    “别,周大哥,现在还是不要和他们起冲突为好。”林祈岁压低声音,“让他们封,我们晚上再来。”

    周盟闻言有些担心道:“那晚上我们来拆,他们再过来阻止怎么办?”

    “不会的。我猜他们晚上都不敢进这栋楼,不然也不会住在后院的青砖房了。”

    周盟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客栈楼晚上一熄灯,那掌柜就带着两个伙计到后院去了,从来没有在楼里逗留过。

    这是作恶作多了,心虚的。

    四个人各自回了房间,没再继续和习文耗着。

    林祈岁和谢长兮回房间不就,就听到了外面“叮叮咣咣”的声音。

    他打开门看了一眼,就见习文和习武拿着钉锤和木板,将通向三楼的楼梯口直接钉死了。

    看了两眼,林祈岁就关上了门。

    他照例把某只色/鬼赶出门去,然后将自己淋湿的衣服换下来,又要了桶热水泡澡。

    收拾完后,天也差不多黑了下来。

    晚饭时,五个人都准时到了一楼大堂。

    习文、习武虽然一脸不高兴,却还是不得不给他们端来了豆饭。

    几人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就各自回了房间。

    好在,今晚那些饿鬼没有来,正好方便他们行动。

    夜深了,一楼大堂的灯光尽数熄灭,掌柜带着习文和习武回了后院。

    又过了片刻,二楼靠着走廊左侧的三个房间,房门悄无声息的被打开,林祈岁、谢长兮、周盟、云泱,四个人都聚集在了走廊上。

    周盟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斧头和锤子,动作熟练的将封住三楼楼梯口的木板一一拆了下来。

    道路被疏通,四人一起上了三楼。

    老旧的木制楼梯在他们的脚下发出沉重的吱嘎声,而随着他们不断往上爬,三楼传出的声音也越来越大。

    那是一个女子的哭泣和尖叫声。

    听着这熟悉的女音,林祈岁脚下一顿。

    “怎么了?”跟在他身后的云泱问道。

    “是方玉,那个红袖女的声音。”林祈岁道。

    可是,他们白天乘马车离开这里之前,他也来三楼看过,没有听见房间里传来任何声音。

    三楼安安静静,就是一个年久失修的破旧房间而已。

    “这些异常,应该只有到晚上才会显现。”谢长兮道,“所以你白天说要上来找东西的时候,那掌柜才没有阻拦,便是笃定你发现不了什么。”

    “那咱们现在要进去吗?”周盟问道。

    之前救周菀的时候,他来过一次,这里面挂满尸身白骨的可怖场景还历历在目。

    但之前是一个人来,现在是大家一起,而且还有谢长兮这个非人的存在,他安心不少。

    林祈岁点点头,他想了想道:“如果那罐苦酒对我们有致幻的作用,说不定对方玉也一样。”

    “她若是因为那酒陷入了幻境,肯定无法和阮蝶解除误会,说不定愤怒之下,还会杀了她。”

    “那我们快进去吧。”云泱一听便有些急了,“要是阮蝶死了,咱们恐怕都完了。”

    她说完就要上前推门,却在看见门上贴着的白色封条后,愣在了原地。

    这是她第一次上来三楼,而这三楼房间的门上,贴的东西实在诡异。

    “这……这怎么开啊?”

    林祈岁也不知道,朝站在自己身边的谢长兮看了一眼。

    谢长兮摸了摸下巴,朝门上指了指:“又没锁,我觉得直接推门进就行。”

    “这么简单?”云泱一脸惊讶。

    林祈岁和周盟都来过,两人回忆了一下,似乎确实都是直接进去的。

    “这上面的封条,是封里面的鬼的,又不是封你们的。”谢长兮道。

    林祈岁上前,伸手推了一下木门。

    ——吱呀。

    那门缓缓打开了。

    少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但之前闻到的腐臭和脂粉香此刻都没有飘散出来。

    他屏息了片刻,再试着呼吸时,嗅到的却是一股浓烈的苦味。

    相比之前闻到的苦涩味道,此时从房间里涌出来的苦,已经几乎强烈到了刺鼻的程度,甚至呼吸间都是苦的。

    “这,这是什么味道?”

    云泱吸了吸鼻子,竟是被苦的流出了眼泪——

    作者有话说:[爆哭]救命,又来晚了,到底怎么打败拖延症啊!为什么人人都能日六,只有本宫日不了!都这个点了只有三千字,你怎么睡得着的啊![爆哭][爆哭][爆哭]

    第57章 她的眼泪

    浓烈的苦涩充斥着周围所有的空间空隙, 林祈岁捂住口鼻,那味道依旧自指缝钻入,直抵他的鼻腔。

    房间内, 所有悬挂在屋顶的尸身表情似乎也都跟着发生了变化, 由惊惧、恐慌, 变成了愁苦和哀伤的模样。

    而方玉的哭泣声断断续续,自房间里不断传来。

    “这……怎么会这样?”周盟也有些惊了。

    “先进去看看吧。”林祈岁道。

    他欲往里走,却冷不防被谢长兮叫住:“等等。”

    “怎么了?”林祈岁看向他。

    谢长兮不语,而是拉着他走到了一旁。

    两人面对面站着, 谢长兮却没有立刻松开他。

    少年纤细的腕子握在手里,手指刚好能围拢一周,谢长兮用指腹在他白细的皮肤上缓缓摩挲。

    片刻后,一条通体漆黑, 由黑雾凝聚成的小蛇便又盘在了林祈岁的手腕上。

    林祈岁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不和我们一起进去吗?”

    “我在外面给你们望风。”谢长兮撩起桃花眼朝林祈岁眨了眨。

    “好。”林祈岁点点头,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能说说为什么吗?”

    谢长兮朝不远处的云泱和周盟瞥了一眼, 两人正在聊房间内的情况,都没有注意这边。

    “闭眼。”他轻声道。

    林祈岁有些不解, 却还是照做了。

    他闭上眼, 就感觉谢长兮用手指压在了自己的眼皮上, 一股清凉的感觉过后, 耳边又传来谢长兮的声音。

    “好了,睁开吧。”

    林祈岁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整个人便都愣在了当场。

    因为在谢长兮的周围,竟然布满了千丝万缕的金线。

    这些金线熠熠生辉,又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整个罩在了里面。

    “这是什么?”

    “是劫对我的限制。”谢长兮道,“具象化之后,用眼睛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东西。”

    林祈岁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东西,觉得十分新奇,他试探着伸出手想要触碰,却发现自己根本触摸不到,指尖直接从这些金线之间穿了过去。

    谢长兮见状,笑了起来:“这东西又没有实体,碰不到的。”

    “好吧,”林祈岁收回了手,“那你就在这里等我们吧。”

    “嗯,多加小心。”

    和这艳鬼叙完话,林祈岁便和周盟、云泱一起踏进了房间。

    周盟打头,林祈岁第二,云泱断后,三人小心翼翼的在这些被吊起的尸体和白骨之间穿行。

    不过令人有些奇怪的是,他们三个就这么大刺刺的闯进来,方玉竟然完全没有反应,也没有搭理他们。

    就这样又往里走了一段,林祈岁估摸着快到方玉尸身吊着的位置了。

    走在最前面的周盟脚下一顿,突然惊叫起来:“我去!”

    “周大哥,怎么了?”跟在最后面的云泱吓了一跳。

    “她,她她……”

    周盟伸手朝前面指了指,“她”了半天竟然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林祈岁和云泱上前几步,站在他身边,就见距离他们前面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鹅黄色裙衫的女子,被一条红袖死死缠住脖子,高高吊在房梁上。

    而就在这女子的旁边,吊着的正是一身大红衣裙的方玉——的尸骨。

    女子已经被勒的脸色青紫,大张着嘴,舌头外吐。

    她双手死死抓着脖子上的红袖,双脚僵直的垂着,怎么看都像是已经被勒死了。

    而方玉的鬼魂,就坐在一旁,看着被吊死的女子,嘤嘤哭泣。

    她苍白的脸上不住涌出眼泪,那泪水像是决堤般涓涓流下,竟是将她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打湿了,然后不断向周围蔓延。

    这诡异的一幕让三人都愣住了。

    “我,我们不会是来晚了吧。”云泱害怕道,“那黄衣女,就是阮蝶吗?”

    林祈岁:“应该就是了。”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周盟看了一眼被挂在屋顶上的黄衣女子,吞了下口水,“要不要先把她放下来?”

    “先等等。”林祈岁制止了他,然后朝哭个不停的方玉走了过去。

    “你小心啊!”云泱担忧的提醒了一句。

    林祈岁“嗯”了一声,又朝方玉靠近了几步。

    霎时,一股直击大脑的苦涩顿时向他扑了过来。

    ——啪嗒,啪嗒!

    与此同时,脚下也传来了踩水的触感。

    方玉的眼泪竟然已经在地上形成了一层浅浅的积水。

    少年微讶,望向不住流泪的方玉,这苦涩的源头竟然是她?

    难道,掌柜的那罐苦酒,就是她的眼泪?

    这么想着,他下意识伸出手,轻轻碰了一下方玉被泪水打湿的衣服。

    指尖触到冰凉的薄纱,刹那间,他的脑海中开始闪过一幕幕画面。

    那是方玉的记忆,是满载的血和泪,是她被囚禁在这里的日日夜夜。

    林祈岁看见了大片大片的红色。

    是方玉的红纱,还有自她身上流出来的鲜红的血。

    而将这一层层充满血腥的薄纱揭开,露出的,是被掌柜的魔爪撕碎的满地狼藉,是方玉残破的身躯和流不完的血泪。

    如毒蛇一般的长鞭,被钉死的窗户,隔绝了外面一切的密闭房间,还有白衫掌柜如恶鬼一般的脸孔。

    她被日复一日的堵住嘴,绑在这里,除了吃喝拉撒和睡觉,便等着恶鬼降临。

    她没办法自尽,每次想死的时候,那白衣恶鬼便会出现,附在她耳边絮絮低语。

    “阮蝶逃了,我亲眼看着她离开的,你不想再见一见抛弃你的人吗?等我抓到她,一定带她来见你。”

    “我会让你么姐妹团聚,我会把你们两个一起藏在这里。”

    “你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们太脆弱了,死的快,我又要再找新的人,麻烦。禁折磨的生的丑,长得好又不禁打,还是你好,玉娘。”

    于是她不想死了,她硬熬着撑过一日一日,她想再见阮蝶一面,亲自问问她为何逃出生天,却不来救自己。

    可终于,她也熬不住了。

    习文办事向来不会有疏漏,但那天来给她送饭的是习武,习武捆完了她的手脚,却忘了再把她绑在窗户旁边的木桩上。

    她的机会终于来了。

    她艰难的移动身躯,挪到矮桌旁边,用肩膀猛撞,桌子一歪,桌上的杯盏跌落,摔成碎片。

    她挪动着爬过去,捡起碎片,一点点磨破了捆着她手脚的绳子。

    这么久以来,她终于恢复了自由。

    逃是逃不出去的,她逃过,被抓回来差点被打断了腿。

    不过,她终于有了求死的机会。

    长袖舞衣,一挥而就,绕上房梁变成了她的上吊绳。

    这件衣服是那淫贼强迫她穿上的,她曾经厌恶至极,可如今,竟成了她唯一的救赎。

    ——啪嗒。

    垫脚的矮桌被踢翻,她终于了结束了这场噩梦。

    可又没有结束。

    红衣枯骨,所念所怨。

    她走不了,即便死了,也无法离开。

    于是红纱又开始层层堆叠,她苦涩的眼泪涓涓涌出,怨念疯狂滋长。

    为何要抛下她?

    为何要独自逃命!

    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她们这浅薄的姐妹情谊,又算得了什么?

    人生来自私,生死面前,他人的性命便轻于鸿毛,没有什么比自己活着更重要。

    她恨。

    恨那白衣畜生,也恨抛下她的阮蝶。

    “为何?为何?为何!”

    女子凄厉的尖叫,哭声撕裂了层层薄纱,将她心底的恨全部释放出来。

    “林小弟,快醒醒!”

    耳边似乎是周盟的声音在唤他。

    林祈岁脑袋一阵嗡鸣,而后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一脸紧张的周盟,和满目担忧的云泱。

    环顾四周,发现他竟然就坐在那张矮桌上。

    “你怎么样?先擦擦吧。”云泱躬身递过来一方手帕。

    林祈岁一怔,云泱已经把帕子塞进了他手里:“你满脸都是泪。”

    少年后知后觉,捏住帕子擦着自己的脸。

    他竟然哭了?

    回想刚才所见,想必是方玉的情绪,影响了他。

    待缓过一些,他揉了揉眉心,从矮桌上站了起来。

    “我没事,我刚刚……看到了一些东西。”

    “你看到什么了?”周盟问道。

    “方玉的记忆,很不好,她的怨气很重。”

    林祈岁简单讲了他看到的场景,见阮蝶已经被放了下来,僵硬的靠坐在墙边,问道:“她怎么样?”

    “就这样僵着,放下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周盟道,“不过,她应该已经死了,鬼这样算怎么回事?难道是又死了一次?”

    “应该是受方玉的影响。”林祈岁回答,“但方玉现在已经完全陷入了自己的痛苦回忆里,这整个房间都充斥着她的眼泪,咱们得想办法唤醒她。”

    “可要如何才能将她唤醒呢?”云泱皱起眉。

    “她的眼泪和回忆都很苦,我们可能得帮她找些甜的东西?”周盟猜测道。

    他的话令林祈岁灵光一闪:“手帕!”

    那支绣着芍药花的帕子,是方玉绣给阮蝶的,应当承载着两人之间的美好回忆吧。

    只是,他上次来的时候,把帕子给了方玉,如今帕子在哪就不得而知了。

    他把帕子可能在房间里的事和两人说了,云泱就自告奋勇的在房间四处寻找起来。

    林祈岁让周盟看着两姐妹,自己则转身往外走。

    “林小弟,你去哪?”

    “去二楼的四号房,那是她们之前住过的地方,有她们的行李。”林祈岁道,“万一帕子不管用,或许能在她们的行李中发现什么其他有用的东西。”

    反正,只要能唤起方玉残存的美好回忆,将她从眼下的怨恨和哀伤里拉出来就行。

    他走出房间,披着青衫的艳鬼就蹲在门口。

    见他出来,谢长兮起身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跟我去一趟二楼。”林祈岁道。

    一人一鬼便一起下了楼,撬开门锁,把四号房间里,两个女子的行李包裹全部拎上。

    待林祈岁拎着两个包裹回到三楼,云泱也已经找到了那只手帕,只不过手帕被撕成了碎片。

    云泱找了一大圈,才在房间的各个角落找回了其中的几片。

    看来方玉的怨念确实很重,不但把手帕撕了,还将阮蝶也吊在了这。

    不过好在,他将两人的行李全部拿过来了。

    两个包袱里除了一些贴身衣物,就是些头饰,林祈岁和周盟都不好意思翻,云泱便动手翻找起来。

    他们将包袱就摊开放在方玉的面前,云泱没拿起一件东西,就在方玉的面前晃上一晃,看看她有没有反应。

    但一连拿了五六件东西出来,方玉都丝毫没有反应。

    “万一,这里面就没有能触动她的东西呢?”周盟禁不住问道。

    “不会的,”林祈岁盯着一旁浑身僵硬的阮蝶,“是劫就一定能被破解。”

    云泱一直在不停的翻找尝试。

    片刻后,她拿出一只样式老旧的珠钗,举到两人面前:“这是最后一样了,她们两个的包袱,所有的东西我都试过了。”

    周盟脸色一沉。

    林祈岁皱起眉来:“试试吧。”

    云泱深吸了口气,缓缓将珠钗举到方玉面前,轻轻晃动起来。

    一下,两下。

    方玉的神情完全没有变化,依旧在哭个不停。

    “会不会是方法错了?”周盟道,“光给她看不行,那戴到她头上呢?”

    “应该不是。”林祈岁沉思了一会儿,看向旁边的云泱,“云泱姐,你和你的小姐妹吵架的时候,一般都怎么和好?”

    “我?”云泱想了想,“嗯,一般我们吵了架就谁都不理谁,但是总会有一方先主动示好。”

    “就……拉拉她的手,软声跟她道个歉,塞一包甜糕或者一个自己绣的荷包给她,就和好了。”

    “那包袱里不是有荷包吗?你刚才也试过了,她没反应。”周盟疑惑,“难道咱们还得去弄一包甜糕来?”

    “倒不用这么麻烦,”林祈岁打断了他,“我知道怎么办了。”

    “怎么办?”周盟眼睛一亮。

    云泱也已经猜到了:“让她们手拉手?”

    林祈岁:“对。”

    说干就干,周盟有的是力气。

    他一把抱起阮蝶,放到了方玉的旁边,林祈岁和云泱则分别拿起两只鬼的手,握到了一起。

    霎时,方玉止住了哭,那不断涌出的眼泪终于不流了,浓郁的苦涩迅速消退。

    旁边浑身僵硬的阮蝶开始慢慢恢复,青紫的皮肤慢慢变得白皙,突出的眼球和舌头也缩了回来,是个挺清秀的姑娘。

    方玉也渐渐恢复了意识,紧紧勒在阮蝶脖子上的红袖开始慢慢抽离。

    见此,三人不动声色的开始慢慢后退,退出两只鬼的视野范围。

    “咕噜……”阮蝶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声音,她含糊不清道,“小玉。”

    她歪头看向自己身旁,满脸泪痕的女子,喉咙里继续发出翻腾的水声:“咕噜,对,咕噜噜……不起。”

    她那天丢下方玉独自逃走了。

    可习文和习武拿了棍子拼命追她,她原本想跑回若桐县去找人帮忙,慌乱间跑进了树林里的岔路。

    她一路奔逃,天上下着大雨,身后是手拿棍棒追赶她的人,被雨水打湿的小路湿滑难行。

    她一个趔趄,跌进了水塘里。

    习文、习武也在此时追了上来。

    他们站在岸边大笑,威胁她只要肯跟自己回去,就救她上来。

    可是她不能,不能落在他们这些人渣的手里,更不能让方玉白白牺牲自己。

    “是……”她的喉咙里冒出一股股黑水,“咕噜噜,你牺牲了,自己……才换来我能,咕噜,逃离这里。”

    “对……不……起,咕噜噜,我……没能,咕噜,回来,救你。”

    方玉抓住她的双手,紧紧的握着,满目哀怨已经消散殆尽。

    她对阮蝶的怨和恨,都在此时化为乌有。

    她们姐妹之间,从来就没有什么仇怨,也不该有。

    她们的仇恨,只在掌柜和两个伙计的身上层层叠加,与日俱增。

    ——刷!

    房间外,突然白光大盛。

    “什么东西?”周盟被吓了一跳。

    三人快步跑出房间,站在门口的谢长兮,朝房门上指了指。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那门上原本贴着的两道白色封条,竟然不见了。

    “看来,是封印破了呢。”谢长兮一笑,“恐怕有人要倒霉了。”——

    作者有话说:[害羞]努力了一把

    第58章 进若桐县

    三更天。

    一红一黄两道影子离开了三楼的房间。

    女子鬼魅的尖笑响彻整个客栈。

    被禁锢的终得解脱, 沉入水底的也终会回来。

    客栈内笑声伴随着哭声,兴奋夹杂着惨叫。

    这是极为惨烈的一夜。

    一连几日都没能好好休息,这会儿一松懈下来, 林祈岁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困得不行。

    青云渡今晚上演追杀大戏, 定然是不会消停, 但他也根本顾不得这么多,几乎是一沾枕头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谢长兮在他睡着之后也爬上了床,修长的手臂一伸,以一种占有欲极强的姿势将少年圈在了自己怀中。

    淡青色的雾气很快沿着他的衣摆向四周蔓延, 清冷的龙柏香气也随之弥漫开来,充满整个房间。

    但不知是不是受外面几只鬼的影响,少年睡得很不安稳,眉头一直紧锁着, 呼吸也很急促,像是陷入了什么恐怖的噩梦。

    谢长兮伸出手轻轻拍抚,但没什么用, 陷入梦魇的少年紧紧抓住了身边的被子。

    艳鬼拍动的手一顿,蹙起眉, 探了探林祈岁的额头。

    少年的额头滚烫, 竟发起了高热, 果然这小身板还是太弱了些。

    谢长兮叹了口气, 伸手一捞,将林祈岁翻了个身,对着自己,然后用手掌覆上了他滚烫的额头。

    顿时,自掌心泛起白光,莹莹的微光进入少年的身体, 很快就消失不见。

    不过片刻,少年紧皱的眉头就松开了,呼吸渐缓,陷入了深眠。

    林祈岁终于沉沉睡去,这一觉就直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大亮。

    迷迷糊糊间,他竟然听到了外面有鸟鸣声。

    又过了片刻,他才缓缓睁开眼,谢长兮就坐在床边,手里拿着一本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书在看。

    见他醒来,艳鬼将书放到一旁:“可睡好了?”

    “嗯。”林祈岁揉揉眼睛坐起身,只见房间内的地板上散落着些许斑驳的阳光。

    天晴了。

    “劫破了?”他问道。

    谢长兮点点头:“周盟他们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收拾收拾,我们也下去。”

    林祈岁起身下地,将自己捯饬完后,跟着谢长兮下了楼。

    客栈内一片狼藉,黑色的血喷溅的到处都是、桌椅反倒,墙上满是又长又深的划痕,像是指甲抠挖出来的。

    方玉、阮蝶,还有那掌柜和名叫习文、习武的两个伙计,全都不见踪影。

    两人来到一楼大堂,周盟兄妹和云泱已经收拾好东西在等着了。

    见两人下来,云泱起身给两人盛了碗豆饭,又把一碟咸菜丝推到他们面前。

    “我做的,”云泱有些不好意思道,“东西是干净的,不过没什么菜,厨房里能吃的就只有这些了,不过好歹能垫垫肚子。”

    林祈岁也确实饿了,谢过她就吃了起来。

    谢长兮则拿起筷子,也跟着假装吃了几口。

    待他们吃完,周盟拿出一大堆纸钱银票堆在了桌子上。

    “谢兄,林小弟,你们起迟了,天快亮的时候那姐妹俩来过,给了我们这些报酬,临走之前,我们分一分吧。”

    他很公平的把这些纸钱票分成了四份,因为周菀基本没在破劫的过程中做什么,他便把自己和周菀的算做了一份。

    每个人都拿了各自应得的的那份,稍作休息,便一起起身,离开了青云渡。

    踏出客栈大门的刹那,原本古朴端肃的三层小楼,突然从顶部开始破败坍塌。

    “青云渡”三个烫金的大字,也迅速剥落,牌匾歪斜破裂,整座客栈瞬间变成了破败不堪的模样。

    “她们走了?”林祈岁问道。

    云泱似乎心情很好,弯了弯嘴角道:“掌柜和那两个小伙计恐怕都被撕成碎渣了,她们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吧。”

    “那像她们这种大仇得报,了却了执念的鬼魂,会去哪呢?”

    “大概会重新回到阴间,再等待投胎转世吧。”谢长兮走了过来。

    “要不咱们先赶路吧,边走边说。”周盟背着周菀,催促道。

    他们如今没了马车,只能步行去若桐县,不过好在这里离若桐县已经不远了,天黑之前应该就能到。

    几人便没再耽搁,往东继续赶路。

    路过那条掩映在树林中的小道时,几人都不约而同的往那边看了一眼。

    郁郁葱葱的树林,叶子随风摇曳,小路一直延伸到远处他们看不见的地方。

    而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自小路的尽头走了过来。

    那影子歪斜踉跄,行过的地方洒了一地淋漓的水痕,艰难的往前挪动。

    但他们几人走的快,谁都没有注意到这诡异的影子。

    快傍晚时,五人才遥遥看见了一座低矮的城门,门楼上刻着“若桐”两个字。

    周盟和云泱都松了口气,虽然累的不行,但走起来却有劲了不少。

    至于林祈岁,走到一半就走不动了,后面的路一直被谢长兮背着。

    少年脸皮薄,把头埋在谢长兮背上,装了一路的鹌鹑。

    同样被自己哥哥背着的周菀还安慰他,跟自己的表叔不用不好意思,结果林祈岁更抬不起头了。

    都怪这艳鬼乱说。

    进了若桐县,林祈岁就从谢长兮背上下来了,说什么也要自己走,谢长兮自然依着他。

    几个人在街上走着,寻找能落脚的客栈。

    和之前的垅阴镇、昌隆镇都不同,若桐这座小县城竟然并不是十分破败冷清。

    街边隔三差五就有铺子开着门,街上也经常能看到过往的路人。

    只是大家都一脸疲惫,恹恹的,也有的人神情麻木,像失了魂似的。

    他们在街上走了一会儿,林祈岁就发现了街边这些铺子的奇怪之处。

    若桐县的大街上,开着门的铺子似乎有两种。

    一种就是正常的铺子,幌子、匾额上刻着店铺的名字,老板掌柜坐在柜台后面,等着客人上门。

    还有一种,就不太正常了。

    门口明晃晃挂着白幡,或者都是黑底白字写的牌匾。

    林祈岁猜测,这种的应该就是鬼开的铺子了。

    几人又走了一会儿,看到了一家客栈,那客栈的匾额,就是用乌木雕刻,上面用白漆刷着“客栈”两个字,倒是简单明了。

    客栈里人不多,大堂就坐着三个正在用饭的客人,一个脸白的吓人的小伙计正拿着抹布在一旁擦桌子。

    见他们进来,迎上前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几位……打尖,还……是住店?”

    说话也是断断续续的。

    “住店,”周盟道,“要三间房。”

    那小伙计就领着他们走到柜台前,和坐在柜台后面的掌柜说了一通。

    掌柜是个四五十岁的胖女人,一脸鬼气,偏偏喜欢冲人笑。

    她“咯咯咯”地朝几人笑了一通,从柜台下的抽屉里摸出三把钥匙放在台面上,又收了他们递过来的纸钱票,脸上的笑容便立刻消失,又缩回她的摇椅里,继续盘她手上用小骨头串起来的手串。

    “几……位,跟……我来吧。”那小伙计又道,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才刚从青云渡出来,又是住二楼的客房,几人都有点阴影。

    不过好在这个客栈不大,二楼一共就六个房间,和他们之前住的房间位置也不同。

    在走廊道别后,五人便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周盟一进若桐县就打听好了明光楼的位置,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周菀过去。

    林祈岁和他说好了要一起去,谢长兮自然要跟着。

    云泱也跟他们一起,因为接下来又要分道扬镳,她打算去明光楼看看,买些符纸或者法器防身,为下次进劫做准备。

    白天赶了一天路,林起岁这小身板一沾床便又起不来了。

    谢长兮和那白脸小伙计要了一桶热水,叮嘱他好好泡个澡再睡。

    然后就离开客栈,隐没在了黑夜里。

    这个劫消耗了他不少阴力,在不找几只鬼补一补,他怕是要掉等阶了。

    若桐县比之前两个镇子大了很多,隐匿在黑暗里的各种鬼气也混杂不清。

    谢长兮仔细分辨着,寻找自己下手的目标。

    赤阶鬼没发现,青阶倒是有几只。

    他摩挲着下巴,挺翘的鼻尖耸了耸,青衫飘逸的衣摆顿时化为一团薄雾,将他裹在其中,乘着风朝鬼气浓郁的方向去了。

    若桐县郊外的破庙,一阵淡青色的雾气席卷而过,那庙里只隐隐响起几声哀叫,就被压了下去。

    透骨的夜风扫过,破庙里只余两只失魂呆鬼,和一地的血迹。

    吃饱喝足的艳鬼抹抹嘴,趁着夜色又悄无声息的回了客栈。

    一踏入房间,便被暖黄色的烛光笼罩起来,床上原本熟睡的少年,此时就坐在桌边,神情平静的看着他。

    “什么时候醒的?”谢长兮拉过一张凳子,在林祈岁旁边坐下。

    “你离开之后不久。”林祈岁道。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试探问:“你是去抓鬼了吗?”

    在青云渡,方玉平时就是靠吃饿鬼来维持自身,她虽然被封印在三楼的房间,但显然依旧可以作乱,那白衫掌柜为了自己的客栈生意,便只能招来那些饿鬼,喂给她。

    那既然谢长兮说自己不吃人,应该会吃鬼吧?

    谢长兮见林祈岁一脸严肃的样子,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挑唇笑了笑,道:“我和方玉不一样,不吃鬼,只取它们身上的一点东西而已。”

    林祈岁眉梢微动,因为这句话,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悄悄松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很奇怪,明明还根本不清楚谢长兮的身世来历,竟然就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开始对他在意起来了。

    可谢长兮呢,明里暗里隐瞒了很多,口口声声说是自己的父亲托他来看顾自己,却又不肯透露一丁点和自己有关的消息。

    虽然十句有九句都是胡扯,但是又确实将他保护的很好,没有让他受到一点伤害。

    少年定定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艳鬼,玉面桃花眸,长眉点新墨,一笑更是勾的人三魂乱了七魄。

    这样的鬼,生前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正出神,谢长兮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林祈岁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天亮还早,再睡会儿吧。”

    他说完,才意识到谢长兮作为鬼,是不用睡觉的。

    在青云渡这些天,这艳鬼天天缠着他一起睡,搞的他都要忘了这一点。

    不过,忘不忘都无所谓。

    因为他一爬上床,谢长兮也紧跟着挨了上来,狗皮膏药似的,赶都赶不走。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五人又在客栈的一楼大堂碰了面。

    不同于之前在劫中,此时围坐在桌边的五人,心情都十分不错。

    早饭他们要了两笼包子、四碗馄饨,吃了个饱,然后就出发往明光楼去了。

    第59章 逛明光楼

    明光楼就坐落在若桐县主街最中心的位置, 地段是顶不错的。

    来这里的人也多,五人还没进门,就看到里面乌央乌央挤满了人, 有几个穿着黑色长褂的小厮正在招呼客人。

    林祈岁感觉, 他在这里看见的活人, 比他之前见过的所有活人都多。

    而且人声鼎沸,吵吵嚷嚷的,特别有人气儿。

    “到了。”周盟开口道,“我得先带小菀去看病, 你们随意逛,到时候咱们就在这一楼的门口汇合。”

    几人答应下来,周盟背着周菀率先进门,问过那小厮, 就往楼上去了。

    云泱要去看符咒法器,也在楼上,她跟在兄妹两人身后也上了楼。

    一时间, 便只剩下林祈岁和谢长兮。

    谢长兮问:“想去哪逛逛?”

    林祈岁环顾了一下四周,没看出什么门道, 就只看见周围黑压压的人群。

    回答道:“先随便转转吧。”

    他确实没什么目标。

    两人回绝了小厮来引路的好意, 就随意在一楼逛了起来。

    逛了一会儿就基本摸清了一楼的布局。

    这一楼的中央围了一个四方的柜台, 中间的空当, 四面各站了一个穿墨蓝色长褂的掌柜。

    他们每个人面前的柜台上都立了个小木牌子,上面分别写着:一楼结账处、二楼结账处、三楼结账处,以及钱票兑换处。

    林祈岁看了一会儿就明白了,这里各个楼层的花销都是分开结的,而钱票兑换处,可以随意用真金白银兑换相应的纸钱元宝, 也可以用纸钱元宝兑换真金白银。

    “小祈岁,这边。”

    林祈岁正看呢,谢长兮从旁边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

    谢长兮朝一个角落指了指:“要不要去看看?”

    林祈岁朝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就见柜台的西侧有一排摊位,那摊位旁边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冥物收典。

    而就在这个摊位的旁边,还有一个牌子:冥物出售。

    这是买卖都有了。

    他想起自己在垅阴镇时,王素荷给他的那支乌木镯子,不知道算不算冥物。

    两人朝着那边的“冥物收典”走了过去,摊位前还聚集了几个人,看样子是一伙的,因为一个白骨项链,在跟摊主争执着什么。

    林祈岁就站在一边等。

    旁边“出售”摊位的是个胡子拉碴的老头,见他们两个光站着,就来和他们搭话。

    “二位,要不要看看我这边的冥物?人级、地级的都有,价钱好商量。”

    林祈岁没什么要买东西的想法,但是对这些冥物很好奇,便过去问道:“您这都卖些什么冥物?”

    “哎,你来看嘛。”

    老头很热情,引着他们到自己的摊位前,一一介绍起来:“瞧瞧,这是人级劫里带出来的,红腰带,卖主说是黄阶怨鬼的东西,对付黄阶鬼没问题的。”

    “要不这个,这个是青阶恶鬼的,鸳鸯镯,是一对的,戴上你跟你同伴能随时联系,感应到对方安不安全,还能抵挡两次恶鬼的伤害。”

    “还有这个……”

    老头介绍起来没完没了,林祈岁听了一会儿,见旁边摊位那几个人走了,便赶紧婉拒了老头,朝旁边走去。

    “收典”摊摊主是个中年男人,眉头紧皱着,看上去不是很好相处的模样。

    “你要典,还是卖?”

    “能先麻烦你看看吗?”林祈岁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生的模样乖巧,说话又客气的缘故,原本一脸不耐烦的摊主,眉头竟然舒展开了。

    “能,是什么东西?”

    林祈岁把手腕上乌木镯子摘下来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来,翻来覆去的看了一会儿,便又还了回来。

    “人级劫里带出来的吧,这东西应该只能抵挡一次黄阶鬼的攻击,你要留着,还是卖掉?”

    “卖的话,能卖多少呢?”林祈岁问。

    “价不高,活钱二两银子,死钱就这么多。”他说着,随意从自己摊位后面的钱匣子里抽出指甲盖厚度的一沓纸钱。

    林祈岁点点头,并没有把镯子出手:“我再看看。”

    “成。”中年男人也没多说什么。

    两人离开摊位,又往其他地方逛了逛,冥物摊对面也摆着一排摊位,那木牌子上写的是:消息售卖。

    两人过去看了看,发现是售卖周边未破解的劫的信息的,就是劫的位置,和其中禁忌之类的,根据难度等级不同,价格也不同。

    两人没有久留,打算先去楼上,最后再来这里。

    二楼也分了两个区域,一处是治病卖药的,另一处就是售卖各种符箓法器的。

    治病区域更是人满为患,林祈岁在这里见识了各种受伤的人。

    有被鬼咬掉一只胳膊的,有断腿的,有肚子上开了口子的,最严重那个人,头上一个拳头大的血窟窿,竟然看上去精神头还很好。

    周盟带着周菀还在排队,看上去竟然算是这里面伤的轻的了。

    “来这里治伤看病,要花的钱可不少。”谢长兮道,“所以一般小伤都不会来,没钱的也只能等死,能来的都是有钱,且伤重不治会死的那种。”

    林祈岁过去和周盟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和谢长兮继续往另一个区域去了。

    另一边,就是售卖各种符箓法器的,摊主一男一女,二十来岁的模样,看衣着打扮就是仙门中人。

    摊子前围拢的人也不少,林祈岁拉着谢长兮找了个角落往里挤了挤,就听到他们在推销符箓。

    “崇元派掌门亲传大弟子所画,破鬼符!就还剩这些了,只收活钱哈,五两银子一张!”

    “这也太贵了!就没有便宜点的吗?”人群里有人喊。

    那年轻的男弟子朝那人看了过去:“这还贵啊,我师兄一个月就只画一百张的!抢手的很,你不要自有别人要!”

    说贵的那人就不吱声了。

    倒是那年轻的女弟子开了口:“便宜些的也有,是我和二师兄画的,威力小点,一两银子一张。”

    那人还是直摇手,人群里,有钱多的人就冲上去买了。

    还有更有钱的,在问法器,法器就更贵,一百两银子起价。

    “真黑。”谢长兮在一旁直咂舌,“这是把人当猪宰呢。”

    林祈岁不置可否,这种符纸,在昌隆镇的时候,沈桓可是一沓子一沓子的塞给他。

    等等,他眉头一皱,突然想到了什么,扯扯谢长兮的袖子。

    谢长兮懒洋洋的倚着墙站着,被人一扯就俯身靠过来,少年凑到他耳边道:“我记得,吴宣好像就是崇元派的,他说自己是大弟子来着,是不是?”

    谢长兮哪会去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回忆了一下,也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好像是吧,不过无所谓,他不是被周盟他们干掉了吗?”

    林祈岁又朝那两个年轻弟子看了一眼,看两人的神情,似乎还不知道吴宣的事。

    “嗯。”他点点头,正要离开,就看到了人群里的云泱。

    云泱本就是想来这里买些符纸或者法器防身的,但是没想到价钱这么贵,而且偏偏卖这些东西的,还是崇元派的人。

    她对崇元派的人就没什么好感,所以看了一会儿就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林祈岁过去跟她搭话:“云泱姐。”

    “你们怎么也上来了。”云泱道,“下面都逛完了?”

    “嗯,你呢,有买到符箓吗?”

    云泱摇摇头:“他这太黑了,我存的银子不多,就买几张符箓太不划算。”

    “那你可以去一楼看看,有卖冥物的,摊主热情,你试试跟他讲讲价。”林祈岁道。

    “行,”云泱点点头,“我正打算下去呢,你们呢?”

    “我们再去三楼转转。”林祈岁道。

    和云泱告别,两人又继续上了三楼。

    三楼的人就少多了,有两个穿着黑色长褂的小厮守在门口,里面就只有两三个人在逛。

    “二位,咱们这是买卖鬼侍的。”其中一个小厮开口道,“鬼侍买卖只收死钱,白阶鬼侍最低五百两起价。”

    林祈岁往房间里看了一眼,见一个男人坐在椅子上,一个小厮从桌上的木托盘里那出一个系着红绳的小木牌,用火烧了。

    待那木牌烧尽,一个穿着青色布裙的女鬼就凭空出现在了房间里。

    林祈岁多看了两眼,那小厮就发话了:“您这是第一次来吧,要不要选一个?”

    “我们这,男、女、老、少,什么样的都有,你是买来作伴,防身,还是当仆役都行的。”

    林祈岁嘴唇微动,还不等开口,一旁谢长兮倒先问起了他:“心动了?要不要来一个?”

    少年看了一眼笑眯眯的艳鬼,突然也起了坏心。

    朝那小厮一笑道:“这就不必了,鬼侍我已经有了。”

    说完,就朝旁边的谢长兮瞥了一眼。

    “啊,哦……”

    那小厮看了一眼谢长兮,先是诧异,而后便惊的张大了嘴巴。

    和鬼侍打交道多年,劫他也进去过不少,他什么样的鬼没见过?

    可面前这青衣男子,他刚刚竟然丝毫没有看出这人是个鬼侍?

    就在他震惊的目光中,林祈岁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和谢长兮一起下了楼。

    两人又回到一楼,去了“消息售卖”的摊位前。

    这边围着的人依然不少,三五个人围聚在一起,拿着一张画的横七竖八墨道的纸在看。

    见两人过来,那摊主拿起一张地图,塞了过来。

    “二位,这是咱们若桐县附近,还没有被破解的劫的分布图,你们先看,看好了若是需要,就跟我说。”

    “说什么?”林祈岁一时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旁边一个打扮干练的妇人好心道:“就是那个劫的禁忌条件呀,你看中了哪个劫,要花钱买的。”

    “这个怎么卖?”林祈岁好奇。

    “按照级别和难易程度定价,人级的一般是十两银子起价,地级的五十两。”

    都不便宜,但是和二楼崇元派卖的符纸比较起来,就显得划算多了。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

    “那万一,这里给的禁忌条件有误,或者劫已经被人破了呢?”

    “嗨,有误的话,等你从劫里出来,来这找摊主,他会给你退钱的,不过也得你有命出来才行。”

    “要是劫已经被破了,那你来找摊主,他也给你退钱。”

    “多谢了。”林祈岁朝那妇人点了点头,视线又回到了自己手里的地图上。

    如果真如谢长兮所说,人界处于这种被鬼入侵的状态已经持续有三年之久的话,那如今还活着的人,没有一个简单的。

    他拿着地图仔细看了一会儿,很快就确定了目标。

    若桐县附近都是些村村镇镇,未破解的劫也不多了,他想往大地方走走,这样接触的人多,能得到的各种信息也会多,说不定就有自己需要的。

    “去这里吧。”他朝地图上的某处点了点,对谢长兮道。

    谢长兮朝地图上的那点看去,就见被少年手指着的地方,用墨笔圈了起来,旁边标注着三个字:野芳村。

    是一个距离这里有些距离的小村落,背靠着群山。

    谢长兮悬着的心刚要放下,神情却突然一滞。

    从这村子出发,只要绕过最北边的那座山,就是曲州城。

    这小孩,倒是会找捷径。

    见他不语,林祈岁又问道:“你不想去吗?”

    “想。”谢长兮无奈的扯了扯嘴角,“你要去,我还能不去么?”

    听他这么说,林祈岁只觉得心中一松,嘴角也不自觉的扬了扬。

    他们不需要关于野芳村的禁忌条件,把地图还给那个摊主就离开了。

    在明光楼的门口等了一会儿,周盟背着周菀,云泱,先后都走了出来。

    五个人又一起回了客栈。

    此时天色已经渐晚,五人便要了些吃的,在一楼大堂用晚饭。

    吃饭时难免说起今日的事和各自之后的打算。

    周盟因为周菀的伤势,还要继续在这里逗留些时日;云泱看中了若桐县一个还没破的地级劫,打算休息几天,就去试试。

    只有林祈岁和谢长兮,决定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毕竟是分别前的最后一顿,几人吃到挺晚,也聊了很多。

    林祈岁还把那只乌木镯子给了云泱,毕竟相识便是缘分,他自己留着也没什么用。

    因着第二天还要赶路,林祈岁早早就睡下了。

    难得休息,这一晚他睡得很好。

    次日一早,和周盟兄妹、云泱辞别之后,就和谢长兮一起上路了。

    其实作为高阶鬼,谢长兮要去野芳村不过是片刻的事,但带着林祈岁就不行了。

    若是用他的法子,这一路上会撞到各种鬼气结界,小孩的身体怕是受不了。

    他们便在若桐县买了匹马,骑马到野芳村需要差不多三日的路程——

    作者有话说:[害羞]又要开启新副本啦~

    第60章 芳野人家

    快傍晚时天阴了下来, 竹林里起了浓雾。

    一个长发半束的青衫男子,带着一个一身白衣的俊秀少年,骑着马在林间穿行。

    马蹄“嘚嘚”踩过湿润的泥土地, 步伐轻快悦耳。

    少年倚在男子的身上, 脸上带着丝丝倦意, 两人看上去已经赶了许久的路。

    林祈岁阖着眼睛小憩了片刻,感觉脸上一阵酥痒爬过,眼睫颤颤,睁开了眼。

    谢长兮指尖捏着一片树叶, 见人要醒,赶忙将叶子丢了。

    勾了勾唇角,温声道:“别睡了,咱们快到了。”

    林祈岁懒懒的“哼”了声, 拉了把缰绳,从他怀里坐起来。

    原本骑马是为了赶路能快些的,却不想, 骑得久了竟这样累人。

    他坐直身子,揉了揉自己酸痛的腰, 轻舒了口气:“总算到了。”

    “出了这片竹林就是野芳村。”谢长兮道, “看样子, 我们得宿在村里了。”

    宿在哪里都好, 林祈岁心道,他如今只想快些从马上下来,舒活舒活筋骨。

    自从离开若桐县,他们除了晚上宿在客栈,几乎一整天都骑在马上赶路。

    起先他还觉得新奇有趣,可一天下来, 屁股就痛的不行了。

    偏偏谢长兮感受不到,只有他痛的躺都躺不下,只能侧卧或者趴着睡觉。

    仅此一次,少年紧咬着嘴唇,暗暗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要骑马了。

    又行了片刻,便隐隐看见了竹林的边缘,这条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也总算是有了尽头。

    ——哐哐!

    ——哐哐!

    自竹林里突然传来了一阵有节奏的声响。

    林祈岁正纳闷是什么声音,谢长兮已经勒紧了缰绳。

    ——吁!

    马儿嘶鸣一声,立即停了下来,一根水桶粗的竹子突然砸了下来,正好挡在他们的马前。

    谢长兮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翻身下马查看情况,却见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青年,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青年二十几岁模样,小麦色皮肤,剑眉星目,生的周正,左眼角处还有一道挺明显的伤疤。

    见了两人,那张小麦色的脸却愈发黑了。

    明明是他差点砸了人,反倒还一脸的不高兴。

    “前面没路了。”不待谢长兮开口,青年冷冷道。

    谢长兮长眉拧起,差点被这不讲理的给气笑。

    “这不是路吗?”他指了指脚下的小路,又指了指倒下来的竹子,“你故意的?”

    青年没理他的话,又说了一遍:“前面没路了,回去吧。”

    “前面不是野芳村?”林祈岁问了一句。

    青年依旧没有回答,只是道:“再走就回不了头了。”

    这话十分奇怪,但他们本就是冲着野芳村来的,断没有这个时候往回走的道理。

    那青年见他们不肯走,不说话,也不肯把竹子搬开,就站在那里,看样子似乎是跟他们耗上了。

    眼看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么耗着也不是办法,谢长兮把林祈岁从马上扶下来,两人打算先把马拴在这,绕道过去。

    岂料,见他们要走,那青年竟然一躬身,就把那粗壮的竹子整根扛在了肩上,然后直接转身走了。

    林祈岁:……

    谢长兮:……

    两人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青年的背影走出竹林,渐渐消失,也翻身上马,跟在青年后面,出了竹林。

    踏出竹林的刹那,林中的雾气突然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围拢,眨眼的功夫,两人已被雾气吞没。

    这种熟悉的感觉,仅持续了片刻,待到眼前的雾气散尽,林祈岁的眼前豁然开朗。

    呈现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一片开阔的土地。

    羊肠小道劈开了两边一望无际的麦田,直通向那座被绿树掩映的小村庄。

    此时,夕阳西斜,晚霞将天边的浮云染的通红,一座座挨挤在一起的茅草小屋,有炊烟自屋顶袅袅升起。

    而刚刚那个砍竹子的青年已经进了村,灰褐色的背影,此时只剩下小小的一点。

    林祈岁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里好像世外桃源。”

    的确,和外面破败荒凉的村镇比起来,这里确实太过安宁平静了些。

    要不是刚刚那阵浓雾,林祈岁或许真的要以为他们误入了一片没有被鬼气污染的土地。

    “走吧,”谢长兮一勒缰绳,马儿又“嘚嘚”的踏在了乡间小路上。

    小村庄越来越近,快进村的时候,两人都从马上下来了。

    这个时候村里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大门开着,妇人在院里干活儿,小孩子就蹲在门口玩耍。

    见他们进村,蹲在路边玩石头的小孩都好奇的抬头看过来。

    其中一个穿着白色小褂子的男孩,突然把手里的小石头一丢,转身就朝身后的院子跑了进去。

    院门没关,两人有些好奇的望进去,就见那院里的桂花树下,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正坐在摇椅里抽着烟袋。

    小孩朝老头跑过去,趴在他耳朵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老头就从摇椅上起身,拄着拐杖,朝他们走了过来。

    林祈岁瞧老头的模样,应该得有七八十的年纪了,虽然拄着拐杖,走的却不慢,腿脚还算利落。

    “二位,外乡来的?”

    那老头抽着烟袋,笑眯眯道。

    林祈岁点点头:“您是?”

    “我姓吴,是这个村的里正。”老头道,“你们也是来拜祭山娘娘的?”

    “祭山娘娘?”少年一怔。

    谢长兮接过话来:“对,我们是专程来拜祭山娘娘的。”

    “唉,”吴里正听完却叹了口气,“你们外乡人恐怕还不知道,我们这儿的祭山娘娘怕是拜不成了。”

    “怎么说呢?”谢长兮问道。

    吴里正连连摇头:“那石像出了问题,越来越不对劲了。”

    “我劝你们啊,哪来的回哪去,还是不要拜的好。”

    这话说的和那青年如出一辙。

    林祈岁眉头微皱:“我们赶了三天的路才找到这,这眼看天也要黑了,不好再赶路。”

    “那就先在村里住下吧,”吴里正挺好说话,“老头子我也不是非要赶你们走,只是那东西实在邪门,我们村里的人都不去拜了。”

    “多谢吴里正好意,”林祈岁话说的周到,“只是我们跑这一趟也不容易,拜不拜倒不要紧,但还是想去看那石像一眼。”

    “这好说,”吴里正似乎松了口气,“你们今晚先歇歇脚,明日我找人带你们去。”

    “好。”林祈岁道。

    他说完,吴里正却没领他们进院子,反而引着他们继续往村子里走。

    小村庄不大,这一路走下来就差不多都看完了,应该也就二十来户人家。

    吴里正领着两人,从村子的西边一直走到东边,直到出了村子又往前走了一段,才在一个低矮破旧的小茅屋前停下。

    林祈岁看着这歪歪斜斜的小屋就是两眼一黑,一连赶了三天路,再睡这样的屋子,简直是要他的命。

    他现在只希望自己明天一早起来,别被硌的散架就好。

    “就是这里了,”吴里正道,“本想留你们宿在家中,可今日早些时候,也有一个外乡人来拜祭山娘娘,我就让他宿下了。家中地方小,只能委屈你们先宿在这里。”

    “无碍。”林祈岁违心道。

    “那你们今日就早些休息吧,明日一早,就让秦家小子……”

    ——吱呀。

    吴里正的话没说完,茅草屋的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着布衫短打的青年,从屋里走了出来。

    正是那个砍竹子拦住他们去路的那个人,那根粗壮的竹子,还扔在门口呢。

    林祈岁:……

    谢长兮:……

    青年手里拿着水瓢,踏出门,见了他们三个,只是很短暂的顿了一下,就若无其事的走到门口的水缸旁,舀了水来喝。

    那副样子,就像是根本没看见他们一样。

    “咳咳……”吴里正有些尴尬,“这就是秦家小子,秦晖。”

    “这孩子自小没了父母,姐姐又……所以性子孤僻了些,也不爱说话,但人是的好。”

    林祈岁点点头,正要再问,那吴里正却转身就走了,老头拄着拐杖,竟然走的飞快,林祈岁想喊都来不及。

    秦晖旁若无人的咕咚咕咚喝了好几瓢水,最后用袖子抹了把嘴,转身就进了屋,根本看都不看两人一眼。

    林祈岁不知该怎么和这种人打交道,有些无措的看了谢长兮一眼。

    谢长兮嘴角一勾,轻笑道:“在这等我。”

    说完,就自顾自把马拴在了茅草屋旁边的那棵大槐树上。

    ——吱呀。

    门又开了,秦晖黑着脸站在门口,看了栓马的谢长兮一眼,又看了看林祈岁。

    冷冷道:“还不进来。”

    见状,谢长兮朝林祈岁挑了挑眉,两人一起进了屋。

    小茅草屋确实简陋,用竹坯捆成的简陋屏风,分了里外两间。

    里间摆着一张单人的木床,一个破柜子,一把用来当床头桌的破椅子。

    外间就是一张缺腿的破木桌和两把椅子,墙角还堆放着些编筐、盆子之类的日常用具,墙上挂着斗笠。

    林祈岁站在里间的门口,看着那张唯一的木床,头都要大了。

    这秦晖该不会让他们打地铺吧?

    正想着,秦晖走了过来。

    他朝里间的木床看了一眼,对林祈岁道:“你们住这。”

    “那你呢?”林祈岁下意识问。

    秦晖却没说话,转身出了屋子——

    作者有话说:来噜![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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