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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借宿禁忌(捉虫)

    秦晖出了茅屋, 就没再进来。

    林祈岁在里间看了一圈,四处都收拾的挺干净,木床上的被褥洗的发白, 但叠的很整齐。

    “休息吧, 你不是累了吗?”谢长兮道。

    林祈岁还有些犹豫:“不管他了吗?”

    “他都说让给我们住了。”

    林祈岁想想也是, 而且他也确实很累了,便没顾及太多,收拾了一下就上床去睡了。

    谢长兮闲来无事,在床边守了一会儿, 又溜达出屋子,到外面去看那秦晖在干什么。

    此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秦晖点了根蜡烛,就在茅屋前搭的一个棚子里忙碌着什么。

    谢长兮好奇的走过去, 发现他竟然是在一口大锅里煮饭。

    锅里清汤寡水,只飘着几粒米,还有几片菜叶子, 秦晖用一个木勺不停的搅拌着。

    谢长兮看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奇怪的, 就打算转身进屋。

    “等等。”秦晖却叫住了他。

    “有事?”谢长兮脚步一顿, 看了秦晖一眼。

    “你们借宿我家, 有些事要注意。”秦晖面无表情道。

    “你说。”

    “家中不照镜, 不见水,不独自去拜祭山娘娘。夜晚不出门,不点灯,听到哭声闭眼睡觉。”

    “还有哭声?”谢长兮奇怪。

    “祭山娘娘夜里会哭。”秦晖冷冷道。

    “为什么会哭?那石像出什么问题了?”

    “少问。”秦晖看了他一眼,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 “明早看完石像,你们就赶紧走吧。”

    青年的表情十分不友善。

    谢长兮见状“哦”了一声,故意道:“但是要住多久你管不着吧?里正带我们来的,你总不能把我们赶出去。”

    “你……!”青年顿时被气的黑了脸,也不再理谢长兮,又去忙活手里的事了。

    谢长兮也不再理他,又回了屋里。

    这一晚,秦晖当真没进屋,就在那棵老槐树下面铺了张席子睡了。

    林祈岁倒是休息的不错,秦晖的床铺很硬,但谢长兮用鬼气给他垫了厚厚的一层。

    淡青色的雾气堆积在床上,像轻柔的浪花,将林祈岁托起,这一路上被颠簸的酸痛感都被化去了不少。

    次日一早,林祈岁醒来时竟觉得有些神清气爽。

    他穿好衣服下床,想洗漱时却发现这屋子里连个盥洗架都没有。

    穿过简陋的竹坯屏风,外间谢长兮和秦晖竟然都坐在那张缺了腿的破木桌旁,桌上摆着一大盆稀饭。

    见他起来,谢长兮那双桃花眼顿时笑弯了:“醒了?快过来吃点东西。”

    林祈岁确实饿的不行了,从昨晚到现在,他就一点东西都没吃,肚子里空空的。

    他在桌边坐下,谢长兮把自己面前盛好的那碗推了过去。

    却不想,秦晖冷着脸,又盛了一碗,放到了林祈岁面前。

    对谢长兮道:“自己吃自己的,一口稀饭我家还是给得起的。”

    谢长兮:……

    两人都把自己碗里的粥喝完了,算不上什么美味,就是勉强饱腹而已。

    吃过饭,秦晖拿下挂在墙上的草帽,又拎起背篓,走到外面搭的灶台前,从锅里拿了些什么东西,包好放在了背篓里。

    见两人还在屋门口站着,叫了一声:“走不走,去看祭山娘娘。”

    “走,”谢长兮牵起林祈岁的手一笑,“来了。”

    秦晖住的茅草屋本就在村子最边缘了,他们出了门,沿着一条蜿蜒的小路,直接往后山的方向走。

    没走出几步,却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紧接着,就是大口喘气的人声。

    “秦……秦家小子!你站站!”

    吴里正的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跑的挺急。

    三人停下脚,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吴里正领着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正在追赶他们。

    那青年的眉宇间带着一丝戾气,长相倒是周正,发冠也束的齐整,腰间佩剑,穿一身鸦青色长衫,衣摆和袖口都缀着祥云纹样。

    这打扮,一看就是哪个仙门的弟子。

    林祈岁正打量他,那青年却突然停住了脚,乌黑的瞳仁紧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人一般。

    “你们怎么……”

    他脱口而出,话未说完,被谢长兮打断了。

    “吴里正,这位就是借宿在你家的那个外乡人吗?”

    “啊,对对……”吴里正撑着拐杖,还在喘着,“他,他就是。”

    “知道你们今早进山,我,我叫他跟你们一起去。”

    “哦,”谢长兮点点头,看向那青年,露出一个笑容来,“这位兄台,相逢即是有缘,敢问兄台姓名?”

    那青年眉头紧锁,看了看谢长兮,又看了看一旁的林祈岁,似乎想说什么,但瞥见谢长兮的眼神,到嘴边的话又收了回来。

    “我……咳咳,在下周霁,是玄境派弟子。”

    林祈岁的视线在他脸上逡巡片刻,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熟悉。

    周霁介绍完自己,见林祈岁和谢长兮都没有开口,微笑问道:“二位呢,怎么称呼?”

    谢长兮唇角一勾,报上了自己的大名。

    林祈岁则故技重施,回道:“林夕,家里是做纸扎生意的。”

    “哦哦,”周霁点点头,也笑了起来,“幸会。这个劫里,应该就只有我们三人,今后还得二位多多关照了。”

    “好说。”谢长兮答应的爽快,竟是直接走过去,和那周霁攀谈起来。

    林祈岁站在距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看着两人一副热络的模样,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谢长兮何时对外人这么热情过?

    还记得之前周盟兄妹要请他们同行,谢长兮就阴阳了人家好久。

    吴里正把周霁带到之后,就拄着拐杖回去了。

    秦晖看了周霁几眼,也没说什么,带着三人继续赶路。

    祭山娘娘的石像就建在山脚下,四人沿着小路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才到。

    后山的草地荒草漫漫,野草已经长了半人高,那石像就立在一片荒草从中。

    三人跟在秦晖身后,沿着被踩出的小路穿梭在草丛里,总算到了石像跟前。

    那是一尊有些磨损的女人塑像,雕的是一个梳着堕马髻的女子,二十几岁模样,穿着布衣长裙,装扮朴素,模样温婉。

    这装扮既不是菩萨,也不是仙女,看起来,就是个长相秀气的普通女子。

    “这就是祭山娘娘?”林祈岁问道。

    秦晖“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自顾自将背上的背篓放下,然后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竟一个小布包。

    他将布包摆在石像脚下的空地上,然后将包袱打开,里面是两个杂面窝头。

    他将窝头在布中间摆端正,又去背篓里拿了支山桃花出来,正对着石像插进了土地里。

    山桃花开的干净漂亮,粉色花瓣上还有露水未干,是他们来时,秦晖在路边摘的。

    他仔细将花插好,又拿出一块破布开始擦拭石像,青年动作认真,似乎已经将林祈岁他们都抛到了脑后。

    这座祭山娘娘的石像大概有一人半高,秦晖将他能够到的地方都擦完了,再高的地方他够不到,就捡来树枝蒙上抹布继续擦。

    三人没有言语,看着他一点点将石像擦完。

    秦晖擦完石像,将抹布丢回背篓,就站在石像面前默默的看。

    林祈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面对上石像的双目,那双平顺的眉眼,不知为何,看上去竟显得有些凶厉。

    林祈岁一怔,朝旁边的谢长兮看了一眼。

    谢长兮朝他挑了挑眉,意思是自己也注意到了。

    秦晖还在看石像,林祈岁观察了他一会儿,发现他只是在发呆,便开口问道:“这座祭山娘娘的石像,雕的是什么人?”

    秦晖被打断思绪,回过神冷瞥了林祈岁一眼:“关你什么事。”

    少年没得到回答,眉头轻轻皱了一下,没有多说。

    谢长兮却变了脸色:“不过是询问一句,你给他摆脸色干什么?”

    秦晖被说的一愣,呆了片刻才开口,却依旧是冷言冷语的:“我这人就这样,你们习惯就好。”

    说完,也不管他们,将窝头包起来,装回背篓,转身往回走。

    谢长兮:……

    难得遇上能让谢长兮也没办法的人,林祈岁觉得有趣。

    少年唇角勾起,看着秦晖远去的背影,余光却瞥见了站在一旁的周霁。

    青年腰间挎着一柄佩剑,站的腰杆挺直,竟然也在不动声色的打量他。

    林祈岁冷不防看过来,两人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周霁不闪不避,还淡淡朝他笑了笑。

    林祈岁被他这一笑搞的有些不知所措,赶紧移开了视线。

    “回去了。”

    谢长兮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插在两人之间,隔开了周霁的视线。

    “嗯。”少年点点头,暂时将周霁抛到一旁。

    三人跟在秦晖的身后,又回了村子。

    此时已是晌午,村里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饭香味飘的到处都是。

    周霁在秦晖的茅屋门口,和两人道别,又说起自己打算下午在村里转转,打探些消息,邀请两人一起。

    林祈岁本以为谢长兮会拒绝,却不想,这艳鬼欣然点头,应道:“好啊,那到时周兄还来这找我们吧。”

    将周霁送走,林祈岁和谢长兮进了屋。

    秦晖一回来就放下东西,又去外面的棚子里煮稀饭。

    两人闲着没事,继续在屋里四处寻找线索,谢长兮趁机把昨晚秦晖对自己说的那几件要注意的事,都和林祈岁说了。

    林祈岁默默记下,两人在屋里翻找了一圈,惊奇的发现,秦晖的家里一面镜子也没有。

    不仅没有镜子,也没有喝水的茶杯,只有一个装水的葫芦,里面一滴水也没有。

    两人出了茅屋,发现秦晖之前舀水喝的那口水缸,盖子盖的严严实实,上面还压了沉重的大石头,像是生怕人将盖子打开一样——

    作者有话说:[彩虹屁]飞速赶来~

    第62章 祭山娘娘(修)

    下午, 周霁当真来了。

    青年提着佩剑站在门口,笑着叫两人一起结伴去村里打探消息。

    秦晖就坐在茅屋门口编竹筐,见林祈岁和谢长兮要出门, 只抬头看了他们一眼, 又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什么都没说。

    “你们住在秦晖这里,可有得到什么禁忌提示?”路上,周霁问两人道。

    “有,”谢长兮走在两人中间, 回答他,“你呢,吴里正那边可有说什么?”

    “有,他说晚上若是听见哭声, 要把屋里的油灯点亮,再有就是不要独自去拜祭山娘娘。若是看见祭山娘娘对你笑了,要立刻转身离开, 不能回头。”

    周霁没有丝毫保留,直接告诉了林祈岁和谢长兮。

    这禁忌和他们的竟然不一样。

    不但不一样, 还有相悖的地方。

    秦晖说夜晚不出门, 不点灯, 听到哭声闭眼睡觉, 吴里正却说,听到哭声要点灯。

    除了不能独自去拜祭山娘娘这点,其余的都不一样。

    谢长兮将秦晖说的话,也原原本本告诉了周霁,眼下他们谁也无法判断,这其中到底哪条是对, 哪条是错。

    “先进村去问问再说。”周霁道。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没什么头绪,还是得有了线索才能推断出这些禁忌到底是什么意思。

    三人就这样进了村子,这会儿过了晌午,村里的男人都下地干活去了,女人们坐在院里或者树下做针线活,小孩子就院里院外的跑着玩。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看见前面有几个妇人坐在一起缝衣服,几个四五岁的小孩子蹲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玩土。

    周霁率先走上前去询问,和那几个妇人攀谈起来。

    林祈岁和谢长兮站在原地等了他一会儿,见不远处有个老头坐在门口抽旱烟,便走过去搭话。

    岂料,不等他走近,那老头直勾勾的盯了他一会儿,竟直接站起身回家了。

    林祈岁:……

    一无所获的回来,他发现,附近的小孩子和其他坐在门口的村民,也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们。

    少年被搞得一头雾水,看了看蹲在树下玩蚂蚁的谢长兮,问道:“你是不是又使了什么手段?”

    “嗯?”谢长兮一脸疑惑的抬起头,“小祈岁,可别冤枉好人啊。”

    “不是你?”林祈岁很奇怪,“那为何这些村民见了我们都避如蛇蝎,那几个婶子却跟周霁聊的这么热络?”

    艳鬼丢下手里的草叶站起身,朝不远处的正跟妇人聊天的周霁瞥了一眼,故作神秘道:“那或许,是他搞的鬼呢?”

    林祈岁皱起眉来:“我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哪里怪?”谢长兮问道。

    “你是不是跟他认识?”

    “怎么会,我和他可是第一次见。”

    林祈岁闻言,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谢长兮薄唇一勾,朝他笑了:“不骗你。”

    “嗯,”林祈岁点点头,“我信你。”

    两人正说着,周霁走了过来。

    “我打听到一些祭山娘娘的事,”他道,“你们这边怎么样?”

    谢长兮把手一摊:“一无所获,这些村民见了我们都躲着走。”

    周霁没说什么,只道:“那我们去那边树下吧,我把这里祭山娘娘的习俗跟你们讲讲。”

    三人便走到了前面不远处的一棵酸枣树下,周霁道:“这里关于祭山娘娘的习俗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

    “当初好像是因为一场大旱,地里的庄家颗粒无收,这个村子里的人又大多是老弱病残,走也走不出去,只好向上天祈雨,但并没有什么用。”

    “后来,从外面来了一个道士,说是祭祀山神便能让天降大雨。祭祀的方法就是在村里选一个年满十岁的女童,作为祭山女。”

    “再用白布,将祭山女的双目、双耳以及口鼻、全身都缠上,然后砌进他修葺的女童模样的石像里。砌好后,村里的所有人需要带上糕点和瓜果月月去供奉,一共供奉十个月。”

    “而在这十个月期间呢,原本为女童模样的石像,会奇迹般的慢慢长大,长成成年女子的模样,这便是祭山娘娘。”

    “祭山娘娘便是这整个村子的代表,可以保佑这村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但只有十年的期限。十年一到,那山神就会将祭山娘娘接走了。”

    “接走?”谢长兮问道,“怎么接?”

    “某一天会突然降下一场大雨,将石像冲碎,里面的尸骨遍寻无踪。村民们就需要重新再挑选新的祭山女,修葺新的女童像,重新祭拜,等它长成新一任的祭山娘娘。”

    “好残忍。”林祈岁皱了皱眉。

    “是呢,”周霁叹了口气,“但那几个妇人都说这方法管用,她们之前的祖祖辈辈都过得顺心富足,村里也没出过什么事。直到这一任的祭山娘娘这里,竟出了问题。”

    “是什么问题?”林祈岁听的投入,下意识问道。

    周霁一顿,微不可查的朝他笑了一下,才继续道:“听刚那几个妇人说,是石像的面目。以往雕刻的石像都是温柔带笑的,可这个,眉眼之间却是凶相。”

    “而且,据说村里有人看见过石像对着她笑。那个人回来后没几天就死在了家里,死状可怖,四肢都被撕扯下来了,五马分尸一样。”

    “也就是从那天开始,一到晚上村里就时常有女人的哭声,据说就是那祭山娘娘在哭。”

    “我有一种预感,”谢长兮开口道,“我们今天去见了那祭山娘娘,恐怕今晚,她就要来哭了。”

    “早晚的事。”周霁一笑,“天色也不早了,回去吧。”

    三人一起往回走,但由于周霁住在吴里正家,和林祈岁他们是相反的方向,到岔路口时,便要分开了。

    “对了,”周霁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两人,“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们。”

    “哦?”谢长兮停住脚,转过身,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知道为什么那些村民都躲着你们吗?因为这一任的祭山娘娘,就是你们借住的那个秦晖的姐姐。”

    周霁说完,又看了林祈岁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话在喉头滚动一圈,还是又咽了回去。

    “明早我打算再去看一次祭山娘娘像,你们去不去?”他问道。

    林祈岁刚要点头,谢长兮却开口拒绝了:“不了,明天我们打算去别处转转。”

    周霁一愣,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好,那有什么新线索,随时联系。”

    “嗯。”谢长兮淡淡点头,脸上明晃晃的写着:倦了,请滚。

    周霁也很识趣,转身就走了。

    两人一起回了秦晖的草屋,秦晖已经将晚饭煮好了,又是一大锅稀饭,配上一碟小咸菜。

    林祈岁喝了两碗,竟然鬼使神差的开始想念青云渡客栈的豆饭来。

    吃过饭,秦晖收了两人的碗筷,又去了院子,看那样子,今晚又不会进屋了。

    林祈岁看着他决绝的背影,心里油然生出一种霸占了别人家的愧疚感。

    此时,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

    谢长兮点燃里间的油灯,坐在床边摆弄那个没装水的葫芦。

    林祈岁走过去,在床上坐下来。

    问他道:“明天为什么不和周霁一起去了?”

    艳鬼修长的手指一顿,将水葫芦放到了一旁,抬头看林祈岁。

    “怎么,小祈岁想跟他一起?”

    林祈岁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对味,疑惑:“不是你先信任他的吗?还让他去探听消息。”

    他觉得,自从谢长兮见到周霁,整个人都变得有些奇怪。

    那个周霁也奇怪,动不动就要看他,还对着他笑,怪瘆人的。

    “谈不上信任,不过是交换线索罢了。”谢长兮道,“在劫中不管是敌是友,自然是能用就用。”

    “既然在村子里,他比我们更方便打听消息,那就让他去呗。反正这些消息即便他不说,我们多花些心思也能知道,他没有说谎的必要。”

    “好吧。”

    林祈岁点点头,脱下外衫和鞋,躺到了床上。

    他打算睡觉,谢长兮便没去打搅,这木床太窄,两个人挤不下。

    于是便踱步出了茅屋,想去看看那个古怪的秦晖在干什么。

    哪成想,他才出门口,那秦晖就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回去睡觉。”

    青年冷冰冰道,不容一丝质疑。

    谢长兮:……

    他站着不动,那青年便也不走,就盯着他,犟的很。

    “好好,我回去。”

    艳鬼被勾起了兴致,眯起一双桃花眼,一步步退回屋里。

    秦晖还站在那看,直到他关上了茅屋的门。

    是夜,野芳村一片寂静。

    没有虫鸣、蛙鸣,连村里的狗都没有叫一声。

    谢长兮闲的无聊,就坐在床边看着林祈岁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哀怨的哭声由远及近,慢慢飘了过来。

    谢长兮半眯的桃花眸顿时睁开了,灰色的眼瞳冷厉的看向门口的方向。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那哭声飘到他们的窗边,便戛然而止。

    紧接着竹坯制成的窗扇一沉,似乎外面有一双手,重重趴在了窗户上。

    黑暗中,双眸紧闭的少年,眼睫颤颤,突然睁开了眼睛。

    第63章 有人死了

    窗外的哭声还在继续, 屋里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林祈岁盯着昏暗的屋顶,愣了一会儿, 才彻底清醒过来。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呜呜咽咽, 如泣如诉, 听起来既凄惨又可怜。

    林祈岁侧头看了旁边的谢长兮一眼,见这艳鬼坐在自己床边,也盯着窗子的方向。

    “是她吗?”他低声问。

    谢长兮点点头,突然道:“她在挠窗户。”

    话音才落, 林祈岁便听到“刺啦”“刺啦”指甲抓挠竹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外面那东西拼了命的想进来,窗户被她抓的剧烈晃动,似乎下一瞬,就能破窗而入。

    谢长兮眯起了双眸, 黑雾自他指尖凝出,霎时便聚拢在窗户周围,将窗缝严严实实塞了起来。

    ——哐当!

    竹窗重重响了一声, 外面刺耳的“刺啦”声消失了。

    林祈岁屏息倾听了一会儿,屋外一片寂静, 连哭声也消失了。

    他轻手轻脚下了地, 朝窗边走去。

    手刚放上窗户, 谢长兮悠悠道:“她还没走。”

    林祈岁:……

    少年收回了手, 慢慢往后退了几步。

    与此同时……

    ——砰!砰砰!

    木门被猛烈撞击,剧烈的晃动两下,几乎摇摇欲坠。

    一双惨白的手突然从门缝底下伸了进来。

    那双手十分纤细,指甲又尖又利,涂着大红的蔻丹。

    “呜呜呜呜……”

    她还在哭,一边哭, 一边挠地,将地面抠出深深的抓痕,还在继续往下挖。

    林祈岁背后起了一层薄汗,连连后退。

    朝玩心大起的艳鬼低吓:“把她赶出去!”

    谢长兮抱臂坐在木床上,看着那双手伸进门里,黑色的头发也从门缝爬了进来。

    “不想看看她的脸?”

    “不想。”少年顿时冷起脸,连连摇头。

    想起白天周霁描述的祭祀方法,外面那东西恐怕不会太好看。

    此时,破木门底下已经被挖出了一个浅坑,那东西将整只手臂都伸了进来,大红的指甲继续挠地,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抓痕。

    “好吧。”谢长兮一摊手,黑雾顿时一拥而上,将那双手捆起,拖了出去。

    “呜呜呜呜呜呜……”

    外面的哭声愈发大了,听上去凄惨又悲伤。

    又过了片刻,那哭声才低落下去,渐渐听不到了。

    林祈岁紧绷的神经一松,突然被拉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里。

    瞬间,龙柏的淡香扩散开来,在林祈岁的鼻间萦绕,让他扑通乱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还以为你胆子大了呢。”谢长兮轻笑。

    这是个占有欲极强的姿势,他双手环着林祈岁的肩膀,将少年单薄的身体整个圈进自己怀里,淡青色的雾气霎时将少年团团围住。

    林祈岁吸了吸鼻子,语气里带了些埋怨:“不要惹事。”

    “好。”谢长兮应道,下巴在他头顶上蹭了蹭,“不给你惹事。”

    “睡觉。”林祈岁掰开他的手,重新躺回床上。

    谢长兮坐在床边,扯开被子给他盖好,轻轻拍抚着。

    林祈岁背过身不看他。

    艳鬼手上的动作一顿,又若无其事的继续拍抚。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静的能听到林祈岁清浅的呼吸声。

    “谢长兮。”

    不知过了多久,本该睡着的少年轻轻开了口。

    “嗯?”

    艳鬼托着脸颊,懒懒的睁了睁眼。

    “从进入野芳村之后,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谎?”

    他问的突然,谢长兮愣了一下。

    “怎么了?”

    “你只说,你有没有对我说过谎。”林祈岁道。

    谢长兮的嘴唇动了一下,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只是问道:“是周霁和你说什么了?”

    “没有,”少年背对着他,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一双琉璃瞳黑的发亮,“从我们见他的第一面起,我就没有和他单独相处过。”

    “所以,他说了什么,你应该一清二楚。”

    “那就好,”谢长兮道,“睡觉吧。”

    黑暗中,林起岁的清亮的眼眸暗了下来。

    他等着谢长兮回答自己那个问题,但谢长兮却没有再开口。

    直到困意袭来,眼皮沉重的打架,意识也开始模糊,林祈岁恍惚中似乎听到了谢长兮的声音。

    他说:“如果是和这个劫无关的事,不要相信周霁。”

    林祈岁很想问他为什么,但强烈的困意将他越缠越紧,眼皮也沉重的再抬不起来。

    就这样,囫囵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他是被外面的声音吵醒的。

    秦晖一大早就在外面叮叮咣咣的不知在忙些什么。

    林祈岁揉着眼睛坐起身,发现谢长兮不在屋里。

    他下了床,去看昨晚被那东西扒过的窗户和门。

    窗户的边框处,深深浅浅,全是指甲抓出来的痕迹,竹坯绑的窗扇也有些散架,松松的吊在那。

    木门上倒是没什么痕迹,只是原本平整的地面,被抠挖出一个小坑,有些惨不忍睹。

    他打开门,赫然看到了谢长兮和秦晖。

    谢长兮搬了个小凳坐在屋檐下的阴凉处,一副悠闲的样子。

    秦晖则挽着袖子,举着斧头在劈竹子。

    青年挥汗如雨,看样子已经干了一早上了。

    林祈岁走到谢长兮身边,问到:“他这是干什么?”

    “修门窗。”谢长兮说着,朝身后指了指。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那竹窗外竟然密密麻麻布满了横七竖八的抓痕,还有血淋淋的手印。

    再看门,从屋里看没什么破损的木门,外面竟然也布满了抓痕和血手印。

    那血迹已经干涸发黑,凝固在了门窗上,看上去十分骇人。

    林祈岁看向忙碌的秦晖,看样子,门窗都要换掉。

    “等等……”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秦晖睡在外面,他不怕祭山娘娘?”

    话音才落,正在卖力劈竹子的秦晖,停下了手,朝这边瞥了一眼道:“她是我姐姐。”

    好吧,看来这姐弟俩的感情还真不错。

    正这时,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几人面前。

    周霁腰间挎着剑,精神抖索的走了过来,对两人道:“村里出事了,你们要不要跟我去看看?”

    “哦?出什么事了?”谢长兮坐的纹丝未动,懒洋洋朝周霁瞥了一眼。

    “有人死了。”

    周霁这话一出口,秦晖手上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但也只停了一下,又继续埋头干了起来。

    “走吧。”谢长兮道。

    他知道林祈岁是一定想去的,况且同在一个劫中,总躲着并不是办法。

    三人便一起结伴往村里去。

    出事的那家,竟然就在吴里正家隔壁。

    他们到时,那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吴里正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高喊着让村民们不要围观,都回家去。

    他声嘶力竭的喊了好一会儿,围观的人群才渐渐散了。

    林祈岁三人趁机上前,一眼就看到了那出事的人。

    是个中年汉子,皮肤黝黑,身材壮硕。

    不过,已经只剩下一坨躯干了,他的头和四肢都被砍了下来,不知丢到了何处,那光秃秃的躯干就躺在血泊里,已经僵硬了。

    场面实在太血腥,林祈岁只瞥了一眼,就被谢长兮挡在了身后。

    他听见吴里正有些惊讶的声音:“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村里出事了,就过来看看。”谢长兮道。

    “唉,”吴里正叹了口气,“去那边说话吧。”

    他绕过尸体,领着三人回了自家的院子。

    吴里正给三人拿了蒲团,又进屋去给三人倒了茶水。

    这才坐下来,对三人道:“看见了吧,不是老头子不留你们。”

    “是祭山娘娘干的?”林祈岁问道。

    吴里正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什么祭山娘娘,那东西邪的很,没人知道它是个什么。”

    “可当初,不是你们把人砌进去的吗?”谢长兮眯了眯眼,看向吴里正。

    吴里正一顿,脸色又沉了下来:“是,当初我们是选了秦家的姑娘做祭山女,祭祀仪式也一切正常,谁知道后来会出现这种事。”

    “以往的祭山娘娘,可从来不会杀人的,村里年年都风调雨顺,就连上山打猎的村民,都从没有出过事。”

    “那石像的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狰狞的?”周霁问道。

    “记不清了,”吴里正皱起眉,回忆着,“好像就是那女童石像长成祭山娘娘像,不久后的一天。”

    “村里有个妇人带了供品去供奉,却是一脸慌张的跑了回来,说那石像的脸变了,十分凶厉。村里的大家自然都不信,说是她看错了。”

    “可没过几天,那妇人就像这冯桨一样,被五马分尸死了,惨不忍睹。”

    “也就是自打那回起,那东西一到晚上就会来村里哭,她一哭,村里就要死人。”

    “就没有什么办法对付她吗?”林祈岁问道。

    吴里正摇摇头:“虽说她只杀醒着的人,但哪怕大家睡的再熟,一听到她的哭声就都会醒,哪怕你装睡,她都能知道,会从窗户爬进来杀你。”

    “我记得您昨天告诉我,晚上若是听见哭声,要把屋里的油灯点亮?”周霁问道。

    “对,”吴里正点点头,“她怕光,点亮油灯,一定程度上能将她吓退。但最好的办法,还是一觉睡到天亮。”——

    作者有话说:[狗头]来喽~

    第64章 艳鬼缠身(修)

    吴里正说完, 又露出了无奈愁苦的神情。

    谢长兮看了他一眼,问道:“那距离她成为祭山娘娘,过了多久了?”

    “快十年了。”吴里正叹了口气道, “你看看我们这村子, 从前可不止这二十几户, 在那东西变成凶煞之前,我们村子可是有二百来户人家呢,可惜……”

    说到这,他的情绪低落下来, 那双苍老浑浊的眼睛黯然失色。

    “但你们应该也快要看到希望了吧。”谢长兮挑挑眉。

    林祈岁想起之前周霁说过的:“是十年之期到了,山神要来接她了?”

    “对,”吴里正点点头,“如果老头子我没有记错的话, 还有三天。这一任的祭山娘娘就要卸任了。”

    “到时你们还会再选新的祭山女吗?”林祈岁问。

    本以为遇到了这种事,吴里正不会再继续这种祭祀仪式。

    却不想,老头子没有丝毫犹豫:“当然要选。”

    “村里老赵家的闺女, 今年刚好十岁。”吴里正双眼放光,“而且, 他们家很乐意, 这是好事。”

    当初选上秦家女的时候, 就不顺利。

    秦家那对姐弟, 父母去的早,俩孩子孤苦伶仃,全靠村里人接济,他本以为秦莹那丫头会知道感恩,乐意做祭山女。

    谁知,那丫头却是个倔的, 死活也不肯,当初他动用了村里不少人,颇费了一番功夫。

    几人正聊着,吴里正家的门突然“吱呀”响了一声,一个穿着汗衫,扛着锄头的年轻汉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那汉子皮肤黝黑,长得也挺壮实,看了院里的几人一眼,朝吴里正招呼了句:“爹,我走了。”

    “哎。”吴里正答应了一声,对三人解释道,“我儿子,下地干活去。”

    该问的都问的差不多了,隔壁冯桨的尸体还在外面放着,吴里正还得去处理。

    三人告别吴里正,从他家出来。

    周霁提议道:“左右我们也一起出来了,不如再一起去一趟祭山娘娘像吧。”

    “不去。”谢长兮拒绝的很干脆。

    他昨天就已经拒绝过了,若不是那个村民突然死掉,他们也不会跟周霁一起进村查看情况。

    “谢兄,”周霁一点没恼,继续耐着性子游说,“吴里正和那秦晖都说了,不能一个人去拜祭山娘娘的。”

    “村里这么多人,你随便找一个就好了,或者叫秦晖陪你。”谢长兮丝毫不为所动。

    “谁知道这些村民都是些什么人,”周霁说着朝旁边的林祈岁看了一眼,“既然谢兄不愿,那不如让这位林小兄弟陪我吧。”

    “他也不去。”谢长兮一伸手,把林祈岁挡在自己身后。

    周霁:……

    “就是结伴去那边找找线索,我还能吃了他不成?”

    “谁知道呢?”谢长兮似笑非笑的看了周霁一眼,“一来就把眼睛盯在别人的同伴身上,谁知道你安了什么心?”

    “那谢兄又在防备我什么呢?”

    周霁眉头一皱,嘴角抽了抽:“也不知谢兄和林小兄弟是什么关系,护的跟眼珠子似的。”

    “什么关系你不是很清楚吗?”谢长兮眯了眯眼,“也不知玄境派那些老头子是怎么教的徒弟,这么目无尊长,不知礼数。”

    “你……!”周霁气得捏紧了拳头,牙齿咬的咯咯直响。

    但他深吸了口气,又将怒火压了下去。

    “大家既然一起进来这里,自然是要一起想办法出去的,谢兄还是少说这些影响团结的话吧。”

    谢长兮扬了扬眉:“难道不是你先挑拨的?”

    “我……”

    周霁语塞,继而换上了一副难过失落的神情:“我也不过是想让你们陪我再去一趟祭山娘娘像而已,谢兄若实在不愿,便罢了。”

    “本以为我们同在这个劫中,大家都是伙伴,但既然你们不愿信任我,我也……不强求了。”

    他说的可怜,叹息着转身就走。

    林祈岁念着他之前一直主动和他们分享线索,有些于心不忍。

    开口叫住他:“周大哥,不然大家一起去好了,路也不远,很快就能回来。”

    “真的?!”

    周霁闻言,脸色顿时由阴转晴,连连向林祈岁道谢:“还是林小兄弟好说话,那咱们一起。”

    说着,满面含笑的走过去,和林祈岁攀谈起来。

    谢长兮看着说笑的两人,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林祈岁想要去过去和他解释,却被周霁一把拉住。

    周霁拖着林祈岁放慢了脚步,和谢长兮拉开了些距离。

    而后,他压低声音道:“祈岁,你们俩怎么会在一起的?还有,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什么?”林祈岁被他这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了。

    “我是……”

    周霁一脸焦急,刚要开口,谢长兮突然一把握住林祈岁的腕子,将人拉走了。

    周霁:???

    谢长兮沉着脸一言不发,拉着林祈岁径自往前。

    少年白细的腕子被攥的死紧,痛的他皱起眉来。

    “谢长兮,放开我!你怎么了?”

    艳鬼不语,拉着他径直拐进了秦晖家里。

    秦晖还在院子里忙碌,不过竹窗已经重新换过了,带血和抓痕的被丢在一旁,崭新的竹窗绑的很结实。

    他这会儿正在钉木门,冷不防见两人回来,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又重新埋下头继续钉门板。

    谢长兮将林祈岁拉进屋里,推到床上坐下。

    少年白皙的腕子上已经被抓出了青色的淤痕,那双墨色的琉璃瞳冷冷的瞪着面前的艳鬼。

    谢长兮就站在他面前,默默的看着他。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沉默许久,谢长兮轻叹了口气。

    “很久没看过你这副样子,倒还真有点怀念。”

    冷着一张小脸的少年怔住:“什么?”

    “没什么。”谢长兮走上前拈起他鬓边的一缕碎发,绕在指尖把玩,“你若是想去看祭山娘娘像,明天一早我陪你去。”

    “不要和周霁一起。”

    林祈岁看着他,没有说话。

    谢长兮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想理自己的意思,青色的袖摆一拂,转身离开了屋子。

    林祈岁立刻从床上起身,然而,他才踏出一步,腕上盘踞的黑色小蛇,突然蔓延伸长,将他的双手双脚牢牢捆住,束缚在床上。

    “谢长兮!”

    少年墨色的眼瞳由震惊变为愤怒,他剧烈挣扎,但束缚着他的黑雾,却收越紧。

    “放开我!你不能……唔!”

    缠在他腕上的黑雾,蛇一般沿着他的手臂攀上他的身体、颈侧,然后附着在他的唇瓣上。

    是冰冷濡湿的触感,带着一丝龙柏的淡香。

    林祈岁皱起眉,别开头,试图将黑雾甩开,可黑雾凝成的小蛇却强硬的撬开了他紧闭的唇齿,直探入了他口中。

    少年猛地瞪大了眼,他握紧了双拳试图挣脱,却被绑缚的丝毫挣动不得,小蛇也趁机深深钻进了他喉咙里。

    冰冷,滑腻,喉咙处被异物塞满的酸胀感令林祈岁紧紧皱起眉。

    可就在此时,双耳处竟也有冰凉濡湿的触感传来,好像黑雾也在往他的耳朵里钻。

    林祈岁顿时僵住,身体不受控制的微微发起抖来。

    墨色的眼瞳也氤氲出了薄薄的雾气,眼尾湿红,有细细的泪珠自脸上滚落。

    两条黑色的小蛇顿时停住了,在他的耳廓上温柔的蹭了几圈,才慢慢退了下去,缩回他的手腕上。

    林祈岁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随着他的呼吸放缓,黑雾凝成的束缚带也自动松开了他,又重新化为小蛇盘回了他的手腕上。

    少年缓缓坐起身,试着下床,小蛇纹丝未动,没有阻拦。

    林祈岁推门出了屋子。

    院里,秦晖已经将木门做好了,正要换上。

    谢长兮依旧坐在屋檐下,手里捏着一根树枝,在地上画着鬼画符一般奇怪的东西。

    见林祈岁出来,艳鬼眯起一双桃花眸,朝他笑了笑。

    林祈岁笑不出来,他站在距离谢长兮几步远的地方,冷冷看着这变化无常的艳鬼。

    谢长兮却已经起身走了过来,牵起林祈岁的手,将他拉到小木凳上坐下。

    “唔……”

    林祈岁试图开口,才发现自己说不了话了。

    少年身子一僵,抬头狠狠瞪向面前笑眯眯的艳鬼。

    艳鬼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压在了他的嘴唇上:“出了这个劫,就给你解开。”

    “破劫很费精力的,小祈岁就当休息一下,这次我带你。”

    压在唇上的手指也是冰冷的,林祈岁别开头,垂下眼帘。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被剥夺了声音。

    而且,要不是那滴眼泪,恐怕他的听觉也会被剥夺。

    手腕上黑色的小蛇不舒服的蠕动了一下,换了个姿势盘着。

    少年缓缓闭上了眼睛。

    曾经,他以为是保护。

    现在却成了束缚和监视。

    果然,鬼都不是好惹的。

    一旦招惹了,就会被缠上了。

    可那又怎样?

    他的心脏突然开始狂跳起来。

    谢长兮会这般紧张,恰恰说明他离真相很近。

    周霁一定知道什么。

    他的身世,他过往的经历,或许……

    还有谢长兮到底是什么人,他到底……隐瞒了什么?

    ……

    天很快黑了下来,门窗都被秦晖替换一新。

    然后又一头扎进了棚子里,开始煮晚饭。

    林祈岁实在没什么心情,吃了一点就躺到床上睡下了,丝毫没有去管谢长兮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秦晖收拾完碗筷,也卷起自己的草席离开了茅屋,将自己的房子完全让给两人。

    入夜,野芳村一片寂静。

    那呜呜咽咽的啼哭声,又响了起来。

    睡在床上的少年眉头微微皱起,随着哭声越逼越近,他眼睫颤颤,再次醒了过来。

    屋内很黑,没有点灯,也不见谢长兮的影子。

    他心下一松,刚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手脚又被黑雾凝成的绳子捆在了起来,束缚在床上丝毫动弹不得。

    ——刺啦!刺啦!

    抓挠窗户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他侧头看去,窗户上隐隐映出一个盘着头发的女人的影子。

    很像山脚下的那尊石像——

    作者有话说:xql冷战中:

    小祈岁:[可怜][可怜][可怜]

    某鬼:[心碎][心碎][心碎]

    第65章 旧时相识(修)

    那影子身形纤瘦, 修长的手臂像蜘蛛一样撑在窗框上。

    她挠了一会儿窗户就停了下来,俯下身,改用头去撞击。

    ——咣当!咣当!

    窗户被她撞得直颤, 白天才修好的竹窗, 眼看又成了摇摇欲坠的样子。

    谢长兮不在, 林祈岁被他束缚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东西一下下重重的撞在窗户上,看的心惊肉跳。

    好在,那东西并不执着, 撞了一会儿就走开了。

    可才修好的竹窗还是被顶开了一道小缝,刺骨的冷风自窗缝钻入,直吹在林祈岁身上,冻的他直打哆嗦。

    不知过了多久, 外面的动静才渐渐减弱,林祈岁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大亮。

    耳边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林祈岁迷迷糊糊睁开眼, 瞥见一道青色的影子自外间闪了进来。

    他皱起眉,翻了个身, 把后背对着外侧, 但随即感觉床边一沉, 一只冰凉的手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是龙柏的冷香, 混合着一股浓重到令人作呕的腥甜。

    也不知这艳鬼昨晚出去做了什么。

    少年屏住呼吸,拍开那只手,把自己的脸埋进被子里。

    不消片刻,那只手却又锲而不舍的再次伸了过来。

    “还在生气?”谢长兮摩挲着林祈岁的耳朵,温声哄着,“小祈岁, 对不起。”

    林祈岁毫不留情的拍开他的手。

    “昨天是我太冲动了。”谢长兮冰冷的指尖捏住少年泛着薄红的耳朵,指腹轻轻揉搓耳尖,“但是你替他说话,我很伤心。”

    蜷在被子里的人依旧没有理他,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谢长兮叹气:“我昨晚仔细想了很久,确实不该那样对你。”

    林祈岁一怔,耳朵酥痒的感觉却让他涨红了脸。

    “我现在帮你解开禁制,但是你不许再替周霁说话,也不许单独和他相处,更不许相信他的话,好不好?”

    这话很不讲道理,可偏偏又是以那样温柔的语气哄劝着说出来的。

    林祈岁紧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还是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没办法,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坐起身,拉过谢长兮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写:一言为定。

    谢长兮眯了眯眼,扬起唇角笑了:“一言为定。”

    语罢,他伸出手指,自少年纤细的颈上划过。

    林祈岁只觉得喉咙一轻,那阻止他发声的东西,顿时消失不见了。

    “咳咳……”

    他试着咳了两声,发现自己的声音真的恢复了正常。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谢长兮问。

    林祈岁摇摇头。

    “我确实和他认识。”谢长兮突然道,“不仅如此,你也认识他。”

    他的话音才落,林祈岁猛地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是玄境派大长老顾廉的徒弟,算是你师兄的朋友。”

    “我师兄……?”

    林祈岁怔住。

    “你师兄秦听闲,是玄境派掌门的首徒。”谢长兮面色平静,“你也是玄境派的人。”

    “那你又是……”林祈岁想问,却被谢长兮打断。

    “之前的事太过复杂,等出了这个劫,我慢慢跟你说。”

    少年望着他深灰色的眼瞳,半晌,点了点头:“好。”

    谢长兮摸了摸他的头:“去吃点东西吧,在外间桌子上。”

    林祈岁起身出去了。

    谢长兮望着他纤瘦的背影,叹了口气。

    从见到周霁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事情瞒不了多久了。

    以周霁的性子,定会千方百计的想办法告诉林祈岁。

    可现在还太早了,并不是时候。

    谢长兮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幽幽叹了口气。

    只希望不要再遇到故人了,等破了这个劫,得带着小孩再跑的远一点。

    毕竟,老头子亲手交给他的人,他得全须全尾的把人带回去。

    ……

    院里,秦晖又在砍竹子做新的竹窗。

    见林祈岁出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村里又出事了,”秦晖面无表情道,“你们还不打算走吗?”

    林祈岁一怔,问道:“出什么事了?”

    “吴里正的儿子死了。”

    不等秦晖开口,周霁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林祈岁:……

    周霁看到林祈岁在外面,顿时一喜,招呼道:“林小兄弟,走啊,一起去看看?”

    林祈岁只觉得腕上的小蛇骤然收紧,他朝屋里望去 ,谢长兮果然就站在门口,正笑眯眯的看着自己。

    怪不得他觉得后背发凉。

    林祈岁没理睬周霁,谢长兮已经走了过来。

    “周兄早啊,”他和周霁打了声招呼,问道,“是我们昨天见过的那个人?”

    “早,”周霁点点头,“今天一早,就发现他死在了自己屋里,死状和昨天的冯桨一样。”

    “那走吧,一起去看看。”谢长兮道。

    周霁有些诧异谢长兮怎么突然对自己的态度好起来了,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林祈岁,少年礼貌又疏离的朝他点了点头。

    周霁:……

    昨天那样子,他以为两人应该会大吵一架,如今看来,这是没吵过,还是和好了?

    三人一起进了村子。

    和昨天不同,吴里正家门口冷冷清清,一个围观的村民都没有。

    三人迈进院子,赫然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吴家是三间正房,一间厢房。

    那味道,正是从正房的西屋传出来的。

    三人径自走到西屋外,门大开着,入目便是满地干涸的黑血,一个没有头部和四肢的躯体,躺在血泊中央,身上的衣服已经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了。

    那躯体的旁边,还有一盏翻倒的油灯,灯油已经洒了出来,混着血凝固在一起。

    吴里正就站在尸体旁边,手里似乎还拿着一个铜制的烟斗。

    见三人突然到访,他原本阴沉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

    “吴里正,节哀。”谢长兮道。

    吴里正叹了口气,满脸愁苦:“出去说吧,这里也不方便说话。”

    他带头往外走,三人也跟了出去。

    谢长兮走在最后,一缕黑雾自他的指尖放出,在房间逡巡了一圈,再回到手上时,那黑雾团上沾了些莹白色的光点。

    有灵力残留。

    吴里正又将三人请到了院子里坐着。

    “昨晚祭山娘娘又来了?”林祈岁问道。

    吴里正点点头:“哭了大半宿,吵的我脑仁疼。”

    “你住哪屋?”谢长兮问。

    “我住东屋。”

    “离这么近,就没听见动静?”

    吴里正摇头:“她是凶煞,凶煞杀人就是一眨眼的事。更何况,即便我听见了,又能做得了啥?”

    这倒也是。

    “唉,算了。”吴里正叹了口气,“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说完,竟话音一转,对林祈岁和谢长兮道:“当初让你们去秦家住实属无奈,如今我家里也腾出了地方,不如你们搬过来和你们的同伴一起住吧。”

    林祈岁:……

    谢长兮:……

    “住……西屋?”谢长兮问。

    吴里正咳嗽一声:“我收拾收拾,自己住西屋,你们俩个住东屋。”

    林祈岁:……

    谢长兮:……

    “倒也不必。”谢长兮道,“我们在秦晖家的茅屋住的挺好的。”

    “总不比我家的砖房舒坦,东屋地方大,被褥都是新晒的,喧软的很,你们来看看?”

    吴里正一反常态的热情。

    林祈岁和谢长兮推辞了好久,他才作罢。

    周霁也趁机找借口拿上自己的行李,和两人一起离开了周家。

    “是你动的手脚。”谢长兮突然道。

    “对,”周霁也没隐瞒,“这老头想让我死。”

    “怎么说?”

    “他给我的油灯半夜突然亮了起来,我怎么也息不灭,直接把祭山娘娘给引了过来,没办法,我只好把我的灯和他儿子的调换了。”周霁道。

    林祈岁想起血泊里翻倒的那盏油灯:“那他刚刚还想让我们也住进来。”

    “故技重施吧,”谢长兮道,“说不定想今晚将我们一网打尽。”

    周霁:“可他为何要杀我们?”

    谢长兮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吴里正想杀你,那个秦晖倒是一直在赶我们走。”

    “昨晚,祭山娘娘有去你们那边吗?”周霁问。

    谢长兮昨晚不在。

    林祈岁回答道:“有,她昨晚也去我的窗前哭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秦晖家门口。

    林祈岁和谢长兮进了院子,周霁也跟着。

    谢长兮脚步一顿,挡在了他面前。

    “挤一挤?”周霁一脸祈求,“我这不是没地方去了。”

    “村里这么多户人家,随便你去哪。”谢长兮道。

    “至少你们这里是安全的。”周霁朝院里看了一眼,林祈岁不在,应当是进屋去了。

    他看向谢长兮,挤出一个笑来:“你好歹也是长辈,总得照拂一下我们这些小辈吧。”

    “现在想起我是长辈了。”谢长兮勾了勾唇角,也回了个笑给他,“可惜了,我又不是你们玄境派的人,照拂小祈岁一个便罢了。你,照拂不了。”

    说完,没理会周霁逐渐变黑的脸色,转身也进了茅屋。

    周霁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屋内,垂在袖中的手慢慢收紧,握成了拳头。

    他没再继续站在这,转身进了村子。

    第66章 祭拜石像

    次日, 林祈岁醒来时,外面院子里已经传来了说话声。

    昨晚那祭山娘娘又来了,哭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不过不知是不是前面前两日没能闯进屋子, 比起第一晚她已经收敛了很多, 抓了几下窗户就走了。

    林祈岁起床穿衣, 拈起枕边的发带,将自己的长发松松地挽了个髻子。

    院里,周霁的声音传了进来:

    “昨晚村里倒是没有再出事,不过那个祭山女又来哭了。”

    “不过, 我昨天借宿在村里的赵家了,倒还真打听出点东西来……”

    林祈岁一边漫不经心的听着,一边弯腰穿鞋。

    左脚往前一踢,却不小心踢到了床下的什么东西。

    那东西有些松动, 还“咔哒”响了一下。

    他好奇的蹲下身,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发现那床下的地砖竟有一块明显的凸起。

    这难道是……

    林祈岁怔了一下, 随即探身进去,伸手按了一下那凸起的砖石。

    却不想, 砖石突然凹陷, 露出了一处方形的暗格。

    他探头朝暗格里看了一眼, 只见里面放了一摞茶杯, 还有几面大小不一的铜镜。

    难怪秦晖家里一面镜子都没有,竟然是藏在这了。

    他又在暗格里翻了几下,没发现其他东西。

    正这时,有脚步由远及近的响了起来。

    林祈岁只好又按了下那块砖,将暗格恢复,慌乱间, 他拿了一面最小的铜镜藏在了袖中。

    少年深吸了口气,撑着木床起身,一抬头,正对上秦晖冰冷的眼神,冷不防吓了一跳。

    “醒了就出来吃饭,”秦晖冷冷看了他一眼,“就差你了,我等着刷碗。”

    然后,不等林祈岁回答,又转身走了出去。

    “呼……”

    林祈岁拍拍自己的胸口,砰砰乱跳的心平静了一些。

    他将袖子里的铜镜藏进自己的衣襟里,又理了理衣摆,这才出了屋子。

    院里,谢长兮正在和周霁说话,见他出来,笑着和他摆了摆手。

    林祈岁朝两人走过去。

    “总算醒了,吃了饭,我们进村一趟。”谢长兮道,“你周师兄发现了点新东西,等下一起去看看。”

    “好……”林祈岁点点头,突然发现了谢长兮话里的问题。

    “周师兄?”他有些诧异的抬头看了谢长兮一眼。

    后者笑得一脸和煦:“既然都认识,也没必要装来装去的了。”

    周霁点点头,也朝林祈岁笑了:“小师弟。”

    “之前不知道你失忆了,所以说话急躁了些,还害得你们之间不愉快,对不住。”

    林祈岁抿了抿唇,看着面前的两人,突然有一种不真实感。

    因为关于周霁的事,他还是一点都想不起来。

    “先走吧,我仔细跟你们说。”周霁道。

    三人一起进了村子,在一户青砖房前停了下来。

    周霁指了指房子,对两人道:“我如今就住在这里。这家人姓赵,就是昨天吴里正说,愿意让自己十岁的女儿做祭山女的那家。”

    “说来也巧,你们知道那第一个被祭山娘娘杀掉的妇人是谁吗?”

    林祈岁思索片刻:“难道就是赵家人?”

    周霁点点头:“是那赵青山的妻子。不过,他如今已经娶了新妻,新妻还怀了孩子。”

    “那新妻怀的孩子该不会是男孩吧?”林祈岁问。

    “正是。”周霁叹了口气,“我昨日见了那女娃,怪可怜的。”

    “那这也太巧了。”谢长兮朝院里看了一眼。

    赵家的大门敞开着,一个穿着蓝色碎花袄,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正在院子里喂鸡。

    见他们三人站在自家门口,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出来。

    “周大哥,”小姑娘怯怯的叫了周霁一声,“这是……你的朋友吗?你,你们进来坐吧。”

    周霁应了一声,婉拒道:“不必了,我就是带他们来看看我如今住的地方,你去忙吧。”

    “哦,好。”小姑娘答应着,转身又跑进了院子。

    周霁继续道:“而且,我昨晚和那赵青山攀谈,得知这村子里,只有吴里正家还从未死过人。昨天吴里正的儿子,是第一个。”

    “十年了,他家一个人都没死过?”林祈岁有些不可思议。

    而且,即便是昨天吴里正的儿子,也是因为周霁调换了他的油灯,他才死的。

    “这么说来,恐怕吴里正家有能克制祭山娘娘的东西吧。”谢长兮道。

    周霁:“应该就是那油灯。我昨天调换之后,点燃了一会儿,有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是什么?”谢长兮问。

    “腐败,酸臭,离近的话,有些刺鼻。”周霁皱起眉,回忆着。

    “尸油。”谢长兮眯了眯眼睛。

    “前天的冯桨,昨天吴里正的儿子,尸体都是吴里正处理。或许不止这两具,这村子里所有的尸体,都是他处理的。”

    林祈岁突然想起昨天他们进屋时,自己曾看见吴里正手里拿着一支黄铜的烟斗。

    现在想来,恐怕不是烟斗,而是用来肢解尸体的匕首。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家里应该还藏着不少尸油。”周霁的脸色也凝重下来。

    “你可知赵青山死去的妻子,当初去拜祭山娘娘的时候,拿的是什么东西,又说了哪些话吗?”谢长兮突然问道。

    周霁摇摇头:“这个我没问。不过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不知道那赵青山还记不记得。”

    “那你今天就好好去问问他吧,”谢长兮道,“明天一早,带上东西,我们一起去拜拜这个祭山娘娘。”

    “你想还原当初那妇人祭拜的场景?”周霁一怔。

    “恐怕只有这样,才能知道祭山娘娘为何会变成凶厉的样子。”

    交代完周霁,谢长兮就和林祈岁回了茅屋。

    秦晖今天终于没有再做竹窗和木门了,他坐在院子里,不知从哪折来了几枝桃花,正在认真的修剪,然后插在一旁的陶罐里。

    两人从外面回来,他都没有注意,做的十分投入。

    “秦大哥。”

    经过他身边时,林祈岁突然停了下来。

    秦晖头也没抬,将一枝桃花剪去多余的叶子,拿在手中摆弄。

    “你修剪这些花枝,是要给祭山娘娘吗?”林祈岁问道。

    秦晖动作一顿,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对。”

    “你每天都去拜她?”

    “不是拜,是看。”秦晖纠正道。

    “可是再过两天祭山娘娘就要卸任了,到时她会被山神接走,然后换新的祭山女接替她。”

    林祈岁说完,眼见秦晖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同于他一直冷漠的神色,他现在看起来,似乎很生气。

    “不会,她不会卸任。”秦晖道。

    “可是,村里的人好像都希望她卸任,而且她成为祭山娘娘的这十年,村子也没有变好,村里的人越来越少了。”林祈岁不动声色的继续道。

    “那是他们自己作孽,遭的报应。”秦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

    他手上用力,桃花枝竟然被他折断了。

    花枝“咔”的一声轻响,似乎唤回了他的神志。

    他拿起陶罐,突然起身,丢下林祈岁离开了院子。

    ……

    这一晚,祭山娘娘又来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林祈岁白天说她坏话的原因,她几乎守在茅屋的窗前哭了一整晚。

    而且,不管谢长兮如何驱赶,她都不肯离开,就围着茅屋哭个不停。

    可怜林祈岁一夜没睡,睁着眼听她哭到了天亮。

    早上吃饭的时候,秦晖说出话,还是一如既往的难听。

    “好言难劝该死鬼,你们要是还想活命,今天就赶紧走吧。”

    “怎么,难道那祭山娘娘今晚要杀我们?”谢长兮道,“可我们一直在按你说的去做。还是说即使不触犯禁忌,她也能杀我们?”

    秦晖没有说话,但林祈岁瞥见他的脸色阴沉的厉害。

    他没有回答谢长兮的问题,而是站起身直接出了屋子。

    离开是不可能离开的,他们现在已经找到了这么多线索,恐怕这个劫很快就能破了。

    吃过早饭,周霁拎着一只布包出现在门口。

    三人没有急着进山,一直等秦晖回来,才一起往后山去了。

    晨光和煦,路边的草叶上挂着晶莹的露珠。

    祭山娘娘的石像前,摆着一只陶罐,那陶罐里岔了几枝淡粉的桃花。

    正是昨天秦晖在院子里修剪的那些。

    林祈岁看向石像的脸,剑眉星目,嘴唇紧抿,整张脸有些锋利,确实没有女子温婉柔和的神情。

    但若说凶厉,倒也算不上。

    不过,他没看过以前的石像,便也无从得知这一座和之前的究竟有何差别。

    周霁已经将他带来的布包打开,里面都是些寻常的东西。

    两个白馒头和五个鸡蛋。

    可见那赵青山的亡妻,求子的心倒是挺诚,这些东西在普通的农户家,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就是这些了。”周霁道。

    谢长兮点点头:“那就开始吧。”

    周霁一愣:“一起?”

    “那妇人是一个人来的。”谢长兮朝他笑了笑,“她来拜的时候说了些什么,我们可不清楚,当然是你来。”

    周霁:……

    他早该知道,这事必定要落在自己头上。

    “可我一个大男人……”

    “那又如何,你这个年纪,也差不多该找道侣生娃娃了。”

    谢长兮说完,拉着林祈岁走到一旁半人高的草丛里躲了起来。

    被独自留在石像前的周霁,看了看地上的供品,又看了一眼石像。

    深吸一口气,双手合十,闭上双眼,在心里默念起来——

    作者有话说:周霁:保佑我生个大胖小子。[化了]

    第67章 非人之物

    周霁紧闭双眼, 回忆着赵青山昨晚和他说的话。

    在心里默念:“周家苦无后继之人已久,家中有一女儿,将来可接替娘娘之位, 望娘娘开恩, 赐周家一子, 以继家业。”

    他在心里念了三遍,然后睁开眼,朝石像拜了三拜。

    最后一次拜完,他抬头看了一眼石像。

    原本横眉冷对的石像, 眉目间竟真的温和了不少,紧绷成一条直线的嘴唇,此时嘴角弯起,对着周霁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周霁看着面前的石像, 却觉得背脊发寒。

    他喉头一动,缓缓收回目光,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躬身将地上的供品重新包好,然后拎起布包, 转身便走。

    一步、两步……

    迈出第三步时, 身后传来一阵石头崩裂的声响, 然后是脚步声。

    ——啪嗒。

    ——啪嗒。

    脚步声也很重, 像是脚上裹了一层厚厚的泥壳,那泥壳还带着水,踩在地上能溅起泥浆。

    周霁脚步一顿,右手下意识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他抑制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屏息凝神,不快不慢的一步步向前。

    距离石像不远处的草丛里, 林祈岁和谢长兮肩并肩蹲在一起。

    两人目不转睛的盯着石像那边。

    而就在周霁闭上眼,开始拜石像的刹那,突然黑云罩顶,晴朗的天瞬间阴了下来。

    随着他拜完转身,石像的表面突然开始龟裂,碎石块纷纷掉落。

    紧接着一个裹着石壳的高大人形,便从石像里走了出来。

    高大的石像瞬间崩塌,散落一地,成了一堆石灰碎块。

    林祈岁看着那人形的东西僵硬而缓慢的活动了一下手脚,迈开步子,开始去追周霁。

    两人躲在草丛里,清楚的看到那东西身形高大,似乎比周霁还要高出一点。

    它身上裹着厚重的石壳,看上去动作迟缓,可转眼间就追上了周霁,距离他只有半臂的距离。

    眼看那石人缓缓抬起手臂,朝周霁的头抓去,林祈岁心中一紧。

    好在周霁也感觉到了危险,加快了脚步,石人的手抓了个空,又再次伸出了手。

    林祈岁盯着它的动作,余光瞥到石人身后的小路,突然瞳孔一缩。

    “地上好像有东西。”他低声道。

    谢长兮闻言也朝那石人身后的地面看了一眼。

    这一看,他立即皱起眉来。

    就在那条杂草掩映的小路上,留下了一串灰白的脚印,脚印斑驳,有不少深褐色的痕迹。

    林祈岁本以为是小路上的泥土,谢长兮却道:“有血。”

    闻言,林祈岁又朝那石人看了一眼,却见它的身上不断有混着黑血的石灰浆流淌下来,长长的拖了一地。

    就在这时,那石人竟追上了周霁,距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

    它缓缓抬起自己被石灰层层包裹的手,朝周霁的头伸去。

    周霁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将头猛地一歪,那手便重重落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一下,力道很大,周霁被拍的身子一歪,差点摔倒。

    但他又重新站好,迈开步子,头也不回的冲到了大路上。

    那石人却没有再追,而是站在小路和大路相交的路口,望着周霁的身影越走越远。

    “它为何不追了?”林祈岁奇怪。

    谢长兮看了一眼石像所在的位置,此时那里已经空了,只留下一地的石灰和碎石块。

    “或许,它不能离开石像的位置太远。”

    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划破天空,似有大雨要来之势。

    那石人也开始转身往回走。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谢长兮道。

    林祈岁点点头,刚要原地转身,换个更隐蔽的路线离开,谢长兮却突然变了脸色,按住了他的肩膀。

    少年一怔,下意识回头。

    一张布满裂纹的石头脸便赫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石人竟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两人身后!

    放大的脸上爬满龟裂的细纹,细碎的颗粒纷纷自上面剥落。

    林祈岁盯着那双含笑的石刻眼,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了目光,转不开视线。

    石人的嘴巴也开始翕动,裂纹更多,外面那层壳子似乎马上就要剥落了。

    一股腐烂腥臭的味道突然自石人脸上的裂缝中飘出,直钻进林祈岁的鼻腔。

    他呼吸一滞,瞬间白了脸色。

    石人灰白的脸上,黑红的血自裂缝中涌出,随着它嘴巴开合的动作,越流越多,将它身上灰白的底色染成深红。

    “小祈岁……”

    “醒醒……”

    耳边隐约传来谢长兮的声音。

    林祈岁意识清醒,但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

    他努力活动手指,活动手臂,身体却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包裹束缚住一般,动不了一分一毫。

    眼前的石人嘴巴张的越来越大,表面的石灰纷纷剥落,露出了下面紫红色的嘴唇。

    它好像在说话,但丝毫没有发出声音。

    林祈岁盯着它的嘴唇,试图读出它在说什么,却突然眼前一黑,束缚他身体的那股力量也跟着消失不见了。

    他动了下手臂,只觉得手上一紧,似乎有人抓住了他。

    眼前的黑雾渐渐散开,林祈岁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他们刚刚藏身的草丛,而谢长兮就站在他面前。

    “还好吗?”谢长兮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没事。”林祈岁道,“我们这是跑出来了?”

    “嗯,”谢长兮点点头,“你刚刚不知怎么,和那石像眼对眼,差点都要贴上了,叫也叫不醒。”

    “是它的眼睛。”林祈岁回答,“我看到它的眼睛就动不了。”

    “而且,它刚刚好像说话了。不过只是嘴唇动了,没有发出声音,我也不知道它说了什么。”

    “那就先回去再说,周霁应该已经回了村子,等会和他碰头,看看他那边有没有新线索。”

    “好。”林祈岁应道。

    两人一起回了野芳村。

    周霁就站在村口等着他们,脸色有些凝重。

    “你们这边如何?”一见两人回来,便问道。

    林祈岁和谢长兮向他说了他们看到的石人,还有那石人发现他们,突然出现在他们身后的事。

    周霁听完,抬手揉了揉自己被石人拍过的肩膀:“这东西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力气,我这肩上被它拍出一个青手印来。”

    “看它的身形挺高大的,感觉不像个女子。”林祈岁道,“我看它好像比你还要高出一些。”

    “那石像本就比人要高出不少,又是从女童模样长成这么大的,邪门的东西比一般人高出一些也正常吧。”周霁皱眉。

    “正常吗?”谢长兮摸了摸下巴,一脸疑惑,“可是我就比它高啊。”

    周霁:……

    “你都一把年纪了,高点难道不应该吗?我还在长身体呢。”

    “都而立之年了,还长身体呢。”谢长兮唇角一勾,笑了。

    周霁语塞,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

    一旁的林祈岁生怕自己在说错什么,无视的移开了目光。

    吵吧,吵吧,两个幼稚鬼。

    好在,两人也没有继续争执下去。

    “今晚,估计那东西要来找我。”周霁道。

    “那你多加小心。”谢长兮随口敷衍。

    周霁点头:“我把偷换的那盏灯带出来了,今晚就试一试能不能驱走那东西。”

    眼见天色不早,周霁和两人告别,进了村子,林祈岁和谢长兮也回去秦晖的茅屋。

    两人走出没多远,就看到路边几个小孩蹲在一起玩泥巴。

    林祈岁本没有在意,却在那几个孩子之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正是赵家的那个小姑娘。

    小姑娘袖子高高挽起,一双小手正在捏泥巴,她旁边一个七八岁的男娃拍手笑着。

    “捏祭山娘娘像喽!祭山娘娘拜一拜,保家保宅保安康!”

    谁知,他的话才出口,小姑娘就一脸严肃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她把没捏完的泥人放到地上,一本正经的对那个男娃道:“吴大福,你说的不对。”

    “祭山娘娘是祭山女变的,我捏的是祭山童女像,你得带着你的村民来拜她,她才能长成祭山娘娘,保佑你们村子平安。”

    “是这样吗?”男娃面露疑惑,似乎对小姑娘的话存有疑问。

    小姑娘用沾满泥巴的小手一拍自己的胸脯,脸上满是自豪和憧憬。

    “肯定是。我爹说,我被选中当这一任的祭山女了,到时候你们都得来拜我。”

    她这么一说,旁边其他几个孩子都纷纷附和,男娃吴大福也点了点头。

    “那行吧,是祭山童女像。可是我们祭拜你,要带什么东西啊?”

    “要馒头,要点心,”小姑娘掰着手指,认真的说,“还得要一支桃花。”

    “怎么还要桃花啊?”吴大福皱眉,一脸不解。

    “我也不知道。”小姑娘也跟着皱起眉来,“但是,住在咱们村头茅屋里的秦晖,他每次去拜祭山娘娘都会带桃花。”

    “可能是祭山娘娘喜欢吧?”

    “哦。”吴大福点了点头,但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等等,来娣,这不对。”

    “怎么不对?”小姑娘问道。

    “祭山娘娘喜欢桃花,那是现在这个祭山娘娘喜欢。但是等你成了祭山娘娘,我们是不是应该带你喜欢的花?”

    “赵来娣,你喜欢什么花?”

    “我?”赵来娣伸出沾了泥的小手挠了挠脸,“我喜欢油菜花。黄澄澄的一大片,可好看了!”

    “那就油菜花!”吴大福道,又去指挥旁边的孩子去采油菜花。

    林祈岁看着这几个小孩玩的不亦乐乎,只觉得一股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看着了一眼赵来娣手里的泥人,朝她走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害羞]来噜~

    第68章 镜中藏魂(修)

    林祈岁走到赵来娣的身边蹲下, 看她捏泥人。

    赵来娣捏了一会儿,就忍不住问:“你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林祈岁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们这是在玩什么?”

    “扮祭山娘娘呀!”一旁的吴大福道, “来娣将来就是祭山娘娘。”

    “那你们知道祭山女要如何成为祭山娘娘吗?”林祈岁皱起眉。

    “我知道!”赵来娣抢着回答, “爹爹告诉我, 祭山女代表整个野芳村,

    所以会有一座她的石像砌在山脚下,整个村子的人都要供奉她,她感受到村民们的诚意就会长成祭山娘娘。”

    “而成为祭山娘娘之后, 她就会带着整个村子的诚意和期盼,日日夜夜,年年岁岁的向山神献礼,侍奉山神。”

    “山神被她的虔诚感动, 就会降福给整个村子,等到十年期满,山神还会亲自来接她。”

    “接她去哪呢?”林祈岁问。

    “当然是回山里的神殿, 跟着山神去享福啦。”赵来娣眼睛里都是渴望。

    林祈岁却觉得哪里不对。

    “你们去后山看过祭山娘娘像吗?”他问道。

    没想到,这些小孩子都开始摇头。

    “小孩子是不能去后山祭拜的。”吴大福道, “只有大人才能去。”

    “所以, 你们都没有见过祭山女的献祭仪式, 也没见过山神接祭山娘娘离开?”

    “没有。”赵来娣摇摇头, “不过,我爹他们都见过,吴里正也见过,他们都讲给我们听了,不会骗我们的。”

    林祈岁的神情顿时难看起来,难怪赵来娣对自己即将成为祭山女的事, 充满向往。

    小姑娘根本不知道,被选为祭山女会发生什么。

    “明天就是祭山娘娘卸任的日子了。”林祈岁看着笑容满面的小姑娘,只觉得一阵悲凉涌上心头。

    “来娣,现在这个祭山娘娘出了些问题,还不一定能顺利卸任,你就……不要做这个祭山女了。”

    “不行!”

    谁知,小姑娘十分坚决:“这是能让赵家光宗耀祖的事,是爹爹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我要做。”

    林祈岁看着她坚定的眼神,竟不知该如何劝说。

    “不过,这么快吗?”赵来娣突然疑惑起来。

    “什么快?”林祈岁问道。

    “祭山娘娘卸任啊,”赵来娣眨了眨眼,掰着手指头数着,“爹爹说,我还有两个月,才过生辰呢。”

    “两个月……”林祈岁突然想到了什么,“来娣,你现在多大了?”

    “九岁。”赵来娣道。

    九岁,可吴里正说的是年满十岁的女孩子,才能成为祭山女。

    那如果后日就是卸任仪式,赵来娣可不满十岁。

    “看来,吴里正是迫不及待想把那个祭山娘娘送走了。”谢长兮走了过来,“不,或许不止是他,整个村子的人都希望能早点把她送走。”

    “所以,吴里正故意提前了日期?”林祈岁问道。

    但是,提前两个月,山神会来接人吗?大雨会下吗?

    正思索,谢长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该回去了。”

    林祈岁点点头,和几个小孩道别,然后跟着谢长兮一起离开了。

    回到茅屋时,秦晖正在院子里煮粥。

    他们来了这些天,秦晖每天做的都是稀粥。

    两人已经见怪不怪,和秦晖打了声招呼,就进了屋。

    林祈岁想起自己那天早上在床下看到的那个暗格,和谢长兮说了。

    “他藏起了家里所有的镜子和茶杯……”

    谢长兮琢磨着林祈岁的话,被他拉到里间,在床边蹲下身。

    “对,就在这床下的暗格里。”

    少年说着,半个身子探入床底,找到那块凸起的砖,按了下去。

    地面突然凹陷,那个方形的暗格顿时出现在两人面前。

    不过,里面却是空的。

    之前他看到的那些铜镜和茶杯都不见了。

    “空的?”谢长兮看了旁边的林祈岁一眼。

    少年皱着眉,伸手在里面仔细的摸了一遍,的确什么都没有。

    “我那天早上明明有看到。”

    谢长兮:“或许是秦晖收起来了。”

    “等等。”

    林祈岁想到自己那天偷藏了一面很小的铜镜,他伸手在自己的衣襟里摸了摸,将那面小镜子掏了出来。

    小镜子只有巴掌大,模模糊糊映出林祈岁的模样。

    谢长兮将镜子接过,翻来覆去,仔仔细细的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可是,如果镜子没有问题,秦晖为什么要将它们都藏起来?”

    “我倒是知道有一种说法。”谢长兮将铜镜递还给林祈岁,说道,“古镜通灵,忌夜照。”

    “什么意思?”林祈岁伸手去接,问道。

    不等谢长兮开口,一道黑影,突然闪了进来。

    ——啪!

    秦晖阴着脸抢过铜镜,狠狠摔在了地上。

    铜镜顿时成了碎片。

    林祈岁被吓了一跳,看了秦晖一眼,后者却冷着脸出去了。

    “完了。”谢长兮一摊手道,“小祈岁,我觉得我们可能马上就要被赶出去了。”

    林祈岁:……

    很快,秦晖去而复返,拿着扫把和簸箕,将地上的碎片打扫干净。

    对两人道:“你们收拾东西,去别处住吧。”

    果然,被谢长兮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对不起,”林祈岁只犹豫了一瞬,立刻开始道歉,“我不是故意要拿你镜子的,能不能不要赶我们走?”

    “不能。”秦晖态度强硬,“我当初便说了我这里的规矩,你们既然不遵守,就走吧。”

    “我们绝对不会了。”

    “走。”秦晖伸手朝外面一指,十分坚决。

    “最后一晚,”谢长兮突然开口,“现在天已经开始黑了,我们现在去找地方也不方便,再住最后一晚,我们明早就离开。”

    秦晖冷眼看着谢长兮,一句话也没说。

    片刻后,他拿着扫把和簸箕离开了屋子。

    林祈岁知道,他这是默许了。

    “呼……”少年在床边坐下,轻舒了口气。

    “你刚刚说古镜忌夜照,什么意思?”

    谢长兮:“有传言说,家中若有铜镜,夜不可照。因为镜里所映之人,并非现实之影,而是‘房中最想留下的那个魂’。

    若镜照三夜不变,魂即固形,主室则将丢魂魄。有护宅之镜会被涂朱封面,或背刻“镇鬼”咒文,不为反光,只为止灵。

    若涂层脱落,镜面亮起,则镜中所映之物,非屋中所见,而是‘死前最想回去的地方’。”

    “所以,秦晖藏这么多镜子,其实是因为这座茅屋中,有想要留下的魂?”林祈岁猜测道,“是他姐姐?”

    “或许吧。”谢长兮道,“不过,我没有在这个茅屋里感觉到其他鬼的气息。”

    “也许是藏在那些铜镜中了?”

    “也有可能。不过,他现在将那些镜子都收走了,我们也不得而知。”

    “今晚,我想看看那个祭山娘娘的脸。”林祈岁道。

    谢长兮眉梢一挑:“哦,不害怕了?”

    “就是有些好奇。”林祈岁回忆着他之前看到的那双伸进窗缝的手,细长、苍白、尖利、涂着大红的蔻丹。

    “你说,晚上来我们窗前哭的祭山娘娘,会是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个石人吗?”

    他总觉得那个身形和那双手很不搭,有些违和。

    谢长兮唇角一勾:“今晚看看不就知道了?”

    ……

    是夜,两人关好门窗,熄了灯。

    林祈岁仰面躺在那张木床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盯着茅屋的棚顶。

    谢长兮就坐在床边,收敛了自己周身的鬼气,安静的当一具人畜无害的鬼偶。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隐有哭声传来。

    两人对视一眼,林祈岁紧张的从床上坐了起来。

    ——呜呜呜呜。

    ——呜呜呜呜呜呜……

    哭声由远及近。

    又渐渐远去了。

    今晚,那祭山娘娘竟然没有在他们的窗前停留,而是直接往村子里去了。

    林祈岁瞪大了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谢长兮。

    “她就这么走了?”

    “确实走了。”艳鬼一摊手。

    “可是,我们白天还去拜了祭山娘娘像,她怎么能不来呢?”

    林祈岁回忆着白天,他看到的那个石人。

    明明它的嘴巴一开一合的,像是对自己说了什么,怎么晚上会不来呢?

    “或许,比起我们,她更想去找周霁吧。”谢长兮道。

    “周霁可是带了供品,许了愿,一本正经的拜了她。而我们不过是躲在一旁偷看而已。”

    倒是也有这种可能,林祈岁点点头。

    “睡觉吧。”谢长兮拍了拍他的肩膀,“明早去找你周师兄,问问他那边的情况。”

    林祈岁皱眉看了他一眼,对周师兄这个称呼,还是有些不适应。

    见他这个反应,谢长兮一笑,把他按倒在床上,又拉开被子给他盖好。

    后半夜,一切如常,没有再发生什么意外,林祈岁一觉到天亮。

    秦晖照常给他们做了一大锅稀粥当早饭,等两人吃完,就毫不留情的将他们赶了出去。

    两人便直接进村,去赵家找周霁。

    却正好撞见顶着一对黑眼圈的周霁从赵家出来。

    谢长兮一见他这副模样,就乐了:“看来,昨晚那祭山女确实去你了。”

    “别提了。”周霁皱着一张脸,“我昨晚一夜未睡。”

    “周……师兄,发生什么了?”林祈岁问道。

    周霁有些意外的看了林祈岁一眼,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愿意主动叫他。

    他道:“那祭山女去找我了,我点了那盏油灯,她不敢进,就在赵家院里哭,整整哭了一宿。”

    “这期间,我用什么法器、符箓都不管用,即便赶走了,她又会再回来,反反复复。”

    “还怪执着的。”谢长兮眯了眯眼——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民俗原型:井水照魂、水盆招灵,来自度娘。

    第69章 人祭祈雨

    “好在没出什么事。”周霁揉着眉心, 打了个哈欠,“你们这边如何?”

    “如你所见,被赶出来了。”谢长兮道。

    周霁一听, 脸上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连黑眼圈都跟着淡了不少。

    “风水轮流转啊, 要不我收留你们?”

    谢长兮微微一笑:“不必。”

    被拒绝的周霁竟然觉得十分不爽,不过想起自己昨天的发现,他还是决定先说正事。

    “对了,我昨天和赵青山聊天, 倒是得到一些新线索。”

    谢长兮:“说说。”

    “今晚子时,那祭山娘娘卸任,吴里正家这几日都在忙着准备给祭山娘娘送行的东西。”周霁道。

    谢长兮抬头看了一眼天,阳光明媚, 万里无云。

    这样的天气,今晚会下雨吗?

    “如果今晚没有下雨呢?”林祈岁突然开口道。

    他想起了自己昨天和赵来娣聊天的事:“如果今天根本就不是祭山娘娘该卸任的日子呢?”

    “什么意思?”周霁一怔。

    “昨天我们遇到了赵家那个小姑娘,”谢长兮道, “小孩还有两个月,才到十岁生辰。”

    “提前了这么多……”

    周霁的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

    赵青山作为赵来娣的亲爹, 应当不会弄错自己女儿的生辰。

    所以, 这件事赵家人肯定也知情, 那村里人呢?

    “这事蹊跷。”他对两人道, “吴里正这两日雇了不少村里人帮他砍柴送去他家中,说是他儿子不在了,他一个人做不来这些,就多囤点备着。”

    赵家距离吴里正家不远,周霁自然天天都能看到。

    但这种小事,他之前并没有多想。

    “这有什么不妥?”谢长兮问。

    “谢前辈不知道吗?有一种祈雨的方法, 就是人祭。将被选为祭品的人,捆绑起来,在脸上画上符文,再让其喝下符水,然后架在柴堆上焚烧祭天,以此祈雨。”周霁道。

    “所以,吴里正是拿我们当祭品?”林祈岁道。

    “应该是的。”周霁的脸色凝重起来,“如果就是今晚的话,恐怕吴里正很快就要对我们下手了。”

    正说着,昨天和赵来娣一起玩的吴大福从旁边的巷子里跑了出来。

    见他们三个都在一起,一蹦一跳的过来道:“咦,好巧你们都在。”

    “今晚就是祭山娘娘卸任了,到时村里的大家都会一起去给祭山娘娘送行,爷爷叫你们去家里吃饭,到时一起去送祭山娘娘。”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三人对视一眼,谢长兮道:“好,我们知道了。”

    吴大福却没走,歪着头看着三人:“那你们会去吗?”

    “会,我们还有些事,等下就去。”林祈岁道。

    “哦,好。”吴大福这才点了点头,又一蹦一跳的跑了。

    周霁看着小孩远去的背影,皱起眉:“那我们现在……”

    “恐怕只能这样了。”谢长兮道。

    三人低语一番,然后分头行动。

    傍晚的时候,三人在吴里正的家门口又碰面了。

    周霁手上拎着三个纸包,里面是给祭山娘娘送行,准备的供品。

    林祈岁和谢长兮什么都没带,空手站在门口,接过了自己的那份供品。

    吴里正家的大门紧闭,谢长兮上前敲了敲门。

    不多时,吴大福就颠颠儿的跑来开门了。

    看见他们,小孩还挺高兴。

    “你们来啦,我娘做了一大桌好吃的呢!”

    院子里,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碌。

    见了三人,淡淡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来来来,快进来。”

    吴里正听见院里的动静,拄着拐杖走了出来:“在外面站着做什么?快进来吃饭。”

    他将三人引进了堂屋,屋里已经摆好了桌椅,以及一大桌子的饭菜。

    一盆炖鸡,三道炒菜,两个凉菜,还有一盆汤,确实挺丰盛的。

    “都坐吧,就等你们三个了。”吴里正笑呵呵的,在主位坐了下来。

    三人便也跟着落了座。

    吴里正道:“今晚就是祭山娘娘卸任,我想着你们三个远道而来,这么重要的仪式,定然不能错过。这山神降雨接人,那下的可都是甘露,是福气,你们跟着沾沾光也好。”

    “劳里正费心了,”周霁将自己手里的纸包放到了桌子上,“我们已经备好了给祭山娘娘的供品,您看看?”

    他说着就要打开,吴里正却没有要看的心思,一摆手道:“准备了就好,也是一番心意,心诚最重要。”

    这时,那妇人领着吴大福从外面走了进来,紧接着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妇也从西屋出来了。

    “我,这是我老伴孙氏,大儿媳邹氏,还有小孙子大福。”吴里正给几人介绍,然后拿起了筷子,“行了,吃饭吧。”

    他的话音一落,这三人都纷纷动筷吃了起来。

    林祈岁他们却不敢妄动,吴里正见了,笑着催促道:“吃啊,都是为你们准备的,平时家里都不吃肉的。”

    林祈岁看着那一大盆炖鸡,更吃不下去了。

    感觉像断头饭。

    到最后,三个人也没有动筷,吴里正一个劲的说可惜。

    孙老太、邹氏和大福,倒是吃了不少,三个人原本苦着脸上桌,下桌时候脸上都带上笑了。

    林祈岁饿着肚子,有点想念起秦晖煮的稀粥来。

    吃过饭,邹氏开始收拾桌子,吴里正把三人往后院带。

    “先带你们看看,待会给祭山娘娘送行,都要带什么东西。”

    老头拄着拐杖,颤巍巍推开了堂屋后面的另一扇门。

    此时天色已晚,月亮爬上了夜空,散发出皎洁的银光。

    吴里正走在前面,林祈岁三人紧跟其后。

    一迈进院子,林祈岁赫然看到后院里,四面都堆满了高高的柴堆。

    木柴一捆摞着一捆,几乎和院墙一般高了。

    而院子的正中,摆着一个巨大的香炉,香炉里白烟袅袅,一炷成人手指粗细的香,就插在里面,正在燃着。

    霎那间,林祈岁嗅到了空气中一股奇怪的香味。

    这股香味浓郁而冗杂,但几乎就在他闻到的瞬间,脑中所有的念头都突然断掉了,眼皮也跟着砸了下来。

    谢长兮只感觉走在自己旁边的少年身形一顿,便直接栽倒了下去。

    他下意识伸手将林祈岁接住,揽进怀里,让人靠在自己身上。

    侧眸一瞥,周霁“蹦蹬”一下倒在了地上。

    谢长兮:……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上去给周霁来一脚,走在前面的吴里正已经慢慢转过身来。

    他老头一双褐色的眼珠混沌却犀利,死死的朝他瞪过来。

    谢长兮只犹豫了一瞬,便眼睛一翻,抱着林祈岁,缓缓倒在了地上。

    吴里正眼睛里的警惕渐渐消失,上前踹了谢长兮一脚,嘟囔道:“还挺难搞的。”

    谢长兮:……

    ……

    再次醒来时,林祈岁只觉得头昏昏沉沉,身上也很不舒服。

    他缓缓睁开眼,就发现自己竟然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在一看旁边,谢长兮也和他一样,被结结实实的捆着。

    “醒了?”见他看过来,谢长兮唇角一勾,朝他笑了笑,“你周师兄比你早了一点。”

    他这么一说,林祈岁赶紧转头看向另一边,就见周霁也被捆的严严实实,就坐在自己旁边。

    “哈哈……”周霁尴尬的笑了笑,“小师弟。”

    眼下的情形已然明了,那吴里正就是想将他们祭祀祈雨。

    “什么时辰了?”他活动了一下被绑着的手,发现绳子系的很紧,根本动弹不了。

    “戌时过半吧。”谢长兮算着他们两人昏迷的时辰道。

    林祈岁:“那离子时还早,不知道吴里正他们什么时候会动手。”

    “应该快了。”周霁道,“子时祭山娘娘卸任,他们肯定要在子时之前求雨成功才行。”

    正说着,堂屋的木门传来一阵“吱呀”声响。

    三人立刻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耳边,稀稀拉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林祈岁听到了吴里正的声音。

    “慢点搬,别弄出大动静,牛车就在门外。”

    紧接着,他就觉得有一双粗糙的大手揪住自己的衣襟,将他直接提起,然后一把夹在了腰下。

    那人夹着他推开了后院的一个小门,直接走出去,把他扔到了外面停着的牛车上。

    车上似乎还坐着两个人,但他没敢仔细看。

    他一被扔上车,那两个人就七手八脚的把他裹在了草席里。

    很快,谢长兮、周霁也被扔上了牛车,三人并排躺在一起,牛车悄无声息的驶离了村子。

    林祈岁感受着牛车的颠簸程度,知道自己已经出了村,而且已经慢慢的进山了。

    牛车走了很久,车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这一路只有牛蹄踩在路上的“哒哒”声,和牛的鼻息。

    不知过了多久,牛车才停了下来。

    林祈岁感觉后面车斗一轻,应该是跟着吴里正一起来的人下去了。

    “台子都搭好了吗?”

    是吴里正的声音。

    紧接着,一个汉子粗声粗气的回答:“搭好了,吴叔。”

    “那成,你们俩,把人弄出来,画符、灌符水。”

    “知,知道了。”一个女人细弱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祈岁只觉得自己身上的席子被人掀开了,很快,脸上就传来了酥痒冰凉的触感。

    好像有人在自己的脸上画东西。

    第70章 所供之神(修)

    冰凉的触感在脸上持续了一会儿, 林祈岁闻到一股腥甜的味道,他感觉画在自己脸上的东西,很可能是血。

    笔触在脸上来回游移, 片刻后就停了。

    而后, 一只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迫使他张开了嘴。

    林祈岁心头一紧,正犹豫还要不要继续装下去,就感觉口中有什么冰凉濡湿的东西涌了进来。

    这感觉很熟悉,好像他不久前也感受过。

    随着一股淡淡的冷香飘进鼻间, 他瞬间明白了那是什么。

    而就在这时,他感到那人用碗边抵在了他嘴边,把碗里的东西往他嘴里灌。

    不过,没能成功。

    他的口中像是被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防护, 碗里的符水根本倒不进去,都顺着他的唇角流了下来。

    那个人有些急了,嘀咕道:“怎么会灌不进去?”

    这声音, 竟是个女人。

    而且,他有些熟悉, 似乎是吴里正的老伴孙氏。

    孙氏又试了几次, 依旧没有成功, 碗里的符水却已经洒了一半。

    她疑惑道:“这孩子怎么回事?符水怎么也喝不进去。”

    而另一边, 负责谢长兮的赵青山也开了口:“我这个也不行。”

    只有吴里正儿媳邹氏,把手上的空碗拿给大家看,颤颤道:“我,我这边灌完了。”

    吴里正看了一眼天上的月亮,眉头紧皱:“灌不进去就算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双眼的周霁,对邹氏道:“剩下那点也别浪费, 都给他喝了吧。”

    闭眼强撑的周霁:???

    刚刚那一大碗,他都喝饱了好不好?还来?

    眼看那味道难闻的东西又抵到了自己嘴边,他实在忍不了咳出了声,然后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邹氏惊恐的脸。

    见他醒来,那女人吓得直接起身,把他的头扔到了地上。

    “……啊!”邹氏惊叫一声。

    吴里正拿拐杖用力敲着地面:“喊什么?大惊小怪。”

    “人醒了就赶紧堵住嘴,捆到台子上去,都快着点,咱们没工夫磨蹭了。”

    他说完,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块帕子,就朝周霁走过去,要堵他的嘴。

    就在这时,谢长兮也突然睁开了眼。

    看着他面前震惊的赵青山,勾唇笑了:“吴里正,你们好算计啊。”

    吴里正动作一顿,朝他看了过来:“呵,看来都醒了啊。”

    “不过,晚了!你们三个就乖乖上路,若真能为我们村子求来大雨,也算你们没白来这一趟。”

    “臭老头,你怎么敢肯定,拿我们三个祭天就一定能求来大雨?”

    “因为每一任祭山女卸任,都要拿你们这些外乡人祭天啊!哈哈哈哈哈哈!”

    吴里正突然放声大笑起来:“你以为,村里人会为了你们反抗我吗?野芳村是个封闭的村落,有自己的规矩和风俗,岂是你们几个外乡人能打破的!”

    他说完,朝赵青山和孙氏、邹氏喊道:“还等什么?动手!”

    话音才落,赵青山和邹氏立刻上前,抬起周霁,往一旁走去。

    林祈岁也睁开了眼,环顾四周,发现他们现在竟身处一座山谷里,四面环山,是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不远处的空地,用木头搭了三个高台,赵青山把周霁绑到了其中一个高台上。

    紧接着,又将他和谢长兮也绑了上去。

    三人的额头和脸上都画了大红的符文,被绑在高台的柱子上,看上去当真像祭品一般。

    皓月当空,寂静的山谷里偶有鸟啼,却显得阴森可怖。

    吴里正拄着拐杖,站在高台前,苍老干瘦的脸上,皱纹横生,那双混沌的眼珠,透着一股瘆人的杀意。

    “老头儿,现在回头你还有机会。”谢长兮一笑,“我可以勉为其难的不追究你们绑我、还在我脸上乱画的罪责。”

    “哼!”吴里正重重的哼了一声,冷眼看他,“痴人说梦!”

    说罢,他回头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赵青山,还有孙氏和邹氏。

    问道:“时候差不多了,人还没来吗?”

    孙氏回头朝山路蔓延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即双眼一亮,道:“来了来了!人来了!”

    林祈岁闻声望去,只见一列举着火把的队伍,如长龙一般,沿着山路蜿蜒而入。

    待他们行的近了,眼前的情形却让三人都汗毛倒竖起来。

    这些举着火把的村民个个身披麻衣,头上戴着兜帽,整张脸都被麻布遮住,只在双眼处打了两个洞,只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珠。

    他们动作一致,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拎着一捆木柴,整齐的在吴里正身后排成了三列。

    吴里正扫视了一下众村民,扬声道:“良日吉时,祈雨——开始!”

    他的话音一落,那些身披麻布的村民便按着顺序一一上前,将自己手里的捆柴分别丢到三座高台下。

    一捆、两捆、三捆……

    木柴越堆越高,将三人站着的高台层层围起,形成三个大柴堆。

    待到最后一个人放完木柴回到队伍,吴里正接过孙氏递给他的火把,依次点燃了三个高台下的柴堆。

    火焰瞬间燃起,将整个柴堆点燃。

    赤红的烈焰熊熊燃烧,照亮夜空。

    吴里正拄着拐杖向前跨了一步,他面对着高台,将手中的拐杖递给一旁的孙氏,然后高举双手做了一个参拜上天的手势。

    “山神在上,今以此三人之躯敬献神明。愿雨露甘霖,降于我村。祭山娘娘任期将至,求大人接引一二,吾等小民好另择新女啊!”

    “伏望天地,以火焚祭之。伏望神明,以血肉供之。吾等,共祈!”

    吴里正说完,颤巍巍的跪倒下去,双手前扑,整个人几乎伏趴在地。

    就在他做完这个动作后,身后所有披着麻衣的村民,动作一致的将手中火把插在地里,然后伏跪在地,口中喃喃的跟着他念了起来。

    惨月当空,火把的幽光像一团团鬼火,投射出一道道扭曲的影子。

    林祈岁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地窜上了背脊。

    而就在这时,一道惊雷炸响,闪电也如影而至。

    黑云竟真的遮住了月亮,雷蟠电掣①,大雨将至。

    火焰也已经吞没了柴堆,爬上高台,去舔舐几人的衣摆。

    炽热的温度,让周霁冷汗直冒,朝谢长兮喊道:“谢前辈,都这个时候了,咱还不跑吗?!”

    谢长兮不语,神情却突然凝重起来。

    黑雾陡然自他的周身腾起,绑在他身上的绳索瞬间崩断。

    周霁只看到一个青色的影子划破黑夜,闪烁了一下身形,下一瞬,谢长兮已经抱着林祈岁落了地。

    周霁见状,也赶紧从自己的袖口摸出一张符咒,口中念了几句口诀,符咒燃烧起来,顿时烧断了他身上的绳索。

    “谢前辈!等等我啊!”

    周霁一恢复自由,就赶紧从高台上跳了下来。

    大火已经占领了高台,赤焰席卷过木架,高台轰然倒塌,霎时火花四溅,灰烬翻飞。

    可伏跪在地的村民却丝毫没有反应,他们依旧口中念念有词,以头抢地,长跪不起。

    “他,他们这是中邪了?”周霁踉跄的跑到两人身边,不可思议道。

    谢长兮没有回答,而是阴着脸看了一眼高台之后的方向。

    “是他。”

    “谁?”周霁疑惑。

    林祈岁朝着谢长兮目光所及的方向望去。

    顿时僵在了原处。

    只见,被烈火焚尽的高台之后,冲天的火光映着身后的高山。

    那山壁上,赫然雕着一个巨大的头像。

    那头像的面容,眉眼锋利如刀,高鼻挺阔,嘴唇紧闭,神色冷厉森然,头戴武弁大冠,竟是个将军模样。

    林祈岁盯着那双威严森冷的眼睛,一股强烈的情绪突然翻腾而起。

    心脏突然剧烈的疼了起来,像被一双手生生撕裂,又反复拉扯,碾成碎末。

    “唔……”

    少年捂住胸口,承受不住的单膝跪地,脸上霎时血色全无。

    “小祈岁?”

    谢长兮赶紧蹲下身,揽住了他的肩膀。

    林祈岁双眼紧闭,嘴唇白的发青。

    就在刚刚,他和那将军头像对上视线的刹那,他看到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戟,直朝自己刺来,穿透了他的胸膛。

    强烈的痛感令他屈膝跪倒,眼前是一片刺目的血色。

    那是他自己的血。

    耳边,谢长兮的声音若隐若现。

    他想要抓住,那声音却又飘忽而去,消失在满目的血色里。

    恍惚间,那道身穿黑袍的背影又浮了出来。

    他看到那个人腕上的银质护腕,和握着长戟的手。

    “小祈岁,醒醒!”

    谢长兮轻轻拍着林祈岁的脸,但少年垂着头,丝毫没有反应。

    黑雾骤然腾起,凝成一条通体漆黑的巨龙,直朝那石像而去。

    黑龙啸叫着划破夜空,落雷在其周身炸响,龙身左右蜿蜒,遁入云层,却又裹挟熊熊烈焰俯冲而下。

    龙首势如破竹,朝山壁上的巨大头像张开了巨口。

    那石像的双眼却突然变得乌黑发亮,森寒的目光如万千利剑,直朝三人所站的位置袭来。

    电光火石间,龙牙重重咬合,深深刺进石像的双目之中。

    ——咔嚓!

    石像双目俱碎。

    山壁自石像的双目伊始,顿时向四周裂开,碎石纷纷滚落。

    谢长兮朝山壁扬了扬手,黑龙甩尾而回。

    他将林祈岁打横抱起,叫还愣在原地的周霁:“快跑,要塌了。”

    “啊……!”周霁猛地回神,拔腿就跑。

    三人快速离开了山谷。

    头顶的乌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去,惨白月光倾泻而下,照着脚下的崎岖的山路。

    周霁跟在谢长兮身后,还有些气喘,但他已然顾不上这些。

    “刚刚那个是……?”

    “景晏。五百年前,天武国的大将军。”

    谢长兮眉头微皱,那双桃花眸此时阴郁的低垂着。

    没想到,这里的村民供奉的所谓山神,竟然是他——

    作者有话说:①——王安石《元丰行示德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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