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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1章 生辰贺礼

    “贺礼?什么贺礼?”武铁生嘴快, 已经问了出来。

    严老爷方才转晴的脸瞬间就阴了下来。

    其实不止是武铁生,其他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贺礼给问愣了。

    这怎么还要礼物啊?他们进来之前也不知道啊?

    “没想到,我精心挑选的贵客, 竟然都是如此散漫无礼之人!”

    严老爷拿起靠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杖, 重重在地面上敲了一下, 看样子是气得不轻。

    “迟到就算了,竟然连贺礼都不带!”

    “既然如此,那你们都回去准备准备,在宴席上献歌献舞助助兴, 也是好的。”

    他说完,就撑着拐杖准备起身离开。

    谢长兮突然开口叫住了他:“且慢。”

    严老爷脚步一顿,朝他瞥了一眼:“哦?你还有话说?”

    谢长兮:“我有贺礼要送。”

    听到这话,严老爷迈出去的脚瞬间又收了回来。

    “什么?拿出来给老头子瞧瞧。”

    谢长兮眯了眯眼, 不紧不慢的从怀里掏了个什么东西出来,递到了严老爷手里。

    其他几人顿时将目光都投了过去,想看看谢长兮到底送了什么。

    就见, 严老爷慢慢张开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小截骨头, 看样子像是人的指骨。

    “这……”

    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 紧盯着严老爷的脸。

    严老爷盯着那一截指骨看了一会儿, 阴沉的脸竟真的扬起了笑容。

    “好!这贺礼不错。”

    “这算什么?”卫乐宁皱了皱眉, 小声嘀咕,“这严老爷真是不挑啊。”

    “肯定不是普通的人骨。”吴宣道,“不要妄动,再看看其他人会不会送吧。”

    言罢,偷偷朝谢长兮瞥了一眼。

    他总觉得这个长相妖冶的男人怪怪的,甚是可疑。

    见严老爷手下贺礼, 谢长兮便走了回来,自林祈岁的身边擦过,自觉走到了队伍的最后。

    飘逸的衣袖拂过林祈岁的手背,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香。

    林祈岁下意识朝他看了一眼,却没有得到回应,有些不解的皱了皱眉。

    好像,从进了这个劫之后,谢长兮对他就淡淡的,如果不是刚刚熟悉的味道,他简直要以为眼前这位,是个假冒的。

    “还有人要送贺礼吗?”前面坐在太师椅上的严老爷开口。

    人群中,响起一阵窸窣声。

    很快,和林祈岁搭档的武铁生走上前去。

    他在严老爷面前站定,然后就吭哧吭哧的在自己腰间摸索起来。

    摸了半天,摸出来一块已经被磨圆了棱角的小石头,双手递了上去。

    严老爷一愣:“这是个什么?”

    武铁生被问到,紧张的脚趾扣地,“是……是我当年当百夫长的时候,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石头!”

    林祈岁:……

    其他人也很是无语,人骨就算了,说不定有什么来头的。

    但这石头,怎么看也不能算贺礼吧?

    众人盯着严老爷的脸色,都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嗯……”却不想,严老爷略一迟疑,竟然也收了,“这个也不错。”

    武铁生悬着的心落了地,回来时碰了碰林祈岁的肩膀。

    “林小兄弟,快去!这老头好糊弄!”

    林祈岁:……

    他点点头,不过还是没有立刻上前,还在观察其他人。

    接下来,是和谢长兮一起进来的那位陈迁,陈公子。

    只见陈迁礼数周到的先给严老爷行了个礼,然后解下自己腰间的锦囊,双手奉上。

    “严老爷,这里面是块白玉雕琢的平安扣,特献给白仙儿做生辰贺礼。”

    陈迁一出手,厅堂内的其他人都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

    不愧是这凌州城的知府,出手就是阔绰!

    岂料,严老爷听他说完,却连接都没接,直接衣袖一挥,就将这锦囊扫到了地上。

    “什么东西!拿下去,别脏了老头子我的眼!”

    ——啪!

    锦囊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的平安扣摔碎了。

    陈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见严老爷眼神阴鸷下来,生怕将他惹怒,只要捏紧拳头,捡起地上的锦囊退了下去。

    这下,还没上去的人顿时不敢动了。

    白玉的平安扣都不要,他们送的那些破烂,难道就能行吗?

    “还有没有人?”严老爷不耐烦的催促。

    林祈岁斟酌了一下,拿出之前楚游分给他的那瓶百转化毒丹,从里面倒出一颗。

    然而,他刚要上前,一道纤细靓丽的影子便跃上前去。

    是卫乐宁。

    “哎,老头……咳咳,严老爷。”

    卫姑娘快言快语,及时改口,将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我的贺礼。”

    她张开手掌,只见上面躺着一块银箔纸叠的纸元宝。

    看样子,也是实在没什么东西可送了,便忍痛拿了一枚出来。

    岂料,严老爷看了两眼,竟然点点头,就这么收下了。

    剩下其他没有送的人,顿时都有些懊恼起来。

    他们身上也都不缺纸银元啊,只是不知卫乐宁送过之后,他们还能不能再送了。

    就在这时,张彩萍从队伍里挤了出来。

    只见她一脸严肃的从她随身的行李中抽出两根线香,递到了严老爷的面前。

    “仙家赠香,白仙儿可愿收?”

    “收,那自然是要收的!”严老爷答应的痛快。

    张彩萍将香交到严老爷手上,一脸得意的回了队伍。

    “严老爷,”林祈岁走上前去,将那枚丹丸呈到了老头的面前,“我的贺礼。”

    纸元宝都收了,按道理,这丹丸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可谁知,严老爷只看了他手上的丹丸一眼,就移开了。

    “不行。”

    林祈岁收回手,又拿出一沓纸银票,递了过去:“那着个呢?”

    严老爷看都不看:“也不行。”

    林祈岁动作一顿,当即解下了腰间的吟霜:“这个?”

    其他几人看的到抽一口凉气,那配剑一看就不俗,就……就这么给了?

    “不行,不行,不行!”

    严老爷似乎发了怒,手里的拐杖猛地一敲。

    ——砰!

    巨大的声响,竟震得整座屋子都震颤起来,他身后博古架上的摆件全都摇晃起来,有的互相碰撞,发出像小孩子一般的尖叫声。

    众人皆僵在原地,一股阴冷恐怖的可怕感觉瞬间将所有人笼罩。

    片刻后,这股令人畏惧的威压终于散去,众人才得以喘息。

    林祈岁没有拿其他的东西,将吟霜挂回腰间,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还有人吗?”

    严老爷的脸色此时已经恢复如常,扫视着下面的人。

    “我。”吴宣上前。

    他送的几张符纸,严老爷也收下了。

    直到所有人都送完,犹犹豫豫的李寄洲才被张彩萍一脚踹上前去。

    “我,我我……的贺礼。”

    他哆哆嗦嗦掏出一本已经翻得泛黄卷边的破书。

    却不想,严老爷一手抢过,啧啧道:“志怪话本啊,也不错。”

    至此,所有人的都送完了。

    但只有陈迁和林祈岁的贺礼,没有被收下。

    武铁生站在林祈岁身边,小声蛐蛐:“林小兄弟,你别多想。我看这老头子古怪的很,说不定是脑子有问题。”

    “你那么好的剑,他都不要,我一块石头,他都当个宝,我看是个傻的。”

    “我没事,武大哥。”林祈岁道。

    他其实已经猜测出了一些端倪,但不好和武铁生解释。

    就随口和他胡扯:“不过,这贺礼是给白仙儿的,严老爷不收,说不定是那个白仙儿不喜欢,我们不好多嘴。”

    “啊……对!”武铁生像是才反应过来,“你说的对,那我不说了。”

    送完了贺礼,严老爷便一脸困倦的打着哈欠,拄着拐杖离开了。

    很快便有身穿粉衣的侍女进来,领着他们去下榻的地方。

    众人跟在那侍女的身后,自动排起了长队。

    武铁生去找李寄洲说话了,林祈岁便也想去找谢长兮,聊聊刚刚在厅堂的事。

    哪知,谢长兮和那个陈迁聊的投入,根本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林祈岁垂眸看了一眼晚上安静盘着的小黑蛇,不安的心暂且安定了一些。

    他放慢脚步,跟在队伍最后,视线落在那陈迁的身上,皱起眉。

    这个人,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虽然自我介绍的时候,他说自己是凌州的知府,守在这里很多年什么什么的,但不知为何,总让人觉得有些违和。

    而刚刚严老爷在收他贺礼的时候,脸上突然出现的阴云和厌恶,不像是对他送的白玉平安扣。

    倒像是,对他这个人。

    想到这,少年收回了思绪。

    或许就是因为这个陈迁,谢长兮才会如此反常吧。

    至于为什么严老爷也没有收他自己的贺礼。

    林祈岁当时换了好几种,也隐隐试探出了一些东西。

    他送什么都不重要,因为不管送什么,严老爷都不会收。

    可,和陈迁不一样的是。

    即便严老爷当场发了火,他也没有从这个老头的身上感觉出他对自己的厌恶和恶意。

    很奇怪。

    林祈岁的手指无意识的一下下摩挲着缠在腕上的小蛇,陷入了沉思。

    或许,是有其他的目的?

    “到了。”

    侍女银铃般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

    林祈岁抬头看向前方,就发现,这位粉衣侍女将他们带到了一座单独的庭院内。

    庭院不是很大,但是假山花圃,池塘拱桥,景致齐全。

    走上拱桥,行过池塘,便是一座二层小楼。

    一楼是待人接客的厅堂,二楼,是他们八个人的住处。

    “拿好你们的请帖,和你们的亲人同伴一起入住。”那侍女悠悠道,“在府期间,不得私自更换住宿房间,也不得更换同伴。”

    “都记住了吗?”

    第152章 夜半私会

    八个人按照进入桃林时分配的搭档, 两两站好。

    那侍女便上前,将手里的钥匙一一分发了下去。

    此时,夜色已深, 几人站在小院里, 借着几盏灯笼的微光, 听着这位侍女的吩咐。

    “诸位来府,便是贵客。但我严府,也有严府的规矩。”

    “这座观鱼小院,便是你们未来三日的住所。平时会有侍女送茶饭过来, 你们若是无事,可在府上参观。”

    “但府上的芳桃苑,是禁地,万不可进入。若你们有谁非要去闯的, 后果自负。”

    “另外,每晚亥时之前,必须回观鱼小院就寝。子时不可在鹊桥上逗留。”

    “入夜后, 若在除了观鱼小院之外的地方,见到和我衣着一样的侍女。切记, 不可抬头直视她的眼睛。”

    “如果晚上听到有唱戏奏曲之声, 莫要惊慌, 那是老爷请的戏班子, 为白仙儿庆生的,喜欢晚上排练罢了。”

    “另外,还有最后一点。”那侍女说到这,视线在几人的脸上扫过,似乎在确认什么。

    而后,她继续道:“若是你们在府上看到一个身穿白衣, 蒙着面纱的女子,记得低头避让,切勿冲撞冒犯。”

    “她是谁啊?”武铁生问道。

    那侍女被打断,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她是严老爷很重要的人。”

    “该不会就是那位白仙儿吧。”卫乐宁小声嘀咕了一句。

    她站的位置离侍女最远,却不想,话音才落,那侍女就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卫乐宁赶紧闭上了嘴。

    “好了,话不多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各自回房间休息吧。”

    侍女说完,转身就离开了观鱼小院,顺手带上了门。

    八个人站在院中,四处打量了片刻。

    “大家都别愣着了,快进屋休息吧。”陈迁站出来道。

    他本就是做过知府的,如今站出来引领大家,也没人有异议,见他带头进了小楼,也都跟了上去。

    一楼的厅堂,分成了三间。

    一左一右两个耳室,充作膳厅和茶室,中间宽敞的那间,则摆放了椅子和小几,用来休息和待人接客。

    二楼走廊左侧一共有五间房,按照距离楼梯口的顺序,依次为:甲、乙、丙、丁、?戊,五间房。

    林祈岁看了一眼手里的钥匙,挂着的小木牌上写着:乙。

    甲字房空着,没人住。

    乙字房就是林祈岁和武铁生,丙字房是张彩萍和那个胆小的书生李寄洲,丁字房是吴宣和卫乐宁。

    最后的戊字房,则是谢长兮和陈迁。

    待找到自己的房间,八个人各自开门进去了。

    林祈岁和武铁生进了乙字房,房间分里外两间,用木刻屏风隔开。

    里间靠墙一左一右两张床,中间只留了一个人通过的缝隙。

    另外,桌椅、柜子配置齐全,外间的圆桌上,还摆着茶水和精致的点心。

    武铁生对这里的住宿环境挺满意,喝了些茶水,吃了两块点心,和林祈岁打了声招呼,就跑到里间,倒在靠里的那张床上睡了起来。

    林祈岁自是睡不着的,他在外间坐了一会儿,听到里面响起了鼾声,就拿上钥匙,离开了房间。

    二楼的走廊十分安静,小窗敞开着,有清凉的夜风吹入,偶尔还能听到几声蛙鸣。

    他立在走廊上朝外望去,看了看悬在夜空的皎月,猜测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亥时。

    不过没关系,那侍女说的是亥时之前,一定要回观鱼小院。

    若他只在小院里逛,应当是没问题的。

    在窗边吹了一会儿风,林祈岁悄无声息的下了楼。

    他站在楼下,朝楼上望了几眼,便转身走上了石拱桥,穿过池塘,绕过假山,在一张石凳上坐了下来。

    这个角度,在楼上应当是看不到他这里的。

    随后,他对着腕上的小黑蛇敲了敲,低声说了句什么。

    夜晚天朗气清,吹拂在身上的风都是温和的。

    林祈岁坐了一会儿,便有一道淡青色的影子,从小楼里飘出,朝着这边来了。

    片刻后,谢长兮长发披散,衣襟半敞,手里拿着一柄玉骨折扇,风流倜傥的站在了林祈岁面前。

    “呦,这位小公子,一个人吗?”

    林祈岁:……

    他毫不客气的给了谢长兮一记白眼。

    谢长兮却笑了:“深更半夜叫我出来,怎么,想我了?”

    林祈岁没接他的话,只是问:之前在迷雾里,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后面还到的那么晚。”

    谢长兮一撩衣摆,在他旁边坐下:“还能怎么,等我的好搭档呗。”

    “那个陈迁?”林祈岁看向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话里的问题。

    “为什么是等?我们每个人的搭档,不是随机分配好的吗?”

    “其他人是,但他,确实有些不一样。”谢长兮道。

    见林祈岁薄唇轻抿,一张小脸紧绷着,他伸手在林祈岁的脸颊上捏了捏。

    “怎么,我不理你,生气了?”

    少年眉头微皱:“才没有,只是觉得你突然变得有些奇怪。”

    谢长兮顿时笑了起来,他松开手,转而捏住少年的下巴,低头在少年的唇上吻了一下。

    淡淡凉意,一触即离。

    “这样还奇怪吗?”

    林祈岁眉头皱的更紧,耳尖也顿时热了起来。

    “更奇怪了。”

    他别开头,不去看面前的艳鬼。

    “那个陈迁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长兮也收回手,将自己敞开的衣襟,一寸寸扣好:“这个人有些难搞。我之前不是和你说,要来这个劫里拿一样东西吗?”

    “他便是我和严老爷交换那样东西的筹码。”

    “所以,为了保证能够万无一失,我得时刻监视他,还不能让他察觉出异样。”

    “嗯。”林祈岁点点头,“那我们之后,还是少接触吧。不过,吴宣怎么办?他知道我们认识的。”

    “不用管他。”谢长兮摸了摸林祈岁的头,“总之,以后你若是有事,就用小蛇找我,我们还在这里见。”

    “好。”林祈岁应下。

    谢长兮看着月光下,少年冷清俊逸的侧脸,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林祈岁问。

    “感觉我们好像在偷情。”

    林祈岁:……

    少年的眼睫轻轻颤动,沉默了片刻,开口道:“该回去了。”

    “这就要走么?”谢长兮修长的手指抓住他的衣袖,“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出来的。”

    “出来这么久了,你也不怕陈迁发现。”林祈岁挑眉。

    谢长兮一顿,而后嘴角一扬,笑弯了眼睛。

    林祈岁:“这有什么好笑的。”

    “没什么。”谢长兮收起笑容,向他解释,“我现在这副身体,不过是阴力变化的一个分身而已,本体还在房间。”

    “那就好。不过时辰确实不早了,我要回去了。”林祈岁站起身,就要往回走。

    谢长兮赶紧跟上:“岁岁,急什么?我带你去个地方怎么样?”

    林祈岁脚步一顿:“去哪?”

    “好地方。”

    谢长兮眨了眨眼,牵起他的手,朝小楼的方向走。

    走到小楼前面的时候,脚步一转,竟朝楼侧走了过去。

    林祈岁这才发现,在小楼的右侧,翠竹丛生的地方,竟然有一条不起眼的小路。

    谢长兮就牵着他,钻进了翠竹掩映的狭小石子路上。

    两人沿着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了好久,就在林祈岁忍不住要开口询问的时候,谢长兮的声音响了起来。

    “到了。”

    话音落,眼前豁然开朗。

    林祈岁站在竹林掩映的出口,竟然发现面前是一座被翠竹环绕的露天温泉池。

    水池上热气蒸腾,朦胧的雾气令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梦幻起来。

    “不错吧?”谢长兮道。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温泉池?”

    “我之前来放东西的时候,来过。”

    “是什么东西呢?”林祈岁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给你的,”谢长兮一笑,“好东西。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神神秘秘的。”少年皱了皱鼻子。

    “去泡会儿吧,”谢长兮道,“解解乏。我在岸边等你。”

    “你不来吗?”林祈岁眨了眨眼,墨色的眼瞳亮的像星子。

    “我一只鬼,跑什么温泉。”

    “不过,”谢长兮眯起了桃花眼,“你要是想和我一起,我就来。”

    林祈岁:……

    他没再说什么,找了处有翠竹掩映的地方,快速脱衣服,然后小心的迈进了池里。

    池水温暖,伴随着风吹竹叶的簌簌声响,很舒服,但静的有些令人心悸。

    林祈岁将整个身体都浸入池中,眼睛就朝岸边看了过去。

    水雾朦胧,隐隐能看到一个淡青色的影子。

    忽觉手腕一凉,盘在腕上的小蛇,尾巴瞬间被拉长了,像一根黑色的丝线,穿过层层雾气,连上了另一头那道淡青色的影子。

    “这样,可安心了吧。”

    谢长兮的声音隐隐传来,林祈岁舒了口气,转回身,继续泡了起来。

    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他确实觉得浑身疲惫。

    温热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周身,感觉身体里的经络都舒活了起来,脚往下踩,是光滑圆润的鹅卵石,一颗颗擦过脚掌,像是在温柔的按摩。

    很舒适,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可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锣鼓声,突然响了起来。

    紧接着,就是一声高亢的戏腔。

    “青春长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春寂静,空负貌如花。”①——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53章 金家玉奴(修)

    热气蒸腾的温泉池, 四周被郁郁葱葱的翠竹环绕,在夜深人静的夜晚,静的只余下泠泠水声。

    兀的, 急促的鼓点声炸响, 紧接着便是一道清脆婉转的女音。

    “命薄难配富贵郎, 老爹爹终日里奔忙。

    倘若是姻缘有份,终配得才貌仙郎。”①

    这嗓音尖细,声声如诉,像粘着潮湿的血, 自一丛丛翠竹的缝隙里,渗透进来。

    滴答,滴答。

    落进水汽氤氲的池水中。

    林祈岁惊的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心下一紧,脚下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手便不小心扯动了用小蛇尾巴拉长的黑线。

    另一头,谢长兮有所察觉,缠着黑线的手指跟着动了动。

    林祈岁感觉到腕上传来的扯动感, 心下稍安。

    便听见谢长兮的声音传来。

    “岁岁,知道这唱的是哪一出吗?”

    林祈岁用手撩起清澈温热的水倾洒在自己肩头, 踩在鹅卵石上的脚蹬了两下, 一个转身便趴在了岸边。

    他透过薄雾和水汽, 望向那道模糊的影子, 回答道:“不知。”

    “是《金玉奴》。”谢长兮道,“讲的是乞丐头金松的女儿金玉奴,一直寻不到良夫,后遇到冻倒在门口的穷书生莫稽。”

    “金玉奴见其贫困,却一心向学,便心软收留了他, 拿出自己的积蓄供他读书,后两人结为了夫妻。金玉奴更是拿出了自己的嫁妆,支持他进京赶考。”

    “然后呢?”林祈岁听的投入,追问道。

    “而后,莫稽靠着自己的才学,果然考上了进士,还被任命为地方县令,很是风光。”

    “但他一朝得势,便开始嫌弃起自己的糟糠妻,觉得金玉奴出身卑贱,丢自己的脸面,也对自己的前途无益。”

    “于是,他便心生恶念,在前去上任的路上,将金玉奴推进了江心,想将她淹死。”

    “可金玉奴命大,被路过此地的巡按林润所救。而这个林润,好巧不巧,正是莫稽的顶头上司。”

    “林润对莫稽的行为十分愤慨,将金玉奴收为了义女,决心帮她主持公道。”

    说到这,谢长兮停了下来。

    “之后呢?结果如何?”林祈问。

    谢长兮“嘘”了一声:“岁岁,你得快些了,我听到有人出来了。”

    林祈岁闻言,赶紧从池中出来,匆匆擦干身体,穿好了衣服。

    朦胧的水汽之后,谢长兮懒懒的坐在一块石头上,揪了几片竹叶在手上绕来绕去。

    林祈岁披散着长发,走到他面前,被他一扯腕子,在自己旁边坐下。

    谢长兮拿过他手里的发带,松松的将他的长发系在脑后,又将他刚刚用竹叶编的一朵小花插在了发带旁边。

    六片菱形花瓣的绿色小花,插在发间,像刚冒出头的绿芽,鲜活生动,带一点淡淡的竹香,恰到好处。

    “好了,走吧。”

    谢长兮揉了揉林祈岁的发顶。

    黑雾自他的掌心冒出,散发出一股清凉的气息,林祈岁的湿发顿时变干了。

    茂密的发丝柔软蓬松,自谢长兮的指缝漏下,像泛着光的锦缎。

    两人沿着原路返回,临到出口的时候,谢长兮轻轻捏了下林祈岁的手。

    少年会意的停了下来,眉梢一挑,意思是:怎么了?

    谢长兮附身凑到他耳畔:“岁岁,我先走一步。”

    话落,他突然身形一闪,就在林祈岁的面前消失不见了。

    林祈岁:……

    跑的倒快。

    不过也好,免得他们一起出去,被人发现,搞得更像是偷情了。

    外面隐隐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是女声,声音清脆好听,应该是卫乐宁。

    林祈岁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觉得声音比较远,就翠竹林中走了出去。

    待他绕到小楼前,果见卫乐宁、吴宣还有陈迁站在楼下,看样子是被刚刚的唱戏声给吸引出来的。

    见林祈岁从小楼右侧走过来,吴宣眼神一暗,顿时警惕起来。

    “深更半夜,你在这干什么?”

    “睡不着,下来走走。”林祈岁道。

    “那我们刚刚怎么没看到你?”吴宣问。

    “我下来的早,将这小院到处都逛了逛。”林祈岁神色淡然。

    他这样说,吴宣也没什么好问了,便不去理他,扭头去和卫乐宁说话。

    “乐宁,你刚刚说这戏唱的是什么?”

    “我其实听的也不太真切,但大概意思是有个姓金名玉奴的姑娘………”

    “林小兄弟,”陈迁主动和林祈岁攀谈起来,“对于这夜戏,你可有什么头绪吗?”

    林祈岁想了想,便把刚刚谢长兮和他讲的,对陈迁说了一遍。

    戏文不难懂,稍微用心些便能猜出个大概,没什么隐瞒的必要。

    陈迁听完点了点头,又问:“那你说,这戏和那白仙儿的生辰,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林祈岁摇摇头:“应该不会吧。”

    “不过,带我们来小院的侍女说过,晚上听到唱戏的话,是戏班子在排练,那这出戏应该会在白仙儿的生辰宴上唱。”

    “那你说,这白仙儿祂是男是女?”陈迁一脸神秘道。

    林祈岁有些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这我如何知道?”

    他发现,这个陈迁似乎对白仙儿挺感兴趣的。

    “嗯。”陈迁点点头,朝旁边正和卫乐宁聊的火热的吴宣瞥了一眼。

    而后压低声音,对林祈岁道:“不瞒林小兄弟,对于这白仙儿,我倒是知道一二。”

    “哦?”林祈岁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就见陈迁扯了扯嘴角,略带些得意道:“我来这个劫之前,梦见过白仙儿。”

    “梦见过?”林祈岁微讶。

    陈迁点了点头:“不然,我怎么会离开凌州城,到这么一处偏远的地级劫里来。”

    “那你梦见的白仙儿是什么样子的?”林祈岁问。

    说起这,陈迁皱起眉头。

    “我只看见她一身白衣,蒙着面纱,站的远远的,还隔着一层朦朦胧胧的雾。”

    “具体的模样,就看不清了。”陈迁有些可惜道,“不过,既然是仙,那模样定然是不错的。她还对着我笑呢。”

    听陈迁的描述,林祈岁觉得这白仙儿的外貌,看起来和那侍女所说的白衣蒙面姑娘十分吻合。

    “这事,你可不要和别人说,”陈迁叮嘱道,“我可就只告诉了你一个人。”

    林祈岁有些诧异:“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你年纪小,又少言寡语的,应该是个可靠之人。”

    陈迁一笑:“林小兄弟,我这么信任你,你不会让我失望吧?”

    林祈岁:………

    “不会。”他淡声道。

    虽然不知这陈迁所说的话是真是假,但这个梦,也算是条一信息,暂且记下。

    这边两人闲聊了一会儿,卫乐宁和吴宣便走了过来。

    吴宣对林祈岁还是一副冷淡的样子,卫乐宁倒是和林祈岁打了招呼,闲聊了几句。

    时候也不早了,四个人便一起回去。

    林祈岁和陈迁走在最后,见前面的吴宣和卫乐宁已经进了小楼,故作不经意的问陈迁道:

    “陈大哥,你怎么没和你的搭档一起出来?”

    “哦,那个谢公子啊。”陈迁一摆手,似乎很不在意,“他说赶了一天的路,实在疲惫,一回房间就睡下了。”

    林祈岁点点头,没再多问,四个人各自回了房间。

    乙字房中,武铁生依旧睡的人事不知,丝毫不知道林祈岁已经出去一趟回来了。

    林祈岁熄了灯,在外面那张床上睡了下来。

    这一夜,恐怕除了武铁生和谢长兮之外,无人能安寝。

    因为这台《金玉奴》整整唱了一宿。

    小花旦咿呀呀的掐着嗓音,悲悲戚戚的将“人生在天地间原有俊丑,富与贵贫与贱何必忧愁!②”唱了一遍又一遍。

    林祈岁睡得也不甚安稳,早上被神清气爽的武铁生摇醒时,头还昏昏的。

    “林小兄弟,快醒醒,那侍女叫我们下去用早膳了!”

    林祈岁猛然从瞌睡中醒来,匆匆穿戴好,便被武铁生拉着去了一楼的膳厅。

    两人赶到时,只有陈迁和谢长兮到了,并排坐在最靠里的位置。

    长桌上已经摆好了菜肴,什么百合粥、小笼包、豆沙糕、炸油饼、咸豆花、蒸饺,品类丰富,制作精细,而且闻起来很香,引得人食指大动。

    “二位挺早啊,昨晚睡得可好?”武铁生朝两人打招呼。

    陈迁:“你们到的也不晚,别提了,昨晚那戏唱的,虽说不难听,但也吵的我几乎一宿没睡。”

    “戏?”武铁生一愣,“什么戏?我怎么没听见。”

    林祈岁:……

    他便将昨晚听到唱戏的事,大概和他说了一下。

    “哦哦。”武铁生点点头,一拍林祈岁的肩膀,“那往后夜里若是有什么动静,可得劳烦林小兄弟帮忙盯着些了。”

    “我这人平时很靠谱,就是睡觉很沉,不是特别大的动静都吵不醒我。”

    林祈岁无奈:“好说。”

    四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边吃边聊,没一会儿,吴宣和卫乐宁也走了进来。

    有些奇怪的是,两人虽然都有些疲惫,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但吴宣的黑眼圈却特别重,简直乌青乌青的。

    林祈岁正在猜测原因,武铁生已经开口问道:“吴兄,你昨晚也没睡好啊?这眼圈重成这样。”

    “嗯。”吴宣淡淡的应了一声,明显是心情十分不悦。

    他没理会武铁生的追问,找了个离他们最远的位置坐下,就闷头吃起饭来。

    卫乐宁也没过去,挨着林祈岁坐下了。

    李寄洲和张彩萍是最后到的,张彩萍的精神还算不错,但心情恐怕并不是很好。

    李寄洲双手紧紧抱着她的胳膊,像个挂件似的,将她粘的死死的。

    林祈岁去看他的脸色,就见他也是双眼乌黑,一脸的憔悴,看样子估计是一宿没睡。

    “坐下吃饭!”张彩萍耐着性子,将李寄洲从她的胳膊上扯下来,按到凳子上。

    “现在已经是白天了,什么神神鬼鬼都没有!你再这样,信不信我请仙家出来?!”

    “别别别……”李寄洲顿时怂了,脖子一缩,不情不愿的拿起了筷子。

    “李兄,你怕个啥?”见他这样,武铁生开了口,“不就晚上唱个戏吗?你把耳朵堵上不就听不见了?照样睡!”

    林祈岁:……

    不得不说,武铁生这话还真有些道理。

    他昨晚怎么没想到,就这么生生听了一宿——

    作者有话说:①②——来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54章 怪力姑娘

    八个人就着昨晚唱戏的事边吃边聊, 直到最后一个人放下筷子,那粉衣侍女便十分准时的出现在了膳厅的门口。

    “可是还有事吩咐?”吴宣问道。

    那侍女没有回答,脸上挂着微笑, 对陈迁和林祈岁道:“这位陈公子, 还有这位林小少爷, 请你们午膳过后的未时,到观鱼小院的门口等候奴家。”

    陈迁一听,脸上闪过一丝愉悦,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要单独与我们说?”

    林祈岁看那侍女瞥了陈迁一眼,嘴角竟然微不可查的翘了翘。

    那侍女道:“只有你们二人的贺礼没能得严老爷的眼,需要在后日的生辰宴上献艺。”

    “看你们二位也不是能歌善舞的人,奴家自然不能让你们在白仙儿的面前丢丑, 这两日会找人来教导你们的。”

    陈迁被她的话说的一愣,顿时尴尬的红了脸。

    林祈岁倒是无所谓,他虽然不能歌善舞, 但好歹会弹两首曲子,应该能应付一下。

    侍女说完, 目光又落在几人的面上扫视了一圈, 继续道:

    “另外, 你们既然都是结伴来的, 那如果要在严府内闲逛走动,也请带上你们的亲友伙伴,不要走散哦。”

    言罢,转身走了。

    八个人也陆续离开了膳厅,聚在一楼的厅堂内商议接下来的行动。

    他们所住的观鱼小院应该是没什么好看的了,吴宣打算在严府逛逛, 看看会不会遇到粉衣侍女所说的那个白衣蒙面的姑娘。

    他这样一说,陈迁也开口道:“严府地广,你和卫姑娘两个人,怕是一天也逛不完,不如划分一下范围如何?”

    “也好。”吴宣点了点头,“那要如何划分?”

    “我们一共八个人,分为四组。”陈迁道,“就将严府分为东西南北四个方位,每组挑一个方位去逛吧。”

    “可你怎么知道,我们住的这座观鱼小院,是不是在严府的正中央?”卫乐宁问道。

    “这个简单。”陈迁回答她,“一般一座府邸正中央的位置,都会建有中堂,我们等下出去找个侍女问下路,让她带我们到中堂去,在从中堂出发,不就行了。”

    众人都觉得可行,便一起离开了观鱼小院,找了个侍女带路,找到了严府的中堂。

    把人站在中堂外面的院落里,开始分配每组去哪个方位。

    刚刚叫那侍女带路的时候,吴宣顺便打听了一下严府的布局结构,得知严府一共三进院,中堂就是二进院的与正房相连的那间内厅。

    而就三进院落之后,还有一个后花园,他们的观鱼小院就在后花园之内,圈起了一座独立的小院。

    像这样的府邸,一进院一般是仆役下人的住所,以及马厩、库房、账房等等。

    二进院则是书房、会客厅等。

    三进院是内院,是府邸的私密区域,主家一般都住在这里,或者有贵客前来,也会安置在此。

    那侍女说,严老爷和那位白衣蒙面的姑娘,都住在这边,只不过两人各住不同的院子,互不打扰。

    三进院之后,便是后花园了,而后花园除了他们八人所住的观鱼小院,那个粉衣侍女所说的禁地,芳桃苑,也在园内。

    似乎就隔着一个碧桃湖,也难怪昨晚的唱戏声那么清晰入耳。

    “我和武大哥去后花园吧,”林祈岁率先道,“我想去芳桃苑,还有鹊桥上看看。”

    这两处都是粉衣侍女明言禁止的禁地,李寄洲一听,眉头都皱紧了。

    “行,那你们二人就去后花园吧。”陈迁答应的挺痛快,其他人也没什么异议。

    林祈岁话音才落,缩在张彩萍身边的李寄洲紧跟着开了口。

    “那……那个,我和张、张姨去二进院那边如何?”

    他的小算盘打的倒也明白,二进院是整个府邸的会客厅和书房,这严府上下,都没听说过除了严老爷之外的其他主子,自然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人到二进院去看书。

    而除了他们,也没有别的客了,估计二进院那边,连粉衣侍女的影子都少见。

    “行。”陈迁也答应了,其他人没说什么。

    最后还剩下两组,不待吴宣和卫乐宁开口,陈迁就道:“我和谢公子去内院吧,毕竟是严老爷的住所,算是整座严肃最危险的地方,就不让大家去冒险了。”

    他这话说完,吴宣明显皱了下眉,但左右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道:“那好,那我和乐宁去一进院。”

    他唤乐宁唤的亲切,卫乐宁却不悦的瞥了瞥嘴,一扭头,先走了。

    吴宣一怔,朝众人笑了一下,道:“昨晚上闹了些别扭,还气着呢。”

    他这话说的含糊,又暧昧不清,十分引人遐想。

    陈迁顿时露出了会意的神色,道:“吴兄出手倒快。”

    “别胡说,”吴宣佯装正色,嘴角却得意的扬起,“我和乐宁在这里是兄妹,陈兄这是想哪去了。”

    “哈哈,”陈迁顿时附和着笑了起来,“是是是,是兄妹!”

    两人这样一说,除了林祈岁和谢长兮之外的其他人,几乎都要以为吴宣和卫乐宁有一腿了。

    林祈岁厌恶的看了吴宣一眼,没想到后者竟然一脸得意的对他挑了挑眉。

    像是挑衅一般,认定了林祈岁不能对他如何。

    林祈岁自然不会被他的激将法算计,只打算后面八人汇合的时候,找个机会将吴宣的所作所为告诉卫乐宁,希望她会相信吧。

    既说定,他们便打算两两一组,出发了。

    吴宣也装作着急的样子要去追卫乐宁。

    谁知这时,先走的卫乐宁又返了回来。

    只见她径直走到吴宣面前,竟然一个飞踢,正中吴宣的下巴。

    ——砰!

    事发突然,吴宣瞪圆着一双眼,被卫乐宁一脚踢飞了出去。

    待他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整个人已经跌坐在地,下巴剧痛,而且整个脸似乎都疼麻了。

    疼痛过后,便是羞愤愤怒涌上心头。

    “唔!唔唔……”

    吴宣手指着卫乐宁,似乎要指责她为何对自己动手。

    奈何,他的下巴脱臼了,一个清楚的字也说不出来。

    卫乐宁笑了,抱臂俯视着吴宣:“不是喜欢胡说吗?你现在怎么不说了?”

    吴宣是当真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开朗活泼的姑娘,竟然是个狠角色,还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他一张脸涨得通红,紧捏成拳头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但他很快就恢复了冷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尘土,一手拖住自己的下巴,一手扣住自己的脖子,“咔吧”一掰,就自己将脱臼的下巴复位了。

    一旁不明就里的李寄洲,还凑过去关心:“吴兄,你没事吧?”

    吴宣摆摆手:“没事。没想到卫姑娘这力气还挺大的。”

    “可不是!”武铁生也凑了过来,一双小眼睛里完全是对卫乐宁的刮目相看。

    “没想到卫姑娘看着柔弱,这力气都快追上我了!”

    说着一伸大拇指:“厉害!”

    林祈岁:……

    卫乐宁:……

    吴宣脸都绿了,但他还得继续装他的“正人君子”。

    “咳咳,”他先是故作不好意思的咳嗽了两声,而后对卫乐宁道,“卫姑娘,刚刚吴某要是说错了话,吴某在此给姑娘道个歉。”

    “用不着。”卫乐宁看都没看他一眼,“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离我远一点!”

    “否则,下次就不是下巴脱臼这么简单了!”

    她这话说的丝毫不留余地,林祈岁眼见吴宣的脸色由绿转白,又转黑,最后却又恢复了正常,真是比川剧变脸都精彩。

    “是是,”吴宣好言答应,“是吴某冒犯了,下不为例。”

    他好声好气,倒是当真引起了李寄洲的同情。

    李寄洲有些于心不忍,对卫乐宁道:“卫姑娘,得饶人处且饶人,吴兄他也不过是一时失言,犯不上动手吧。”

    他这话一出,卫乐宁拳头又硬了,袖子一挽,就要朝李寄洲脸上招呼,吓得他直往张彩萍身后窜。

    却不想,吴宣挡在了李寄洲面前,对卫乐宁道:“卫姑娘,事情因我而起,你就不要再为难李兄了。”

    然后,卫乐宁的拳头又扬了起来。

    眼见争执又起,陈迁站在一旁看戏,武铁生见卫乐宁又要挥拳,根本不管谁对谁错,眼里全是对力量的渴望。

    林祈岁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上前抓住了卫乐宁的腕子。

    卫乐宁没想到,竟然这个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几岁的少年站出来拦下了自己,一时间也愣了。

    林祈岁将她拉开,见吴宣还在装腔作势,淡淡道:“卫姑娘何必跟这种人一般见识。”

    “刚刚还‘乐宁’‘乐宁’叫的亲切,挨了一脚不是也知道改口叫‘卫姑娘’了?”

    “你……!”

    吴宣眼睛一瞪,刚恢复的脸色又青了。

    林祈岁却不理他,继续道:“你以为我是为何要拉住卫姑娘?”

    “刚刚那侍女说过,我们游逛严府,需要两人一起行动。我只是怕她将你打的起不了身,只能独自一人,触犯规则罢了。”

    吴宣:……

    他铁青的脸色再次白了——

    作者有话说:[爆哭]来晚啦,再也不贪玩了!

    第155章 白衣姑娘(修)

    卫乐宁倒是乐了起来。

    待林祈岁说完, 她伸手揽过林祈岁的肩膀,乐呵呵的朝他眨了眨眼。

    “没看出来呀,这么多人里, 还是小弟弟你眼光毒辣, 一眼就看出这货是个人渣。”

    林祈岁:……

    他想起早上吴宣过重的黑眼圈, 顿时明白了什么。

    不得不说,卫乐宁确实好身手,被吴宣遇到,也是他的报应吧。

    经过这一小插曲, 吴宣也不好再说什么,陈迁适时的上前说和了几句,就叫每组去各自选好的区域找线索了。

    吴宣臊着脸跟在卫乐宁身后离开,林祈岁和武铁生也往后花园走去。

    昨日他们半夜才被粉衣侍女带进观鱼小院, 对于后花园的结构布置还不甚了解。

    眼下一见,倒是一目了然。

    后花园位于最中央的,是一座圆月形的人工湖, 名唤碧桃湖,湖中央架起一座石拱桥, 联通左右两岸。

    这座石拱桥, 便是那位粉衣侍女所说的鹊桥, 而他们所居住的观鱼小院, 位于碧桃湖左岸。

    那座被禁止入内的芳桃苑,就位于碧桃湖的右岸。

    沿湖还有许多花圃假山等景致,但林祈岁没什么兴致欣赏,他和武铁生先走到了观鱼小院的门口,发现那座鹊桥就在距离观鱼小院不远的地方。

    “林小兄弟,咱们又回来干啥?”武铁生问道。

    林祈岁遥遥朝湖对岸那座小阁楼指了指, 道:“看到座小楼了吗?武大哥,昨晚我听到的唱戏声,很可能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哦!”武铁生沿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一座小楼。

    他点点头,但很快就发现了问题。

    “等等,林小兄弟,可那里是芳桃苑啊,那些侍女不是不让咱们去吗?”

    “不许入内,又没说不能在那附近闲逛。”林祈岁道,“走吧,咱们就直接从桥上过去。”

    “走。”武铁生应的痛快,两人很快就步上了鹊桥。

    碧桃湖不算很大,这座石拱桥一共修了三个桥洞,两人行到中间,最高点的拱顶时,便已经可以清晰的看到对岸的芳桃苑了。

    不过芳桃苑的院墙修的很高,几乎和一楼齐平,所以也只能看到小楼的楼顶而已。

    院中有些什么人,在做什么事,完全看不到。

    林祈岁站在桥上,盯着芳桃苑看了一会儿,又回过头去看他们所居住的观鱼小院。

    很巧,观鱼小院也是两层,但是院墙却很低,院里若是有人在的话,是完全能看到的。

    所以,到底是为何不能在子时,于鹊桥上停留呢?

    难道,白天看见的东西,到了晚上就能看到了?

    “林小兄弟,你看什么呢?”

    一旁的五铁生见他前前后后看了半天,忍不住开口。

    “没什么,走吧。”林祈岁道。

    两人便继续往前,下了石桥。

    不得不说,这后花园内,也到处都种着桃花。

    沿着这碧桃湖的湖岸,种了一圈桃树,和外面桃林一样,这些桃树也开满了深深浅浅的粉色桃花。

    湖水碧绿,桃花粉艳,整个后花园都蔓延着盎然的春意。

    两人下了桥,沿着小路很快便来到了芳桃苑门口。

    出乎意料的是,芳桃苑不仅大门紧闭,而且门口还站了两个粉衣侍女看守。

    见两人走过来,两个侍女齐齐朝他们行了个礼。

    其中一位侍女开口道:“此处为严府禁地,还请二位止步。”

    她声音婉转动听,说出的话却冷冰冰的。

    “你放心,我们不进去。”武铁生赶紧道,“我们就是随便逛逛,逛,逛到这了。”

    那侍女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两人就这么齐刷刷的站在那里,直直盯着林祈岁和武铁生二人。

    林祈岁没有理会,而是越过她们,看向后面的芳桃苑的大门。

    红漆的木门紧闭,外面挂着一把大锁。

    但不管是门口的台阶,还是门槛、门楣,全部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没有一丝尘土和蛛网,不像是久未有人住的样子。

    既然如此,那这里面肯定关了什么不能让他们知道的东西。

    “你们是一直守在这里吗?”林祈岁问道。

    刚刚开口阻止他们的那位侍女回答:“是,我们是专门负责看守芳桃苑的。”

    “那你们可知道这里关的是什么人?”

    “不知。”侍女回道。

    林祈岁点点头:“那你昨晚,可有听到这里面有什么声音传出?”

    “我们不曾听见。”

    “就唱戏的,”一旁的武铁生比比划划的开了口,“咿~呀~就这样,没听见吗?”

    侍女摇头:“不曾听见。”

    武铁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皱起眉:“林小兄弟,那没准是咱们弄错了,说不定真不是这里呢?”

    “我看这姑娘说话的时候,眼睛眨都没眨,应该没有说谎。”

    “走吧,再去别处逛逛。”林祈岁道。

    两人便离开了芳桃苑,沿着岸边随意的走着。

    武铁生说那侍女没说谎,林祈岁不敢确信,但他敢肯定,昨晚的唱戏声,肯定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因为他们沿着湖岸走了一圈,除了几座凉亭水榭,便再没有其他的院落了。

    不可能是三进院那边,因为那种声腔音调透着一股空旷凄凉之感,像是站在荒郊野外的唱的一般,断不会出现在高墙叠起的内院。

    两人转了一大圈,回到观鱼小院时,日头已经毒辣的爬到了头顶,到了用午膳的时辰了。

    他们是第一组回来的,在一楼的厅堂歇息了一会儿,就等来了陈迁和谢长兮。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便和林祈岁、武铁生聊起他们在内院的发现。

    “严老爷住西院,那个白衣姑娘据说住东院,不过我们去的时候,没碰见那姑娘。”陈迁道。

    “还有,这内院里,除了严老爷和这位姑娘,就没有别人了,伺候的侍女倒是不少。”

    “都是粉衣打扮的侍女吗?”林祈岁问。

    陈迁点点头:“对。你们这边呢?有什么发现?”

    林祈岁便将他和武铁生去芳桃苑的事说了。

    正聊着,吴宣和卫乐宁也回来了。

    两人都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对对方都有些冷淡。

    吴宣找了个位置坐下,脸上闪过一丝得意:“我和卫姑娘这一趟,可是收获颇丰呢。”

    “哦?”陈迁顿时来了兴趣,“那你们有何发现?”

    “我发现,这府上所有的仆从下人,全都是这些穿粉衣的侍女,整个严府上下,一个男仆都没有!”

    “一进院下人的住所,住的都是这些侍女。即便是喂马、打扫马厩、洗衣打水这些粗活,也都是这些侍女做的。”

    他的话,顿时让在场的人都沉默下来。

    本以为严府只是侍女多,却没想到,下人清一色全是女子。

    “这么看来,”林祈岁想起刚刚陈迁的话,“整个严府除了严老爷,岂不是全都是女人?”

    “那白衣姑娘还住在东院。”武铁生也道,“我听说,那些达官贵人,只有当家主母才会住在东院。”

    “那白衣姑娘该不会是严老爷的……”

    “不会。”

    话未说完,被陈迁打断了。

    陈迁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十分肯定道:“那姑娘不可能是严老爷的夫人。”

    “为啥啊?”武铁生问道。

    “我去过她住的院子,那些侍女叫她杨姑娘。”陈迁道。

    他说的有理有据,众人都点了点头。

    “呼……”

    “可,可算是……回来了!”

    一阵急促的喘息声传来。

    紧接着,张彩萍和李寄洲也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是,张彩萍一脸淡然,李寄洲却出了一头的汗,像是受了什么惊吓,又像是刚刚跑过。

    “这是怎么了?”陈迁问道。

    “别提了。”张彩萍找了张椅子坐下,拿起小几上的壶,到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

    “我们在二进院的书房,遇到那位白衣姑娘了。”

    她的话音才落,陈迁的眼睛刷地亮了起来。

    “你们遇到她了?”

    张彩萍点点头。

    李寄洲坐在她旁边,还在一边喘气一边擦汗:“简直吓人。”

    “吓人?”谢长兮朝他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别听他胡说。”张彩萍一摆手,不耐烦道,“我们连她的脸都没看到。”

    “那怎么会吓人?”卫乐宁也疑惑起来。

    “她,她她……怎么会,一丁点声音都没有。”李寄洲嘴唇还在发抖。

    “我同张姨在其他房间转了半天,剩最后一间书房的时候,顺道也推门进去搜索一番。”

    “当时,我们站在门口扫了一圈都没看到人,但书房里有几排书架,视线有遮挡,我……我们便走了进去。”

    “本想摸索一圈就走的,结果好端端的,突然起了风。那风把书房的门猛地吹开,房间里顿时阴森起来。我同张姨在书房转了一遭,没什么发现,就打算离开。”

    “哪知道,我们走到门口,那白衣姑娘就堵在门口,直挺挺的站着!”

    李寄洲说这些的时候,嘴唇哆嗦的厉害:“我当时惊的头脑发懵,竟然还盯着她的脸看,还好张姨眼疾手快,将我的头按下去……”

    “那你都看到什么了?”林祈岁问。

    李寄洲艰难的吞了下涎水,道:“我……就看见她半披散着头发,头发特别长,又黑又直……如泼墨……”

    “说重点。”陈迁不悦的打断他。

    “哦,”李寄洲回神,继续道,“她穿了一身如初雪般洁白的裙子,戴着薄纱,半遮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乌黑发亮,好似那午夜的星子。我盯着她看的时候,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她这双眼睛给吸进去了。”——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来啦

    第156章 所扮之人

    李寄洲文绉绉的拽了一堆描述词, 将那位白衣姑娘描述的如天仙,又似鬼魅。

    林祈岁观察陈迁的脸色,见他一双细眉越皱越紧, 就知他定是对这位神秘的白衣姑娘起了心思的。

    不过, 出现在劫里的漂亮姑娘, 能是什么正常人,八成不是精怪,就是鬼魂。

    这陈迁倒是胆子不小。

    “这里的规矩还是要守的。”张彩萍道,像是在警告李寄洲, 又像是在叮嘱其他人,“我们这次有惊无险,还好那位姑娘没有生气。”

    她没有说的是,当时她低头退避时, 明显感觉到这白衣姑娘的力量是在她的仙家之上的。

    万一惹其发怒,她带着李寄洲估计跑都跑不迭,恐怕只能自己脱身。

    “诸位贵客, 午膳时辰到了。”

    一位粉衣侍女,婷婷袅袅的走了进来。

    她手里端着一只木制托盘, 身后还跟了四五位同样衣着的侍女。

    八个人便收起了话题, 往膳厅走。

    各自落座之后, 各种精致的菜肴, 就如流水一般呈了上来。

    不过也都是些清淡的菜,哪怕是大鱼大肉,也都是清蒸鲈鱼,白切鸡之类的。

    好在味道不错,八个人吃完,那些侯在一旁的侍女, 又动作利落的将碗碟一一撤了下去。

    最后一个侍女在走出膳厅的时候,顿了一下。

    回过头,朝林祈岁和陈迁露出一抹笑容。

    “二位,不要忘了未时等在观鱼小院的门口。”

    说完,转身离开,粉色的裙摆如烟霞,飘忽而去。

    陈迁盯着那侍女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祈岁朝站在他身后的谢长兮投去目光。

    谢长兮也正看向他,两人视线相撞,谢长兮嘴角一勾,朝他眨了眨眼。

    林祈岁张大了眼,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下一刻,腕上的小黑蛇蠕动起来。

    一阵酥痒的触感传来,林祈岁手腕一抖,察觉到那小东西竟然在用尾巴尖写字。

    写的是:戌时见。

    林祈岁会意,点了点头。

    一旁的角落里,吴宣却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了眼中。

    除了林祈岁和陈迁,其他人下午都没什么事,便各自回了房间,打算稍作休息,下午继续去府里寻找线索。

    未时整,林祈岁和陈迁一起,出现在了观鱼小院的门口。

    很快便见一位姿容清丽的粉衣侍女,沿着小路走了过来。

    “让二位久等,跟我来吧。”

    那侍女在前面带路,林祈岁和陈迁跟在他身后。

    “你说,她要请什么人来教我们?”

    路上无聊,陈迁和林祈岁搭话。

    林祈岁根据今天大家收集到的信息,做出猜测:“可能还是这些侍女之中的一位吧。”

    “为何?”陈迁似乎有些不满,追问道。

    “因为这府上,除了严老爷和那位白衣姑娘,就只剩下这些侍女了。”

    陈迁皱起眉:“那说不定,就是那位姑娘来教呢。而且,她姓杨。”

    “嗯,”林祈岁点头,“杨姑娘。”

    陈迁满意了,越来越觉得最有可能是杨姑娘。

    “林小兄弟,你来这里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奇怪的事?”

    “何为奇怪?”林祈岁问道。

    陈迁:“就是,和平常不同的。”

    林祈岁想说,鬼气入侵之后,恐怕每一天都不平常吧,时时刻刻都有奇怪的事发生。

    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似乎没有。”

    “那是你没有发现。”陈迁道,“比如我,来这里之前,就梦到了她。”

    “或许,这就是一个预兆。”他自说自话,“我们这算不算是被单独开小灶了?”

    林祈岁:……

    陈迁的梦确实奇怪,但他可不认为这是什么开小灶。

    他们是因为送上的贺礼没能让严老爷满意,才被拉出来单独授课的吧,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什么好事。

    就这么边走边聊,那侍女带着两人沿着抄手游廊,进了内院。

    正是那位严老爷和杨姑娘所住的地方。

    陈迁一迈进院子,脸上的笑容顿时绽开了。

    来内院授课,定然是那位杨姑娘来教了。

    正想着,带路的侍女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了下来。

    林祈岁抬头看了一眼,这小院的月洞门上,挂着一个小牌匾。

    上面写着:熙园。

    “二位进去吧,已经有授课的师傅在等着了。”

    侍女说完,就转身离开了。

    林祈岁和陈迁迈入院子,果然有两名身着粉衣的侍女迎了上来。

    这两名侍女分别走到两人面前,异口同声道:“贵客,请跟我来。”

    而后,领着两人分别进了左右两间不同的屋子。

    带领林祈岁的那名侍女推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

    见林祈岁立在门口,没有跟上,开口道:“进来啊,还愣着干什么?”

    “我和陈迁一起来的,为何要单独分开?”林祈岁道。

    那侍女微怔,随即笑了:“小公子莫要多心,你们所扮的角色不同,自然要分开来教导。”

    “扮角色?”林祈岁敏锐的抓到了她话里的重点。

    那侍女扬起粉袖,捂住嘴巴笑起来:“对啊,不然白仙儿的生辰宴,谁来唱这出大戏?”

    她说着,便上前将林祈岁拉进了房间。

    林祈岁这才发现,这房间大有乾坤。

    外面的小间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行头,还有琳琅满目的头面,放着铜镜的桌子上还摆着各色各样的油彩,钗环耳饰,手串挂件,看得人眼花缭乱。

    明显就是上妆换衣的地方。

    而绕过几座木制屏风,便是一间宽敞明亮的大屋,靠墙摆着兰锜,上面架满了长枪、长矛等未开刃的兵器。

    这里显然就是用于授课的练功房。

    他被那侍女领着,小间的铜镜前坐下。

    那侍女伸出纤纤素手,捏住他的下巴,让他微微仰起头,对着铜镜里的自己。

    “小公子生的好看,倒是适合扮旦角儿。”

    “我?”林祈岁一怔。

    那侍女又掩面嬉笑起来:“小公子就瞧好儿吧,奴家手艺很不错的。”

    话落,便动手在林祈岁的脸上操作起来。

    约莫一炷香的时辰之后,一位秋水明眸,顾盼生辉的漂亮小花旦就出现在了铜镜里。

    “果真不错。”那位侍女似乎对自己的手艺很满意,频频点头,“小公子真是奴家画过,最漂亮的一位了。”

    林祈岁看着镜中被涂抹了一脸油彩的自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那我扮的是个什么角色?”

    “金玉奴。”侍女整理着他头上的穗子,回答道。

    林祈岁微怔。

    这名字他熟悉,昨晚那一出《金玉奴》他可是听了一整宿的。

    没想到,转天他就成了这里面的角色。

    “这戏,不是有戏班子在唱吗?”他问道。

    “戏班子那些人,哪有贵客扮的精彩呢?”侍女意有所指的勾了勾唇角,“小公子别多问了,跟着师傅好好学就是。”

    说是师傅,其实就是另一位身穿粉衣的侍女,盯着练些身段、身法之类的基本功。

    看似简单,其实颇有些难度,一个时辰下来,林祈岁觉得自己的里衣都出透了。

    直到太阳西落,那侍女才结束了今天的授课,尽职尽责的给林祈岁总结需要多加练习和注意的地方。

    林祈岁一一应下,之前帮他装扮的那位侍女,又来给他卸妆净脸,让他换衣。

    然后,又领着他出了房间。

    此时已是傍晚,夕阳将天边染灿若丹霞。

    林祈岁揉着自己有些酸痛的胳膊,舒展筋骨。

    不多时,陈迁也被一位侍女领着出来了。

    他脸上的油彩还没完全擦净,但能看的出来,心情很不好。

    见两人到齐,之前带他们来的那名侍女,又出现了,领着他们回观鱼小院。

    “陈大哥,你扮的是谁?”林祈岁问道。

    一听这话,陈迁的脸更黑了:“还能是谁,那个穷书生莫稽。你呢?”

    “金玉奴。”林祈岁如实相告。

    陈迁顿时沉默了。

    他烦躁的擦掉自己脸上未净的油彩,将袖子甩的嚓嚓响。

    “左右只是唱一场戏而已。”林祈岁安慰他,“说不定破解这个劫的关键,就在这出戏之中。”

    “我管它什么莫稽李稽!”陈迁嗔怒,“林小兄弟,这戏一开场,就不能停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但现在再反悔,恐怕来不及了。”林祈岁道,“不如将计就计。”

    “还不是那个白仙儿!”陈迁似乎根本没听他在说什么,自顾自的发泄着,像是刚刚在那房间里受了天大的委屈。

    “要不是祂办劳什子的生辰宴!我怎么会大老远跑到这个劫里来!”

    林祈岁心道,难道不是你梦到那位姑娘,才跑来的吗?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引路的侍女,却突然闪身到了他们面前。

    那侍女一改之前的温婉乖顺,眼神森冷的盯着两人。

    “你刚刚……说什么?”

    陈迁被她可怖的神情吓得顿时清醒过来,连连摆手道:“没,没什么……”

    “当真?”那侍女阴恻恻的追问。

    “真,真的。”陈迁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回答道。

    那侍女似乎并未相信,突然探头过来,仔细盯着陈迁的脸,一寸一寸的打量。

    陈迁一愣,后背冷不防起了一层冷汗。

    “陈大哥……”

    林祈岁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低声道:“快走,不要看她的眼睛。”

    “什么?”

    陈迁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林祈岁一咬牙,使劲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走!天黑了。”

    “嘶!”

    陈迁痛的一缩,这才回过神来。

    却惊愕的发现,刚刚还亮着的天色,不知何时竟然完全黑了下来。

    而他,就这么在黑夜里,和这位侍女大刺刺的对视着,丝毫没有察觉——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来啦

    第157章 子夜之邀

    “两位贵客, 快跟我回去吧。”

    那侍女已然退去了刚刚咄咄逼人的架势,又恢复了温婉可人的语调。

    林祈岁没有说话,避开她看过来的目光, 将她绕开, 快步往前走。

    陈迁紧随其后。

    伸手不见五指的小路上, 安静的只剩下他们两人沙沙的脚步声。

    那侍女似乎并没有追上来。

    “两位贵客,快跟我回去吧。”侍女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道粉色的影子突然挡去了两人的去路。

    林祈岁和陈迁几乎同时移开了目光,不去看那双冒着绿光的眼睛。

    “两位……贵客,快跟我回去吧!”

    那侍女又重复了一边, 声调陡然拉长,嗓音也变得又尖又细,尖锐的刺耳。

    这一次,她没有给两人绕路而行的机会。

    她的头发突然像藤蔓一样开始暴涨, 几乎是瞬间,就密密麻麻的铺了一地,将原本不不算宽的小路堵了个严严实实。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陈迁一惊。

    眼见那如海藻一般疯长的头发, 已经延伸到了他们脚下。

    林祈岁握住剑柄,拔出了吟霜。

    薄如蝉翼的剑锋在黑夜中划过一道耀眼的白光, 只听风声呼呼, 疯长的头发顿时被齐齐切断。

    而落在地上的断发, 瞬间便成了一截截枯枝, 掉了满地。

    “是桃枝。”陈迁道,“这些侍女怕不是桃树精吧。”

    林祈岁回忆起从迷雾桃林,到严府这两日的种种细节,确实发现了一处很违和的地方。

    “陈大哥,”他问陈迁道,“你还记得昨晚带我们来观鱼小院, 给我们讲严府规矩的那名侍女,长什么样子吗?”

    “靠!”陈迁短暂的沉思了一会儿,猛地一拍大腿。

    岂止不记得,就连今天下午给他上妆,叫他基本功的那个两位侍女,长什么样,他都完全没有印象了。

    “她们虽然个个都生的漂亮多姿,但是看过之后,却不会在脑海中留下什么印象。”林祈岁道。

    “就好像,和她们相处的当下,你会觉她们每一位都姿色各异。但相处过后,回忆起来,却发现这些侍女长得都差不多,并无甚差别。”

    毕竟,她们从未说过自己叫什么名字,也没有特定称谓,就像洒落满地的桃花,乍一看都是都是粉粉的五瓣,只有单独捡起一朵,才能发现它和其他的桃花不同。

    “这也太诡异了。”陈迁吞咽了一下口水。

    然而,更诡异的很快来了。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过后,自四周的黑暗里,同时走出了五位身穿粉衣的侍女,将他们团团围住。

    “两位贵客,快跟我回去吧!”

    六位侍女异口同声,音调尖利刺耳,像指甲划过墙壁,刺的人汗毛倒竖。

    霎时,她们头发都同时开始暴长,像无数密密麻麻的黑色触手,瞬间袭来,将林祈岁和陈迁从头到脚,缠的严严实实。

    “真是倒霉……”

    陈迁被捆的就只剩下个脑袋了,他奋力挣扎,身上的头发瞬间变成了韧性十足的桃树枝,令他动弹不得。

    林祈岁在头发缠上的瞬间,用吟霜割断了一些,奈何这些头发暴长的又密又多,根本没给他再次挥剑的机会,就被这些头发捆的连手都抬不起来了。

    浓密的黑发化为柔韧的桃枝,不停的绞动收紧,根根枝条划破了衣服,狠狠勒紧两人的皮肉里。

    六位粉衣侍女,用十二只幽绿的眼睛自四面八方盯着他们,下一刻,她们同时张开了嘴。

    身体诡异的抽长,皮肤一寸寸变成浅褐色,分裂出树木的纹络,六位侍女突然合成一体,身体彻底变成了曲折盘虬的树干,六颗头也容合在了一起,五官重新组合,变出了另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脸。

    但下一刻,这张脸就张开了血盆巨口,挥动着树枝,将捆成粽子的两人往巨口中送去。

    陈迁脸色一白,咬着牙嘀嘀咕咕不知念叨了什么。

    林祈岁脸色一冷,一道刺眼的白光突然自他的身体周围放出,洁白的霜花覆上树枝。

    几乎是一瞬间,捆在他身上的桃枝便全部变成了白色,裹了一层厚厚的冰霜。

    “解!”

    林祈岁一声低吓,便只听一道清脆的破裂声响,捆住他的桃枝和冰霜一起应声而碎,长长短短的树枝落了一地。

    一脱身,他就握着吟霜迅速退开,和眼前这棵人形巨树拉开了距离。

    而另一边,陈迁声音低沉迅速的念了几句,便只见一道黑影自捆绑他的桃枝缝隙里钻出,落地化成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

    女子背对林祈岁而立,一身水蓝衣裙,裙摆拖在地上,长发松松的挽在脑后,用一根缠满黄符的玉簪插着。

    林祈岁只听到陈迁那一连串的念叨中,隐隐唤了一声:“琴娘”。

    那女子便立刻扬起手,挥出一串蓝色的火焰,火焰打中陈迁身上的桃枝,顿时烧灼起来。

    一道道桃枝全部被烧成灰烬,断掉的主枝也立刻缩了回去。

    陈迁一脱身,也立刻奔到林祈岁身边,与那半人半树的东西拉开了距离。

    那位身穿蓝衣的琴娘挡在了两人面前。

    “快走,琴娘能帮我们拖延一会儿!”陈迁道。

    情况紧急,林祈岁来不及多问,跟着陈迁扎进了旁边一条岔路。

    “陈大哥,刚刚那个……是你的鬼侍?”林祈岁问道。

    “对。”陈迁点点头。

    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几名侍女并没有追上来,这才松了口气,拉着林祈岁坐在假山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休息。

    不多时,那位琴娘就回来了。

    不过天色暗,假山这边没有灯烛,林祈岁没有看清琴娘的脸,只模糊看到她皮肤很白,嘴唇很红,微微低着头,不说话。

    靠近过来的时候,周身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

    等到琴娘回来,陈迁从腰间解下一只小葫芦,葫芦上贴着一张符纸,打开盖子,就将她装了进去。

    “不放她在外面走吗?”林祈岁问。

    他之前也看过有人带着鬼侍,一般都是跟在身边的,能随时保护主人;放在外面,鬼侍也更容易吸收阴气,提升等阶之类。

    “麻烦。”陈迁随口道。

    他明显不想多说,将琴娘收起,就动身往回走。

    林祈岁只当是每个人的习惯不同,也没有多问,两人一起回了观鱼小院。

    路上也遇到了几名侍女,但两人低着头,没有与她们说话,那几名侍女也没有理睬他们,各自相安无事。

    这会儿功夫,他们便错过了晚膳时间,其他人都已经吃完了。

    不过膳厅灯还亮着,竟然给他们留了饭。

    一进膳厅,还有一名侍女侯在那里,脸上噙着笑,像是专程在等他们来用膳一般。

    刚刚才遭遇了粉衣侍女的追杀,此刻对着这张美艳的脸,两人都有点心里不适,草草吃了些东西,就离开了膳厅。

    那名侍女便尽职尽责的将碗碟都收拾走了,桌上又恢复了干净整洁。

    一楼的厅堂,其余六人都在,想必也是刚刚吃过晚膳不久,坐在这里纳凉聊天,顺便等等他们两个。

    见他们用过晚膳出来,吴宣主动问起:“如何?你们这一趟没遇到什么危险吧?”

    陈迁将他们被带到熙园的事大致说了一下,林祈岁又说起他们遇到那些粉衣侍女的事,众人的脸色都严肃了起来。

    “这么说来,严府的这些侍女,都是桃花精变的?”李寄洲问道。

    光是听林祈岁说起刚刚被桃枝捆住的遭遇,他都已经吓得脸色发白了。

    “张姨,那我可怎么办啊?”

    “李兄这是怎么了?”陈迁问道。

    谢长兮正在用杯盖拨弄茶杯中的浮沫,闻言开口道:“他有幸收到了那位白衣姑娘的邀请。”

    “什么?”陈迁愣住。

    “也……不算是邀请,”李寄洲解释,“就是我今天午睡的时候,做了一个梦。”

    “你梦到她了?”陈迁问。

    李寄洲点点头。

    “那你都梦到什么了?”

    “就是……”

    “等等,”卫乐宁打断了李寄洲的话,“陈迁,你怎么对这位白衣姑娘这么感兴趣?”

    “怎会,”陈迁有些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当真?”卫乐宁皱起眉,上下打量着他。

    “当然是真的。”陈迁道。

    “行吧,最好是。”卫乐宁没看出他有什么异样,也没再追问。

    不得不说,这姑娘的直觉确实挺敏锐。

    不过,林祈岁之前答应了陈迁,不会对外说他做梦的事,便只静观其变。

    “所以,你梦到什么了?”陈迁问李寄洲。

    李寄洲双手绞着自己衣袖,说道:“我梦见她……叫我今晚子时,去鹊桥相见。”

    子时,鹊桥。

    这两个词出现在林祈岁的脑海中,他顿时想起昨晚那位侍女说起的规矩。

    每晚亥时之前,必须回观鱼小院就寝。子时不可在鹊桥上逗留。

    梦中,这位杨姑娘的要求和那些侍女是相反的。

    “那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林祈岁问。

    “我当然不想去了!”李寄洲道,“她只说叫我去,又没说不能不去,我还不能拒绝了?”

    “那其他人觉得呢?”林祈岁又问。

    “自然是要去的,”谢长兮弯了弯眉眼,“能梦到那位神秘的白衣姑娘,这肯定一条重要线索,不去的话,岂不是错过了?”

    “对,我也这么认为。”武铁生道。

    “可以去,”张彩萍开口,“如今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些侍女的身份,可以找两个人暗中跟着,免得出事。”

    “张姨……”。李寄洲顿时露出一脸苦相。

    张彩萍没有理他。

    “我倒是觉得,可以缓一缓。”卫乐宁道,“就像李寄洲自己说的,不去又没有惩罚,那就先不去,看看那位杨姑娘会如何。”

    “如果真是重要的线索,恐怕她会主动来找你的。”

    “啊……”李寄洲的脸更白了,“还,还要来找我吗?”

    “我可以跟你去。”陈迁开口道,“你去鹊桥见她,我就在暗中跟着。”

    “一旦有什么变故,我会出手保护你。”

    第158章 鹊桥相会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吴宣道, “那不如就陈兄和谢兄一起吧。你们本就是一组,互相有个照应。”

    “我?”

    突然被点名,谢长兮眨了眨眼, 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

    “不必了吧, 人多容易暴露。”

    “怎么会, 我们在座的那个没有点真本事,”吴宣一笑,“不过你要是不想去,我替你去也可以。”

    这算盘珠子打的, 林祈岁觉得都崩到他脸上了。

    “好啊,”谢长兮顺水推舟,“那就有劳吴兄了。”

    既商量妥当,八个人便各自回了房间。

    转眼便到了和谢长兮约定的时辰, 奈何今晚有些难搞,因为武铁生没睡,还在拉着林祈岁说桃花妖侍女的事。

    林祈岁一边和他周旋, 一边思考对策,最后决定直接说, 不绕弯子。

    武铁生本就是直来直去的人, 不如直接说清楚。

    “武大哥, 我可能要出去一下。”林祈岁开口道。

    “嗯?你有事啊?”武铁生问。

    林祈岁点点头。

    “那快去吧, 这会儿还没到亥时,小心桃花妖,早去早回。”武铁生道,跟个叮嘱自家孩子的大家长似的。

    “好。”林祈岁应下。

    没想到竟然还挺顺利的。

    他出了房间,快速下楼,走廊上十分安静, 其他几间房间门都紧闭着,没人出来。

    林祈岁松了口气,轻车熟路了去了假山附近,昨晚和谢长兮见面的地方。

    谢长兮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林祈岁,原本舒展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林祈岁一怔。

    谢长兮长臂一身,将他拉到自己面前,两人闪身躲到假山之后。

    “小祈岁,你被人跟踪了。”

    少年墨色的眼瞳一缩,面露惊讶。

    他出来之前,明明仔细探查过的,难道是武铁生?

    “是吴宣。”谢长兮道,“他躲在一楼厅堂的角落里了,你没发现他。”

    “不过没关系,他愿意跟,就让他跟吧。”

    艳鬼一笑,轻抬手臂,衣袖如一缕青烟拂过,朦胧的淡青色薄雾便将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人遮盖的严严实实。

    熟悉的龙柏味道在鼻间漫开,清冽淡雅,林祈岁放松了心神。

    就在雾气渐起之后,吴宣神情紧张的靠近了假山,也跟着绕到了假山后面。

    然而,本该出现在视线中的两人消失了,夜色下只有一团雾气自假山后的草丛中蔓延出来。

    “奇怪,人呢?”

    他边自言自语,边在这附近转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发现,只得悻悻的走了。

    薄雾中,谢长兮单手揽着林祈岁的腰,他一低头,就能碰到少年的鼻尖。

    “还没走吗?”林祈岁问道。

    谢长兮伸出手指,轻轻压在他嘴唇上,一双桃花眸眯起来:“再等等。”

    林祈岁不说话了。

    谢长兮睫毛颤动,突然俯身下去,凑近在他耳边,轻声道:“小祈岁知道这叫什么吗?”

    “什么?”林祈岁被他带来的冷气吹得耳朵酥痒,脑子便慢了半拍。

    谢长兮笑起来:“鬼瘴迷人眼。”

    说话间,他又挥了挥手,雾气便慢慢散开了。

    林祈岁站在假山后,看到吴宣失落的背影,正在往回走,也跟着笑了下。

    “所以,你今天下午学戏,扮的是金玉奴?”谢长兮拉着他走回石凳上坐下,问道。

    “嗯,”林祈岁点点头,“陈迁扮的是莫稽。”

    今天他们回来之后,是陈迁抢着说了他们在熙园的事,但只说了他们去学戏,却唯独略过了扮演角色的部分。

    “有点意思。”谢长兮道,突然话锋一转,“不过,没能看到小祈岁扮花旦的样子,还真有些可惜。”

    “你……”林祈岁的脸颊热烫起来。

    他别开脸,感受着夜风吹拂在自己脸上,深吸了口气。

    而后,一本正经道:“还有一天。”

    “嗯?”谢长兮疑惑。

    “后日,白仙儿的生辰宴,你就能看到了。”

    没想到林祈岁会认真回答,谢长兮微怔,随即笑了。

    “好啊,那我等着。”

    两人原本是想商量半夜出去寻找线索的事,但眼下有了李寄洲的鹊桥相会,他们便决定暗中跟着,看看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距离子时还早,在假山旁坐了一会儿,谢长兮又带着林祈岁去了小楼后面的温泉池泡澡。

    池水温度适当,蒸腾出来的热气缭绕在四周,像缥缈的仙境。

    林祈岁褪下外衫,坐在池边,把脚探入水中。

    忽听一阵锣鼓开场。

    “青春长二八,生长在贫家。绿窗春寂静,空负貌如花~”

    那尖细婉转的戏腔又准时响了起来。

    少年用白嫩的脚踩着池水,飞溅出的水花落在旁边的艳鬼身上,就像是陷入了一团雾中,很快消失,不见踪迹。

    两人安静的听了会儿。

    林祈岁讶异:“和昨天一样?”

    谢长兮点点头。

    今晚的戏,唱的和昨晚一模一样。

    到“林润救起金玉奴,将她收为义女,要为她主持公道”这里,就结束了,没有结局。

    林祈岁回忆了一下今天下午在熙园学戏的事,虽然今天,他还没有学唱腔和戏词,但他隐约有一些预感。

    “《金玉奴》的最后一折是《金玉奴棒打薄情郎》,我猜剩下的结局部分,会在白仙儿生辰那晚来唱。”

    “嗯。”谢长兮点点头,瞥见他被风吹乱的头发,便抬手帮他理到耳后。

    “那小祈岁可要好好学,这部分很精彩呢。”他一笑,起身离开了池边。

    林祈岁仰头看着他淡青色的身影隐没在雾气之后,手腕上的小黑蛇又伸长了尾巴,将远在两端的一人一鬼,系在一起。

    “好好泡,我在这边等你。”谢长兮的声音隐隐传来。

    林祈岁收回视线,双手一撑,整个人滑入池中,溅起一圈小小的水花。

    直至临近午夜,林祈岁才从池中出来,穿戴整齐,由着谢长兮放出黑雾弄干他的头发,再重新束起,别上竹叶编的的绿色小花。

    两人从竹林中出来,正好看到李寄洲和陈迁、吴宣三人离开的身影,便悄无声息的跟了上去。

    夜黑如墨,李寄洲一个人慢慢往鹊桥的方向走着。

    和他一起来的陈迁和吴宣,一出观鱼小院的门,就和他拉开了距离,远远缀在后面,躲了起来。

    可即便知道他们就在后面,李寄洲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打着鼓。

    他心里很清楚,陈迁和吴宣跟来,表面上说是保护他,其实也不过是想看看那位神秘的杨姑娘罢了。

    他可没指望遇到危险的时候,能靠这两位帮忙。

    反正,他从来就没指望过任何人。

    他家里兄弟两个,大哥明明不如他,可爹娘却处处偏疼大哥,不让大哥干农活,拿他考学的钱给他大哥娶媳妇。

    甚至连他考上的秀才,都让他大哥顶替了去。

    好在这事不久,世道就乱了。

    鬼气入侵,鬼物横行,他们这些普通人就像粘板上的鱼肉,等着被鬼吃肉饮血。

    饿鬼闯入家中的那晚,他的爹娘毫不犹豫的将他推了出来,然后带着大哥逃走了。

    他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可谁知,那鬼没有吃他,而是转身去追他的爹娘和大哥。

    他当时吓得尿了裤子,所在柴房躲了一夜。

    第二天,就在距离家门口不远的地方,发现了爹娘和大哥被剩下的衣服碎片和骨头。

    他狂吐不止,自此以后,怕鬼怕的要死。

    可神奇的是,那些鬼却不吃他。

    他就靠着这一点,在数不清的劫中苟活了下来。

    直到后来,他在一个劫中遇到了一个老道,那老道看出他是极阴之人,阴气缠身,所以鬼见怕。

    但恐怕也活不长。

    不过李寄洲不在乎,曾经他也是意气风发,心怀抱负,可自从被大哥顶了秀才名额之后,他就无所谓了。

    没有前途的人,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如今这个世道,他连未来都看不到,还谈什么前途。

    思索间,他已经到了鹊桥之下。

    今夜月朗星稀,是个清朗的夜晚。

    李寄洲抬起头,朝桥上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有看到,只有幽幽的戏腔,还在不停的唱着。

    ——莫稽我,命不该绝娘子搭救,但愿得我夫妻偕老白头。①

    鹊桥上凉风渐起,李寄洲深吸一口气,提步走了上去。

    另一边,林起岁和谢长兮用鬼瘴为遮掩,也行至了鹊桥边。

    突然,谢长兮脚步一顿。

    林祈岁好奇的看向他:“怎么了?”

    谢长兮:“今晚,好热闹啊。”

    见林祈岁不解,谢长兮回头朝身后漆黑一片的花丛和桃花林望了望。

    “可不止是我们,剩下的几位,都来了。”

    林祈岁:……——

    作者有话说:①——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59章 鹊桥酣战

    李寄洲手里捏着一把黄符, 战战兢兢的上了鹊桥。

    那一声声哀怨凄婉的唱腔,莫名让他背后起了一层冷汗。

    他一步一挪,终归还是走到了桥中央。

    夜沉如水, 半个人影都无。

    李寄洲深吸口气, 小心的环视四周, 却只见飘飘渺渺的雾气,和桥对岸的芳桃苑中,被拉长的影子。

    没有什么身穿白衣的蒙面姑娘。

    李寄洲捏着符纸的手又紧了紧,他在心里默默数数, 他决意,如果数到十,那位杨姑娘若还是没有出现,他就回去。

    一、二、三……

    他闭上眼, 越数越快,数到十的时候,猛吸了口气, 将双眼一睁。

    一道白的发光的人影,赫然立在他面前。

    李寄洲吓得连退好几步, 要不是手抓住了桥栏, 他怕是要一屁股坐在地上, 然后毫无尊严的滚下桥去。

    好在, 那姑娘没有步步紧逼,她就静静立在那里,露出一双漆黑的瞳孔。

    有了之前的经验,李寄洲不敢直视她的眼睛,而是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峙了片刻。

    “你……你有何贵干?”李寄洲颤颤开口。

    一阵夜风吹过,她身上的衣摆被吹得飘起, 李寄洲看到层层叠叠的裙摆下面,露出一双没穿鞋袜的脚。

    那脚白的吓人,上面布满了青色的筋络,指甲灰扑扑的毫无生气。

    “……啊!”

    李寄洲吓得叫了一声。

    ——咚咚锵!

    锣鼓声在这时急促的响起。

    “他本是落魄人万般穷困,

    那一日大雪纷飞北风凛冽,

    他身无衣、腹无食、气息奄奄倒卧在我的家门。①”

    女人突然开嗓,幽怨的戏腔如怨如诉。

    “他嫌我父女二人出身卑贱,

    配不上他这圣人的门生做官的人。

    他忘却了风雪中救活一命,

    下绝情把我这结发之妻救命恩人推……推入了江心!②”

    面前的女人抬袖拭泪,期期艾艾,好不可怜。

    李寄洲懵了。

    这段他昨晚听过,是金玉奴对她的救命恩人林润的哭诉申辩。

    可,对着他唱是什么意思?

    要他做主吗?

    可这戏他之前没听过,昨晚唱来唱去,也就只唱到这里,后面是什么剧情他也不知,这……这该怎么答啊?

    他瑟瑟发抖,手脚都软了。

    他不知该如何,那女人就一遍遍的唱。

    李寄洲后退一步,那女人就逼近一步,两人就这么拉扯着,竟然退到了桥边。

    林祈岁和谢长兮的藏身地点,就在这附近。

    淡青色的雾气更浓郁了一些,将两人藏的更加严实。

    “她是什么意思?”林祈岁问道,“要李寄洲为她主持公道吗?”

    谢长兮摇摇头,他指了指女人脸上簌簌鼓动的面纱,和她逐渐加快的脚步,愈发犀利的眼神。

    “不像是要他主持公道,倒像是在质问什么。”

    “质问李寄洲?难道他和这个负心汉莫稽做过类似的事?”林祈岁问。

    “他?倒像是个倒霉蛋。”

    然而,谢长兮的话音才落,那边变故突生。

    见李寄洲一退再退,不发一言,女人眼神一狠,突然一甩衣袖。

    那白色的水袖像一条吐着信子的白蛇,猛地扑向李寄洲,紧紧勒住了他的脖子!

    “唔……!”

    李寄洲又惊又怕,吓得双目圆睁,将手里的符咒一股脑朝女人拍去。

    符纸一靠近女人,顿时燃烧起来。

    可根本没用,只在女人的身上窜起一簇簇微小的火苗,又很快熄灭了。

    窒息感迅速将他席卷,他挥动着双手求救,被女人手臂一抬,提至半空,双腿无措的乱蹬起来。

    可就如他猜测那般,之前拍着胸脯说要跟他一起来,说会保护他的陈迁和吴宣,一个都没有出现。

    李寄洲瞪圆的双眼,光彩逐渐暗淡了下去。

    他就知道,没人会来。

    从小到大,他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一路走来全靠自己,没有朋友没有队友,他早就习惯了。

    “他本是落魄人万般穷困……”

    女人还在唱着,赤着脚,踱着步子,腰身一扭,水袖甩出。

    白色的衣袖捆着李寄洲,被直接甩出桥栏,刚刚好将他吊在半空。

    脖子被勒的更紧了,他的脸色开始憋的发红发紫,嘴巴大张着,却呼吸不上。

    “那一日大雪纷飞北风凛冽……”

    女人头上的发髻随着她的动作散开,乌黑茂密的长发如瀑布般淌下,遮住她露出的双眼。

    “他身无衣、腹无食、气息奄奄倒卧在我的家门。”

    女人再挥袖,李寄洲被猛地甩上半空,像一条咬饵的鱼,垂死挣扎,又在女人收手时,再度落下,重重砸在桥栏上。

    他的口中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体抽搐起来,双臂软软的垂在身侧,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林祈岁看的心惊,这样下去,李寄洲会死。

    可之前信誓旦旦说会保护他的吴宣没有出手,说互相有个照应的陈迁更是连影子都没看见。

    “陈迁跑了。”谢长兮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了起来,带着一丝戏谑和玩味。

    林祈岁皱起眉,手按在吟霜的剑柄上。

    在谢长兮开口询问之前,一道残影瞬间闪过,出现在鹊桥上。

    林祈岁手持吟霜,目标明确直斩向捆住李寄洲的水袖。

    剑光闪过,照亮了他旁边的另一道身影。

    “卫乐宁?”林祈岁一愣。

    却只见,卫乐宁竟然也出现在了鹊桥上。

    她手持一根长棍,动作狠厉的直戳那女人的心脏。

    “专心!”

    她低吓一声,在女人挥来另一只水袖来捆她的时候,手腕一翻,让袖子缠住了她的棍子。

    紧接着,她扬手一掷,竟生生将棍子插入了桥面,坚硬的石板顿时寸寸开裂,棍子没入约莫一个手掌的深度。

    女人的水袖被捆在棍子上,限制了她的动作。

    林祈岁与卫乐宁配合,趁机用吟霜斩断了捆着李寄洲的袖子,他跃上桥栏,试图把吊在下面的李寄洲拉上来。

    奈何,李寄洲已经昏死过去,沉的厉害,他咬紧牙关,也就才拉动了寸许。

    “林小兄弟!我来助你!”

    身后一声断喝,惊得林祈岁差点松手。

    武铁生突然出现,和他一起拉住了李寄洲。

    这下轻松了很多,两人很快将李寄洲提了上来。

    女人不唱了,她漆黑的双眼染上了血红的颜色。

    猛地用力,被捆缚在卫乐宁棍子上的衣袖应声而断。

    一股森冷的寒意,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

    她发怒了。

    武铁生手里还紧握着他那柄长矛,就要朝那女人冲过去。

    女人朝他瞥了一眼,断掉的衣袖再次伸长,猛地向他挥来。

    他以长矛相挡,只听得“铮铮”脆响。

    那袖子竟然坚硬如铁,和他锋利的长矛擦出了刺眼的火花。

    “快走!”林祈岁已经将吟霜收回腰间,拖起地上的李寄洲。

    “不要恋战!”

    他费力的拖着李寄洲走了两步,一道青色的身影突然出现,仅一只手就将李寄洲提了起来,拎着往桥下走。

    林祈岁看着谢长兮以一种嫌弃的姿势拎着李寄洲的衣领。

    林祈岁:……

    但他没工夫去管谢长兮这种方式会不会对李寄洲再次造成伤害,因为武铁生又被那女人的衣袖捆住了。

    张彩萍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但看得出她不擅长打斗,她眯着眼,挥着双手不知在舞什么,嘴里唱着奇怪的调子。

    一只圆胖的黄鼠狼趴在她肩上,对着那女人呲牙,发出尖锐的叫声。

    女人似乎不怕,一袖子朝黄鼠狼抽过来。

    张彩萍赶紧后退了几步,堪堪躲开。

    卫乐宁见状,挥着棍子挡在了她前面。

    吴宣也出现了,手里握着一把剑,站在距离张彩萍不远的地方,跟着打酱油。

    林祈岁手中的吟霜已经震颤不已,他的手掌拂过剑锋,闪着寒光的剑刃上立刻附上了一层白色的霜花。

    吟霜啸叫着刺向女人,在水袖袭来的瞬间,霜花如影随形,将她的衣袖包裹,冰封冻住。

    随着吟霜挥动,蓝光乍起,冰霜碎裂,衣袖也跟着碎成了无数片,飘落一地。

    女人神色一变,突然又唱了起来,她的动作也越来越快,舞出了残影。

    “儿要问做县令知法犯法罪加几等,

    望义父明锦高悬执法严明!”

    随着她高亢的声调,那白色的水袖如一把钢刀,直朝几人,咄咄逼来。

    林祈岁和卫乐宁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左一右,还是由卫乐宁拖住她,林祈岁趁机将武铁生救了下来。

    张彩萍还在跳大神,找准时机给他们打掩护。

    等武铁生一落地,张彩萍立刻上前,拖起他就跑。

    别看张彩萍一把年纪,但她生的胖,跑起来健步如飞,她肩上和她一样管滚滚的小黄鼠狼伸着小爪子,做出推动的动作。

    像是给她助力,她跑的脚下生风,拖着武铁生一溜烟就没影了。

    见两人成功逃脱,林祈岁和卫乐宁也轻松了许多,正打算专心对付那蒙面女人。

    吴宣从后面跑上前来,义正言辞:“不能放过她!”

    林祈岁没有理睬,卫乐宁毫不客气的翻了他一记白眼。

    三人严阵以待,那女人却一反常态,自断衣袖,像一股白烟,轻飘飘的迅速向她身后的黑暗里飘去。

    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一息之间,鹊桥又恢复了平静。

    对面的芳桃苑,隐隐能看到人影晃动,咿咿呀呀的唱戏声没有一刻停顿。

    “回去吧,她跑了。”吴宣道。

    林祈岁看都没看他一眼,视线落在对面的芳桃苑。

    “看什么呢?”卫乐宁问他。

    “影子。”林祈岁道。

    闻言,卫乐宁也看了过去。

    “嘶,”片刻后,她皱起眉,“是有点怪怪的。”

    “像木偶戏。”林祈岁道。

    白天看不见芳桃苑里面的情景,晚上却能隐约瞥见一点影子。

    而且这影子,动作僵硬刻板,像是被线牵动着的木偶。

    两人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更多的东西,便拿上自己的武器,快速下了桥。

    吴宣悻悻的跟在他们身后。

    桥边已经没有人了,谢长兮和张彩萍拖着李寄洲和武铁生回了观鱼小院。

    待三人赶到,张彩萍正在把手里的小药丸,往李寄洲的嘴里塞——

    作者有话说:①②——出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60章 拜见白仙(修)

    黑色的小药丸, 塞进李寄洲的嘴中。

    片刻后,他就悠悠转醒了过来。

    看着汇聚在厅堂内的众人,他还是懵的, 双眼空洞无神。

    却在瞥见林祈岁腰间的吟霜时, 闪过一丝光彩。

    “你……”

    他嘴唇颤抖, 手哆嗦着指向林祈岁。

    林祈岁莫名的看向他:“我?”

    “你……”李寄洲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坚定了一点。

    他伸手要拉住林祈岁,一只青色的衣袖突然伸出,挡住了他。

    “说话就说话, 别动手。”谢长兮道。

    “我……”李寄洲一噎,“我就想谢谢他。”

    林祈岁:……

    “你没事就好。”

    “李兄,那女人她为啥要勒你啊?”武铁生在一旁问道。

    “咳咳,”李寄洲咳嗽了两声, “我也不知,我就在桥上站了片刻,她就出现了。”

    “我也不敢看她眼睛, 就盯着自己脚尖,结果……结果就看见她没穿鞋袜。”

    张彩萍给他倒了杯水润嗓子, 李寄洲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继续道:“然后她突然就开始唱起来了。唱的应该还是《金玉奴》的唱段。吴公子和陈公子跟着我去了, 他们应该知道。”

    “等等……”说到这, 他突然想起了什么, 看向围在他四周的几人。

    “不是说,吴公子和陈公子随我一起吗?你们……?”

    众人尴尬的不知该如何解释。

    “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谢长兮一笑,“你看,这不是大家一起将你救回来了吗?”

    “嗯。”李寄洲点点头,“多谢大家出手相救, 在下感激不尽。”

    他拿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这还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帮助。

    方才被水袖绞住脖子,几乎要窒息而死的时候,他瞥见一道剑光自黑暗中划过。

    那时,他的心脏怦怦跳动,竟然从濒死的境地被拉了回来。

    先是林祈岁,然后是卫乐宁、武铁生、张彩萍、谢长兮,甚至吴宣也出现了。

    “好了,正事要紧。”吴宣在一旁道,“道谢的话,就不必多说了,都是同伴,举手之劳。”

    听见这话,张彩萍和武铁生,脸色都有些难看,但碍于面子也没多说什么。

    卫乐宁却毫不掩饰的白了他一眼:“虚伪。”

    吴宣脸色一僵,刚要和她理论,林祈岁适时打断:“李大哥,那之后呢?”

    “那之后,她就一直在反复唱一段,虽然我没有抬头看她,但是能感觉到,她咄咄逼人,寸步不让,像是……像是要逼我回应她什么似的。”

    “可我哪知道该如何回她,就只好一步步后退,快退下桥来的时候,她就对我出手了。”

    “像是被渣男辜负了。”卫乐宁道,还意有所指的看了旁边的吴宣一眼。

    吴宣不悦:“卫姑娘,吴某可没做过这等事,莫要冤枉好人。”

    “我也没说是你呀,”卫乐宁道,“你心虚什么。”

    吴宣被噎了一下,不说话了。

    林祈岁这时环顾了一下厅堂四周,除了陈迁,所有人都在。

    他眉头微皱,刚要开口,便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响起。

    陈迁撑着楼梯扶手,慢慢从楼上走了下来。

    他脸色苍白,嘴唇发青,看样子像是病了。

    “这是怎么了?”谢长兮转着手中的扇子,问陈迁道。

    “可能是吃错了什么东西。”陈迁回答的有气无力。

    他慢慢走下楼梯,在李寄洲旁边找了个椅子坐下。

    “对不住,”他一脸歉意的对李寄洲道,“我原本是和吴兄一起的,可是后面肚子突然疼起来了,实在挨不住,就先跑回来了。”

    “无碍,人有三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李寄洲回道,竟是一点也不在意。

    听他这样说,陈迁似乎松了口气。

    “还好你平安无事,不然我可真是要内疚死了。”

    “托大家的福。”李寄洲还安慰他,“既然身体不适,陈兄还是回去早些休息吧。距离白仙儿的生辰还有一日,我们不能掉以轻心。”

    “对,”吴宣附和,“今晚大家都累得不轻,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的好,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其实今晚得到的线索,也差不多就是这些了。

    大家便都各自回了房间,休息睡下。

    林祈岁和武铁生回了房间。

    武铁生心大,躺下就睡着了,林祈岁却还在想刚刚陈迁和李寄洲的对话。

    晚上,谢长兮和他说陈迁跑了的时候,正是白衣姑娘出现,并对着李寄洲开唱的时候。

    他怎么想,都觉得陈迁是心虚。

    还有白天他们在熙园学戏,对于扮演莫稽,陈迁显得十分不喜,特别排斥。

    之前他还觉得陈迁只是单纯不喜欢莫稽这种渣男的角色,但今晚一见,恐怕不止如此。

    房间里的烛台已经熄了,他躺在自己的床上思来想去睡不着。

    结果腕上的小黑蛇突然动了起来。

    小蛇用尾巴尖一下下在他的手背上滑动,痒痒的。

    林祈岁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希望它能安静一会儿。

    可小蛇却固执的用头将他的手顶开,继续用尾巴画来画去。

    这下,林祈岁反应过来了。

    它是在写字。

    他将手拿开,仔细感受了一下。

    结果发现谢长兮写的是:快睡觉。

    林祈岁:……

    这鬼自己不睡便罢了,还来催他睡觉。

    他无奈的捏住小蛇尾巴,将它拽回自己的手腕上盘好,然后清空脑子,慢慢酝酿睡意。

    黑暗之中,黑色的小蛇突然张开了嘴,吐出淡淡的一缕青雾,熟悉的龙柏香味在房间里散开,雾气很快将林祈岁包裹起来。

    林祈岁轻舒了口气,困意很快上来,就在这青雾的包裹中,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他竟然比武铁生还先起来。

    叫醒武铁生一起下楼用早膳,却见一位身着粉衣的侍女,面带微笑的立在一楼厅堂里。

    见了两人,那侍女规矩的行了个礼,然后道:“两位贵客,请在这里稍候片刻。”

    林祈岁点点头,找个把椅子坐了下来。

    武铁生自从知道这些侍女就是桃花妖之后,就对她们避而远之了。

    他挑了个里离那侍女较远的位置坐下,还将他的那柄长矛握的死死的。

    没多久,其他人也陆续下来了。

    等八个人到齐,那位粉衣侍女才道:“诸位,府上今日有新的安排。”

    “明日便是白仙儿的生辰,念在诸位还未见过白仙儿,今日早膳过后,我会带着你们去为白仙儿上香。”

    “不过,白仙儿规矩多,你们一定要注意。”

    那侍女说着,视线将八人扫过,而后扬唇一笑。

    “第一,进入院子后,不可跑跳,不可大声喧哗。

    第二,拜见白仙儿,要与你们的亲友同伴,一同进出,不可单独行动。

    第三,万不可将自己的后背对着白仙儿。

    第四,进入仙堂,鞋底一定要干净,不可有泥水,留下脚印。”

    侍女说完,视线又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问道:“都记住了?”

    众人纷纷点头。

    用过早膳,果然有一名侍女等在小楼外。

    她清点完人数之后,就领着八人出发了。

    结果出门时,还是朝阳初升,一片晴朗,走到一半,天色毫无预兆的阴沉下来。

    乌云密布,雷声轰鸣,不出三步,大雨倾盆而下,像漏了天似的。

    前面引路的侍女脚步轻快,粉色的衣摆在大雨中肆意摆动,却一滴雨水都没有沾上。

    可跟在后面的八人,却瞬间就被浇了个透。

    “这雨下的也太突然了。”武铁生一边甩着自己袖子上的雨水,一边道。

    林祈岁抬头看了一眼天,此时天色阴沉的已经和晚上几乎无异了。

    “像是特意为我们准备的。”他道。

    那侍女刚刚才说进入仙堂,鞋底一定要干净,不可有泥水,留下脚印,这一出门,就下了倾盆大雨,怎么想都不对劲。

    “那等下可怎么办?咱们岂不是都触犯规则了?”武铁生问道。

    林祈岁摇摇头:“不会的,既然是针对所有人,那就肯定有法可解。”

    说着,他掐了个诀,给自己和武铁生施了个避水咒。

    两人并肩走着,周身顿时被一层淡淡的蓝光笼罩,大雨却再也淋不到身上了。

    武铁生松了口气:“林小兄弟,多谢啊。”

    走在前面的吴宣从腰间的锦囊里摸出一颗避水丹服了下去,雨水也瞬间就不再沾他的身了。

    他瞥了一眼旁边的卫乐宁,又掏出一颗避水丹递过去:“卫姑娘。”

    “不用你假好心。”卫乐宁拒绝的很干脆。

    她抽出腰间一根笛子长短的铁棍,扬手一甩,不知按了上面哪个机关,那铁棍瞬间拉长,顶端打开了一把精致机巧的红色铁伞。

    卫乐宁扬了扬下巴,朝他挑衅的一笑,大步往前走去。

    至于李寄洲,他是真没什么招,怀里除了一堆驱鬼符,和几瓶伤药,就是些纸钱了。

    好在张彩萍嘴里又神神叨叨的念了几句,她的周身顿时被一层黄色的光晕包裹起来。

    李寄洲就发现,那些豆大的雨滴急促落下,却都擦着光晕滑了下去,而雨滴所过之处,光晕炸起了毛边,就好像皮毛被打湿了。

    “还傻站着挨淋呢?”张彩萍见他盯着自己发呆,伸手一拽,将他拉进了光晕的范围之内。

    大雨瞬间被挡住了,李寄洲感激的连连道谢。

    另一边,谢长兮为了不被陈迁发现端倪,他也从袖中摸出一张符,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然后手指一扬。

    那符纸就在大雨中自动燃烧起来,烧成灰烬之后,一层黑色的透明罩子就将他笼罩了起来。

    陈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中露出一丝诧异。

    因为这层透明的罩子,明显带着不容忽视的浓郁鬼气。

    “谢兄也带了鬼侍?”

    “对。”谢长兮撒谎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不过不方便放出来。”

    “理解理解。”陈迁道。

    他说着,也低声念了几句咒,一只白皙纤细的手,就凭空自他的肩膀上探了出来。

    那只手上涂着鲜红的蔻丹,手腕一翻,一把油纸伞就拿在了手里,就这样为陈迁撑着伞。

    谢长兮瞥了那只手一眼。

    就见那如藕段一般的腕子上,用干涸的血写了咒文。

    这是被强行禁锢的鬼侍——

    作者有话说:[垂耳兔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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