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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一双死目

    天黑如夜。

    粉衣侍女领着众人出了后花园, 却是入了内院,进了严老爷的院子。

    外面大雨倾盆,严老爷自然不在院中。

    院中的松树花圃被雨水淬洗的焕然一新, 倒是十分亮眼。

    那侍女领着众人步履不停, 行过花圃之间的小路, 在一个不起眼的石门前停了下来。

    她走上前,推开石门,一座封闭的小院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侍女率先进了院子,众人跟在她身后, 陆续进入。

    正对院门,赫然就是一座小小的仙家楼,楼上的榆木牌匾刻着“仙堂”二字。

    仙堂的门大敞着,里面却是漆黑一片, 没有点灯,也没有点香烛。

    站在院中向里看,什么都看不到, 只能望见一片漆黑,像怪物的巨口, 又像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院子也不大, 除了这座仙堂, 便只有堂前一左一右种了两棵挺拔的青松。

    八人进了门, 都没有靠近仙堂,而是站在那侍女的身后排成了一排。

    那侍女并不理睬几人,径自走进仙堂,拿了一把香,又折返回来,分给每人三支。

    林祈岁注意到, 侍女进入仙堂之后,再出来的时候,是正常面向外面走出来的。

    看来,那些规则应该只针对他们这些外面进来的参加者。

    “好了,都排好队,两人一起进入仙堂。”侍女立在仙堂门口,对八人道。

    “进去之后,将香点燃,插入香炉,拜三下,然后低着头退出来,切勿四处乱看。”

    “谁先来?”

    却不想,没人吱声。

    原本谢长兮想要开口的,但被陈迁挡了回去。

    陈迁有些紧张的拉着谢长兮的袖子,低声道:“你急什么?先看看别人怎么做。”

    “早晚不都一样。”谢长兮道,“规则,那侍女不是都已经讲清楚了?照着做不会出错的。”

    “那鞋怎么办?”陈迁更急了,“咱们虽然没再淋雨,但鞋踩了一路的泥水,鞋底都是湿的,怎么可能不在地上留下脚印?”

    “是吗?”谢长兮一挑眉,朝自己的脚看了一眼,“可是,我感觉我的鞋底已经干了。”

    陈迁:……

    见没人主动,那侍女脸上的微笑也变得僵硬起来。

    她目光扫视众人,又问了一遍:“谁先来?”

    依旧没有人开口。

    林祈岁想了想,向前站了一步:“我们先来。”

    跟在他身后的武铁生虽然有些紧张,但也没说什么。

    侍女脸上的神情缓和了一点,伸手朝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祈岁却没动,问她道:“我们都淋了雨,脚下恐怕不干净,不知有没有可以擦鞋子的东西?”

    “没有哦。”侍女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你们直接进去就可以了。”

    “可是我们的鞋底都是泥水啊,”武铁生忍不住开口,“这样进去,弄上脚印怎么办?”

    “那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侍女回答道,“好了,快一些,不要浪费时间,你们后面还有其他人呢。”

    “你们这……”

    武铁生还想再争辩,林祈岁扯了扯他的衣袖,摇了摇头。

    看这侍女的态度,是不可能给他们提供任何帮助的,没有浪费时间的必要。

    “那咱们怎么办?”武铁生抬了抬自己的脚,担心道。

    “跟我来。”林祈岁道。

    他径自走到仙堂门口,然后毫不犹豫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衫,丢到了地上。

    “哎!”武铁生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啥?!”

    他三两步跑过去就要去捡林祈岁的衣服,林祈岁去先他一步用脚踩了上去。

    他一下下仔细的用衣服擦干净脚底的泥水,对武铁生道:“武大哥,你也来。”

    “你这……”武铁生眉头皱的死紧,“早知道这样,用我的啊,你衣裳这么干净,太可惜了。”

    “没事,”林祈岁道,“一件衣服而已,出了这里再去买一件就好了,快来吧。”

    衣服已经脏了,武铁生只好一边叹气,一边也踩了上去,在上面仔细的擦干净鞋底。

    “我好了。”他对等在一旁的林祈岁道。

    林祈岁点点头:“那我们进去。”

    谢长兮手握折扇,摇的悠闲散漫,那双懒怠的桃花眸却死死盯着林祈岁的背影。

    少年脱了外衫,只穿着一身素白的里衣,腰带将他本就纤细的腰身扎的更加不盈一握。

    里衣单薄,又刚被雨水淋过,随着林祈岁的一动,便隐隐透出他被包裹在里面的腰肢来。

    艳鬼眯了眯眼,一股无名的火气自心底窜了上来。

    他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粉衣侍女,浅灰色的瞳仁闪过一丝肃杀。

    另一边,林祈岁和武铁生一起迈过高高的门槛,进了仙堂。

    双脚全部落地的刹那,林祈岁只感觉一股穿透骨髓的寒意,自四面八方袭来。

    紧接着,就是一股淡淡的花香。

    这里面的光线也十分昏暗,他小心的用眼睛四处看了看,隐约间,只看到了灰扑扑的墙壁。

    等到武铁生也进了门,两人一起往里走。

    不过十来步,他便看到了面前的供桌,还有石像的底座。

    他朝供桌上看了一眼,上面只有一个香炉,和一个火折子。

    等武铁生在他身旁站定,林祈岁便上前拿起火折子,点燃了自己和武铁生手里的香。

    淡淡的檀香味飘出,两人规规矩矩的朝着面前隐没在阴影里的石像拜了三下,然后将香插进香炉里。

    武铁生做的很顺利,轮到林祈岁的时候,他刚将香插进香炉,那燃的好好的香,却突然断了一根。

    点燃的香头掉进香炉里,很快就被里面的香灰扑灭了。

    武铁生一惊,下意识就想说话。

    林祈岁用手扶稳香,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武铁生立刻想到了什么,用手捂紧了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林祈岁深吸了口气,将自己的三支香插好,又拿起旁边的火折子,将断掉的那根重新点燃。

    可他一连点了三次,都没有成功。

    一旁的武铁生看的冷汗直冒。

    林祈岁皱起眉,盯着断掉的那支香看了一会儿,突然将旁边那两根点燃的香又往里面插了一段,让三支香齐平。

    而后,他再次拿起火折子。

    这一次,那根断掉的香终于点燃了。

    他暗自松了口气,小心的将火折子放回供桌,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武铁生:可以走了。

    可武铁生不知是没看清他的眼神,还是怎么,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地面。

    林祈岁心中一沉,立刻也朝他视线所在的地方看去。

    却赫然看见地面上出现了一道奇怪扭曲的影子。

    影子自那石像的底座伸出,投射到供桌,又延伸到地上,一直探到两人的脚下,正被他们两人踩在脚底。

    林祈岁脑中嗡的一声,他回忆他们进入仙堂的一幕幕,似乎并没有触犯其中的哪条规则。

    鞋底是干净的,并没有在地板上留下鞋印。

    没有抬头看石像,也没有大声喧哗,到处跑跳。

    难道是因为他的香断了?

    可后来,那支断香也点燃了。

    思索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地上的影子,在动。

    他盯着不断扭动的两道黑影,突然看出了这影子的形状。

    这好像,是两条伸长的手臂。

    被他们踩在脚下的,正是双手的部分。

    像是这双影子手,抓住了他们的脚。

    林祈岁试着动了动,果然双脚像是被钉死在了地上,根本抬不起来。

    他瞥了一眼武铁生紧紧握起的拳头,想必情况和自己一样。

    怎么办?难道要拔剑吗?

    可他连这白仙儿是个什么东西都不知道。

    手已经下意识按上了吟霜的剑柄,一股浓郁的花香突然袭来。

    林祈岁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向后仰倒的瞬间,好像有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接住了自己。

    他立刻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同时使劲撑着自己沉重的眼皮,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

    可那双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腰,柔软的像两条无骨的白蛇,肆无忌惮的在他的身上游走。

    林祈岁猛地打了个寒颤,毫不犹豫的用牙齿咬破了自己的舌尖。

    疼痛袭来的瞬间,他的意识陡然清醒。

    低头看脚下,那两道影子还在抓着他们的脚。

    他试着动了动,左脚猛地拔了出来,令他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能动了。

    林祈岁立刻屏住呼吸,一步步向后退去。

    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走的很稳。

    向后退出几步之后,旁边的武铁生突然开口骂了一声。

    “我艹!他娘的!”

    林祈岁脚步一顿。

    然而,还不等他反应,武铁生却突然被那黑影抓着脚拎了起来!

    那黑影拎着武铁生在半空中甩了两下,然后猛地用力。

    竟是将他直接丢了出去。

    很快,外面传来“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就是武铁生的呻吟和痛骂。

    林祈岁松了口气,一步步退至门口。

    就在他双脚即将迈过门槛的时候,却忽略了门槛的高度,双脚一绊,整个人晃了一下。

    那一瞬间,他的视线跟着上移,自一片阴影之中,看到了一双巨大的眼睛。

    那双眼睛的瞳仁是死黑的两潭,毫无生气,在和林祈岁对视的刹那,自那双没有光亮的眼瞳中,突然伸出了一双惨白的手。

    那双手瞬间伸长,直朝他的脖子抓来。

    林祈岁神色突变,猛地向后一仰,整个人直直朝后面摔去。

    第162章 堂内之仙(捉虫)

    没有触到冷硬的地面, 林祈岁摔进了了一个柔软的怀抱。

    熟悉的龙柏香气传来,他有些诧异的回头。

    谢长兮就站在他身后,此时伸出一条手臂, 将他稳稳接住了。

    “看见什么了?吓成这样。”

    林祈岁对上他的视线, 轻舒了口气。

    “一双……巨大的眼睛。”他道。

    “就只有眼睛?”谢长兮问。

    “还有一双手, ”林祈岁道,“没看到石像的样子。”

    “没关系,等下我去。”

    谢长兮扶着他站稳,很自然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衫, 披在林祈岁身上。

    淡青色的长衫轻盈柔软,带着谢长兮的体香,妥帖的包裹着他的身体。

    “小心受凉。”谢长兮帮他理了理衣襟,便走下了石阶。

    林祈岁跟在他身后也走了下来。

    大雨却在这时停了, 不过天色还是阴沉沉的,浓密的乌云就压在头顶,显得十分压抑。

    陈迁看着两人, 啧啧两声:“没想到谢公子还挺热心肠的,我还以为你对谁都一样冷淡呢。”

    这个劫中, 林祈岁和谢长兮表现的并不是很熟, 除了吴宣, 其他人也只是以为他们关系一般而已。

    “都是同伴, 照顾一下嘛。”谢长兮一笑,“看来,你准备好了?那我们进去。”

    他作势就要进仙堂,吓得陈迁脸色一白:“哎,还没!谢公子留步!”

    谢长兮停下脚步,戏谑的看了他一眼:“行吧, 那就再等等。”

    林祈岁缓了一会儿,就去看坐在旁边休息的武铁生了。

    武铁生是被那黑影扔出来的,摔的不轻,但也只是皮外伤,有点鼻青脸肿。

    这会儿,张彩萍已经给他上了药。

    林祈岁走过去问道:“武大哥,没事吧?”

    武铁生摇摇头:“倒是没啥大事,就是那东西也太邪门了。”

    “你看到什么了?”林祈岁问。

    “我去……”武铁生吞了下口水,有些紧张的向四周张望了一下。

    见那粉衣侍女没有注意这边,他朝林祈岁勾了勾手。

    围在他旁边的张彩萍和卫乐宁也凑了过来,两人一副八卦的样子。

    武铁生压低声音,对几人道:“那白仙儿,原来就是那玩意啊!”

    “什么?”卫乐宁没听懂。

    “哎,就是……蛇啊!”武铁生道,“林小兄弟,我看见石像了,是个蛇头人身的东西,而且,手臂、脖子上全都是蛇鳞,白色的,银光闪闪,看的麻心,老吓人了!”

    林祈岁皱起眉,手臂上有蛇鳞吗?可他看到的只是一双惨白的手而已。

    “那你在里面骂什么?”

    “那东西它扒我裤子啊!”武铁生一脸惊恐,“它把手伸的老长,我还以为它要掐我呢,结果它上来就扒我裤子!我能不骂吗?!”

    林祈岁:……

    卫乐宁:……

    张彩萍在一旁低头沉思,不知道在想什么。

    “对了,”武铁生问道,“林小兄弟,你在里面看到什么了?”

    “一双巨大的眼睛,一双……女人的手。”林祈岁如实回答。

    “啊?”武铁生有点懵,“那那双眼睛,是蛇眼吗?手臂上有蛇鳞吗?”

    林祈岁摇摇头:“那双眼睛一片死气,瞳仁中没有光亮,像是……死人的眼睛。”

    “然后,从那双眼睛里伸出了一双惨白的,女人的手。”

    四个人都沉默了。

    两个人看到的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你们都看那石像了?”卫乐宁问道。

    林祈岁和武铁生都点了点头。

    林祈岁是最后出来的时候,不小心绊到门槛,才瞥了一眼。

    而武铁生则是在低头的时候,瞥到了蛇的影子,朝他袭来,但因为双脚被影子钉在地上,动弹不得,他躲避的时候习惯性抬腿,仰面摔到了地上。

    因此,也看到了那石像。

    “所以,这仙堂里的白仙儿会想方设法引我们看到石像,对吧。”卫乐宁总结道。

    林祈岁:“应该是,你们进去的时候多加小心。”

    “确定是条白蛇吗?”一旁的张彩萍突然开了口。

    “肯定是啊!”武铁生道,“我亲眼看见的,还能有错?”

    张彩萍皱起眉:“可我的仙家并没有在这里感应到有其他家仙在。”

    若是真有的话,她恐怕是不能进来拜的,黄仙儿要生气。

    “没有么?”林祈岁也蹙起了眉,“那这白仙儿到底是什么?”

    “张……张姨,咱们去吧?”

    李寄洲从一旁走了过来。

    张彩萍看着他,有些意外:“你不害怕了?”

    “害怕又没有用,反正早晚都得进。”李寄洲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张彩萍点点头:“行,那咱们走。”

    两人说定,便一起往仙堂去了。

    林祈岁和武铁生看着他们进入仙堂,很快就看不见了。

    现在,就只剩下吴宣和卫乐宁,以及谢长兮和陈迁这两组了。

    吴宣谨慎,会选择迟一些进去也是正常。

    至于陈迁,林祈岁觉得他自从一进入这院子,整个人就有些心神不宁的。

    六个人在院子里等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张彩萍就拖着陈迁出来了。

    没错,是拖着。

    因为陈迁害怕,干脆就用布把自己的眼睛蒙起来了。

    “怎么样?没出什么事吧?”林祈岁问道。

    “顺顺当当。”张彩萍一笑。

    “那你们在里面可看见、听见什么了?”卫乐宁问。

    “就感觉里面挺冷的,阴森森的。”李寄洲回答,“不过,卫姑娘你要是害怕,可以像我这样把眼睛蒙起来。”

    卫乐宁:“那你怎么上香啊?”

    “就……张姨帮我点着,帮我插上的。”李寄洲有些不好意思,“我就进去站了一会儿,就跟张姨出来了。”

    “就这还吓得哆嗦呢。”张彩萍毫不客气的笑话他。

    李寄洲也不在意,反而扬起笑容道:“是,我从小胆子就不大,多亏张姨照顾了。”

    张彩萍看着他脸上的笑容,无奈摇头:“你也是不容易。”

    这些天相处下来,她能感觉到,李寄洲不仅是胆小,而且处处讨好她,每时每刻都小心翼翼的。

    那样子,着实可怜。

    是了,能活到现在的人,又有哪个是容易的。

    陈迁蒙着眼,什么都没看到,倒是也没触犯规则。

    至于张彩萍,她胆子大,上香时瞥了一眼石像。

    那是一个全身包裹严实,头纱遮面的人,穿着垂感很重的长衣。

    浑身上下就只露出一双眼睛,看不见容貌,也不知是男是女。

    不过,整座石像都布满了龟裂的纹路,看起来很旧,还散发出一股奇怪的香气。

    “香气?”林祈岁抓住了她话中的重点,“是什么样的香气?”

    “有点香甜的味道?”张彩萍回忆着。

    “是花香吗?”武铁生问。

    “好像是,但我对花了解不多,不知道是什么花的味道。”

    “花啊,那我或许知道。”卫乐宁道,她家的院子里以前种满了花呢,因为她娘喜欢。

    小时候,她娘就牵着她在院子里看花,她跟着她娘认识了不少。

    “不过,得等我一会儿。”卫乐宁站起身,朝不远处的吴宣走了过去。

    很快,卫乐宁和吴宣也进了仙堂。

    现在,就只剩下谢长兮和陈迁了。

    陈迁此时正死死盯着仙堂黑洞洞的大门,垂在身侧的双手,握的死紧。

    谢长兮闲得无聊,走过来和林祈岁他们一起坐,听他们分析在仙堂里看见的东西。

    六个人等了许久,却一直不见吴宣和卫乐宁出来。

    仙堂黑洞洞的门,像望不见底的深渊,散发出浓浓死气。

    林祈岁有些担心。

    以吴宣的为人,若是真遇到什么,恐怕会让卫乐宁替他的命。

    又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朝仙堂黑洞洞的门口走去。

    ——啊啊啊!

    一声被拉长的,破了音的吼叫,突然从里面传了出来。

    是吴宣的声音。

    林祈岁脚步一顿。

    下一刻,吴宣满身是血的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手里提着自己的佩剑,剑已经断了,上面满是血腥。

    他猛地从里面扑出,踉跄着冲下台阶,然后重重摔倒在地。

    武铁生和张彩萍、李寄洲赶紧跑了过来,查看他的情况。

    林祈岁却神情阴郁的依旧盯着仙堂的门口。

    “卫乐宁呢?”他问道。

    吴宣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他的腹部被撕开了一道手掌长短的口子,鲜血止不住的往外流淌。

    他疼的浑身颤抖,却连伸手拿药的力气都没有了。

    “卫乐宁呢?”林祈岁蹲在他面前,又问了一遍。

    吴宣整张脸都是苍白的,浑身还在不住的发抖,张彩萍塞了一颗药丸在他嘴里,他才好过一些。

    “她……”吴宣哆哆嗦嗦道,“出不……来了。”

    “什么?”张彩萍眉头一皱。

    “你们……触犯规则了?”李寄洲问道。

    “那她咋了?”武铁生也着急起来,“为啥就出不来了?”

    “被……被白仙儿……吃了。”

    “什么叫被白仙儿吃了?”张彩萍问道。

    吴宣却不再说了,一个劲儿的摇头。

    林祈岁神色一冷:“所以,你就把她丢下,自己跑出来了?”

    “我……”吴宣一噎。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林祈岁立即回头,就见卫乐宁杵着她自己的铁棍,重重的从仙堂里摔了出来。

    她和吴宣一样满身是血,左臂空荡荡的,一双眼睛却阴冷的可怕。

    摔倒之后,她立刻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撑着铁棍,踉踉跄跄的朝着吴宣走了过去。

    第163章 吴宣之死

    卫乐宁用她仅剩的右手, 拖着那根染满了血腥的铁棍,一步一步朝着吴宣逼近。

    趴在地上的吴宣,在听到铁棍和地面摩擦发出的“刺啦”声响后, 整个人脸色发青, 竟是挣扎着向前爬去。

    “吴兄?”

    武铁生见他疼的面目扭曲, 试图上前搀扶他。

    “别管。”林祈岁一把将武铁生拉住,带着他向后退了两步。

    张彩萍和李寄洲也向后退开了。

    四个人顿时给卫乐宁让出了一条路来。

    卫乐宁冷笑着走到吴宣面前,低头俯视着他。

    “替身符是吧?还贴到你姐姐我身上来了?”

    “你……”

    吴宣看着卫乐宁,瞳孔骤缩:“卫姑娘……我不是, 当时那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 ”

    卫乐宁手腕一翻,铁棍在她的手上灵巧的转了一圈,然后好不留情的直接插穿了吴宣的左脚。

    “啊啊啊啊啊!”

    吴宣嘶声大叫起来,疼的整个人都蜷成了一团, 比刚刚在仙堂里喊的还要大声。

    卫乐宁的双眸中闪过一丝冷意,猛地将铁棍拔出,又再次朝着吴宣的另一只脚插了下去。

    吴宣大张着嘴, 还没来得及说一句求饶的话,就再次被钉穿了右脚。

    他大张着嘴, 艰难的喘息着, 腹部伤口还在不断地淌着血。

    是被仙堂里那个怪物弄的。

    上香的时候, 他将香插进香炉, 冷不防一只柔软雪白的小手从供桌后探了出来,在他的手背上摸了一把。

    冰凉的触感,他汗毛都竖了起来。

    但他也不敢乱看,插好香就想赶紧离开,可那只小手却将他的香弄歪了。

    他心下一沉,一道诡异的黑影, 突然自石像下探了出来,像蛇一般沿着供桌伸向他的脚。

    他不动声色的躲开,又上前去插香,那只小手就肆无忌惮的覆上了他的手背,十分暧昧的握着他的手一起将香重新插正。

    这时候他本该将那只拍开,然后迅速离开的。

    可是他没有,因为一股香甜的气味突然飘了过来。

    隐约间,他看到了躲在供桌后的人。

    是个一身黛色衣裙的漂亮女子。

    女子柳眉杏目,面若春桃,美艳的不可方物。

    她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将香插正,还勾唇朝他笑了笑。

    吴宣承认,他当时真的心动了。

    可那只手握住他的冰凉触感,却让他顿时惊醒。

    低头一看,那只如白玉一般的柔夷,竟变成了涂着大红蔻丹的尖利鬼爪。

    如枯骨一般呈青黑色的十指,□□扁褶皱的皮包裹,锋利的指甲足足有七八寸长,像一把把尖锐的长刀。

    女人神色骤变,鬼爪狠狠掏向他的腹部,霎时就穿透了他层层叠叠的衣衫。

    长长的指甲齐根没入,入利刃一般,生生将他的肚腹剖开,划出一道深深的血口子。

    剧痛顿时令他倒吸一口凉气,那利爪在他的腹中翻搅,感觉内脏都要被这鬼爪掏出来了。

    他死死抓着这女人的的腕子,想要将鬼爪从自己的体内拔出。

    却见那女人突然嬉笑起来:“郎君,让我看看你的心……真不真?”

    吴宣的心脏突然剧痛起来,像是那鬼爪掏进了他的心窝。

    他惊恐的瞪着女人。

    不知何时,从石像下伸出的黑影已经悄悄缠住了他的脚。

    他看到那女人像蛇一样贴着供桌爬了出来。

    她身上的黛色长裙映在香烛的微弱光亮下成了白色,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层面纱,赫然就是府上那白衣蒙面女人,杨姑娘的样子!

    他吓得大吼一声,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小声些。”旁边的卫乐宁低声提醒了他一句。

    他的理智堪堪被拉了回来。

    眼见那女人直朝自己扑来,吴宣没有丝毫犹豫,摸出提前藏在袖中的替身符。

    他故作身体一歪,朝卫乐宁那边倒了一下,两人胳膊碰触的时候,眼疾手快的贴在了她的背上。

    符纸一贴,立竿见影。

    那黑影和女人顿时停下了自己的动作,在原地愣了一下,随即便将他放开了,转而朝着卫乐宁围了过去。

    吴宣终于得以脱身,这才从仙堂内跑了出来。

    “卫……姑娘。”他死死捂着腹部的伤口,整个人颤抖的厉害。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他浑身是血,狼狈的哀求着:“我什么都认!求求你……放我这一次!”

    “我不能死……我还不能……”

    “你这样的人,活着又有什么用?”卫乐宁打断他,“你不能死,我就能了?”

    “我……”吴宣一噎。

    卫乐宁笑了,笑得极尽嘲讽:“你之前应该也祸害过不少姑娘吧?难怪白仙儿会找上你,这是你的报应。”

    “什……什么?”吴宣一愣。

    “我听见了。”卫乐宁道,“那个白衣女人对你说的话。”

    “她问你要真心呢,你有吗?”

    “我……我有……我有的!”吴宣颤抖着朝卫乐宁伸出手,“卫姑娘,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以后?”卫乐宁突然用力,将铁棍从他的脚上拔了出来。

    吴宣疼的又是一声大喊,然后狼狈的将自己缩成一团。

    “可惜,你没有以后了。”

    话音落,卫乐宁握住铁棍,高高举起,直朝着吴宣的胸口刺了下去。

    “用我卫家的玄铁枪送你上路,真是便宜你了。”

    ——噗嗤。

    铁棍直直刺穿了吴宣的身体,鲜血顿时喷涌而出。

    林祈岁淡淡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他罪有应得。

    之前在飞云渡客栈,侥幸让他逃脱。

    如今,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吴宣双目圆睁,脸上的惊恐和恨意永远停留在了这一刻。

    他向后仰倒下去,砸在地上。

    一切归于沉寂。

    卫乐宁仅剩的右手死死握着玄铁枪,直至吴宣彻底断气,她的身体一松,猛地向前一扑,昏死过去。

    “卫姑娘!”

    躲在张彩萍身后的李寄洲冲了出来,将卫乐宁从地上扶起。

    林祈岁、武铁生和张彩萍也走了过去。

    “她怎么样?”林祈岁问道。

    张彩萍已经迅速撕了自己的衣摆给她断掉的左臂包扎止血,而后诊了诊脉。

    “不大好,”妇人皱起眉头,“她失血太多了。”

    “我这还有伤药。”武铁生赶紧道。

    “普通的伤药没用,”张彩萍摇头,“她的手臂应该是被那个白仙儿弄断的,伤口处已经被鬼气侵染了。”

    “这样下去,她不死也要变成活尸。”

    “那怎么办?咱们怎么也得明晚过后才能出去。”李寄洲一脸担忧,“她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去吴宣身上找找。”张彩萍道,“这个人心思深沉,身上应该会藏些保命的东西。”

    “好。”武铁生答应一声,就立刻去了。

    林祈岁将那瓶化毒丹拿了出来:“这个行吗?”

    之前秦听闲被鬼气侵蚀,就服的这百转化毒丹。

    “行!”张彩萍一见,眼睛都亮了:“好东西啊,这丹药可是很难得的。”

    “有用就行,”林祈岁将药瓶递给了她,“快救人吧。”

    张彩萍赶紧倒出一颗,给卫乐宁服下了。

    卫乐宁的伤势暂时稳住,几人都松了口气。

    谢长兮朝缩在一边的陈迁招了招手:“陈兄,还看呢?就剩我们了。”

    “我……”陈迁的脸色有些泛白,“我准备好了,走吧。”

    两人便朝仙堂走了过去。

    行到门口时,陈迁抬脚想在林祈岁扔在地上的外衫上擦擦脚,结果脚才抬起来,就被谢长兮一推肩膀,踉跄着跨进了门里。

    “谢兄!”陈迁一惊,“你推我干什么?”

    “早拜早完事,磨蹭什么。”谢长兮道,衣摆一撩,也跨了进去。

    两人的身影很快隐没在漆黑一片的仙堂内,整座仙堂又沉寂下来。

    林祈岁本以为他们会很快出来的,至少谢长兮应该会很快。

    可是,等来等去,仙堂内安静的如死一般。

    李寄洲盯着黑洞洞的门口,不安起来:“不会……出事了吧?怎么两个人都没动静?”

    “再等等。”张彩萍就镇定多了。

    她闲着没事,给卫乐宁上了药,又给她擦干净了脸上、身上的血迹,然后把她散乱的头发拆开,重新梳了一遍。

    林祈岁倒是不担心,哪怕谢长兮不出来,也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做,需要留一下。

    那陈迁呢?

    他猜测这白仙儿应当是十分厌恶贪恋美色,玩弄女人的男子。

    难道……陈迁死了?

    ——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陈迁大口喘息着,从仙堂里冲了出来。

    他身上的衣服和头发都有些凌乱,不过身上干干净净,没有受伤,也没有流血。

    武铁生过去扶他,陈迁却脚下一软,直接瘫倒在地。

    武铁生搀扶着他走下石阶,坐到一旁休息,陈迁只双眼空洞的跟着他走。

    “陈兄,你没事吧?你这是在里面遇到什么了?”李寄洲在一旁问道。

    陈迁却双眼直直的望着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林祈岁没什么心思去看陈迁,他盯着毫无动静的黑洞洞的仙堂,心中隐隐升起一丝疑惑。

    竟然是陈迁先出来的,那谢长兮呢?

    又等了片刻,一道白色的身影终于从门里走了出来。

    谢长兮身上的素白里衣齐整,半披散的头发丝毫不乱,手里甚至还拿着折扇摇了摇。

    他提步迈出门槛,见林祈岁冷着一张小脸朝这边看来,勾唇笑了。

    林祈岁悬着的心落了地。

    谢长兮走下石阶,经过林祈岁身边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

    而后,他走到陈迁的面前蹲下身来。

    陈迁空洞的眼神,终于在看到谢长兮的时候,聚焦了视线。

    却听谢长兮开口道:“陈兄走的好快啊。”

    “你带的那位漂亮鬼侍,不打算要了吗?”

    第164章 他的恐惧

    “我的……鬼侍?”

    陈迁有些愣怔的看着谢长兮。

    “对啊。”谢长兮站起身, 拿着折扇的左手轻轻挥了两下。

    霎时,一位穿着水蓝色长裙的漂亮女子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女子朱唇一点,目似点漆, 长发半束半散, 被一支缠着符纸的玉簪子扎着。

    她低头垂目的站在谢长兮身侧, 甚至没有抬头看陈迁一眼。

    陈迁在看到那女子时,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慌张,但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咳咳……怎么会,只是当时情况紧急, 我没顾上而已。”

    “那,这鬼侍你还要不要?”谢长兮问。

    “要,自然是要的。”陈迁赶紧道,“多谢谢兄帮我把琴娘带出来。”

    “就嘴上说说?”谢长兮一挑眉, “你的琴娘可是差点就被白仙儿给吃了,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抢回来的。”

    “我……”陈迁一愣,“那谢兄想要什么感谢?”

    “看你。”谢长兮道。

    “那……”陈迁犹豫片刻, 从怀中掏出几个纸元宝递到谢长兮面前,“我就只有这些了。”

    “也行吧。”谢长兮不挑, 接过收下了。

    “那琴娘……”陈迁看向谢长兮身后的蓝衣女子。

    “还你。”谢长兮向后退了两步, 伸手在那女子肩上一推, 那女子就站到了陈迁的面前。

    陈迁暗自松了口气, 拉起她的手看了一眼,见腕上的咒印没了,咬破自己的手指,又要画上新的。

    “等等。”谢长兮突然开口。

    陈迁动作一顿:“谢兄……还有事?”

    “我看你这鬼侍顺从又忠心,没必要再用血咒来束缚她了吧?”

    谢长兮这话看似说的随意,但陈迁却从他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里, 看出了威胁的味道。

    “那是……自然。”陈迁一笑,将自己的指尖血擦去,打开腰间葫芦的盖子,将琴娘收了回去。

    他是有些怕谢长兮的。

    起初,他只是觉得这个人比较随性,还算好相处。

    可这两日相处下来,陈迁逐渐发现这个人,恐怕只是表面看起来温和无害,但隐藏起来的部分,他自己根本摸不清楚。

    方才在仙堂中,他规规矩矩的按着那粉衣侍女说的去做。

    不乱看,不大声喧哗,安安分分低着头,一步步走到供桌前,一板一眼的用火折子点燃自己的三炷香,再插进香炉里。

    和他一起的谢长兮也一样,他们配合默契,先后有序,顺顺利利的将香插好,又一起拜完了白仙儿,就打算一步一步慢慢的退出去。

    可变故就在这时发生了。

    为了以示恭敬,他们两人都是退着走的。他向后退了两步之后,却惊恐的发现,自己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两排脚印!

    仙堂内光线昏暗,可印在地上的脚印却清清楚楚。

    陈迁的心里咯噔一下,心中是无尽的后悔。

    进来之前,他本想用林祈岁扔在门口的衣服上擦一下鞋的,可谢长兮推了他一把,他没来得及。

    该不会是鞋底沾的泥水吧?

    他心里打鼓,便站在原地不敢动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那两排脚印。

    可偏偏,谢长兮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还低声道了一句:“陈兄?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陈迁深吸了口气,平复自己的呼吸,压低声音回答:“谢……谢兄,脚印……”

    他是想向谢长兮求助的,毕竟,他们两个是在这个劫中是搭档,他若是出事,说不定也会牵扯到谢长兮。

    可谢长兮停了一下,朝他目光示意的方向看了一眼,淡然的点了点头:“真的哎。”

    陈迁有点崩溃,他是在向他求助啊,这算什么反应?

    “要不,你擦掉试试?”谢长兮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刚看了吴宣的下场,陈迁心里虚的不行。

    听到谢长兮的话,他几乎想都没想就蹲了下去,用袖子去擦地上的脚印。

    可是,不管他怎么擦,那脚印都纹丝不动,连颜色都没有淡下去一点。

    他越擦越用力,衣袖都快要磨破了。

    而就在这时,谢长兮那阴魂不散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陈兄,擦不掉吗?”

    陈迁挥动的袖子停了一下。

    就听谢长兮道:“擦不掉也是正常的。毕竟,你这鞋上沾的不是泥水,而是血啊。”

    陈迁脑子嗡的一声,再看地上的鞋印,那灰褐色的印子,突然就变了。

    变成了刺目的鲜红,粘稠的,腥臭的,沾在地面上,沾在他的袖子上,令他作呕。

    “陈兄,你慢慢擦,我先走一步。”

    谢长兮勾唇一笑,摇着扇子又后退了两步,然后整个人突然消失在了黑暗中。

    陈迁顿时慌了,他有些茫然的环顾四周,去寻找谢长兮的身影,但是除了四面灰扑扑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他的心脏怦怦乱跳,他甚至怀疑刚刚和自己说话的谢长兮是幻觉。

    肯定是因为他在地上留下了脚印,所以惹怒了白仙儿,才会被眼前的幻象所迷惑。

    而就在他拔出腰间的短剑,刺向自己手臂的刹那,一道巨大的黑影突然上方投射下来。

    他的动作一顿,只感觉一阵刺骨的阴寒向他袭来,强烈的恐惧油然而生,让他的脑海一片空白,瞬间什么都忘了。

    他僵硬的抬起头,去看那道影子,可视线所及,只有一片黑暗。

    但突然,他乱转的眼珠停住,瞳孔因为恐惧而骤缩。

    他看到了供桌之后的石像,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人。

    女人双手交叉,拘谨的抱着自己的手臂,微微垂着头,脸上却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狰狞而丑陋。

    陈迁愣住,他惊恐的盯着面前的石像,顾不得什么规矩禁忌,踉踉跄跄的连连后退。

    他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直到他的双腿乱了节奏,将他自己绊倒。

    而那女人模样的石像,却突然活了过来。

    她打开双手,伸向陈迁,伤疤遍布的脸上,露出阴惨狰狞的笑。

    陈迁跌坐在地,眼睁睁看着高大的石像弯下腰来,布满裂纹的石雕手臂伸向自己。

    他抖的根本站不起来,眼见那石像硕大的脸砸向自己,他奋力拔开了葫芦的盖子,将里面的琴娘放了出来。

    琴娘一出现就挡在了他身前,周身燃烧起蓝色的烈焰,将石像逼退了些许。

    陈迁就趁着这个空当,屁滚尿流的从地上爬起来,一口气冲到门口,逃了出来。

    而为了隐瞒自己的狼狈,他在匆忙逃跑时还不忘整理自己的衣衫和头发。

    身后是琴娘和那石像怪物打斗的声音,直到颤抖的手触到冰冷的门框,他才回头看了一眼。

    光线昏暗的仙堂内,女人模样的石像张开了巨口,一手拎着琴娘,将她塞进了自己嘴里。

    这一刻,陈迁的心还是疼了一下。

    但他脚步没停,头也不回的迈出了仙堂大门。

    却不想,谢长兮竟然在他之后,并且还把琴娘完好无损的带了出来。

    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面前这个笑眯眯的俊逸男人,实力在他之上。

    而他在仙堂之内经历的种种,很可能被躲在暗处的谢长兮看了去。

    “既然都拜完了,那我们该回去了。”

    默默立在一旁的粉衣侍女走了过来,神色平静的看向剩下的七人。

    不过,她的视线在落到昏迷的卫乐宁身上的时候,停顿了一下。

    她看了看卫乐宁,又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吴宣,皱了皱眉。

    “有什么问题吗?”林祈岁问道。

    粉衣侍女开口:“她的表哥死了,她只剩下一个人了。”

    “那咋了?”武铁生不解,“剩她自己不行吗?”

    “不行。”粉衣侍女回绝很干脆,“这样的话严老爷会不高兴的。”

    “那你打算怎么办?”林祈岁问道。

    “把她赶出严府。”粉衣侍女道。

    她说着就要上前,将卫乐宁从张彩萍的怀里拎出来。

    林祈岁挡在两人面前。

    粉衣侍女步子一顿:“林小公子,这是何意?”

    “你不能把她赶出去。”林祈岁道。

    “可是她的表哥死了。”粉衣侍女坚持。

    林祈岁:……

    还是个轴的。

    “等等,”谢长兮突然走了过来,看向那粉衣侍女,“你说她自己留下来,严老爷会不高兴,那她如果不是自己呢?”

    “不是自己?”粉衣侍女一愣。

    包括林祈岁在内,所有人都一脸疑惑的看向谢长兮。

    就见谢长兮背过身去,从袖中抽出一张符纸,闭上眼装模作样的念了几句,那符纸顿时烧了起来。

    待到符纸烧尽,一个长相周正,穿着普通,表情却有些木讷的年轻男人,就凭空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这又是谁?”李寄洲满头问号。

    林祈岁也一样,不过,他在看到这年轻男人脚下冒出的黑雾之后,就懂了。

    这个男人应该和他的小黑蛇,是差不多的东西,由谢长兮的阴力化成,受谢长兮所控制。

    谢长兮推着那男人的肩膀转过身,看向那侍女:“他叫大黑,是卫姑娘的新表哥。”

    侍女:……

    粉衣侍女张开的嘴巴又闭上,最后在谢长兮的眼神压迫下,僵硬的点了点头。

    “好吧,既然卫姑娘又有表哥了,那就暂且留下来吧。”——

    作者有话说:国庆快乐呀,宝宝们吃好喝好[猫头]

    第165章 洗洗干净

    于是, 吴宣的尸体被无情的扔在了院子里,粉衣侍女带着八人返回他们下榻的观鱼小院。

    卫乐宁还没醒,由张彩萍背着。

    一行人重新回到小院时, 原本阴沉的天, 却开始放晴了。

    乌云散尽, 太阳重新挂上天空,洁白的云散落在蔚蓝的天幕上。

    那侍女将他们带到,就转身离开了。

    谢长兮走在队伍的最后,在那侍女与他擦肩而过时, 一缕黑雾缠悄无声息的缠上了她的脚。

    黑雾迅速蔓延,在侍女察觉的刹那,将她整个吞灭,她甚至都没来得及发出一丝声音, 就直接被绞碎了。

    片刻后,黑雾散开,粉衣侍女已然不见, 地上只有一段被绞碎的桃树枝,撒的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 碧桃湖边的桃林之中, 一棵花开正盛的桃树, 也迅速凋败, 枯萎下去。

    解决了这只桃花妖,谢长兮觉得舒坦了许多。

    小祈岁身上那件月白的外衫,可是他亲自挑的,因为这花妖一句话就这么毁了,还让小祈岁穿着里衣进进出出。

    他不能忍。

    林祈岁进了院子,一回头, 身后的谢长兮不见了踪影。

    他脚步一顿,又折了回去。

    就看见谢长兮站在门口的花圃旁,盯着被雨水洗过的,光洁圆润的鹅卵石小路。

    “在看什么?怎么不进来?”他问道。

    谢长兮收回视线,朝他一笑:“在看蚂蚁搬树枝。”

    “啊?”林祈岁看着他含笑的眉眼,一时分不清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

    谢长兮指了指地上,一小段碎掉的桃木枝。

    小指长短的树枝,正在被几只蚂蚁艰难的搬起,在一颗颗光滑的鹅卵石上缓慢的挪动。

    林祈岁:……

    还真是在看蚂蚁搬树枝。

    “走吧,进去了。”谢长兮拍了拍他的肩,两人一起进了院子。

    其他几人已经先进了小楼,这会儿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除了还在昏迷的卫乐宁,大家都去了一楼的膳厅。

    林祈岁和谢长兮慢了一些,进去时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

    从早上到现在折腾这么久,大家都有些精疲力尽,端起碗就埋头吃了起来。

    两人也落了座,用起午膳。

    片刻之后,待众人全部放下碗筷,便有两名粉衣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动作利落的收拾桌子。

    其中一人,看了看林祈岁和陈迁,提醒道:“二位贵客,不要忘了未时等在观鱼小院的门口。”

    林祈岁自然不会忘,他和陈迁今天下午还要去熙园学戏。

    未时,两人准时出现在小院门口。

    一位身穿粉衣的侍女已等在那,见了两人,面带微笑的为两人引路。

    依旧是上妆换衣,然后跟着一位侍女学唱腔,记戏词。

    一直忙到外面的天都黑透了,两人才结束。

    陈迁自打从仙堂出来就有些心不在焉,和林祈岁走在一起,话都很少说。

    林祈岁本想问问他关于他那个鬼侍琴娘的事,但陈迁却岔开了话题。

    既如此,林祈岁也没有再问,两人都有些沉默。

    还是由一名粉衣侍女引路,因着有了之前的经历,两人对前面引路的侍女都十分警惕。

    却不想,才出熙园,一道高挑的身影就从旁边的黑暗中晃了出来。

    陈迁吓了一跳,林祈岁倒是一眼就认出了来人。

    “你怎么在这?”他问道。

    谢长兮摇着折扇,视线直接越过陈迁,落在林祈岁身上。

    “来接你们啊,”他道,“免得像昨晚似的。”

    话音才落,一个矮壮的身影,也从旁边走了出来。

    武铁生挠了挠头,朝林祈岁笑了笑:“林小兄弟,我也来了。”

    以他这大大咧咧的性子,他其实是没想到要来的。

    还是谢长兮来敲他的房门,拉他一起来这里接林祈岁和陈迁。

    谢长兮的理由是,这个劫里需要和同伴一起,不然的话,就会被那些侍女赶出去。

    卫乐宁失去同伴,用了他的“鬼侍”大黑哥来伪装,但他也只有这一个鬼侍,所以,他们的同伴不能再出事了。

    武铁生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于是两人就一起结伴来了。

    陈迁见到谢长兮的时候,还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谢长兮可不是为他来的,而是为了林祈岁。

    这两人,之前看起来关系并不是很熟,但现在看来,恐怕是刻意装的。

    不过陈迁现在也没心思管这些了,上午仙堂一事,已经让他慌了神,他现在只想安安生生的挨过那什么白仙儿的生辰宴,赶紧从这个鬼地方出去。

    夜黑风高,粉衣侍女提着一盏橘色的小灯,婷婷袅袅的走在前面。

    夜风吹拂,裙摆飘摇,曼妙的身姿叫人移不开眼。

    不过,四人的目光和注意力,却丝毫没有落在她身上。

    陈迁心事重重,林祈岁和谢长兮,则在听武铁生讲卫乐宁的情况。

    卫乐宁下午就醒了过来,可能因为服了化毒丹,伤口情况得到了控制,状态看起来还可以。

    张彩萍喂她吃了些粥,就叫她好好休息了。

    不过,她刚醒的时候,看到谢长兮用阴力做的,给她当表哥的大黑,倒是着实吓了一跳,差点用她的玄铁枪戳大黑的心窝子。

    好在张彩萍及时出现,阻止了她,也给她讲明了前因后果。

    卫乐宁倒是不介意大黑是谢长兮的鬼侍,还感激的向谢长兮道了谢。

    三人这一路说了许多,气氛十分热闹。

    那引路的侍女自然也没再起什么幺蛾子。

    四人顺利的回到小院,正好又是晚膳时间。

    和其他几人一起用了晚膳,八人就各自回房间休息了。

    夜半,待其他人都休息后,谢长兮和林祈岁照常在院里的假山旁碰了面。

    然后没聊几句,谢长兮又带着他直往小楼后的温泉池去了。

    热气蒸腾,湿润的薄雾朦胧了彼此的面庞。

    林祈岁看着谢长兮若隐若现的笑容,总觉得这只艳鬼,又在筹谋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

    “快去呀,我在这等你。”

    谢长兮在池边找了处位置坐下来,白皙修长的手拖着自己的下颌,仰头看着面前的少年。

    林祈岁低头俯视着他,手指一勾衣襟的扣子,身上柔软轻盈的青色长衫便被他脱了下来。

    少年手指勾着薄衫的衣领,将衣服丢进艳鬼的怀里。

    扬了扬下巴道:“你不对劲。”

    “哦?”谢长兮那双醉人的桃花眸眯了起来。

    他的手指摩挲着长衫轻软的布料,一下下划过细腻的纹络,像是在抚摸少年光滑细嫩的皮肤。

    “哪里不对劲?”他问道。

    “这是第三个晚上了。”林祈岁只穿着单薄的里衣,双手交叉,抱臂胸前。

    少年墨色的眼瞳深邃沉静,散发出锐利的光芒。

    “你约我出来,然后天天拉我来这里泡澡。”

    “不好么?”谢长兮勾唇一笑,“这地方可是我好不容易才发现的,也只带你来过。”

    “你今天淋了雨,若是不好好泡泡澡,恐怕要染上风寒。”

    林祈岁才不信这种烂借口。

    “我总感觉,你是要把我洗干净,然后献给什么人。”

    “哈……”

    谢长兮扶额,笑出声来:“岁岁,你这小脑瓜里,到底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是不是什么仪式?”林祈岁问道,“明天就是白仙儿的生辰宴了,关于祂生辰宴上的那出戏,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谢长兮回答的很干脆。

    “那白仙儿,又是什么?”林祈岁继续问。

    “你觉得祂是什么呢?”

    林祈岁摇摇头,又想起他在仙堂里闻到的那股花香。

    “你进去的时候,有闻到什么味道吗?”

    “有啊,”谢长兮回道,“清香的,应该是花的香味。”

    “那你知道是什么花吗?”林祈岁眼睛一亮。

    “不知道,”谢长兮托腮看着他,“不过,我在府上那位蒙着面的杨姑娘身上,也闻到过哦。”

    “她?”林祈岁有些诧异的张大了眼。

    谢长兮点点头,催促:“好了,快去泡澡,不早了。”

    “好。”林祈岁应道。

    知道谢长兮不想多说,他转身朝温泉池走去。

    将自己沉入温热的池水中,林祈岁闭上眼舒服的长舒了口气。

    虽然怀疑谢长兮叫他这样做的用意,但泡温泉真的是很舒服的事情,尤其是淋过雨之后。

    林祈岁手指一扯,解下绑着头发的发带,将一头浓密顺直的长发,浸入池水中。

    而就在这时,锣鼓声突然响起,那咿咿呀呀的戏腔随之也传了过来。

    今晚的戏,又准时开始了。

    已经这么听了两晚,林祈岁已经见怪不怪,一边泡澡一边听戏。

    这本是件挺享受的事情,只可惜天空不作美。

    几声轰隆的雷响,大雨突然落了下来。

    林祈岁被几颗豆大的雨点砸在头上,正欲回身上岸,那雨滴却没有再继续落下。

    一抬头,黑雾团成了云的形状,一簇簇悬在半空,正好遮在池子的上方。

    林祈岁顿时不急了,又泡了一会儿才从池中出来。

    池边,他原先的衣物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套全新的里衣裤,和一身新的月白色卷草纹长衫。

    他拿起一件嗅了嗅,衣服带着淡淡的香气。不是龙柏的味道,是一种草木香,但是很好闻。

    知道是谢长兮放在这的,林祈岁迅速换上。

    穿戴整齐,他自一片朦胧的雾气中走出,来到谢长兮面前。

    谢长兮正一边编竹叶一边等他,见他出来,微微一笑:“不错,挺合适。”

    “你怎么会有适合我的衣服?”林祈岁问。

    “之前帮你置办新衣的时候,多买了一身,没想到真的用上了。”谢长兮道。

    他看了一眼如瓢泼般的大雨,一抬手,将一团黑雾凝出的云招了过来。

    云停留在两人的头上,挡住了倾盆而下的大雨。

    两人穿过竹林小径,谢长兮却没有带着林祈岁回房间,反而带着他走出了观鱼小院。

    “去哪?”林祈岁问道。

    “趁着下雨天,去看一场夜戏。”

    谢长兮垂眸看向身边的少年,唇角勾起一道温柔的弧度。

    第166章 雨夜鬼戏

    两人出了小院, 便径直往鹊桥走去。

    严府深夜的后花园,此时被笼罩在巨大的雨幕里,除了雨点噼啪的声音, 再听不到一丝杂音。

    一人一鬼就这么头顶着一团黑云, 不紧不慢的踱着步上了鹊桥。

    两人站在桥中心的时候, 雨势似乎小了一些。

    急促的雨丝连成斩不断的线,编织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桥对岸的芳桃苑严严实实的笼罩其中。

    谢长兮抬起手,朝对岸坐落在一片桃林中的孤院指了指道, “看那里。”

    林祈岁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便见:

    芳桃苑高高的院墙,被交织在一处的雨丝不断冲刷,青砖变得鲜亮而清透。

    院中唱戏之人的影子, 被清晰的映在了墙上。

    比之那晚,他在鹊桥看到的几道影子要清晰的更多。

    他看到,那些影子的头部和四肢、手脚独立于身体, 只由细线牵动着。

    举手投足,低头抬头, 全部像皮影人偶一般, 受人牵制。

    林祈岁一愣:“这些唱戏的, 是皮影纸人?”

    他们听了三晚的《金玉奴》, 竟然只是皮影戏?

    所以明日白仙儿的生辰宴,就需要他和陈迁,这两位真人来唱了吗?

    那其他的角色呢?由谁来扮?这府上身穿粉衣的桃花妖?

    毕竟,整个严府除了严老爷和那位神神秘秘的杨姑娘,就只有这些到处都是的桃花妖了。

    “想不想靠近看看?”谢长兮问道。

    “可以吗?”林祈岁看向他。

    “可以,”谢长兮扬了扬唇, “不过,千万不能被它们发现。”

    两人一边说,一边下桥往对岸走。

    林祈岁:“你是不是在夜里偷偷来过?”

    不然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确实来过。”谢长兮道,“我又不像你们,晚上需要睡觉。闲来无事,便出来四处逛逛,于是就碰到了。”

    “那你被它们发现了?”

    “嗯。”谢长兮一点头,笑道,“可凶了,吓死人。”

    这语气,听起来是在说那些人偶,实则是这艳鬼借故吓唬小孩。

    林祈岁:……

    他已经不是小孩了,自然不会被吓住。

    两人过了桥,并没有直奔芳桃苑,因为白天站在门口看守的那两个侍女,此时依旧站在那里。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他们,那两位站的笔直的侍女突然朝这边转过头来。

    两人脚步一顿,借着旁边的花圃的遮挡,避开了这两道巡视的视线。

    “走这边。”谢长兮道。

    林祈岁跟上他,两人自距离芳桃苑不远的一条小路穿了过去。

    小路两旁也全是开了满树的桃花,一片片花瓣被雨水打过,显得娇艳欲滴,芳香也更加浓郁。

    谢长兮走在前面,青色的衣摆随着吹来的夜风飘摇不定,穿梭在粉色的桃林之间。

    林祈岁盯紧了那淡青色的一点,紧跟在他身后。

    还是不对劲,他看着谢长兮的背影想。

    这个劫的谢长兮太反常了。

    深夜走在这种地方,谢长兮竟然一头扎到了前面,连牵都没有牵他。

    而且,一连三晚的温泉池泡澡,谢长兮当真就那么老老实实的等在一旁。

    之前他们在客栈下榻,自己可是需要贴镇鬼符来防着他的。

    可是现在,谢长兮好像一直在避免和他有肢体上的接触。

    除了白天在仙堂,帮他披了一下衣服,他们在这个劫中就再没有什么肢体接触了。

    少年蹙起眉,陷入了沉思。

    难道,是他在不知道的时候,沾上了什么令鬼忌讳的东西?

    “到了。”

    不待他多想,谢长兮的声音传来。

    林祈岁回过神,才发现他们已经绕到了芳桃苑后面。

    “从这进去?”

    “对。”谢长兮说着,手掌一翻,一团黑雾凭空出现,在高高的院墙旁搭起了梯子。

    “上吧。”

    林祈岁依言沿着梯子爬了上去,下一瞬,身边青色的身影一闪,谢长兮出现在了他的旁边。

    林祈岁:……

    所以,直接带他上来不行吗?

    还用费力搭梯子?

    ——非是我性倔强不肯从命,思前情想后事我伤透了心。①

    高墙内,咿咿呀呀的戏腔传来。

    林祈岁坐在墙头往下一看,整个人便愣在了原地。

    这芳桃苑内,哪里是用线牵制的纸人偶,那一个个穿红着绿,描眉画眼的,分明是一个个人。

    不过,他们的头、手脚和四肢全都断掉了,用一根根桃枝插着,举手投足间,动作僵硬,和人偶没什么两样。

    “他本是落魄人万般穷困,那一日大雪纷飞北风凛冽,他身无衣腹无食、奄奄一息倒卧在我的家门。”②

    那扮做金玉奴的花旦边唱着,边动作生硬的抬起手,做出拭泪的动作。

    他唱的忘我,衣袖一甩,将头一偏,便露出了半张侧脸。

    林祈岁看见了。

    那是一张涂满了油彩的脸,但眉目之间,依旧能看出,是个男人扮的。

    这人满目悲切,这两句已经让他哀哀戚戚的落了泪。

    林祈岁盯着他那双漆黑发亮的眼珠。

    突然,那男人动作一顿,猛地抬头朝这边望来。

    林祈岁躲闪不及,正和他撞上视线。

    那男人满是悲伤的双眸,突然泛起了一层冰冷的杀意,他下垂的嘴角高高扬起,诡异的盯着林祈岁笑了。

    这笑容甚是瘆人,林祈岁打了个抖,感觉自己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金玉奴女儿心顿生恻隐,想不到救他命也暖不了我的心!”③

    突然,一声拉高音调的唱腔响起。

    男人保持着向后扭头的姿势,连接身体和头部的桃枝突然伸长,竟是将他的头直接送到了墙头上,距离林祈岁不过小臂宽的距离。

    林祈岁:……

    他平静的盯着那男人的头,那男人也盯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互望了一会儿,男人败下阵来。

    桃枝猛地收缩,将他举到墙头上的头,猛地收了回去。

    林祈岁看向旁边的谢长兮,扬了下下巴。

    谢长兮笑了:“好好好,如今这些东西是吓不到你了。”

    “不过,咱们该走了。”

    话音才落,院中所有正在唱戏的人都停了下来,齐刷刷地将头扭向他们。

    所有人的神情都变了,阴森的目光中透着杀意。

    “走。”谢长兮的声音轻轻响起。

    林祈岁只觉得脚下一空,人已经被谢长兮拎着落了地。

    两人沿着桃林间的小道原路返回,顶着黑云回到小院时,密集的雨丝已经小的变成牛毛细雨了。

    林祈岁深吸了口气,缓了缓神。

    “院子里那些人,都是男的。”他道。

    “对。”谢长兮点点头。

    “他们……应该都是之前进来的外来者吧?”

    “应该是。”

    “我猜,他们和吴宣、陈迁应该都是一丘之貉。恐怕都是因为管不住自己龌龊的心思,才落得如此下场。”

    林祈岁分析着,突然紧紧蹙起眉。

    “等等……”

    “怎么了?”谢长兮问。

    少年板着一张小脸,望向面前的艳鬼。

    十分认真的问道:“我,应该不是那种人吧?”

    可他为什么和陈迁一起,被选中去学戏了?

    该学的人,难道不是死掉的吴宣吗?

    看他这副严肃的样子,谢长兮笑了:“岁岁怎么可能和那种人一样。”

    “那为什么……”

    “既是问心无愧,就无需忌惮这些。”谢长兮道。

    “嗯。”林祈岁点点头。

    他只是觉得奇怪。

    谢长兮:“好了,不早了,你该回去睡觉了。”

    两人一起进了小楼,在二楼的走廊分开。

    林祈岁回到房间,武铁生已经睡得四仰八叉了。

    他也赶紧上床睡觉。

    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几人按时下楼相聚在膳厅。

    没想到白仙儿的生辰当日,依旧是个阴雨连绵的天气。

    七人吃过饭,便有三位粉衣侍女走了进来。

    两位收拾桌上的碗碟,一位站在门口,朝她们笑盈盈开了口。

    “今日是白仙儿生辰,严老爷请诸位贵客,到内院一叙。”

    言罢,便领着八人往内院去了。

    一行人跟着粉衣侍女,进了严老爷的院子。

    一进门,严老爷正坐在明亮的厅堂主位上等着他们,看起来心情似乎不错。

    他温和的朝八人笑了笑,就让他们随意落座。

    林祈岁看着这个迄今为止,才见过两次的老头,猜测着这次把他们叫来的目的。

    “诸位都是老头子我请来的贵客,”严老爷开口道,“今晚白仙儿的生辰宴,我不得不嘱咐大家几句。”

    “这场晚宴,老头子我准备了很久,只希望能顺顺利利的办完,不出差错。希望你们都识相些,不要惹是生非,安安静静等到晚宴结束。”

    这话说的是一点也不客气,但林祈岁从他的这番警告中,却读出了一些别的东西来。

    那就是,今晚的这场宴会,是一定会出事的。

    “严府规矩多,今晚宴会上的规矩,得由老头子我亲自来告诉你们。”严老爷道。

    他的目光自每个人的脸上扫过,似乎在确认每一个人,都在认真听他说话。

    “晚宴在今晚子时开始,就设在鹊桥旁边的观月亭中,界时请诸位准时到场。”

    “除了两位需要为白仙儿献礼的客人,其他人务必要和自己的亲朋同伴坐在一起,避免落单。”

    “至于剩下没有同伴的两位,你们可以坐在一桌。”

    “戏一但开场,中途便不能停下,所以还请诸位不要擅自离席。”——

    作者有话说:① ② ③—出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67章 生辰晚宴(修)

    交代完, 严老爷丝毫没有拖泥带水,就起身离开了。

    他一离开厅堂,很快就有侍女进入, 带领众人回了观鱼小院。

    下午一直到晚上, 都再没有别的事了, 林祈岁和陈迁也不用再去熙园学戏。

    众人便决定提前去观月亭看一看。

    吃过午膳,几个人便出发了。

    亭子就在距离鹊桥不远处的湖中央,需要坐小船渡过去。

    湖边就停着一艘小船,众人正打算上船, 就被一名粉衣侍女拦住了。

    “几位贵客,晚宴还未开始,不可提前渡船。”

    好吧,看来是不能去看了, 几人便站在岸边朝观月亭看了看。

    因着是阴雨天气,天色暗,隔着湖, 又有些远,所以看的并不是很清楚。

    林祈岁隐约看到亭中摆放着几张小几, 应该就是为今日的晚宴准备的。

    “今日的晚宴, 除了我们和严老爷, 还会有其他人来吗?”林祈岁问旁边的侍女。

    “杨姑娘也会来。”那侍女道。

    话音落下, 一旁的陈迁脸色顿时白了。

    不过,大家此时的注意力全部都在湖中心的观月亭,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神色。

    在湖边看了一会儿,几人便回了小院。

    用过晚膳,天色便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外面的雨却丝毫不见小。

    几人没有回房间, 坐在一楼的厅堂聊今晚晚宴的事。

    等待的过程是最为煎熬的,直到一名粉衣侍女出现在门口,叫众人随她一起去参加晚宴。

    八人便跟在她的身后,一起来到湖边。

    除了林祈岁和陈迁,其他人都在那位侍女的带领下上了船。

    小船不算大,堪堪能坐下七人,那侍女撑船,载着众人到了湖心的观月亭。

    亭中早已掌上了灯,一共五张小几,都摆好了美酒和点心、小菜,像是在恭候众人的到来。

    很快,小船靠岸,众人下船,跟随侍女进入亭中。

    谢长兮看着亭中小几的摆放,两前两后放在中央,剩下的两张小几则一左一右,摆放在最前面的主位。

    看样子,应该就是严老爷和杨姑娘的位置了。

    “诸位,入座吧。”那侍女道,“除了最前面的两个位置,其他的都可以随便坐。”

    她话音才落,武铁生便上前,占了前面左侧位置的那张小几。

    因着林祈岁和陈迁都不在,谢长兮便走了过去,和他坐在一起。

    而后是卫乐宁和大黑,两人占了前面右侧位置。

    最后,就剩下张彩萍和李寄洲了,两人朝最后排的两张小几看了看,发现右侧那张小几上,空荡荡的,根本什么酒水点心都没有摆。

    那就没得选了,两人便一起坐在了后排左侧的小几后。

    待众人全部落座,那侍女便退到了一旁,面带微笑道:“诸位稍候,严老爷和杨姑娘很快便到。”

    李寄洲的心思可不在严老爷和杨姑娘何时会来上面,他的视线落在右侧那张空荡荡的小桌上,心中很是不安。

    小声问张彩萍道:“张姨,你说为何那张小几上,什么都没放?就好像料定了林小兄弟和陈兄不会来入座一样。”

    张彩萍顺着他的视线,也朝旁边望了一眼,皱起眉。

    他们的小几上,除了酒水点心,还有一盏荷花造型的铜灯,照的小几亮堂堂的。

    可右侧那张小几,不光没有酒和吃的,就连灯都没有,灰扑扑一片,给人一种不会有人来坐的感觉。

    “说不定,他们只是不来观月亭。”张彩萍想了想道,“白天严老爷不是说了吗?戏一旦开场就不能停,那他们估计得一直演到晚宴散场吧。”

    “哦,这倒也是。”李寄洲点点头。

    “这可不一定。”坐在前面的谢长兮突然回过头来。

    “怎么说?”一旁的卫乐宁被勾起了好奇心。

    武铁生也凑了过来。

    谢长兮摇着手中的折扇,朝四人笑了笑:“这戏嘛,是唱给白仙儿看的,若是白仙儿满意,那便万事大吉。若是白仙儿不满意……”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见四人都瞪大了眼睛,神秘的笑了笑。

    “昨晚趁着大雨,我悄悄出去了一趟,你们猜,我在芳桃苑看到什么了?”

    “能有啥,那里面整天咿咿呀呀的唱戏,应该是个戏班子吧。”武铁生道。

    “对,”谢长兮点点头,“但这个戏班子很特殊,是由很多被做成木偶的人组成的。”

    “啥?”武铁生一愣。

    谢长兮道:“这些人,被砍掉了头和四肢,又用桃枝将头、四肢插入躯干,组合起来。”

    “那,这些人该不会是……”卫乐宁顿时觉得不对。

    “没错,这些人都是之前进入这里的参加者们。而且他们都还活着,意识很清醒。”谢长兮摇了摇折扇,笑得更灿烂了。

    “还好还好。”李寄洲后怕的拍拍胸脯,“那我们在这看戏,应该还安全些。”

    “严老爷、杨姑娘到!”

    清脆婉转的嗓音响了起来。

    紧接着,一脸严肃的严老爷和薄纱遮面的杨姑娘,就一前一后的走进了观月亭。

    与此同时,另一边……

    林祈岁和陈迁站在岸边,看着小船载着几人驶向湖心的观月亭。

    很快,便有一位粉衣侍女走了过来。

    “两位,跟我来吧。”

    她领着林祈岁和陈迁,又去了熙园,让两人分别扮上金玉奴和莫稽的行头,又将两人领回了鹊桥,站在桥下等着。

    “这是干什么?”陈迁有点不耐烦的问道。

    “贵客稍安勿躁,现在还不到你们出场的时候。”那侍女莺莺软语,“稍候该二位上场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们的。”

    她的话才说完,自鹊桥之上,便传来了一阵锣鼓声。

    夜黑风高,林祈岁朝桥上望去,便只看见几道模糊的影子,动作僵硬的站在桥上。

    他顿时想到了在芳桃苑看到的那些被做成人偶的人。

    芳桃苑夜夜唱个不停的戏班子,就是这些人。

    晚宴上唱《金玉奴》的,自然也是这些人。

    所以,待会儿他和陈迁,要上去和这些人搭戏吗?

    正想着,一道的唱腔响了起来。

    ——青春长二八,生长在贫家。

    绿窗春寂静,空负貌如花。①

    一旁的陈迁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死盯着桥上那些四肢僵硬的人影,向后退了几步,又向四周张望了几眼,看样子是想偷偷溜走。

    “贵客,”那侍女立刻迎了上来,面带微笑的挡住了陈迁的去路,“戏刚开场,还请您耐心等等。”

    陈迁喉头滚动,想起那晚的桃花妖,还是收回脚,老老实实站到了林祈岁旁边。

    桥上的戏咿咿呀呀的唱,很快就有两个人随着鼓点退了场。

    侍女立刻上前,抬手一推两人的肩膀,道:“两位贵客,该上场了。”

    林祈岁只觉得一股力量自后背传来,他的脚便不听使唤的自己向前,一步步迈到了桥上。

    旁边的陈迁,脸都白了,却无法阻挡背后的那股力量,和林祈岁一起,走上了鹊桥。

    走的近了,那些晃来晃去的人影,便都有了眉目。

    林祈岁看了一眼旁边一位丫鬟打扮的青衣小旦,虽然涂着油彩,但他脸上的五官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看上去十分痛苦。

    再看向其他角色,全部都是如此。

    陈迁的腿已经忍不住抖了起来。

    随着一阵急促的锣鼓声敲响,林祈岁和陈迁的手脚,都不受控制的自己动了起来。

    林祈岁感觉自己的手臂在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动,从肩膀到手指尖,都像被线串起来一样,不受控制的做着各种动作。

    嘴巴也开始不受控制的张开,嗓子一夹,唱道:

    “花烛长夜勾起我绵绵长恨

    恨难抑思前因恶怨成仇更填膺

    苦命人偏遇着负心人”①

    陈迁此时已经面如土色了,不过因为脸上涂了油彩,倒是看不出来。

    此时,还没到他的戏份,他努力的动着嘴唇,像是想念什么咒诀。

    可不管他如何使劲,他自己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都纹丝不动。

    “林大人暗地里巧计设定

    嘱咐我洞房中鸾凤和鸣

    他本是无义人把天良丧尽

    我焉能俯首听命飞蛾投火自烧自身”②

    林祈岁一声声唱的期期艾艾,真情流露。

    “丫鬟们准备好无情棒棍

    等到来呀着力打不可留情!”③

    尾音一收,那边陈迁一身大红的新郎喜服,僵硬的扯着嘴角,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

    他一走上前,早就站在后面的四个丫鬟,立刻将手中小臂粗细的棍子一挥,当真是毫不留情的重重向他身上打去。

    ——砰砰!

    木棍砸在身上的沉闷声响,听的林祈岁背脊发凉。

    照这种打法,恐怕陈迁挨不住几下就要被活活打死。

    而此时,扮莫稽的陈迁倒在地上翻滚不停,嘴中却只能发出挂着戏腔的“哎呀”声。

    林祈岁瞥了一眼,他身上的戏服都已经被打烂了,鲜血自他的身上流出来,在桥上汇成一小滩血水。

    ——砰砰!

    陈迁半张着嘴,双眼死命的瞪着,疼的已经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了。

    “好好!”

    一道低沉苍老的声音突然传来。

    是严老爷。

    林祈岁正好朝着那个方向,便立刻看了过去。

    就见,不远处的观月台上,严老爷看的抚掌大笑,而在他的旁边一道白色的身影兀的站了起来。

    杨姑娘的裙摆随着夜风飘动,面纱轻盈如蝶翼。

    她立在那里,背脊挺直,像一座冷硬的石碑,又像是荒坟之上,屹立不倒的白幡。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祈岁感觉那四个丫鬟,打的更卖力了——

    作者有话说:①②③——出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68章 一出好戏

    ——咔嚓。

    是骨头断裂的脆响。

    “啊……!”

    陈迁的惨叫紧跟着响了起来。

    林祈岁余光瞥去, 就见他的左臂被硬生生打断了。

    陈迁大张着嘴,血水从他的嘴里流淌出来。

    ——咔嚓。

    右臂也断了。

    陈迁浑身抽搐,翻着白眼。

    ——咔嚓!咔嚓!

    双腿全部断了。

    陈迁痛的两眼一翻, 直接昏死过去。

    那四个丫鬟却并未停手, 她们熟练的用棍子翻动陈迁的身体, 将他摆成了跪趴在林祈岁面前的姿势。

    戏还在唱,林祈岁长长的水袖一甩,不受控制的开口唱道:

    “穷家女面前你恶似狼,官小姐面前你绵如羊。

    手拍着胸膛想一想, 你学的什么好文章!

    人皮兽心肮脏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薄情郎!”①

    林祈岁唱的声情并茂,奈何陈迁已经彻底没了意识,只浑身是血的跪趴在那里, 赎着自己的罪。

    忽而,一阵阴风打着旋自观月亭那边吹了过来。

    森寒的凉意铺天盖地袭来,压的林祈岁几乎喘不上气。

    他艰难的抬头看了一眼, 便瞥见一道白色的身影,随着阴风踏上了鹊桥。

    白影纤细瘦长, 轻飘飘的, 像一缕孤魂。

    但在黑沉的夜色之下, 林祈岁还是认了出来, 正是方才站在观月亭上的杨姑娘。

    她依旧穿着一袭白衣,就立在陈迁的面前,低头俯视他,像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啊啊……”

    低哑模糊的声音,隐约传出。

    陈迁不知何时清醒了过来,但他的手脚都断了, 根本动弹不得,只得依旧保持着跪趴的姿势,匍匐在地。

    “呸!负心汉~”

    杨姑娘开口,凄婉又悲愤:“你该跪的人——是我!”

    被迫立在陈迁面前的林祈岁:……

    他是想让开的,可惜身体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话落,杨姑娘突然扬手。

    林祈岁顿时感觉身体一轻,竟然被一股力量向后推开数米,站到了边缘的位置。

    这是,直接下场了吗?

    但,不待他多想,杨姑娘已经在陈迁的面前蹲下。

    她一手抬起陈迁的下巴,一手解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纱。

    林祈岁就在对着她的方向,自然也看到了。

    杨姑娘的模样清秀,柳眉杏眼,朱唇一点,只可惜,她的脸上满是横七竖八的伤痕。

    因为面色苍白如纸,这些伤痕便显得格外鲜艳刺目,看得人触目惊心。

    陈迁却突然惊恐的瞪大了眼,脸上血色全无,一双眼瞳骤缩,惊恐的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陈迁,”杨姑娘笑起来,“看来,你还记得我。”

    陈迁已经惊恐的涕泗横流,他不受控制的发着抖,结结巴巴的努力挤出几个字。

    “放……放过我……”

    “凭什么?你当初可曾放过我?”杨姑娘的眉目陡然凌厉。

    “陈迁,你自己做过什么,你还记得吗?”

    “我……我……”

    陈迁哆嗦的一句完整话都说不出,他看着面前的女人,□□竟然湿了。

    杨姑娘鄙夷的嗤笑一声,直起身。

    她没在看跪在地上的浑身是血的陈迁,水袖一甩,期期艾艾的唱了起来。

    “陈迁你一介清贫书生,恰逢春闱难凑赶路银,

    家父惜才奉银助你赶考,你念恩情与我结为夫妻,

    你立誓说要做那比翼鸟连理枝,将来高中带我入那繁华京城来。

    又为何要另娶官家小姐做正妻?

    我一介弱女子千里上京来寻夫,却见那:

    凌州知府陈大人,手携如花女眷入府邸。

    我悲戚难掩问何故,你却翻脸不认我这旧时人!

    你着家仆将我赶,你句句不识伤人心!

    我逃出城外天冷难挨,却遇那砍柴之人严易山,救下我这小命来。

    他见我可怜收我在家种,又怕孤男寡女遭口舌,

    便认下我为义女,伺候身边。

    可怜我,千里寻夫遭驱赶,心冷似灰念家人。

    本想着,伤病见好便就此回乡,两相忘却。

    岂料到,你这畜生不肯做人!

    你要那地痞毁我容貌杀我命,刀刀刺穿我心窝,

    却还要将我那孤苦的老义父一并杖杀!

    薄情郎!薄情郎!

    你若不死,天理哪能容!

    今朝我杨幼玲头顶青天,脚踩地,

    定要手刃你这丧良心的负心人!”

    她悲戚的唱罢,突然猛地一个转身,单手掐住了陈迁的脖子。

    杨幼玲力气很大,竟然就这样直接将陈迁给提了起来。

    陈迁因为窒息,憋的满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

    杨幼玲却突然勾唇一笑,猛地扬起手,将他狠狠掼在地上。

    而后一甩水袖,一撩衣摆,又唱道:

    “这天下的负心人,薄情郎,都该赔命!

    坑害数不清的清白女子,为此轻生。

    幼玲我呀,就做一回恶妇,

    打杀这些负心郎哭爹喊娘不得超生!”

    陈迁就这样被她一连狠掼了好几下,头骨嗑在地上的砰砰作响,血流满地。

    林祈岁被定在原地,眼睁睁的目睹了这一切。

    待到陈迁的头被撞的稀碎,脑浆横流,杨幼玲才罢手。

    锣鼓声不停,四个丫鬟立刻上前,递上了帕子。

    杨幼玲将手擦净,猛地一回头,正对上林祈岁的视线。

    少年被她那阴冷的眼神看的后背一凉,却见一道白影划过,鹊桥上突然起了大雾。

    浓雾从四面八方迅速聚拢,顿时将桥上的人全部笼罩其中,随之,锣鼓声也渐渐弱了。

    戏唱罢了,这是落幕。

    观月亭中的几人,自然也目睹了桥上这一出血腥的好戏。

    但,不待他们尽兴,突然浓雾四起,将桥上人物全部遮住。

    片刻后,浓雾散尽,鹊桥之上,空无一人。

    “我去!他娘的!”

    武铁生双眼圆睁,猛地站了起来:“人呢?哪去了?”

    “安静。”

    坐在前面的严老爷突然板着脸回过头来:“不可大声喧哗吵闹。”

    武铁生刚刚是见林祈岁也不见了,吓了一跳才会如此,此时得了警告,便赔了个笑,悻悻的坐了下来。

    他小声问旁边的谢长兮:“谢兄,林小兄弟呢?怎么也不见了?”

    谢长兮悠闲的摇着折扇,看了他一眼道:“晚宴未散,想必,他去了他该去的地方。”

    “该去的地方?”武铁生疑惑,挠挠头,琢磨谢长兮的话,“林小兄弟该去哪啊?”

    然而,不待他多想,却见坐最前面的严老爷衣袖一甩站起身来,看也不看他们一眼,直接离开观月亭,坐上小船离开了。

    再一看,就连那位负责划船的粉衣侍女,也跟着一起走了。

    张彩萍看到了这一幕,顿觉不妙。

    其他人也都发现了,此时除了他们五个和那位叫大黑的替补,这凉亭里,便没有其他人了。

    “张姨,”李寄洲小声问旁边的张彩萍,“咱们……这是被扔在这了?”

    此时,严老爷坐的小船,已经距离观月亭越来越远,月色之下,他端坐的背脊挺直,没有一丝要回头的迹象。

    “我,我怎么觉得,有些不妙呢?”李寄洲道。

    不怪他这样说,张彩萍也觉得很是不妙。

    就在这时,卫乐宁突然开口道:“我好像感觉,这亭子在往下沉。”

    她的话顿时引起了其他人的警觉,所有人都朝亭外看去,观察水位。

    “好像……真的是!”

    武铁生看了一眼,立刻道。

    李寄洲心神不宁的趴在美人靠的栏杆上,他正聚精会神往水里看,却不想,一道黑乎乎的东西,突然浮上了水面。

    “手,手……”

    “什么手?”张彩萍不解的问了一句。

    “手在拉!”李寄洲大喊。

    ——哗啦。

    水花四溅,平静的湖面漾起一圈圈波纹。

    就见,自碧桃湖之中,有无数双细长的,黑色的手臂从湖水中伸了出来。

    它们层层叠叠的抓住观月亭的底座,猛地用力往下拖,观月亭顿时又下沉了一大截。

    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整个观月亭就会全部沉入湖中,他们也会跟着一起掉下去。

    想想水里这些黑乎乎的手臂,还不知是些什么可怕的东西。

    李寄洲脸色顿时白了,肩膀直抖。

    一旁的谢长兮却依旧神色悠闲的坐在美人靠上,扶着栏杆往下看。

    见他这副样子,李寄洲顿时升出一丝希望来。

    他朝谢长兮问道:“谢兄,你是不是想到办法了?”

    谢长兮似乎没有想到他会和自己说话,轻摇的扇子停了下来,朝李寄洲看了一眼。

    问道:“我?”

    “嗯!”李寄洲点头如捣蒜。

    “没有。”谢长兮直言。

    李寄洲刚刚燃起的希望,顿时被泼了一大盆冷水。

    但他依旧有些不死心,追问道:“那你神色悠闲的,在看什么?”

    “看这些手啊,”谢长兮道,“你说这些手下面,是这些黑绳一样的细长胳膊,还是会连接着身体啊?”

    “啊……”

    李寄洲被搞蒙了,他眨了眨眼,这一刻甚至忘记了害怕。

    ……

    与此同时,另一边。

    林祈岁被浓雾团团包围,视线中只剩下朦胧的一片灰白色。

    他感觉自己被这些雾托着,身体飘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自己是不是死了。

    因为只有死了,灵魂离开身体,才会有这种轻盈的感觉。

    但不待他多想,他的双脚便落了地,扎扎实实的。

    浓雾也在慢慢散去。

    渐渐地,他看到了四周的景象,竟是一处四面山壁的水月洞天之地。

    他环顾四周,发现之前的陈迁、杨姑娘、还有那四个丫鬟,统统都不见了踪影。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哪?

    脑中刚起这个念头,一道温润如水的声音,突然响起。

    “上前来。”

    那个声音道:“你便是我今年选中的生辰礼。”

    是个男人的声音。

    林祈岁猛地怔住,这白仙儿,竟是个男人?——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京剧《棒打薄情郎》经典唱段

    第169章 万命长生

    那声音, 自前面传来。

    林祈岁稍作犹豫,还是提步上前。

    既然被杨幼玲送到了此处,他一时半会儿怕是也逃不掉, 不如去看看这白仙儿到底是何人, 搞的什么名堂。

    他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向前, 狭窄的通道曲曲折折,令人辨不清方向。

    但随着他的前进,周围的温度陡然降低,两侧的山壁上开始凝结出冰晶和厚厚的白霜。

    四周空寂, 他自己的脚步声清晰可闻,偶有水滴滴落的声响,清脆悦耳。

    再往前,突然就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入目皆是雪白。

    林祈岁站在狭窄通道的出口,望着眼前的景象。

    这是一处地界开阔的洞府, 山壁四周尽被白霜覆盖,洞顶裹着厚厚的冰霜, 手掌长的冰锥自上垂下, 像散落天幕的星子, 一眼扫过, 晶莹夺目。

    洞府内寒潭环绕,潭水清澈,是漂亮的冰蓝色,中央则是一座浮于水面的圆形石台。

    那台之上,赫然坐着一人。

    那人一袭白衣胜雪,背对自己坐着, 一头同样雪色的白发像银色的锦缎垂落,披在身后。

    林祈岁站在那里,心脏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

    说不上缘由,他竟觉得这个背影,有些许熟悉。

    “还愣着作甚,过来。”

    那声音又响了起来。

    温温和和,平淡似水。

    可林祈岁有听出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你便是白仙儿?”他问。

    片刻的平静,银丝忽然无风而动,像是那人轻轻摇了下头。

    “是,也不是。”

    这算什么回答?林祈岁盯着那道如谪仙般出尘的背影。

    还想再问,却忽听“叮、叮” 两声,空灵清脆。

    甫一低头,便见一块块透明的冰砖,铺上了水面,自潭中央的石台,一直蔓延至他的脚下。

    “过来。”

    那道声音道。

    林祈岁心下一沉,踏上了冰砖。

    一股直钻肺腑的寒意,突然自四面八方袭来。

    他冷不防打了个抖,脚下却稳稳踩上了冰砖,一步步走向石台。

    鼻间突然嗅到一股淡雅的沉香味。

    林祈岁愣住。

    这股熟悉的味道……

    可是,这怎么可能?

    他不是已经死了?

    少年踏上石台,却又突兀的停住,明明距离那道身影,不过几步远,他却不肯再上前。

    一双墨瞳死死盯着眼前的人,像是在寻找他身上的破绽。

    突然,那如雪一般的长发轻轻晃动了两下,瘦削的肩膀随之一转,便露出半张清隽温润的侧脸来。

    半弯的桃花眸,淡粉的薄唇轻轻一勾,露出一道灿烂的浅笑。

    竟然是和谢长兮一模一样的脸!

    林祈岁的瞳孔骤缩,他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却不小心踩到了石台的边缘,生个身体失衡的向后仰倒。

    那人迅速伸手,拉住了他。

    林祈岁借着他的力道站稳,视线落在那只白皙修长的手上。

    竟然是温热的!

    少年错愕的盯着那只手,又突然甩开。

    “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着他的表情,轻笑一声,无奈的摇了摇头:“果然,三年不见,小祈岁都认不出我了。”

    “你……”

    林祈岁噎住。

    “想问什么便问吧。”他道。

    少年如鸦羽般浓密的睫毛簌簌抖动,片刻后,轻轻开口:“可你不是死了吗?你的鬼魂从垅阴镇一路跟着我,一直到这里。”

    “嗯。”那人点点头,“确实死了,但没完全死。”

    “所以,”林祈岁的唇瓣轻轻抖动,“你真的是……”

    “谢愿,谢长兮,”那人笑眯眯的看着面前的少年,“或者,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叫我师叔。”

    林祈岁:……

    “过来坐,我知道你有很多事要问我,我现在来慢慢讲给你听。”

    林祈岁依言绕到他的面前,跪坐下来。

    石台很冷,不断冒出的寒意穿透层层衣衫,渗入骨髓。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伸手。”谢长兮道。

    林祈岁伸出一只手,立即被谢长兮握住。

    是柔软的,温暖的触感。

    一股温和的暖流,自掌心涌入他的身体,寒意顿时被驱散了。

    “我是他,他也是我。”谢长兮道,“不过,我只是他的肉身,当初被注入了一缕魂魄,保留在这里。”

    “为何?”林祈岁问。

    “还没猜到吗?”谢长兮笑了,“鬼魂是没办法保存灵力的。”

    林祈岁怔住。

    所以,谢长兮留下自己身体和一缕魂魄,保持自己肉身不死,就为了保存灵力,然后渡给他?

    少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用力将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谢长兮问道。

    “如果将这些灵力全部都渡给我,你的肉身会死吧。”

    “嗯。”谢长兮点点头,“那是自然的。”

    “那我不要了。”少年拒绝的很干脆,“现在这些就已经够用了,没必要把你的灵力全部吸干。”

    看着林祈岁认真的样子,谢长兮扬了扬唇角:“怎么,你以为我还能再回到这个身体中来吗?”

    “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能?”

    “回不去了,”谢长兮耐心道,“这副身体已经死了,只有强塞进去的一缕魂魄作为支撑,再加上灵力加持,才能维持现状。”

    林祈岁不说话了,墨色的眼瞳中隐隐有泪光闪过,但他很快垂下眼帘,将这一丝隐秘的情绪遮住。

    谢长兮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轻轻一拉,将他带入自己怀中。

    是一个温暖的怀抱,林祈岁将自己的下颌枕在谢长兮的肩膀上,将自己的身体紧紧与他贴合在一起。

    有温度的谢长兮,他很久没有感受过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吗?”谢长兮缓缓开口,“我生或是死,区别也不大吧?”

    林祈岁还是没有说话,抱着谢长兮的手臂却在逐渐收紧。

    谢长兮无奈的拍了拍他的背:“其实,肉身死去,我的阴力也会提升很多。对我来说,亦是好事。”

    “那你为何不自己用?”林祈岁突然道。

    他从谢长兮的怀里挣脱出来,和他面对面坐着:“你既然能够保留这么多灵力,那时又怎么会死?”

    “其实当初,我所剩的灵力也不多了。”谢长兮回道,“但你应该记得吧,我属木系灵力,也会一些疗愈的术法。”

    “这其中,有一个我独创的术法,唤做:万命长生。”

    “万命长生?”

    谢长兮点点头:“这个术法,以我的丹田为土壤,以一点点木系灵力为种子,便可源源不断的催生出更多更磅礴的灵力。”

    “不过,以我这具身体的情况,要艰难的多。所以三年来,也就只有这些。”

    林祈岁看着面前这个眉眼含笑的人,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谢长兮看着少年嘴唇紧抿的模样,伸出手,与他十指相扣。

    立时,一股暖流便自他的掌心涌入了林祈岁的身体。

    “我会将这个术法交给你,关键时刻,你便可以将一些灵力分给其他人,会用上的。”

    林祈岁脸色一沉,便要挣脱他的手,却被谢长兮用力握住了。

    “我不去。”他淡淡道,“这是你的术法,你的灵力,要做什么,你自己去做。”

    “我做不到了……”

    谢长兮握紧他的手,一双桃花眸笑得弯弯:“所以才要麻烦你呀。”

    “我的身体离不开这座寒洞,而且,也快要支撑不住了。所以要尽快将这具身体中剩下的所有灵力都渡给你,还有我体内的金丹。”

    “一定要吗?”林祈岁的嗓音突然有些沙哑。

    “一定要。”

    谢长兮温声道,他一手与林祈岁交握,另一只手突然环在林祈岁腰间,用力一带,重新将人拉回自己怀中。

    与冷清的龙柏香完全不同的淡雅沉香气息,萦绕在林祈岁的周身。

    他抬起头,看着谢长兮清瘦的下颌,棱角分明的侧脸,银色的长发直直的垂下来,遮挡住他温柔缱绻的眼睛。

    有一瞬间,他差点忘记自己的不甘愿,迷失在这张绝色的面容里。

    似乎是察觉出了林祈岁的担忧,谢长兮道:“岁岁,我已经做了三年多的鬼了,没什么不好。”

    “等到将这些灵力全部渡完,我分出去的那一缕魂魄,也会回归本体,到时,便可以再上一个等阶。”

    “当真?”林祈岁问道。

    谢长兮笑了:“自然是真的。”

    “那你现在是什么等阶?”

    关于这个问题,林祈岁很早的时候曾经问过一次,但谢长兮没有说。

    “赤阶。”谢长兮回答。

    赤阶厉鬼,在如今这个世上,也仅有五只而已。

    林祈岁微讶:“那若是再进一个等阶……”

    “便是顶级金阶,”谢长兮眨眨眼,“是鬼王。”

    少年彻底怔住了。

    “那景晏是?”

    “景晏也是鬼王。”

    谢长兮突然低下头,轻轻在林祈岁唇上落下一吻:“所以,我们这一次一定会成功的。”

    林祈岁感受着弹软温热的唇一触即离,他伸手勾住了谢长兮的脖子,青涩又莽撞。

    谢长兮一怔,随即笑开,用空出的那只手,托住他的后颈,然后回吻上去。

    灵巧的舌头撬开唇齿,寸寸挺进,两人气息纠缠,吻的愈发的深入。

    交握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

    但通过深吻所渡过的灵力,像奔腾的河流,汹涌而蓬勃,且源源不断的涌入身体。

    少年微微喘息着,苍白的脸颊不知不觉红润起来,墨色双眸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谢长兮终于将其松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暂缓休息。

    林祈岁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混沌,懵懵的。

    但心底,有一道模糊的声音,反复响起。

    没有机会了,这可能,是最后一次。

    片刻的沉默,他深吸了口气,自谢长兮怀中坐起身,定定的望着他的眼睛。

    “怎么了?”谢长兮伸手整理他散落颊边的碎发。

    “我……”少年一开口,便红了脸。

    “想要……”——

    作者有话说:[让我康康]嘿嘿嘿……

    第170章 一抔骨灰

    未经人事的少年, 慌乱的移开了眼。

    谢长兮垂眸,落在他被红晕侵染的耳朵和脖子上。

    “想要什么?”他坏心眼的故意问。

    林祈岁的脸颊更红了几分,却再开不了口。

    甚至, 连瘦削单薄的肩膀, 都紧张的微微颤抖。

    谢长兮唇角微勾, 伸手扯掉了他的发带。

    如锦缎般光滑细腻的长发,顿时披散下来,遮住了少年清隽秀气的面庞。

    林祈岁心跳如鼓擂,但视线的遮挡让他稍稍好过一些。

    “岁岁想要什么?”

    谢长兮又问了一遍。

    林祈岁知道, 若是不直白的说出来,恐怕谢长兮是不会罢休的。

    少年清秀的眉紧蹙起来,他深吸了口气,直视着谢长兮的眼睛。

    “想要……你。”

    ——刷地。

    双颊爆红。

    林祈岁猛地将头扭开了。

    谢长兮勾魂摄魄的桃花眸眯了起来, 他笑着看向自己怀中的少年,轻轻点头。

    “还真是敢想啊……”

    林祈岁一怔,顿时有些慌张起来。

    但谢长兮揽在他腰间的手臂收的又紧了些。

    “看来, 当初那只整日冷脸的小团子,终究是长大了。”

    他轻抚林祈岁的发顶, 低头吻上, 道:“好, 但这种事, 一旦答应就不能反悔了。”

    “小祈岁,你真的决定好了么?”

    林祈岁的心跳漏了一拍,他的手紧紧抓着谢长兮的衣襟,点了点头。

    “那好。”

    银色的长发轻轻扫过少年的眉眼,谢长兮伸手捉住林祈岁的下巴,轻轻吻上。

    灼热的气息扑在脸颊上, 林祈岁盯着那双浅灰色的眼瞳,手勾住了谢长兮的脖子。

    他配合的打开唇,将所有温柔缱绻、炽热激烈都容纳其中。

    心跳更快了,勾着谢长兮的手在抖,肩膀在抖,腰肢在抖,他整个身体都在一股奇妙无法言说的感觉中,轻轻颤抖着。

    谢长兮将他抱的更紧了些,他伸手勾住林祈岁的腰带,指尖挑开。

    在少年呼吸急促,带着喘息的时候,将他松开,又用腰带覆上了他的眼睛。

    突然被蒙住眼,林祈岁泛红的薄唇微微张开,脸上是无措的迷茫。

    “放松,一会儿就好。”

    谢长兮灼热的掌心抚上他白皙纤弱的后颈,轻轻拍了两下。

    而后,他只觉身体一冷,身上的衣衫便不知何时被褪了下去。

    洞中寒凉,他本能的发着抖,扎进谢长兮的怀里。

    虽然隔着一层层衣服,但仍能感觉到隐隐传来的体温。

    很快,这淡淡的暖意就越发热烫起来,直到两人肌肤相贴,相互交融。

    疼痛细密且清晰的传来,林祈岁修剪的圆润光洁的手指,死死陷进谢长兮的紧绷的背脊。

    这其实,是传输灵力更快的方法。

    只是太急的话,承受起来会很辛苦。

    许久后,谢长兮额角泛起了细密的汗珠,他垂眸看着怀中渐渐脱力的少年,伸手环在他腰间,向上托了托。

    而后,炽热的手掌贴在他后颈,将他按在自己肩膀上。

    “休息一下。”他温声道,“我体内剩余的灵力还多,要慢慢来。”

    怀中的人轻轻喘息着,片刻后,嗓音沙哑的“嗯”了一声。

    于是,剩下的时间变得漫长又煎熬。

    蒙住林祈岁双眸的腰带被打湿,又松散的脱落,被丢弃在一旁。

    谢长兮一下下拍抚着他的后背:“还好吗?”

    林祈岁疲倦的掀了掀眼皮,望向他的侧脸,那双墨色的眼瞳却连视线都有些涣散。

    后者笑了起来,又捉住他下颌轻轻吻上。

    “就快了。如果受不住,可以咬我。”

    林祈岁的眸中闪过一丝光亮,下一刻,尖利的小牙咬在谢长兮颈侧。

    滚烫的,腥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蔓延,随着最后一丝灵力,一起渡进林祈岁的身体。

    林祈岁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被蓬勃的灵力所包裹,燥热难捱。

    他的身体还是有些虚弱,磅礴的灵力灌入,让他疲惫不堪,眼皮也愈发沉重。

    “睡吧。”谢长兮的声音像柔和的催眠曲,在耳边响起。

    他重重阖上眼睛,沉沉睡了过去。

    ……

    林祈岁隐约觉得自己睡了很久,直到令人难耐的燥热褪去,周身被一股寒意一点点包裹。

    他无意识的皱了皱眉,细密卷翘的睫毛抖了抖,缓缓睁开了眼睛。

    入目,是一片雪白。

    覆盖着厚厚冰霜的洞壁,凝结着晶莹冰锥的洞顶。

    但已然不见了白发谢长兮的身影。

    他回想起昨晚的一幕幕,脸颊又热烫起来。

    缓了一会儿,他慢慢起身。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林祈岁怔住。

    他猛地回过头,便看到了那道熟悉的淡青色身影。

    艳鬼谢长兮就坐在他身后,正笑眯眯的看着他。

    “你……”

    林祈岁盯着他:“你怎么在这?”

    “这不是怕你醒了找不到人,哭鼻子吗?”

    林祈岁:……

    谢长兮伸手帮他理了理颊边的碎发:“所以,小祈岁感觉怎么样?有没有感觉身体不舒服?”

    林祈岁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服帖整齐,头发也被简单的编过,系在了身后。

    “没有,感觉很好。”他道。

    昨晚的疲惫已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体内充沛的灵力,他现在浑身上下都有一股使不完的劲。

    见此,谢长兮勾了勾唇:“那就好。”

    “他呢?”

    “谁?我的身体?”谢长兮眉头轻蹙了一下。

    “嗯。”林祈岁点点头。

    “灵力耗尽,身体自然也就不在了。”

    “可是……”

    林祈岁还想问,谢长兮却突然将一只透明的小瓶子递到了他面前。

    林祈岁愣住。

    “我的骨灰。”谢长兮勾了勾唇,“放在你这里吧。”

    小瓶子落进掌心,冷的刺骨。

    林祈岁缓缓合拢手掌,将其紧紧握住。

    “走吧,外面天已经大亮了,该回去了。”

    谢长兮起身,抄手将少年从石台上抱起来。

    林祈岁伸手环住他的脖子,冷冽的龙柏香又浮了过来。

    谢长兮的怀抱又变成了冷冰冰没有温度的感觉。

    少年轻舒了口气,没来由觉得心里闷闷的。

    “其实……”

    谢长兮垂眸瞥了一眼怀里的人,坏笑着扬了扬嘴角。

    “嗯?”林祈岁问。

    “鬼也可以做那种事。”

    林祈岁愣了下,墨色的眼瞳顿时骤缩。

    看着他震惊的样子,谢长兮笑得更灿烂了。

    “魂/交听过吗?”

    单纯的少年摇摇头。

    谢长兮却不说了,只道:“那……以后再告诉你。”

    林祈岁:……

    两人自洞中出来,林祈岁才发现,这处山洞就在严府后面不远的地方。

    回到严府时,昨晚聚集在观月亭的众人早就散去了,鹊桥上只有两个粉衣侍女在走动。

    昨晚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梦。

    谢长兮在碧桃湖边落脚,将林祈岁放下,两人一起回观鱼小院。

    才踏入院门,便见武铁生从里面冲了出来。

    “林小兄弟!你没事吧?”

    林祈岁见他脸上的担忧不似作假,摇摇头道:“没事。”

    “呼……”武铁生松了口气,拍拍自己胸口。

    他看了旁边的谢长兮一眼,大咧咧的笑起来:“还好谢兄靠谱!”

    见林祈岁疑惑,他解释道:“昨晚,我们见你被那杨姑娘带走,都急坏了,可是却没法子救你。”

    “还是谢兄自告奋勇,说可以找到你,只身追着那杨姑娘去了。还好你们都没事。”

    三人边说着话边往里走,武铁生给林祈岁讲了昨晚在观月亭发生的事。

    后来,那亭子下沉,他和卫乐宁、张彩萍和李寄洲一起,费了好大劲,才从那些黑手之下逃脱,平安回到岸上。

    三人进了一楼厅堂,卫乐宁她们几人都在。

    见林祈岁和谢长兮安然无恙的回来,众人都很欢喜。

    “对了,”卫乐宁问道,“那个陈迁呢?”

    “我见他昨晚应该是和你一起,被那位杨姑娘带走了吧?”

    “对,但我之后就没见过他了。”林祈岁道。

    “去芳桃苑看看吧,”谢长兮开口,“如果他没死的话,大概率会在那里。”

    “那,那位杨姑娘呢?”林祈岁问,“还有严老爷,昨晚之后,你们可有见过他们?”

    张彩萍摇摇头:“还没有。昨晚他们盛着小船一去不复返,我们从观月亭回来之后,实在疲惫,就睡下了。”

    “那今早……”

    “今早,那些侍女照常来给我们送了早膳,但是别的什么都没交代。”

    林祈岁皱起眉。

    白仙儿的生辰宴,昨晚就已经结束了,陈迁也受到了杨姑娘的惩罚,为何这个劫还是没破?

    “那咱们现在怎么办?”李寄洲问道。

    林祈岁想了想:“先去芳桃苑看看吧。然后,去向严老爷辞行。”

    他这样一说,卫乐宁顿时懂了:“如此一来,如果严老爷还有其他安排,必定会告诉我们。”

    “但如果没有,那应该就会放我们离开了吧。”

    “若是这样,那这个劫破解,还挺简单的。”李寄洲喃喃。

    “嗯。”武铁生也点了点头,“我咋觉得,这个劫就是专门针对那些负心汉薄情郎的呢?”

    “你们看,一个吴宣,一个陈迁,都折里了。”

    “或许吧。”卫乐宁一笑,她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左臂,有些惋惜。

    “就是我这条胳膊,搭进去挺亏的。”

    林祈岁瞥了一眼她残缺的左臂,不知想到了什么,看了一眼自己的掌心。

    随后,几人休息了一会儿,便一起朝芳桃苑去了。

    但令他们意外的是,守在门口的两位粉衣侍女,这一次并没有阻拦驱赶他们。

    “几位贵客,是来听戏的吗?”

    “芳桃苑正好新来了一位小生,唱的不错呢。”

    其中一位侍女噙着笑,打开了芳桃苑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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