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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1章 鬼侍琴娘

    随着一阵刺耳的“吱呀”声, 芳桃苑的大门被两位侍女缓缓推开。

    院内的情形顿时呈现在众人的面前。

    急促的鼓点戛然而止,七八个身穿戏服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动作僵硬的钉在原地。

    林祈岁朝这些人看去。

    这八个人身上的戏服全部都被已经干涸的褐色血液浸透了, 而且四肢和头部, 都已经和躯干断开,用桃枝连接,所以显得极其不协调。

    “这是……”

    武铁生愣住,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李寄洲被骇住, 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张彩萍的目光扫过这些人的脸,似乎想要从这些人中找到陈迁的身影。

    但这些人全部穿着不同的戏服,脸上涂着红红绿绿的油彩,确实有些难辨认。

    “在那。”卫乐宁道。

    她眼睛尖, 抬手朝角落里一个面容扭曲,表情痛苦的小生指了指。

    众人顿时朝她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就见,那位身材单薄瘦削的男人, 也正朝他们望过来,那双眼睛里满是惊恐和祈求。

    他的双手交握于胸前, 做出讨饶的动作, 嘴巴不停地翕动。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 但能看得出, 他是在求救。

    果然是有意识的。

    “戏不能停。”其中一位侍女冷声道,“继续唱!”

    ——咚咚锵!

    锣鼓声立即响了起来。

    林祈岁看到陈迁张大了嘴,似乎想要朝他们呼救。

    但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带着哭腔的戏词。

    “天寒冷冻饿得青衣烂袖,肚内饥饿难忍路途难游。

    可惜我满腹中文章锦绣,但不知何日里才得出头。①”

    “啧啧, 真是可惜了。”

    卫乐宁瞥了他一眼,突然道。

    “怎么?”林祈岁问。

    “早知陈迁是这个下场,我何必一枪杀了那吴宣,就该把他送过来,给陈迁做个伴。”

    “这法子好,”一旁的张彩萍点点头,“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他了。”

    “几位贵客,请随我来。”那侍女的脸上恢复了笑容,对几人道。

    “这戏刚开场,随我上座观看。”

    几人便跟着那侍女绕开这些人,往里走。

    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小院子除了这八个被做成人偶的人,旁边还有两个侍女在。

    看样子是专门负责看管他们的。

    林祈岁和谢长兮走在队伍最后,两人边走,边聊着天。

    可就在这时,他余光却瞥到一个人影,自身后闪了一下。

    脚步一顿,他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刚刚还站在角落里的陈迁,不知何时,竟跟了过来。

    一双漆黑的眼,正死死盯着他们。

    林祈岁也定定的看着他。

    陈迁显然是拼了力气,才争得了自主的行动权。

    他的双脚成一个诡异的姿势扭曲着,在地面上留下了两行弯弯曲曲的褐色血迹。

    “咔咔……”

    他的喉咙里发出一阵怪异的声响,嘴唇也不受控制的抖个不停。

    “唔……我……”

    许久,他才艰难的吐出两个勉强可以分辨的字。

    “那边那个小生!”

    负责监督的一位侍女厉声喊道:“你在干什么?!”

    陈迁的伸出的手猛地一抖,两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救……!”

    他用力张开嘴,鲜血顿时自嘴角流淌而下。

    林祈岁皱起眉,刚要转身离开,却突然发现了不对的地方。

    他猛地朝陈迁看去,视线落在他的严重佝偻的背脊上。

    刚刚看到陈迁的时候,他是这样吗?

    他的背应该没有这么弯吧?

    “发现了?”一旁的谢长兮问道。

    林祈岁点点头:“他背上……是不是有什么?”

    “你猜?”谢长兮勾了勾唇。

    闻言,林祈岁的手顿时按在了腰间的吟霜上。

    他手腕一翻,拔剑出鞘。

    只见一道银光闪过,杀意凛冽的利剑,顿时朝陈迁的背上刺去。

    ——铮!

    剑锋似乎刺中什么坚硬无比的东西,嗡鸣着,震颤不已。

    林祈岁也被这股力量冲击,向后退了两步。

    但很快,随着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一道水蓝色的身影,慢慢自陈迁的旁边显现出来。

    “是你?!”

    林祈岁愣住。

    站在陈迁身边的,竟然是他带着的那个鬼侍,琴娘。

    琴娘长发半束,头上还插着那支缠着符纸的发簪。

    她满面悲苦,朝着林祈岁和谢长兮盈盈下拜。

    林祈岁被她突如其来的行礼,惊的向后退了好几步。

    谢长兮摇着折扇,笑起来:“躲什么?”

    “她这是做什么?”林祈岁问道。

    “依我看,像是有事相求。不如问问看?”

    林祈岁略一思索,点点头:“好。”

    ——啪!

    一道清脆的抽打声,突然炸响。

    旁边的陈迁哀嚎一声,浑身抽搐着倒在了地上。

    “起来!”

    手执细软桃枝的侍女横眉冷对:“新来的就是不懂规矩!”

    ——啪!啪!啪!啪!

    又是凌厉狠辣的几下,抽的陈迁满地打滚。

    那侍女却不惯着他,狠狠抽了一顿之后,直接将他从地上拖了起来。

    “今日有贵客来观戏,可不容你在这丢丑!”

    那侍女骂着,将陈迁拖到了他最开始站的那个角落。

    “继续唱,不许停!”

    陈迁被油彩涂满的脸上,又多了几抹深红,他哭丧着脸,继续唱了起来。

    林祈岁和谢长兮站在旁边看着这一幕。

    陈迁被拖走,琴娘也不得不跟在他身边,一步三回头的追了过去。

    林祈岁眉头蹙起:“鬼侍这么没有自由的吗?”

    “不,是陈迁对她的控制过于严苛了。”谢长兮回答。

    “他自己都这个样子了,竟然还不肯放过琴娘?”

    “放过?”谢长兮戏谑的扬了扬唇角,“他恐怕还想着靠琴娘脱身呢。”

    “不过,以他现在的样子,是做不到了。所以绝望之下,才会向我们求救。”

    “出啥事了?你俩怎么不走了?”

    武铁生扯着粗嗓门,朝两人跑了过来。

    他后面,跟着卫乐宁、张彩萍和李寄洲。

    他们刚刚走出老远了,一回头却不见了林祈岁和谢长兮,赶紧又折返回来找人。

    “是出了些事。”谢长兮道,遥遥朝那边一指。

    武铁生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惊。

    “咋……咋还有个姑娘?”

    他记得他们刚刚没看见啊?

    “是陈迁的鬼侍。”林祈岁道。

    “他竟然还没有解契。”卫乐宁追了上来,看向陈迁的目光满是不悦。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张彩萍问道。

    林祈岁便把刚刚的事情和他们说了。

    “看来这位……琴娘,是有事求你们啊。”李寄洲看着院子角落里,那道蓝色的身影。

    林祈岁点点头:“所以,我们打算去问个清楚。你们要一起吗?”

    “那当然!”武铁生想也没想。

    “要。”卫乐宁也乐于看个热闹。

    “都是一起来的,自然要一起去。”张彩萍也道。

    “呵呵,我就不……”

    李寄洲挤出一个笑容,本想拒绝的,但在听到大家的回答之后,喉头一滚,将后半句生生咽了下去。

    “……一起,当然要一起!”

    谢长兮摇了摇折扇,和林祈岁并肩走在最前面:“那走吧。”

    于是,几人全部朝陈迁所站在的角落走了过去。

    正悲痛欲绝,唱的声音嘶哑的陈迁,余光瞥见几人,已经死掉的心,又重新跳动起来。

    但,不等他再费尽力气开口求救,林祈岁却朝站在他旁边的琴娘开了口。

    “琴姑娘,可是有事相求?”

    那琴娘扬起袖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无声点头。

    “那你所求何事?”谢长兮问道。

    琴娘双眸含泪,朱红的唇瓣动了动,却没有吐出半个字来。

    “她不会说话?”卫乐宁皱眉。

    “也没准是被陈迁下了什么不能开口的咒术。”张彩萍道。

    “那咋办?”武铁生挠挠头,“要不,我去问问那些侍女,找纸笔来。”

    “等……等等!”

    站的最远的李寄洲,突然开口。

    众人一愣,却见琴娘抹完眼泪,就将右手的食指塞进了自己口中,用力一咬。

    而后,她抬起手,隔空写到:解契……救……我。

    果然是在求救。

    “鬼侍一般只有契主可解。”张彩萍的神色沉了下来,“这个我们恐怕帮不了吧?”

    “嗯。”卫乐宁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那咱们就不管了?”武铁生道。

    他看了一眼琴娘头上缠着符纸的簪子,眼睛一亮:“是不是那个簪子?咱们把那簪子拔出下来,是不是就能把这什么鬼的契约解开了?”

    “解不开的。”谢长兮缓缓开口,“除非是陈迁愿意。”

    “再者,那簪子也不是契约所在。而是陈迁在契约之上,另加的束缚。”

    “啐!”武铁生黑脸,“这孙子还挺谨慎的!”

    “又或者,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叫陈迁愿意解契的?”李寄洲道。

    “要不然,咱们劝劝他?”

    他觉得这法子可行,但是挺离谱的。

    “不必。”林祈岁突然开口,“不用这么麻烦。”

    他看向表情扭曲,视线却在奋力朝他们看过来的陈迁。

    “只要他死了,契约自然就解了。”

    话音落,吟霜剑光一闪,刺穿了陈迁的胸口。

    ——噗!

    陈迁猛地喷出一口血,瞪圆了双眼。

    他死死的盯着林祈岁,身体却轰然倒了下去——

    作者有话说:①——出自京剧《金玉奴》经典唱段

    第172章 姚氏春琴

    一时间,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看着倒在地上的陈迁。

    可下一瞬,满脸血污的陈迁, 却双眼一翻, 又从地上站了起来。

    众人一惊, 林祈岁也向后退开了两步。

    但陈迁脸上的惊恐还未退却,连接他左臂和躯干部分的桃枝,却突然抽条生长。

    细软嫩绿的枝芽,一直延伸到被吟霜刺穿的胸口。

    鲜绿的桃枝堵住了他胸前的血洞, 陈迁表情痛苦的捂住伤口,就这样活了过来。

    “他……”

    李寄洲脸色一白。

    “没用的。”一位粉衣侍女走了过来。

    “在他身上的罪孽没有洗清之前,他是不会死的。”

    “啊,那这蓝衣姑娘咋办?”武铁生问道。

    粉衣侍女的视线, 落在陈迁旁边的琴娘身上,神情淡漠:“那是你们的事。”

    这下,事情变得棘手起来。

    林祈岁看向陈迁胸口的桃枝, 思索着用火烧毁的可能性。

    谢长兮余光瞥见他沉思的模样,手掌一翻, 自掌心凝聚出一团黑色的火焰。

    他抬起手, 就要将火焰朝陈迁打过去。

    “等一下!”

    一道清脆的女声, 突然自他们的身后响起。

    谢长兮止住动作, 回过头。

    却见那白衣蒙面的杨幼玲,正疾步而来。

    “几位莫要妄动。”她道。

    众人见此,纷纷后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那几位粉衣侍女见了,也悄悄退到了一旁去。

    杨幼玲款步而行,在陈迁的面前站定。

    而后, 愣住。

    “是……你?”

    琴娘看着面前的白衣女人,却是一脸茫然。

    杨幼玲戴着面纱,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面,上下打量着琴娘。

    众人记得规矩,都没有去看她的眼睛。

    片刻后,杨幼玲自琴娘的身上收回了视线,然后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

    武铁生傻眼:“她……她就这么走了?那这个琴娘怎么办?”

    “既然她不管,那是不是说明我们可以对陈迁动手了?”卫乐宁猜测。

    然而,她话音才落,杨幼玲就停住了脚。

    她背对着众人而站,声音平静道:“白仙儿的生辰已经过了,几位贵客可以离开严府了。”

    李寄洲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就能走了?那是不是说明,这个劫咱们已经破了?”

    林祈岁倒不这么认为。

    杨幼玲这话,一听就是为了赶他们走,让他们不要去管琴娘的事。

    “你认识琴娘?”他开口问道。

    杨幼玲的目光,落在林祈岁身上,面纱之下的朱红嘴唇,向上勾了勾。

    “那是我自己的事。”

    “现在,回去你们住的院子,收拾自己的东西,稍候,我会差侍女送你们离开。”

    “那我们要是不离开呢。”林祈岁道。

    “那就……”

    杨幼玲的双眸眯了眯,垂在身侧的一双白色水袖突然暴涨,向几人袭来。

    “加入他们,成为这春台戏班的一员!”

    几道白影闪过,吟霜啸叫着脱出剑鞘,直刺向杨幼玲。

    卫乐宁拿出了她的玄铁枪,与试图捆住她的水袖纠缠。

    武铁生将他那杆破旧的长矛挥的虎虎生风。

    李寄洲面如土色的四处躲藏,张彩萍则唤出了黄仙儿抵挡。

    下一刻,谢长兮放出了黑雾,将陈迁牢牢捆住。

    而后,他在掌心燃起黑焰,作势要去烧插在陈迁身上的桃枝。

    “住手!”

    杨幼玲厉声断喝,放出的水袖也停在了半空。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陈迁还不能死,但其他的要求,我可以答应你们。”

    “解了琴娘和陈迁之间的契约。”林祈岁道,“陈迁就不用死。”

    “呵……”

    杨幼玲却冷笑起来:“解了他们的契约?让这夺人夫婿的女人,获得自由吗?”

    “夺人夫婿?”张彩萍一愣。

    李寄洲却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琴娘。

    试探道:“这么说来,这位琴娘……是陈迁的夫人?”

    “是他高中之后,另娶的新妻。”

    杨幼玲讽刺的笑了笑:“高官之女配新科状元,门当户对。”

    “谁还会念我这落魄的旧人。”

    “她既然这么喜欢负心薄幸的男人,你们又作何上赶着去解救她?”

    “既然结为夫妇,那就要同享乐,共患难!”

    杨幼玲的声音陡然尖利起来,鲜红的血自双眸中涌出。

    她直直盯着众人身后,那道水蓝色的身影,恨的浑身发抖。

    可琴娘的眸中却续满泪水,提裙跪了下来,一下下的朝杨幼玲磕着头。

    杨幼玲看着她,神色冷淡。

    “现在才来赎罪?晚了!”

    说完,她毫不留情的转过身,径自离开。

    “竟然是这样。”武铁生看着跪在地上的琴娘,神情复杂。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啊。”

    “既然如此,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去收拾行李了?”李寄洲才从方才的惊吓中回过神,一心只想着快点离开。

    “等等……”张彩萍皱起眉。

    “又咋了?”武铁生问道。

    “既然是这个琴娘抢了杨幼玲的丈夫,她现在又是陈迁的夫人,咱们也没必要管他们夫妻之间的闲事了吧。”

    张彩萍:“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卫乐宁的视线,落在琴娘的身上。

    后者依旧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用力磕着头,已经将头磕破了,黑血流了一地。

    “她……”卫乐宁“嘶”了一声,“倒不像是作假装可怜的。”

    “可她抢了杨幼玲的丈夫,这是事实啊。”李寄洲道。

    “那……若是她不知情呢?”林祈岁适时开口。

    他记得,昨晚在鹊桥上,杨幼玲唱的是:

    凌州知府陈大人,手携如花女眷入府邸。

    你着家仆将我赶,你句句不识伤人心!

    如此看来,应当是陈迁对琴娘隐瞒了自己之前和杨幼玲的事,又偷偷拆家仆将杨幼玲赶走了。

    “啥?”武铁生一愣。

    张彩萍顿时眼前一亮:“对了!”

    “她头上不是还插了那簪子,应该也不是自愿想留在陈迁身边的。”

    她就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问题在这。

    “嗯。”林祈岁点点头。

    此时,杨幼玲已经离开了芳桃苑,只余一抹白色的衣角,一晃而过,消失在门外。

    “但现在我们也不知具体的真相如何。”张彩萍叹了口气,“我们也只是猜测。”

    “那就让她们好好聊聊,把话说开。”李寄洲道。

    “可琴娘不会说话啊。”武铁生发愁,“难道让她继续写血书?”

    “要是想说的话太多,会不会把血流干啊。”

    “武兄,她已经是鬼了。”谢长兮眯了眯眼。

    林祈岁:……

    “我看看。”一旁的张彩萍道。

    她说着,走上前,将琴娘从地上搀扶起来,又让她张开嘴。

    “这……”琴娘皱起眉。

    “是什么原因?”林祈岁问道。

    “她没有舌头啊。”张彩萍一脸的不可思议,托着琴娘的下巴,仔细的查看。

    “鬼没有舌头?”李寄洲顿时好奇起来,“鬼的舌头被割掉,也不能说话吗?”

    “说不定,是她生前就被割掉了舌头。”谢长兮道。

    “一般来说,如果在一个人活着的时候,就割掉她的舌头,那等她死后,她的鬼魂就口不能言了。”

    “若真是如此,定是陈迁这货故意为之!”卫乐宁愤愤道。

    “那现在怎么办?”武铁生问,“她没有舌头,就开不了口了吧。”

    “让她上我的身就行,把我的舌头借给她用。”张彩萍道,“不过,得先将杨幼玲追回来。”

    “我去。”卫乐宁开口。

    她行动力极强,话音落下的瞬间,人就已经奔出了院子。

    片刻后,她将杨幼玲带了回来。

    只是杨幼玲的神色阴郁,看起来在爆发的边缘。

    “姐姐……”

    就在这时,‘张彩萍’垂眸含泪的从众人身后走了出来。

    而方才就在陈迁旁边的蓝衣女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你……”

    杨幼玲皱眉。

    便见‘张彩萍’扭了扭自己粗壮的腰肢,哑着嗓子开口道:“确是我对你不住。可陈迁那负心汉,也骗了我!”

    “他骗你?”杨幼玲柳眉倒竖,“你与他不是情投意合,出双入对吗?”

    “可我并不知,他已有妻子……”

    ‘张彩萍’一脸愧疚,看着杨幼玲:“姐姐,若知他已与你订下,我是万万不会嫁给他的!”

    “这厮高中,父亲又是他的直属上司,欣赏他的才华,这才动了将我许给他的念头。”

    “可……可父亲询问他可有婚配,可有青梅之时,他明明说的是不曾有过!”

    “呸!”卫乐宁听的青筋直蹦,“真小人!”

    “那你,又怎么会做了他的鬼侍?”杨幼玲的神色好了一些,问道。

    “因为鬼气侵蚀,陈府变成劫的那一晚,我为了护他被鬼咬伤了。”

    ‘张彩萍’抽噎两声,突然不哭了。

    她抬起头,神情冷峻下来,看向缩在角落里还在咿咿呀呀唱着的陈迁。

    “他手上原本有药的。可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也为了防止我出去乱说话,他在我活着的时候,割掉了我的舌头。”

    “然后,在我变成活尸之前,虐杀了我。”

    “如他所愿,我的恨和怨,促使我成了青阶恶鬼,他便强行和我结契,又用这缠满了符纸的簪子加以束缚,让我成了他的鬼侍,不得不随身保护他。”

    “你……”

    杨幼玲的吃惊的睁大了双眼。

    “不过,即便我不是自愿,却也跟在他的身边,保护了他这么多年。”

    ‘张彩萍’看向杨幼玲的眼睛:“所以于你,我确实有罪。”

    下一刻,张彩萍突然双眼一翻,向后仰倒。

    李寄洲赶紧上前接住她,还被砸的向后踉跄了好几步,被卫乐宁扶了一下才站稳。

    一道蓝色的烟自张彩萍的身体里飘出,化为了琴娘的样子。

    她朝杨幼玲望了一眼,然后再次跪了下来。

    “……不可!”

    杨幼玲上前一步,伸手将她扶住。

    两个可怜的女人互相对望,四目含泪。

    杨幼玲问:“妹妹姓甚名谁?”

    琴娘伸出手,用指尖渗出的鲜血,隔空写到:姚氏春琴。

    第173章 无尽折磨

    “姚春琴, ”杨幼玲笑了,“倒是个好名字。”

    她说着,也朝角落里瑟缩的陈迁看了一眼。

    冷笑道:“你倒是厉害, 凭一己之力, 毁了两个女人的一生。”

    ——锵锵!

    锣鼓声停了, 一场戏刚好演完。

    陈迁的身体终于得了暂时的自由,他眼神惊恐的看着杨幼玲,不断地向后退缩。

    杨幼玲嘲讽的看着他:“这戏也唱罢了,看来有些事我要亲自问问你了。”

    陈迁退无可退, 身体靠着墙,瘫软的下滑,他嘴唇颤抖的厉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杨幼玲踱步向前, 低头服侍着他:“陈迁,刚刚姚春琴所说,可属实?”

    陈迁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不少冷汗, 他看看杨幼玲,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姚春琴, 颤抖着点了点头。

    “既如此, 你和她之间的契约, 就解了吧。”杨幼玲说的肯定, 根本没有询问他的意思。

    闻言,陈迁蓦地瞪大了眼。

    他望向姚春琴,张了张嘴,嘶哑道:“她……她是我的……妻……”

    一旁,姚春琴不住的摇头。

    卫乐宁笑了:“呵呵,现在想起她是你的妻子了?”

    “我倒是第一次见, 把自己的妻子做成鬼侍的人。”

    “我……我……”陈迁唇瓣颤抖,却如何也说不出“解契”这两个字。

    杨幼玲见此,嗤笑一声,突然扬了扬手。

    陈迁连接手臂和肢体部分的两截桃枝上,突然抽出新枝,直朝他的脖子勒去。

    而此时,陈迁口中正喃喃的念着什么。

    立在一旁的姚春琴突然有了动作,她的双手变为利爪,直朝杨幼玲的心脏掏去。

    “小心!”

    林祈岁一声低吓,吟霜瞬间出鞘,挡在了杨幼玲前面。

    鬼爪直击剑刃,发出“铮铮”脆响。

    姚春琴神色焦急,她想要收手,可偏偏受陈迁所控,根本无法支配自己的身体。

    就在这时,新抽条的细枝两股拧成了一股,紧紧缠上陈迁的脖颈,然后,用力勒紧。

    “嚯嚯……”

    陈迁顿时被勒的双眼翻白,张大着嘴,口中念的咒术也被打断了。

    姚春琴暂时不被控制,她快速向后退开,与杨幼玲和林祈岁几人拉开距离。

    一旁的谢长兮瞥见她头上的发簪,自指尖凝出一缕黑雾。

    那黑雾直朝发簪而去,将发簪紧紧缠住,用力一绞。

    发簪应声断,符纸随着碎玉撒了一地。

    姚春琴只觉得身体一轻,好像有什么无形的束缚被斩断了。

    另一边,陈迁脖子上的桃枝已经深深陷入了他的脖子里,划破皮肉,渗出鲜血。

    “陈迁,解契!”杨幼玲厉声道。

    陈迁的脸色已经由红,变成了青紫,他大张着嘴,竭力呼吸,喉咙更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解了你和姚春琴的契约!这是你赎罪的机会!”

    陈迁浑身颤抖,但因为身上插着桃枝的原因,即便他的颈骨已经被细软的嫩枝绞断,疼的他眼前一黑又一黑。

    但是,他死不掉。

    身上的种种折磨,循环往复,比唱戏还叫他更痛上万分。

    他的眼前一阵阵模糊,不断闪过杨幼玲和姚春琴的身影。

    他想起当初自己被杨父帮扶时的欣喜若狂,他苦读十载,就盼着春闱这一条出路。

    可是家里实在太穷了,能供他读书已逼得父母砸锅卖铁,临近春闱,实在再凑不出一点银钱给他。

    父亲叫他沿路乞讨上京,可他是读书人,之后若是中考,他还有何脸面?

    就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镇上的富商杨临筠向他伸出了援手。

    杨临筠许偌给他银钱赶路,还给他送了不少盘缠和书籍,条件是他要娶杨家小姐杨幼玲。

    他记得自己当初想都没想就答应了,毕竟,比起乞讨上京,能有人出钱资助,已是天大的幸事。

    以至于,在他见到貌美多才的杨幼玲时,是如此的欣喜若狂。

    他当即许诺杨幼玲,中考后就八抬大轿迎她过门,两人交换了生辰八字,也写下了订婚书。

    陈迁就启程上京赶考了。

    这一路上,有了银钱,他倒是没受什么委屈,反而过得比在镇上好的多。

    后来,他也如愿考中了状元,还得以面见圣上。

    陈迁的脖子已经被桃枝绞断,没了支撑,他的头无力的歪在肩膀上,鲜血热烫,自颈上的伤口中茵茵流出。

    他感觉自己的体温在急速下降,感觉自己浑身冷的发抖,感觉喘不上气,感觉疼的浑身每一块骨头都在被人不断敲碎。

    可是,他的脑子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记得当初的每一件往事,记得自己到京之后所经历的一切。

    那时,他何等风光,记不得有所少人向他投来赞赏的目光,有多少高官重臣,向他伸出手,想要拉拔他。

    姚春琴的父亲,就是其中之一。

    也是他最看好的人选。

    姚父是当朝太师,位高权重。

    更重要是的,他的女儿姚春琴,是千娇万宠的嫡女,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吟诗作画,弹琴奏曲,样样精通。

    当他隔着屏风,听姚春琴一曲琵笆引来彩蝶翩翩之时,便将当初和杨幼玲的点点滴滴,扔了个干干净净。

    什么婚约,什么订婚书,他都不在乎了,他只想要这眼前人。

    是以,当姚父向他问起,是否婚配,是否有青梅竹马之时,他撒了谎。

    他说他没有,他说他十年苦读,不曾有过心上人。

    起初,他也愧疚,也良心难安。

    可他很快接到了圣上的任命,调去凌州做知府。

    他知道,这定然是姚太师在背后出了力的。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心中所有的愧疚全部消失了。

    那时,他觉得,自己如此出众,合该配这样的女子。

    他早忘了当初帮助过他的杨家,也早忘了和他许下约定的杨幼玲。

    地位低贱的商户之女,怎可为他的夫人呢?

    他是要入朝为官,要做权臣,要做人上人的青年才子啊。

    他还有大好的未来,可他背后无人可依,他需要助力。

    于是,待后来杨幼玲千里迢迢来寻他,他只说不识。

    怕被姚春琴发现,他差人赶走了杨幼玲,将她赶出凌州城打了一顿,才肯罢休。

    他以为,杨幼玲一介弱女子,又孤身一人,应该不会再来了。

    可是,谁知道她遇上了城郊的砍柴翁,被救了下来。

    又过了一段时间,他在街上偶然见到了杨幼玲。

    他真的慌了,因为那时,他和姚春琴的婚约已定,很快就要成婚。

    为了不出差错,他花钱雇了一帮混混,找到了杨幼玲在城外的住所。

    然后,连着那砍柴的老翁一起,打杀了。

    对外只说是遇上了匪盗,死于非命。

    反正那老翁也是无儿无女,没有亲人,便不会有人去查。

    桃枝将他头彻底从脖子上绞断,滚落下来。

    鲜血将他身上的戏服染成大红色,像极了娶姚春琴那日他穿的喜服。

    他的头沿着肩膀滚下,可他的脑子却依旧清醒。

    突然,他的头停止了下坠。

    陈迁愣住。

    然后,他看到了姚春琴。

    姚春琴伸手接住了他的头,见他朝自己看来,突然莞尔一笑,然后重重的将头重新插回他的脖子上,霎时血肉四溅。

    “啊——!”陈迁疼的嘶吼一声。

    而之前绞杀他的桃枝,顿时将他脖子上的断口团团缠住,开始修复。

    很快,他的脖子恢复如初。

    那些桃枝便从救人的神树变成了杀人的利器,死死勒住他的脖子,用力绞,再次将他的颈骨绞断。

    剧痛令他的表情扭曲,他已经叫不出声了,双眼被挤压的暴突出来。

    而姚春琴,就站在他的面前,定定的将他望着。

    一次、两次、三次……

    杨幼玲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

    最初的逼问,已经变成了纯粹的折磨。

    陈迁的脑子清醒,意识却开始恍惚。

    在他彻底崩溃之前,他的头再一次无力的歪在了肩膀上。

    眼珠骨碌碌转动,对上了两个女子含笑的眸子。

    真好看啊……

    他想。

    当初若是将杨幼玲劝住,藏起来,待到娶了姚春琴之后,再迎她进门。

    那是不是,他就不会落得如今这个下场了?

    陈迁双眼翻白,嘴唇剧烈抽搐着,癫笑起来。

    悔啊!他好悔!

    下一刻,束缚在姚春琴身上的无形枷锁,碎了。

    杨幼玲施咒的手一顿,缠在陈迁脖子的桃枝迅速收紧,直接绞断了他的脖子。

    他的头骨碌碌滚落在地,这一次,姚春琴没有去接。

    她抬起脚,狠狠的踏了上去。

    用鞋底踩碾着陈迁的脸,将他不知悔改的癫笑碾的粉碎,将他恶臭发烂的脑浆踏进泥里。

    林祈岁正望着这一幕,突然眼前一黑。

    紧接着,谢长兮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

    “不恶心吗?这种脏东西看多了,小心长针眼。”

    林祈岁:……

    他无语的正要将谢长兮的手,从自己的眼睛上拿下来。

    一旁,却响起了李寄洲的呕吐声。

    冰凉的触感突然消失,眼前又亮了起来。

    林祈岁再看过去,陈迁被姚春琴踩烂的头,已经又回到了他的脖子上。

    但他显然已经神志不清了,双眼混沌灰暗,精神已然崩溃。

    杨幼玲和姚春琴,并肩而立,又对他开始了新一轮的折磨。

    “几位贵客。”严老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天色不早,老头子我得差人送你们出去了。”

    林祈岁回头看向严易山,这个一向冷脸的老头,此时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白仙儿的生辰宴办的圆满,几位慢走,后会无期。”——

    作者有话说:这一卷要结束啦,芜湖![加油]

    第174章 入凌州城

    严易山说完, 转身勾了勾手,很快就有两名粉衣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为首的那位,手上端着一个木托盘, 上面是成沓的纸钱和纸元宝, 还有银票之类。

    “这些, 是老头子我的馈赠,给你们留做路费。”

    严易山道:“送贵客们离开吧。”

    “是。”

    两名侍女齐声应着,朝众人行了个礼,就做出了“请”的手势。

    众人收了这些馈赠, 向严易山辞行,而后跟着那两名侍女,离开了芳桃苑。

    穿过一座座院落和七折八拐的回廊,跨出严府大门的那一刻, 一股带着桃花香气的风,迎面扑来。

    “呼……!终于出来了!”李寄洲感叹。

    “咦?”卫乐宁疑惑的声音,突然传来。

    林祈岁闻声, 回头看去。

    就见高大阔气的府邸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 不过是一座带院子的小木屋。

    严易山也从衣着华丽的严老爷, 变成了身着布衣的樵夫, 撑着砍刀, 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隐约间,还能听到陈迁的惨叫,自木屋里传来。

    “还没结束吗?”张彩萍发问。

    一般劫破了,里面的鬼不论等阶高低,都会随着劫一起消散的。

    该入冥界的入冥界, 该魂飞魄散的魂飞魄散。

    “他们之间的因果还没完呢。”谢长兮勾唇一笑,“怕是得等到两位姑娘的怨气都彻底消散了,她们才会得到解脱吧。”

    “这好,”武铁生一握拳,“可不能太便宜陈迁这孙子了!”

    “走吧,该上路了。”卫乐宁开口。

    林祈岁的视线,却在木屋之后的某处停了下来。

    “看什么呢?”谢长兮凑了过来。

    “那里……是温泉池?”林祈岁问。

    他指了指木屋后不远,山峦叠嶂之中,一处升起白色雾气的地方。

    “对。”谢长兮点点头,“就是我带你去的那处。”

    “竟然真的有。”林祈岁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这温泉池只是幻化出来的呢。

    “当然是真的。”谢长兮伸手捏了捏他的耳朵,“我还提前往里面放了能净化身体的草药呢。”

    “毕竟,你在我身边待了这么久,从里到外都沾染了浓烈的鬼气。而我的肉身只靠一口气,和一缕魂魄撑着,脆皮的很,是沾不得这些的。”

    林祈岁抬头望向他的眼睛:“所以你就……”

    “我就只能先把你洗洗干净,然后再送过去呀。”谢长兮眨眨眼,笑了起来。

    “再者,这处温泉可是天然形成的,很难得。要不是不能让你沾染上鬼气,我定是要和你一起泡的。”

    林祈岁:……

    “鬼也能泡温泉吗?”

    “能,”谢长兮伸手捏了捏林祈岁软软的耳尖,唇角一弯,“不过没什么必要。”

    林祈岁:……

    “谢兄,林小兄弟!快走了!”

    武铁生已经走出去老远了,正朝他们挥手。

    林祈岁和谢长兮快步跟上。

    那片桃林也还在,只不过枝叶茂盛,一片深绿,不见半点桃花红。

    六人陆续穿过桃林,笔直的官道便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几人将严易山给的“馈赠”平分了,然后便互相告别,踏上各自的路程。

    林祈岁和谢长兮是要进凌州城的,卫乐宁和张彩萍也一样,两人都是从别的地方过来,前往凌州城的。

    武铁生和李寄洲是一起的,他们俩才从凌州城出来。

    “那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林祈岁问道。

    李寄洲掂了掂自己的书箱,对他一笑:“我和武兄是路上碰到的,他进城找铁匠来修的他的长矛,我呢,是来淘书的。”

    “淘书?”谢长兮眯了眯眼,被勾起了兴趣。

    “对。”李寄洲回答,“我就是一臭书篓子,之前科考只看些四书五经,八股文之类的。”

    “后来鬼气侵蚀,我也不会什么功夫,便想着找些相关的书看,寻找破劫和解决这些鬼气的法子。”

    “这次来凌州,也是为了找对付那些鬼怪的方法,以求自保……”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

    脑中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之前在鹊桥上,林祈岁毫不犹豫的冲出来救他。

    他看着站在自己的面前的少年,墨色的眼瞳,清澈又纯粹。

    他笑了:“也保护同伴。”

    “同伴”一词,或许是他此行,最大的收获吧。

    “对!”一旁的武铁生跟着点头,“所以,你们就放心吧。”

    “有我和李兄同行,就是那些鬼东西的克星!”

    林祈岁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唇角勾了勾。

    “那,一路顺风。”

    送走武铁生和李寄洲,四人便往凌州城而去。

    此地已距离凌州城不远,四人路上搭了一辆马车,天色将晚的时候,便进了城。

    如林祈岁所料,凌州城比他们之前去的曲州城还要更“繁华”一些。

    不过这里所谓的“繁华”,是指入城之后,街上各种衣着打扮的人和鬼,往来不绝,街边的铺子店门大敞,灯火通明。

    小饭馆里坐满了人,吃肉喝酒,聊得热火朝天;武器铺里一行人正和店家讨价还价。

    还有卖衣服布匹的店里,结伴而行的两人正挑着布料结实耐磨的外衫。

    “这么热闹,我感觉自己好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卫乐宁左看右看,一双眼睛都要忙不过来了。

    张彩萍感叹道:“真怀念啊,有一瞬间,我都以为咱们只是进城来游逛的。”

    “别放松警惕。”林祈岁提醒,“天黑了,这城里的各种鬼怪也不少。”

    “嗯。”卫乐宁点点头,握紧了手里的玄铁枪。

    她刚刚就看到街边一个小巷子里,有一双发绿的眼睛,在死死盯着他们看。

    “那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

    走到前面岔路口,张彩萍停了下来,询问大家。

    “我得先去一趟医馆。”卫乐宁指了指自己的断臂,“然后找个地方歇脚。”

    她的手臂虽然及时上了药,也拔除了体内的鬼气,但伤处还没有愈合,需要进一步医治。

    “至于接下来,应该会在城里转转,看看有没有没破的劫。”

    自从她家的武馆变成了劫,父母死于鬼手,她就离开了家,离开了家乡,四处杀鬼破劫。

    只要这世间的鬼气,一天不散,鬼怪一天不亡,她就不会停下来。

    “那你们呢?”张彩萍看向林祈岁和谢长兮。

    “我们……”

    林祈岁刚要开口,就被谢长兮拍了一下肩膀。

    “我们的朋友来迎了。”谢长兮一笑,朝街对面指了指。

    少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就见,对面赫然站着三个人。

    秦听闲负手而立,正含笑看着他们。

    楚游见两人看过来,激动的朝他们挥着手。

    “林小师弟!谢前辈!”

    沈桓一声大喊,直接冲了过来。

    林祈岁无奈一笑,后退半步,做好了被他撞个正着的准备。

    不过,谢长兮早有准备,鞋尖一伸,绊的沈桓一个踉跄。

    “小心。”艳鬼笑弯了一双桃花眸,“好心”的伸手拉了他一把。

    “哎……?”

    沈桓好不容易借力稳住身形,低头看了看地面,十分纳闷。

    这地上平平整整,他怎么就被绊了一下呢?

    还好谢前辈拉了他一把,不然可就要出丑了。

    林祈岁倒是将刚刚的一幕都看在了眼里。

    少年薄唇微扬,轻轻笑了。

    “咦,这两位,是你们新认识的朋友吗?”

    沈桓还是神经大条,很快就被旁边站着的卫乐宁和张彩萍吸引了注意。

    林祈岁点点头,给他介绍了两人。

    沈桓挠挠头,有些不好意的和两人打招呼。

    “刚刚我有些冒失了,不好意思。”

    “多谢你们在劫里照看我小师弟。”

    卫乐宁和张彩萍对视一一眼,两人都笑了,这朋友有点意思啊。

    几人寒暄了几句,林祈岁就和卫乐宁、张彩萍告别。

    三人朝对面的秦听闲和楚游走过去。

    “师兄,楚大哥。”林祈岁道。

    “回来就好,还顺利吧?”见林祈岁精神不错的样子,秦听闲脸上的笑意更多了几分。

    “嗯,倒是没出什么岔子。”林祈岁道。

    两人聊了两句,旁边的楚游先是面带微笑的听着,后来实在憋不住了,比比划划的拉着秦听闲的手臂摇晃。

    林祈岁:……

    果然又被他师兄贴了禁言符啊。

    “哦,我差点忘了。”秦听闲道。

    说着,伸手将楚游背上的禁言符撕掉了。

    楚游:……

    他严重怀疑,秦听闲是故意的!

    不让他去和林祈岁的两个新朋友搭话也就罢了,还禁言他这么久!

    他可是有好多话要和林祈岁说的!

    “走吧,你们这一路也累了,先回客栈休息。”秦听闲道。

    于是,回去的路上,就变成了……

    林祈岁被沈桓和楚游一左一右夹在中间,两人拉着他问个不停。

    谢长兮和秦听闲跟在后面,看着他们叽叽喳喳的聊了一路。

    五人到达下榻的客栈时,林祈岁觉得自己的嗓子都要冒烟了。

    他在劫里这么多天,都没有这一路上说的话多。

    “所以,严府那个白仙儿,到底是什么东西啊?”楚游十分好奇。

    “对啊,为何严老爷这么重视他?”

    沈桓本来被林祈岁的话题岔了过去,被楚游这么一说,又想起来了。

    林祈岁揉了揉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头疼不行,正绞尽脑汁想编个像样的谎话骗过去。

    谢长兮笑眯眯的凑了过来,道:“这个啊,我知道。”

    “哎?谢前辈知道?”

    “当然。”谢长兮一脸神秘。

    “这白仙儿,其实就是蛇仙儿化的女身,专门为那些遭受不公的女子,伸张正义,主持公道的。”

    林祈岁:……

    “哦……”楚游恍然,“原来,还有这样的家仙。”

    “是啊,”沈桓也道,“我还以为它们就只会跳大神呢。”

    林祈岁:……

    这话还好没被张彩萍听见啊。

    第175章 执念之梦

    几人回到客栈时, 已经入夜。

    秦听闲去给他们要了两间房,楚游和沈桓则带着他们找了个地方坐下,要了些吃的。

    林祈岁问起他们这几天在城内有没有什么发现。

    一说起这话题, 楚游又来劲了。

    “当然有啊, 我和小沈这几天都快把凌州城逛遍了。”

    “我跟你说, 这里可比咱们之前所在的曲州城大多了,光饭馆客栈都有好几家,而且各个都不错,明天我带你去啊。”

    “好。”林祈岁应道, 但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除了这些呢?”

    “医馆、武器铺、明光楼这样的地方也都有。劫的话,这城里仅有的两个人级劫已经早就被破了。”

    “除了唯一的天级劫‘不夜宫’,剩下的地级劫,大大小小, 分布各地,一共十八个。”

    “还没破的有七个,不过, 都被一个叫‘明门’的帮派给看住了。”楚游道。

    林祈岁:“看住?什么意思?”

    “就是有‘明门’的人看守,有人要入劫的话, 必须通过明门。”一旁的沈桓道。

    “哦?”谢长兮也被勾起了兴趣, “他们这是, 将剩下的地级劫都看管起来了?”

    “可以这么说。”沈桓点点头, “要入劫的人,得和明门报备,然后明门会给他们提供关于这个劫的线索。”

    “如果这个劫被成功破解,那参与的那些人,就需要将奖励的四成付给明门。”

    “如果没破呢?”林祈岁问。

    “没破的话,只要人没死, 就得付给他们一锭银箔纸折的银元宝,算作明门提供线索的报酬。”

    “打劫啊这是。”谢长兮眯了眯眼,“这样,岂不是只要有人进劫,明门就能获利?”

    林祈岁的神情严肃起来:“如果不要他们提供的线索呢?就不能入劫了?”

    “能。”楚游倒了两杯茶,分别推到谢长兮和林祈岁的面前,“不过,据说不拿线索的那些人,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出来的。”

    “有的缺了胳膊,有的断了腿,丢命的更是比比皆是。所以,后来再有人进去的话,基本都会选择向明门索要线索了。”

    林祈岁:“那进去的人多吗?”

    “不算太多,但这几个劫开着的时候,每天都有人去。又一次我还看见有人排队了。”楚游回答,“毕竟,这几个劫的奖励都很丰厚。”

    “这明门的老大,你们俩有见过吗?”谢长兮问。

    沈桓摇摇头:“我和楚师兄去的时候,那里的人说他们老大出去了,好像也是进了劫。”

    “不过!”他突然提高了声音,“我倒是在明门看见了一个熟人。”

    “就是之前,和咱们一起进宋府的,你那个周师兄,周霁!”

    林祈岁一怔。

    周霁……在明门?

    “他是明门的人?”林祈岁追问。

    周霁可是他们玄境派的弟子,怎么可以就这样又进了其他的帮派?

    “是,而且身份应该还不低。”楚游插话道,“小沈和他认识,所以没露面,我和他攀谈了几句,他还鼓动我加入呢。”

    “如今明门的首领不在,好像就是他在管事。”

    “嗯。”林祈岁点点头,已经在打算明天就去明门看一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祈岁,不必去了。”

    正这时,去订房间的秦听闲回来了。

    他在楚游旁边坐下,道:“如果你是打算去劝说周霁,就此作罢。”

    “师兄?”林祈岁有些不解的望向他。

    “他已经叛出玄境派了。”秦听闲道。

    他说着,从腰间的锦囊里掏出了一个碎掉的玉牌,那上面刻着玄境派的祥云纹,和“玄境”二字。

    “其实我们进凌州城的第一天,我就遇到了他,这是他当面交给我的。”

    林祈岁看着那块碎掉的玉牌,轻轻道了声“好”。

    吃过晚饭,几人便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

    按计划,他们明日在客栈修整一日,后天便要向不夜宫出发了。

    林祈岁回了房间,洗漱过后,便熄了烛台,上床休息。

    但,床帐放下,他还在想刚刚楚游和沈桓说的事。

    在这凌州城,有个叫明门的帮派,以提供线索为由,把控了城内剩余的七个地级劫。

    而周霁,竟然也在其中。

    他怀疑是之前在宋府,卫泱泱的事对他的刺激不小,这才导致他叛出玄境派的。

    师兄让他不要去,但他还是想去一趟明门。

    倒不是为了劝说周霁什么,主要是他想看看明门这个帮派,到底是怎么回事。

    马上就要进入不夜宫了,还不知到时一起进去的都会有哪些人。

    如果这其中,也有明门的人,就不能掉以轻心。

    他得将这个门派的底细,摸摸清楚。

    “就知道你还没睡。”

    谢长兮的声音,突然自一片黑暗之中想起。

    林祈岁借着窗外的星光,正盯着床帐顶看,闻声转过头去。

    就看见那道淡青色的身影,穿墙而来,飘到他的床边坐了下来。

    林祈岁:……

    果然没有鬼的时候,谢长兮作为鬼的存在感就大大提高了。

    平时和大家在一起,他倒是经常忘记,谢长兮和他们不同。

    “在想明门和周霁的事?”谢长兮问。

    “明天我想去明门看看。”

    林祈岁对上他的那双泛着光亮的桃花眸。

    “好啊,我陪你一起。”谢长兮眯了眯眼睛,“快睡觉。”

    “嗯。”林祈岁应了一声,缓缓闭上了眼睛。

    房间中,安静的落针可闻,只有林祈岁平稳清浅的呼吸声。

    片刻后……

    林祈岁猛地睁开双眼。

    谢长兮依旧坐在床边,正笑眯眯的托腮看着他。

    林祈岁:……

    他抬手抹了把额上的细汗:“你怎么还不走?”

    “守着你不好么?”

    “不好。”少年抿起薄唇,“你这样盯着我,我睡不着。”

    “那……好吧。”

    谢长兮叹息一声,不情不愿的站起身。

    就在林祈岁以为他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这只厚脸皮的艳鬼,动作丝滑的躺到了床上。

    小床本就是单人的,林祈岁裹着被子,被谢长兮环在怀里,往床里挤了挤。

    他一手搭在林祈岁的腰间,将少年连人带被子,往自己的怀里揽了揽。

    然后,心满意足的闭上了眼睛。

    林祈岁:……

    他当真是拿这只厚脸皮鬼,一点办法也没有。

    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

    在熟悉的龙柏香气里,慢慢沉睡了过去。

    而他放在枕头下的那面小镜子,却在黑暗中,绽放出了光芒。

    谢长兮所有察觉,眉头蹙了蹙,将怀中的人又搂的紧了些。

    终于,到最后了吗?

    ……

    四周漆黑一片,刺骨的寒意不断从四面八方向他扑来。

    这里没有风,但是却冷的令人发抖。

    阴森的鬼气充斥着这里所有的角落。

    林祈岁不适的皱起眉,缓缓睁开了眼。

    却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辉煌壮丽的宫殿门口。

    周围,隐隐响起人声,男声、女声、小孩、粗矿的、温和的、沙哑的、兴奋的……

    无数声音杂乱无章,像潮水一般,向他涌来,又将他吞没。

    “祈岁。”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祈岁猛地回过头,就见秦听闲穿着他们玄境派的校服,持剑站在那里。

    他的目光落在秦听闲脸上。

    此时的秦听闲,双目都是完好的,深邃有神。

    谢长兮就站在他旁边,穿着一身洁白胜雪的长衫,长发半散半束,用白玉簪挽着。

    闲散松弛的气度,温和带笑的脸庞。

    这是身为明潭谷长老的谢愿,是深居简出的长兮仙君。

    “发什么呆呢?”

    谢愿伸手过来,屈指在他的额上弹了一下。

    “啊!”

    林祈岁一声低呼,揉了揉自己的脑门。

    “要进去了,集中精神。”一旁的秦听闲道。

    林祈岁看了看四周,竟然挨挨挤挤的站满了人。

    看来,刚刚他听到的那些杂乱的声音,就是这些人的说话声,汇聚起来的。

    “这里是……”

    “不夜宫啊。”谢愿回答,“怎么发了会儿呆,连自己在哪都忘了?”

    “没有,我只是……”

    “紧张了是吧!”一道清脆的女声,突然传了过来。

    “没关系,我也有点紧张起来了,没想到天级劫竟然要这么多人一起进去,才能开。”

    林祈岁闻声望去,就见一个身穿天疏门校服,头戴鹅黄色迎春花簪花的少女,正笑盈盈的看着他。

    这女孩……

    林祈岁想起来了。

    好像叫玲珑,是天疏门弟子。

    之前门派踏青的时候,他和卫泱泱,跟她一起玩过叶子牌。

    后来,卫泱泱和她成了好朋友。

    正说着,只听一阵轰隆隆的沉闷巨响。

    他们前面那两扇辉煌壮丽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排在前面的人,一窝蜂的朝里面涌了进去。

    一时间,叫喊声响彻整座凌州城。

    林祈岁和谢愿、秦听闲、水玲珑四人,排在这个庞大队伍中间的位置。

    前面的人已经冲进去一部分了,他们才往前移动了几步。

    然而,就在这时,前面却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的惨叫。

    “啊啊啊啊!”

    “救命啊!”

    “出去!退出去!”

    “回去!不要再挤了!”

    “救命!我不想死啊!”

    “快回去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顿时连成一片。

    庞大的队伍终于停了,而此时,队伍中的人们推推搡搡,已经有将近一半的人,挤进了门里。

    林祈岁四人,也差不多走到了那两扇大门的面前。

    他透过一个个晃来晃去的人头,只看到了满地猩红。

    浓烈刺鼻的血腥味,迎面扑来,冲的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第176章 黑暗迷宫(一)

    前面挨挨挤挤的人群, 还在骚动。

    挤在最前面的那一排,已经有人躬身呕吐起来,也有人脸色苍白的踉跄着后退。

    秦听闲问了旁边一位其他门派的修士:“这位兄台, 你可知前面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修士刚从前面挤回来的, 因为身形灵活, 除了衣服和头发凌乱一些,倒是没受什么伤,但他的脸色十分不好。

    “死了不少人,”他道, “具体的我也没看清楚,就一瞬间的事,凡是冲进门里的人,全都被绞碎了, 血肉糊了一地!”

    “绞碎?”林祈岁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你不是没看清楚吗?”

    “是啊,我根本就什么都没看见, 那些人突然就碎成了一堆血肉!”

    修士脸色惨白:“你们还要去啊?我反正打算回去了。”

    “要去的。”秦听闲道,“已经走到这了, 不管怎样都要进去看看。”

    “唉, 那好吧, 你们多加小心。”那修士叹了口气, 挤开旁边的人,往反方向走了。

    林祈岁朝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这庞大的千人队伍中,有不少人和这位修士一样打了退堂鼓,都在艰难的往反方向挤。

    四人又查看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正准备向前, 嘈杂混乱的各种声音,突然全部安静了下来。

    紧接着,一道铁鞋踏地的声音,整齐的响起。

    林祈岁透过前面影影绰绰的人群,只从缝隙里瞥见了几片亮的刺眼的盔甲。

    看样子,应该是守城的士兵。

    “你们好歹也算是从无数人中脱颖出来的佼佼者!”

    一道清脆稚嫩的童声,突然响了起来。

    林祈岁向前看去,就见一个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身穿露腿短裤和红肚兜,颈上戴着银项圈的四五岁小娃娃,正坐在其中一个士兵的肩膀上。

    他黑亮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每个人。

    而后,面上露出一丝鄙夷:“怎么一个个都这般没有礼貌?”

    “这不夜宫是什么地方?你们这样粗鄙无礼的闯进来,合该受些小惩罚。”

    “不过,既然那些无礼者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咱就不追究你们的过错了。接下来,你们自行排好队,安静的走进这扇门里,听清楚了吗?”

    他的话音落下,底下鸦雀无声,再也没有一个多嘴的。

    很快,众人便排好了队伍,安静的等在门口。

    那小童很满意,拍了拍他坐着的那个士兵的头盔:“给他们带路吧。”

    那士兵闻言,手中的长矛重重往地上戳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便转身朝门里走去。

    排在最前面的那批人还是犹豫了一下,才试探着跟了上去。

    这一次,无事发生。

    林祈岁四人跟在队伍中,也进了大门,但里面却是一片漆黑。

    前面的人很快就不走了,整个队伍一进门就停了下来。

    “诸位,”那小童的声音适时响起,“欢迎你们来到不夜宫。”

    “这里是你们进入不夜宫的第一关:黑暗迷宫。”

    “这片黑暗之地,广阔无边,一共有两千个神秘房间,你们要从这些房间之中,找到正确的出口,才能离开这里。”

    “不过,这些房间当中有一半上了锁,而钥匙就在另外一半没有上锁的房间里。当然,正确的出口,就在上锁的那一千个房间之中,线索,也同样在这些房间之中。”

    “你们有一整夜的时间,从这些房间中找到钥匙,打开出口,离开这里。不过……”

    小童突然停住,而后声音轻快的笑了起来。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我必须要提醒你们。”

    “在这些没有上锁的房间中,每一间,都藏着不同的危险,不管是线索还是钥匙,不付出些代价,是拿不到的。”

    他的话音落下,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林祈岁粗略算了一下,现在剩下的人,应该就只有一半左右了,五六百人的样子。

    但即便如此,这么多的人,各自为营,无法合作,在这两千多个房间中寻找线索和钥匙,也是困难重重,如同大海捞针。

    “这座迷宫,是不夜宫的入口,它与黑暗同在,”小童声音清脆道,“如果你们无法在天亮之离开,就会和这片黑暗一起,永远——消失。”

    ——踏踏。

    士兵铁鞋踏在地面上的声音,整齐的响起。

    在这光线昏暗的场地之中,逐渐远去,很快便消失无踪了。

    而后,无数盏烛台瞬间亮起,照亮了这片布满房间的区域。

    众人短暂的紧张了片刻,发现没有什么危险之后,很快就四散开去。

    林祈岁和秦听闲、谢愿,还有水玲珑一起,拐进了一条狭窄昏暗的小路,推开了第一扇虚掩着的门……

    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瞬间自门内扑出,走在最前面的谢愿警觉的一个闪身,一只长满青黑色长毛的健硕前肢迅速从门里伸了出来,尖利的爪子直戳向刚刚谢愿所站的位置。

    下一瞬,一道白光闪过,谢愿指尖弹出一枚小巧的袖箭,直接将这支手臂切断了。

    门内,顿时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谢愿反手抽出腰间的佩剑。

    那是一支纤细,且通体雪白的骨剑,形状独特,却锋利无比。

    林祈岁盯着他手上那把骨剑,有些出神。

    这把剑,名唤荒龙,据说是用龙的脊骨做的,亦是不可多得的神器。

    而谢愿机缘巧合,得到了它。

    愣怔间,荒龙已穿透眼前的黑暗,直穿门内怪物的胸膛。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门内传来剧烈的挣扎扑腾声,但很快一切都归于平静。

    谢愿推门而入,翻手点燃一簇掌心火照亮。

    “都进来吧,已经没事了。”

    林祈岁跨入门槛的瞬间,听到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叫喊和鬼怪不明的嘶吼。

    房间内一片漆黑,只在墙壁上挂着两盏壁灯,光线微弱。

    刚刚被谢愿干掉的怪物,就倒在地上,已经僵硬,腥臭的血腥味直往人鼻孔里钻。

    “是黑毛犼。”秦听闲道,“都小心些,这是三品凶兽。”

    三品凶兽,危险度已经很高了。

    如果不是他们遇上,换了一般的修士,恐怕不死也是重伤。

    在房间里找了一圈,水玲珑从挂在墙上的壁灯里,掏出来一把很小黄铜钥匙来,钥匙上,刻了一个“乙”字。

    接下来,他们又陆续进了五、六个房间。

    每个房间里,都被关着不同的凶兽,或是鬼。

    还都是黄阶、青阶的鬼物,有的鬼刀枪不入,很是棘手。

    而就在他们不断进入房间的时候,周边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惨叫求救的声音此起彼伏,几乎连成一片。

    等他们找了处安静的角落,整理线索,外加休息的时候,距离开始已经差不多过去两个时辰了。

    而此时的迷宫内,到处都是血泊、断肢,和倒在地上的人。

    有的死了,有的还活着,却也和死了,无甚差别。

    四个人将收集到的七把钥匙凑在一起,初步得到了一个重要的线索。

    那就是,这些钥匙只能打开对应锁孔的门。

    而这里的钥匙,一共有甲、乙、丙,三种,能打开三种不同的门。

    林祈岁猜测,钥匙所对应的三种门内,应该也放着不同的东西。

    可是除了线索,还会有什么呢?

    时间紧迫,他们休息了片刻,就去找对应的门了。

    七扇门,按照甲、乙、丙,依次打开。

    甲房间内,是藏有线索的纸条。

    乙房间内,有的是什么都没有的空屋,有的则会有一个小木箱,里面装满了冥币和纸元宝,像是藏在迷宫里的丰厚奖励。

    至于丙,则有的是空屋,有的是凶兽或鬼怪。

    子夜过后,还活着的人更少了。

    他们前半夜还遇到过几个想来抢钥匙和线索的人,但都被击退了。

    但后半夜,遇上的已经是伤患居多了。

    这巨大迷宫,就是一场毫不留情的淘汰,剩到最后的人,寥寥无几。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收集了大部分的钥匙甲,也拿到了不少线索。

    终于在快天亮的时候,找到了出口房间的位置。

    但打开出口房间的钥匙,却在丙房间内。

    好在,在收集钥匙甲的同时,乙、丙他们也有收集一些。

    关键时刻,林祈岁想起了他们曾经路过某个丙房间。

    那个房间就在一条小路的尽头,偏僻,不起眼,还有很明显的鬼气溢出。

    经过那里的人,都毫不犹豫的走开了,根本就无人靠近。

    “或许,钥匙就在那里。”林祈岁道。

    既然找到出口都这般不易,钥匙也不可能会在毫无危险的甲、乙房间。

    “嗯。”秦听闲点点头,“我也觉得可能性很大。”

    但此时的四人,都已经受了伤。

    林祈岁道:“我去吧,那个房间的位置,我还记得。”

    “我和你一起。”秦听闲有些不放心。

    “你和水玲珑留在这里,”谢愿道,“出口的位置,要有人看守。我和小祈岁走一趟。”

    有他开口,秦听闲放心下来,点点头道:“那,你们万事小心。”

    踏着满地的血污和断肢碎肉,林祈岁和谢愿朝着那个房间而去——

    作者有话说:灵感来自于《鱿鱼游戏》[害羞]

    第177章 黑暗迷宫(二)

    昏暗狭窄, 又纵横交错的通道,每一条看过去,都极其相似。

    林祈岁走在前面带路, 几乎脚步不停地穿梭于这些通道之间。

    “走这么快, 你都记住了?”谢愿问道。

    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烛光, 少年拐进左边的那条通道。

    “我用血在墙上做了记号。”林祈岁道。

    谢愿眉梢一挑:“你受伤了?”

    “是别人的血。”

    “哦。”

    两人又拐了两次,终于到了那座写着“丙”字的房间门口。

    四周还偶尔能听到有人叫喊和呼救的声音,以及怪物的嘶吼和咔嚓咔嚓的咀嚼声。

    但林祈岁顾不上其他,他将手里那把刻着“丙”字的钥匙插入锁眼, 轻轻转动。

    ——咔哒。

    门锁开了,一股甜腻的味道突然从里面飘了出来。

    谢愿立刻勾住林祈岁的腰带,将他拉的往后退了几步。

    “屏住呼吸。”他道。

    饶是林祈岁反应迅速,还是少量吸入了一点。

    ——萨!

    一道如蛇嘶鸣般的古怪声音突然钻入了他的耳朵。

    眼前突然闪过一片刺眼的白芒, 而后便是满地的血腥和死尸。

    他看到自己被一把长戟穿透了胸口,孤零零的立在尸山血海之中。

    林祈岁怔住。

    但这画面短暂的一闪而过。

    仿佛只是他刚刚愣神的功夫,出现了短暂的幻觉。

    可, 刚刚那是什么?

    来不及多想,谢愿已经迈入了门里。

    他握紧吟霜, 紧跟其后, 也进了房间。

    房间内, 光线十分昏暗, 入目几乎是一片漆黑。

    林祈岁借着微弱的光环顾房间四周,没看到什么摆设,房子似乎是空的。

    他又向里走了两步,才看到一束微弱的光,照亮了房内一小片地方。

    那是两盏挂在墙上的壁灯,惨白的烛火跃跃跳动, 照亮了墙壁上挂着的女尸。

    那是一具已经呈青灰色的干瘪尸体,皮肤褶皱,已经干枯的没有一点水分,僵硬的皮死死扒在骨头上。

    女尸的脸上眼窝深陷,眼睛和嘴巴紧闭,穿着一身殷红的纱衣,因为时间久远,显得颜色灰暗,一头黑色的长发自然披散下来,直蔓延到脚底。

    她双手伸开,双脚离地,呈十字形,被黑长的铁钉穿透手脚,死死钉在墙上。

    而墙壁上的灯,所照亮的区域,刚好映着她灰败的脸。

    这场景的冲击,让林祈岁脚步骤停,刚刚传入他耳中的奇怪声音,似乎又响了起来。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问谢愿。

    可是,房间内一片死寂,没有人回答。

    他一怔,环顾四周,赫然发现,房间内根本就没有谢愿的身影!

    可他明明是眼看着谢愿进来的。

    鼻间又嗅到了那股奇怪的香甜味道。

    林祈岁用力咬破了自己的嘴唇,尖锐的疼痛令他脑中一阵恍惚。

    女尸干瘪的脸不断在他眼前晃过,和他自己惨死的画面交替轮换。

    ——萨萨!

    那古怪的声音,像古老神秘的咒语,在他的耳边不断叙说。

    林祈岁牙关紧咬,自掌心释放出一簇灵火。

    灼热的火焰在掌心跳动,他毫不犹豫的朝那具女尸击去。

    ——啊!

    只听一声尖锐的惨叫,眼前的幻象消失了。

    他发现,自己还站在门口,根本没有走进去。

    “快进来啊。”谢愿站在门里朝他招手。

    林祈岁站着没动,谢愿见状上前拉了他一把。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林祈岁的手时,一道寒光闪过,吟霜出鞘,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

    谢愿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

    林祈岁后退一步,毫不留情的将他一脚踹进门里。

    力道之大,令他直接撞到了背后的墙上,发出一阵巨大的闷响。

    谢愿的身体滑落在地,脸上却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你是怎么发现的?”

    “你的手太冷了。”林祈岁面无表情道。

    此时的谢愿,是活生生的人,手上不可能没有温度。

    而且,作为明潭谷长老的谢愿,是不会像这样随意上前来拉扯他的。

    “嘻嘻嘻嘻嘻嘻!”

    女尸尖笑起来,变回了她原本的模样。

    吟霜啸叫着,再次刺向她。

    那女尸不躲不避,迎着利刃,直朝林祈岁扑来。

    寒光熠熠的剑锋刺穿她的身体,她却高高扬起干裂的唇,双手直掐向林祈岁的脖子。

    林祈岁迅速退开,尖利的鬼爪擦着他的脖颈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那女尸嘴巴翕动,又发出“萨萨”的怪异声音。

    可奇怪的是,林祈岁竟然听懂了。

    她在说:你,不属于这里。

    他惊讶的看着面前的红衣女尸:“你……看出来了?”

    而就在他愣怔的瞬间,女尸的利爪已然掐上了他的脖子。

    强烈的窒息感传来,林祈岁不得不张口呼吸,同时从腰间摸出一张符纸,朝女尸的胸口拍去。

    ——噗嗤!

    是利剑穿透身体的声音,林祈岁猛地抬头,却见是谢愿的荒龙骨剑刺穿了女尸的身体。

    眼前白光大盛,一切都消失无踪。

    林祈岁回过神,发现自己还站在昏暗的房间里,谢愿就站在他不远处,手中拿着骨剑。

    那女尸安安静静的被钉在墙上,刚刚的一切,都不过是幻觉。

    “这是伏尸香。”谢愿道,“它的尸体会散发出异香,制造幻觉,迷惑人的心智。”

    林祈岁点点头:“我会小心的,快找钥匙吧。”

    “好。”谢愿收起了荒龙。

    两人便分头在房间内寻找起来。

    好在之后的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当真在房间里找到了一个造型像鹿角的奇特钥匙。

    重新将房间门关好,两人快速赶回出口处。

    而此时,出口房间的门口,已经乱了起来。

    有四五个人围住了秦听闲和水玲珑,他们一个个面露凶相,用锋利的刀剑对准了两人。

    为首的是个长相阴鸷的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弯刀。

    他先是提出,用他们在这里找到的宝藏,来交换打开房门的钥匙。

    被拒绝后,便原形毕露,带着他手下的人,动起手来。

    水玲珑和秦听闲后背靠在一起,警惕的应对着这些人的攻势。

    不得不说,这些人当真有些本事,而且下手颇狠,招招致命。

    半个时辰之后,双方都已负伤。

    秦听闲冷眼看着那名首领:“门打开了,我们都可以一起离开,为何非要赶尽杀绝?”

    “一起?”那首领笑了,“你们还不知道吗?只有第一个打开这扇门的人,才能拿到下一轮试炼的线索!”

    “而且,死在这里的人越多,进入下一轮的人就越少,我的对手也就越少!”

    话罢,又提刀冲了上来。

    秦听闲也不犹豫,以剑相击,很快和他缠斗在一处。

    昏暗狭窄的通道里,满是刀剑相击的铮鸣,和利刃撞击在一起迸溅的火花。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男人逐渐开始不敌秦听闲。

    秦听闲见状,找准了空当,抬掌朝他的胸口击去,想要直接限制他的行动。

    岂料,关键时刻,这男人朝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

    那手下立即一甩袖管,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竟从他的袖管里飞了出来,直扑向秦听闲的脖子。

    电光火石之间,水玲珑飞身而起,徒手朝那条青蛇抓了过去,却被狠狠咬了一口。

    下一瞬,秦听闲直接出剑,将蛇砍成了两段。

    那男人却大笑起来:“这蛇有剧毒,你要是还想让她活,就乖乖把钥匙交给我们。”

    就在这时,林祈岁和谢愿赶了回来。

    眼见水玲珑被咬的右手已经开始变青发黑,谢愿当即上前查看她的伤势,又看了一眼地上被剁成两段的青蛇。

    随后,神情便放松下来。

    “不过是普通的毒蛇罢了。”

    他掏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递给了水玲珑,随后抽出腰间的骨剑,剑锋直抵那男人的咽喉。

    男人一愣。

    谢愿转头对林祈岁道:“开门。”

    林祈岁没有丝毫犹豫,拿出钥匙,上前打开了出口房间的大门。

    黑沉的木门被推开,发出老旧腐朽的吱呀声响。

    一道刺眼的白光,自里面照射出来。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朝这里望了过来。

    待到房门完全打开,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个没有门的明亮通道,只是不知会通向何方。

    “祈岁,走了。”秦听闲提醒道。

    林祈岁回过神,率先迈入了门里。

    秦听闲和水玲珑随后,谢愿压在队伍的最后,也踏入了通道之中。

    四个人全部进入,外面那些人争执吵闹的声音,都跟着房间的大门一起,被关在了外面。

    可就在这时,林祈岁却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谢愿、秦听闲和水玲珑就站在他旁边,那脚步声又是谁?

    他猛地回头,却见,紧闭的房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

    一个红色的身影,赫然立在通道入口处。

    正是他们之前在房间丙内看到的那个红衣女人!

    林祈岁一怔,那女人却瞬间就到了他的面前。

    它将一双青灰色的尖利鬼爪,搭在林祈岁的肩膀上。

    然后,用它死黑的眼珠,直直的盯着林祈岁。

    那张如同骷髅一般的脸,却慢慢开始发生变化。

    先是填充血肉,再是重塑脸型,最后彻底改变样貌。

    竟变成了一个年轻男人的模样。

    男人墨发高束,剑眉鹰眸,那是……景宴!

    蓦地,它笑了。

    轻抿的嘴唇上下翕动,几乎要贴上林祈岁的脸。

    “啊!”

    林祈岁惊叫一声,从梦里醒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这个月简直太拉了,从来没有断更这么多次过[爆哭][爆哭][爆哭]

    第178章 审判之台(一)(修文)

    “岁岁……小祈岁?”

    “醒醒!”

    耳边, 传来谢长兮的声音。

    林祈岁睫毛轻眨,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一袭青衫, 墨发披散的谢长兮, 正托腮倚靠在他的床上。

    “怎么, 做噩梦了?”

    林祈岁“嗯”了一声,又说:“我没事。”

    “那你先缓一缓,我去叫伙计上壶热茶来。”谢长兮说着,便起身出去了。

    林祈岁缓缓从床上坐起身, 倚靠着床背,长舒了口气。

    他揉按着自己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冷静下来之后,开始回忆梦里的内容。

    而就在这时, 忽听外面“吱呀”一声门响。

    而后,谢长兮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岁岁……”

    林祈岁抬头看去,谢长兮端着一个木托盘, 自阴影里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来,喝口热茶。”他道。

    一边说, 一边端着茶, 走到了床边。

    谢长兮将托盘放在床边的小几上, 伸出一双白细的腕子, 将茶杯递到林祈岁面前。

    杯中的茶叶打着旋儿,白色的热气袅袅升起。

    见林祈岁还有些发懵,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快喝啊,等下凉了。”

    “嗯。”林祈岁点点头。

    他接过茶杯,往嘴边送去。

    眼看茶水要触到嘴唇,他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怎么了?”谢长兮一双好看的桃花眸眯了眯, 问道。

    “有些烫。”林祈岁回答。

    他皱了皱眉,将茶杯又递了回去。

    “烫吗?”谢长兮接过杯子,低头轻轻吹了几下,“再试试?”

    杯中的茶叶已经沉了底,热气裹挟着淡淡的茶香。

    林祈岁看着被递回来的杯子,手指轻轻摩挲了两下杯沿儿,慢慢往嘴边送。

    却在即将触到唇瓣的刹那,将整杯茶泼了出去。

    冒着热气的茶水,直接浇到了谢长兮的脸上。

    那双好看的桃花眸一怔,继而弯成了新月。

    谢长兮的嘴角高高扬起,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小祈岁……这是做什么?”

    他又倒了一杯茶,硬塞进林祈岁手上。

    茶杯热的发烫,林祈岁蹙眉,猛地一甩手。

    ——啪嚓!

    茶杯掉在地上,瞬间摔成了碎片。

    杯中的茶水也撒了出来,喷溅的到处都是,散发出一股浓浓的腥甜味。

    林祈岁立刻拔剑后退,但茶水还是溅到了他的手背上。

    他低头瞥了一眼,随即愣住。

    手背上,被溅到的地方热热的,是几滴鲜红的血。

    少年一惊,立刻看向地上的茶杯。

    那哪是什么茶杯,而是一颗血淋淋的心脏!

    再一看,他刚刚接过茶杯的手,掌心已满是血腥,还残留着意一丝余温。

    “当心!”

    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

    林祈岁悚然一惊,一道白色的身影快速闪过,骨剑寒光熠熠,直刺向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

    林祈岁抬头看去,对面站着的,哪里是谢长兮,竟然是那个一身红衣的干瘪女尸。

    见他看过来,那女尸闪身躲过谢愿的一击,然后朝林祈岁笑了。

    死黑的眼珠,在这一瞬间突然泛起光亮,它唇瓣翕动,没有发出声音。

    但林祈岁还是看懂了它的话。

    它在问: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怎么发现的?

    林祈岁眸色一冷,吟霜啸叫着脱手而出。

    因为谢长兮进屋,从来不会推门,而是直接穿墙而过。

    而且,谢长兮也不会把热烫的茶水,直接递到他手上。

    吟霜的剑锋擦过女尸的脖子,留下一道浅浅的血口。

    谢愿找准机会,龙骨剑直接自它的喉咙刺穿了过去。

    “啊——!”

    女尸尖叫一声,身体瞬间碎裂,化成了灰烬。

    “没事吧?”

    谢愿收起剑,走了过来。

    林祈岁盯着地上散落的碎片,又抬头看面前一身白衫的男人。

    “怎么了?”谢愿问。

    林祈岁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看,而后摇了摇头。

    “没事,走吧。”

    说完,转身往前走去。

    此时的他们,还在那个亮着白光的通道里,秦听闲和水玲珑已经提前出去了,还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林祈岁走向出口,谢愿随即跟了上去。

    他和林祈岁并肩走着,问道:“刚刚……看到什么了?”

    “它变成了你的样子。”林祈岁回答。

    “哦。”谢愿唇角勾了勾,扬起一抹浅笑。

    林祈岁皱眉:“你笑什么?”

    “难怪我刚刚看你,抱着那颗血淋淋的心脏,就要往嘴里送,还以为你饿疯了呢。”

    林祈岁:……

    他不再理会谢愿的打趣,直接朝谢愿丢了一记白眼。

    谢愿轻笑出声:“快走吧,耽搁了这么久,你师兄他们要担心了。”

    两人遂加快脚步,走出了通道。

    秦听闲和水玲珑果然已经准备回去找他们了,双方在通道出口打了个照面。

    “怎么耽搁这么久?”秦听闲问。

    谢愿:“一点小麻烦,不过已经解决了。”

    “那就好,”一旁的水玲珑后怕的拍了拍胸口,“我和秦师兄差点就要去找你们了!”

    就在四人说话的空挡,又有几个人从通道走了出来,凑在一起激动的说着什么。

    林祈岁从他们的对话中听出,原来这个出口的房间门,只要有一波人进入,就会重新关闭。

    打开出口的钥匙并不唯一,后来者需要重新找到钥匙,来开门。

    就这样,后面陆陆续续又进来了六个人。

    通道里亮起的白光,便很快暗淡了下去。

    通道彻底关闭了。

    林祈岁环顾四周,发现站在这里的,一共也只有十个人而已。

    当初进入黑暗迷宫的几百人,最后就只活下来十个。

    “恭喜诸位!”

    那道清脆稚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林祈岁闻声抬头,就见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小童,赤着脚自前方的黑暗里跑了出来。

    他就站在众人面前不远的地方,叉腰笑着:“现在——欢迎诸位来到审判之台!”

    众人全部警惕的看着他,那小童却并不在意这些眼神。

    他高高昂着头道:“都跟我来吧,清算你们罪孽的时刻到了!”

    说完,便转身又走进了黑暗里,众人快步跟上。

    黑暗如影随形,在他们踏入的那一刻,周围的所有光都消失了。

    只有前面小童火红的肚兜,在黑暗里一晃一晃,像一盏摇摇晃晃的大红灯笼。

    他们跟着小童穿行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除了凌乱的脚步声,就是此起彼伏的呼吸。

    林祈岁紧紧盯着前面那小小一点红色,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出谢愿那双清透的桃花眸。

    是和自己一样浓郁深邃的墨色眼瞳,温润如玉,清澈如水。

    他能在里面看见自己的影子。

    忽而,周身一亮。

    他们已经走出了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之地。

    林祈岁看向四周,发现他们不知不觉,来到了一处修葺庄严华丽的大殿。

    大殿的中央,是一个白玉雕琢的莲台。

    而莲台的四周,摆放着十个同样用白玉雕琢的小圆凳,明显是给他们准备的。

    那小童欢快的蹦跳着,穿过周围的小凳,跃上莲台,盘腿坐下。

    一双黑亮的眼睛,骨碌碌滚动,打量着他们。

    “都入座吧,我来向你们说明,该如何清算你们的罪孽。”

    他的话音落下,众人却都在观望。

    秦听闲和谢愿对视一眼,率先走到自己面前的小凳上,坐了下去。

    无事发生,众人才纷纷落座。

    林祈岁趁机,将其他六个参加者,逐一扫视了一圈。

    坐在他右侧的,是个看上去有些邋遢的游侠,他嘴边长着一圈小胡子,头发干枯凌乱,穿着衣摆十分不规则的布衫,腰间挂着酒葫芦和一把生了锈的铁剑。

    往右第二位,是个一身黑色劲装的年轻男人,模样冷酷,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再往右第三位,是个扎高马尾的漂亮女人,一身大红的骑马装,虽然肩上的披风已经有些破旧,但整个人英姿飒爽,看上去,像是个女将军。

    第四位,是个白须白发的老者,一身破旧的道袍,住着一根已经磨损的光滑发亮的拐杖。

    第五位,是个身上负伤的壮汉,赤裸着上半身,手里拎着一把沾了血的砍刀,身上背着一个挺大的破包袱,像是他的全部家当。

    第六位,是个衣着富贵,身形富态的中年男人,他头上戴着金镶玉的头冠,身后还跟着两个鬼侍。

    “喂,你还站着干什么?”

    耳边,那小童的声音兀的响起。

    林祈岁回过神,那穿着红肚兜,坐在莲台上的小童正探着头,笑盈盈的看着他。

    他赶紧坐到自己面前的小凳上。

    小童环点点头,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如此,那便开始啦!”

    “现在,请将你们的双手,放在你们面前的小莲花上。”小童道,“同时心中默念自己的最重要之物。”

    语罢,十多雪白的莲花,便凭空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众人按着他说的一一照做。

    林祈岁也伸出手,放在了自己面前的莲花之上。

    片刻,他只觉得掌心一热。

    与此同时,莲花上突然闪过一道白光。

    在看去,那莲心之中,竟然凭空出现了一个小巧的卷轴。

    这是?

    “这莲心中出现的东西,便是你们的最重要之物。”小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它是你们的筹码,如今,就先放在我这里了。”

    语罢,小童抬了抬白嫩的小手。

    那十朵莲花顿时朝着他的手掌飞了过去,又一齐落在他坐着的大莲台上,围了一圈。

    “接下来,我会赋予你们每人十点功德,作为评判你们罪孽的方法。”

    “之后,我会依次公布你们所做的一件恶事,由其他九人投票评判,此人是否有罪。”

    “若有半数为‘是’,则此人有罪,减扣相应票数的功德值。若半数为“否”,则此人无罪,功德值不增不减。”

    “当你们的功德值为零时,便是清算之时。不过,你们的重要之物,可以抵两点功德值,如果你们愿意放弃你们的重要之物,便可以重新获得两点功德。”

    “那,清算是什么?”坐在林祈岁旁边的,那个游侠打扮的人问道。

    “清算嘛,就是……”

    小童声音一顿,突然抬头向上方看去。

    众人不解,也跟着抬头去看。

    就见,他们每个人的头上都悬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利刃——

    作者有话说:宝宝,你们还回来吃饭吗?[爆哭][爆哭][爆哭]我再也不断更了,快回来吧!

    第179章 审判之台(二)

    小童看着每个人的脸, 仔细打量他们震惊,或瑟缩的神情。

    而后道:“都清楚了吗?如果没有问题,那就开始了。”

    林祈岁余光瞥见坐在自己左边的谢愿, 发现此时他的头上多了一个闪着光的数字“十”。

    想来, 自己头上应该也是一样的。

    而让他隐隐有些不安的是, 刚刚将手放在莲花上的时候,他脑中一片空白,但那朵莲花上,却出现了一个卷轴。

    可卷轴里写了什么, 他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小童话毕,扫视了一圈众人,正要继续,秦听闲开口道:“等等!”

    “哦, 你还有事?”那小童朝他看了过来。

    “我还有问题。”秦听闲道。

    “你说。”

    “如果,我的功德值为零,我也不愿放弃自己的重要之物, 会如何?”

    “会如何?”那小童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嘻嘻笑了两声, “裁决之刃会取你性命。”

    “那我的重要之物……!”

    “我会原封不动的还给你。”小童说着, 突然停顿了一下, “可是, 你既已死,保留重要之物,还有意义吗?”

    秦听闲眉头皱了皱,却只道:“这便与你无关了。”

    “好吧,”小童一摊手,“那就——开始了!”

    话落, 他短胖的小手掐了个诀,口中念念有词。

    一块巨大的光幕,突然出现在莲台的上空。

    众人纷纷抬头看去,那光幕确实空白的,什么都没有。

    “嗯……”小童托着腮,口中念念有词,“从谁开始呢?”

    他的目光自十个人身上逡巡一圈,最后落在了林祈岁身边,那个游侠打扮的人身上。

    “既是你第一个开口提问的,就从你开始吧!”

    言罢,他伸手朝那个人指了指。

    自光幕上,射出一道光柱,直直照向那人的头顶。

    而后,那光幕上开始有了文字和画面。

    林祈岁抬头望去,就见,那硕大的黑色墨字,写着这个人的名字和身份。

    方靖,隐剑山庄庄主。

    而后,文字隐去,屏幕上开始浮现出画面来。

    那是两方势力打斗的混乱场面,但很快,一个穿着灰色劲装的男人就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

    正是方靖。

    他手握一把玄铁剑,自一众包围之中,杀出重围,而后,直朝一个已经受伤的老者冲去,两人很快厮杀在一起。

    最后,方靖面目凶狠,一剑贯穿了老者的胸膛。

    光幕上,老者怒目圆睁,鲜血溅了一身。

    “此为,隐剑山庄庄主,方靖的罪行。”那小童道。

    光幕上的画面开始渐渐淡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白幕。

    “诸位,请评判。”

    小童的话音落下,名为方靖的男人顿时有些慌乱起来,他似乎想要张口说话,但是嘴巴动了半天,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气得提剑便朝小童挥去,铁剑自空中划过,却重重撞在了一层光罩上,丝毫碰不到中央的小童分毫。

    那小童不悦的看了他一眼:“在这里,你们的罪孽无所遁形,无需狡辩!”

    随后,他扬了扬手。

    便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将方靖按在了座位上,铁剑重重杵在地上,再也拿不起来。

    “诸位,请评判。”他又说了一遍。

    很快,从那位身形富态的男人开始,众人都纷纷给出了投票。

    林祈岁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自己面前的白色小石板上,“否”字上,点上了一下。

    片刻后,小童一扬手,九块石板便全部飞到了上空,顺次排列在那块硕大的光幕之下。

    选择“是”的有五人,“否”的有四人。

    “是”多于“否”。

    小童笑了起来,宣判道:“方靖有罪!”

    话落,方靖头上的功德值,顿时被减去了五点,就只剩下五点了。

    他双目圆睁,气得胸脯剧烈起伏,但是却丝毫没有办法。

    而就在这时,林祈岁却突然发现,坐在他左侧的谢愿,头上的功德值,变成了“九”。

    他皱起眉,却见谢愿也正朝他看过来,还伸手朝他的头上指了指。

    林祈岁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应当是他自己头上的功德值,也变成了“九”。

    见此,他朝坐在莲台上的小童看去。

    那小童却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开口道:“第一轮审判已经结束了。”

    “哦,忘了说一点,选择“否”的人,也会被扣掉一点功德值哦。”

    此话一出,在座的众人,脸色顿时变了。

    林祈岁环顾左右,发现秦听闲和水玲珑第一轮也同样选了“否”。

    四人一开始就被扣掉了一点功德值。

    很快,第二轮开始。

    光幕照向他右侧的第二个人,墨字浮现出他的名字和身份。

    何修煜,一等镖师。

    墨字隐去,光幕上开始浮现出画面来。

    一条宽敞的官道上,停着几两马车,何修煜带领两个手下,和一群手拿武器的壮年汉子,厮打在一起。

    那些壮汉,都身穿布衣,手里拿着棍棒、锄头和板斧,一看就是普通百姓。

    但他们个个面目凶恶,一群人围攻何修煜和他的两名手下,其余人便跳上马车,开始抢夺货物。

    不过,到底只是一群不会什么正经功夫的普通人,很快就被何修煜三人打的败下阵来。

    领头的被夺了武器,还不罢休,竟然往马车上泼油放火。

    何修煜暴怒,一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又手起剑落,将其他人杀了个精光。

    鲜血四处喷溅,火光冲天而起。

    画面到此,光幕渐渐暗淡下去。

    小童的声音再次响起:“诸位,请评判。”

    林祈岁的神情冷了下来。

    不同于第一轮时的方靖,何修煜的这段经历,显然展现出来的东西更多。

    至少,可以看出事情的原委。

    结合何修煜的身份,很可能是他押镖途中,货物遭遇路边村民的抢劫,货物被烧,愤怒杀人。

    可不管怎么样,林祈岁觉得,这事出有因,不至于被算作“罪行”。

    但,具体的前因后果,尚未分明,不管选“是”,还是选“否”,都太武断了。

    其他人已经纷纷投了票。

    小童的目光,朝他看了过来。

    “快些,就差你了。”

    林祈岁皱起眉。

    他已经明显感觉出了,这所谓的审判,奇怪在哪里。

    不管是大家被截取的片段,还是选“否”会被扣减一个功德值,其实都在引导他们,评判其他人有罪。

    以此,来保住自己的功德值。

    这不是一场真正的审判,他们的“罪行”也并不是真正的罪行。

    玩弄人心吗?

    他动了动手指,在小童的催促下,选了“是”。

    小童抬手一挥,九块石板立即飞上半空,公布方才的投票。

    选择“是”的有七人,“否”的有两人。

    依旧是“是”多于“否”。

    小童笑道:“何修煜,有罪。”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何修煜头上的功德值,变成了三点。

    其他人,有的没变,有的被扣了一点。

    林祈岁看向左边的谢愿,他头上的功德值,果然没动,这一次,他选了“是”。

    而秦听闲和水玲珑,还是都选了“否”。

    现在,他们两个的功德值,就都只剩下八点了,林祈岁和谢愿一样,还有九点。

    见他朝自己看过来,谢愿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

    第三轮,是他右侧第三位的那个一大红骑马装的女人。

    光幕上很快显现出她的名字和身份。

    姜旋,将军副将。

    这几个字一出,在场众人都忍不住朝那女子多看了一眼。

    可墨字很快褪去,光幕上又显现出画面来。

    这一次,是姜旋一身戎装,带着手下将士,冲进一座小村的场景。

    马蹄踏过宁静的小村,将士的长矛长枪,穿透那些普通村民的身体,哀嚎声四起,血流成河。

    但可巧的是,林祈岁对这场战役,知道一些,还是卫泱泱同他说起的。

    他的手指放点到“是”上,犹豫半晌,最终还是又移向了“否”。

    第三轮,选择“是”的有六人,“否”的有三人。

    小童朝姜旋泛起笑容:“姜旋,有罪。”

    很快,姜旋头上的功德值就变成了四点。

    林祈岁的也因为选了“否”,又被削减一点,变成了“八”。

    而此时,姜旋朝他看了一眼,见他头上功德值的变化,有些惊讶,而后,便朝他笑了笑。

    很快,光幕照到第四个人,正是那个须发皆白的老头。

    墨字在光幕上徐徐展现,写道:归尘,三清观道长。

    而后,字迹隐去,很快显现出画面来。

    那是在山顶的道观之内,归尘道长拿着扫把,将一个浑身脏臭的乞丐,驱逐出了道观。

    那乞丐沿着崎岖的山路踉跄着下行,最后却不小心跌落山崖摔死了。

    这件事,和之前三个人的比起来,简直小的不值一提。

    甚至,乞丐跌落山崖,都不是归尘道长直接造成的。

    可众人还是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是”。

    小童坐在莲台上,笑得一双水葡萄似的大眼睛都眯成了缝。

    “快选啊,想想你们头顶的功德值,一时心软,你们的重要之物可就要保不住了!”

    很快,所有人都做出了选择。

    九块石板排列于光幕下方,选择“是”的有七人,选择“否”的只有两人。

    林祈岁有些担忧的朝左侧位的秦听闲和水玲珑看去。

    他们两个的功德值,到这一轮为止,就只剩下七点,和六点了——

    作者有话说:[害羞]来了

    第180章 审判之台(三)

    “归尘, 有罪!”小童高声道。

    话音落,归尘道长头上的功德值,瞬间被减了七点, 只剩了三点。

    光幕短暂的暗淡下去, 很快又亮了起来, 照向第五个人,是那个赤果着上身的壮汉。

    墨字又显现了出来:曹大,猎户。

    而后,字迹隐去, 光幕上顿时出现一片翠绿,是个树木葱郁的森林。

    夜色漆黑如墨,皎洁的月光自林间洒下,照亮了曹大脸上的横肉。

    曹大肩上扛着一个铁锹, 手里拖着一个破麻袋,卖力往树林深处走。

    直走到一棵粗壮的老槐树下,他停下来, 将麻袋打开,露出了一只皮肤青黑的脚。

    他将麻袋扔到一旁, 抡起铁锹开始挖坑。

    半晌过后, 他在老槐树下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大坑, 然后将麻袋里的人拖了进去。

    麻袋被他拖的歪歪斜斜, 那只青黑色的脚露的更多了一些,露出了水蓝色的裙角。

    看样子,是个女人。

    他将麻袋丢到坑里,然后吭哧吭哧开始埋土。

    直到将这个女人完全埋住,堆起一个小小的坟包。

    而后,光幕再次暗淡了。

    小童托腮看着众人, 声音清脆道:“诸位,请评判吧。”

    这是一个被断章取义的抛尸现场,众人几乎没有犹豫,全部选择了“是”。

    这一次的投票结果,是九比零,全票通过。

    小童笑嘻嘻道:“曹大,有罪!”

    瞬间,曹大头上的功德值被减去了九点,只剩下了一点。

    他顿时气得整个人都暴怒起来,想要开口,却依旧发不出声音。

    他猛地从椅子上起身,抡起手里的砍刀,一下下砸向莲台周围的光罩。

    小童却笑得更欢了,朝着曹大道:“你的罪孽是大家公认的,认命吧。”

    曹大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竟然咬出血来,却还是被硬生生按回了自己的位置。

    “下一位。”小童道。

    第六位,是那个衣着华丽,身形圆胖的男人,看起来是个富家公子。

    屏幕上渐渐显示出字迹来:史松,富商公子。

    而后,字迹褪去,显现出画面来。

    是一处偏僻的小巷子,史松叉着腰,带着一帮手下,将一个穿着朴素的农家女逼到了角落里。

    “小美人,别跑啊。”史松奸笑着,一点点逼近。

    姑娘惊慌大叫,但很快就被他的两个手下按住,堵住了嘴,史松搓着手,吸着口水一步步逼近。

    眼看着那姑娘的衣服被一件件扒下,史松狞笑着扑了上去。

    众人脸上无一不露出嫌恶的神情,画面暗淡下去,光幕又恢复了空白。

    所有人都毫不犹豫的按下了“是”。

    这一轮,最终的结果又是九比零。

    “史松,有罪!”小童声音清脆道。

    史松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拳头攥的死紧,阴郁的眼睛,扫视着周围的众人。

    但很快,他的功德值也被扣减了九点,只剩下了一点。

    他顿时双腿一软,瘫倒在椅子上向后摔去,他那两个鬼侍连忙接了他一把。

    小童眯了眯眼,目光落在了他旁边的水玲珑身上。

    光幕的光,也随之落在了水玲珑身上。

    墨字显示:水玲珑,天疏门弟子。

    很快,字迹消失,光幕上开始显示出画面来。

    是一条人来人往的街巷,两旁开着各种铺子,逛街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

    而就在这条街道上,一处偏僻的角落,一个穿着破烂的小孩,正蹲在角落里,手里拿着一个干巴巴的馒头,正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塞。

    小孩看起来不过五六岁模样,一边吃,一边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像是生怕有人冲过来抢夺一般。

    而就在她抬头的瞬间,林祈岁看清了她的容貌,是个脸上脏兮兮,但眼睛十分明亮的小姑娘。

    应该是水玲珑小时候。

    小玲珑将那馒头吃了几口,就停了下来,将馒头塞进了自己腰间挂着的小布袋里。

    而就在这时,一群同样衣着破烂的小孩,朝这边冲了过来,小玲珑见状,慌忙朝街上跑。

    可还是被领头的那个戴着瓜皮帽的大孩子一把扯住,掼在地上。

    她重重摔倒,却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爬起来就继续往外跑。

    可那大孩子一伸脚,就将她绊了个跟头。

    “交出来!”大孩子横眉瞪眼,凶巴巴的瞪着小玲珑。

    小玲珑吓得瑟缩了一下,却还是护住了腰间的布袋子。

    却不想,那大孩子朝跟在他身后的两个小男孩使了个眼色,那两个男孩就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死死将她按住。

    “哼哼!”大孩子嘲讽的笑了,一脚踹上小玲珑的肚子。

    然后还不留情的将她腰间的布袋子一把扯了下来。

    他将布袋打开,倒出里面的大半个干馒头,掰成两半,分给他的两个小弟,然后将布袋里的几个铜板倒出来,装进了自己的口袋。

    小玲珑顿时瞪圆了眼睛,奋力的挣扎。

    “还给我!”

    大孩子将空布袋丢到她脚下,朝两个小弟扬了扬下巴。

    那两个小弟会意的松了手,见小玲珑还想反抗,一人一脚将她踹翻在地。

    领头的大孩子哈哈大笑起来,三人扬长而去。

    小玲珑使劲咬着嘴唇,将干裂没有血色的嘴唇咬出血来。

    她攥紧拳头,用尽全力从地上爬起来,然后助力猛跑,直朝那大孩子的后腰撞了上去!

    她用出了全身的力气,撞得那个大孩子脚下踉跄,向前扑倒,整个脸朝下摔倒在路边,头正好嗑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

    顿时,鲜血直流。

    两个小孩都慌了,小玲珑也吓得白了脸,匆忙逃走了。

    画面到这里停住,又恢复了空白。

    小童笑嘻嘻的开口:“诸位,请评判。”

    林祈岁看着他右侧的几个人快速提交了石板。

    他的手指悬在石板上,在要按下“否”的瞬间,停了下来。

    他的功德值现在还有七点,这次选择“否”的话,扣掉一点功德值,就还剩下六点。

    下一轮和下下轮,是他师兄和谢愿,他应该也会继续选“否”,最后轮到自己时,应当会剩下四点。

    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还没有人被判过无罪,被减扣最少的人,就是排在第一位的方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剩的四点功德值,根本不够,肯定会被清零。

    等等……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头朝上面的小童看去。

    那小童也正看向他,见此,催促道:“看什么?快选啊。”

    “我……”

    林祈岁开口,却发现自己出说的话被消音了。

    他皱起眉,朝莲台上的小童举起手示意。

    “哦?你有问题?”小童问。

    林祈岁点点头。

    “好吧。”小童朝他指了一下,“请说。”

    “咳咳……”他试了试,发现果然可以开口了。

    “这一圈结束,还会继续吗?”

    “当然,直到剩下最后一个人的时候,这场审判才会结束。”小童道。

    他朝林祈岁笑了笑:“怎么,后悔之前选了那么多否,功德值不够了?”

    林祈岁没有理他,只道:“我问完了。”

    “哦,那就快些交石板吧。”小童道。

    林祈岁还是选了“否”,功德值减一,现在还剩下六点。

    既然不论如何,最后只能剩下一个人的话……

    他转过头,朝旁边的谢愿和秦听闲看了看。

    此时,秦听闲的功德值还剩下六点,谢愿还剩下九点。

    他不知道这两人是不是眼神交流过。

    但是,如今谢愿的功德值最高,如果只剩下一人,那他应该全力保住谢愿。

    很快,九块石板整齐的排列在光幕之下。

    小童公布了投票的结果,选“是”的有四人,选“否”的有五人。

    “哦,”小童面露惊讶,“这样吗?”

    林祈岁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九块石板。

    方靖、何修煜、姜旋、秦听闲,还有他自己,都选了“否”。

    这是第一次,“是”少于“否”。

    “好吧,”小童朝水玲珑看了过来,“没想到,这次你们这么团结。”

    “既然大家都觉得你无罪,那……”

    他停顿了一下,缓缓开口:“水玲珑,无罪。”

    言罢,林祈岁立即朝水玲珑的头顶上看去。

    果然,水玲珑头上的功德值还是六点,没有减少。

    “下一位。”小童将目光看向了秦听闲。

    光幕再次亮起,墨字写着:秦听闲,玄境派弟子。

    而后,字迹隐去,渐渐显示出画面来。

    这是一条僻静的乡间小路,路上一个老汉赶着牛车,正在迎着夕阳往不远处的村子赶。

    牛车上拉着米面粮油,还有一些布匹肉菜,显然是刚赶集回去。

    然而,这宁静的一幕很快便被打破了。

    一道黑影突然自路边的树林里窜出,雪亮的长剑直接刺穿了老汉的胸膛。

    那老汉双眼圆睁,直挺挺的从牛车上滚了下来。

    他双手握住黑衣男人刺入自己胸口的剑,艰难的开口求饶。

    “大……大侠,放,放过……我……”

    可他的话还没说完,男人用力一刺,老汉双眼翻白,口吐鲜血,彻底没了气息。

    此时,那黑衣男人站在牛车上,突然朝着光幕的方向转过头来。

    那一刻,露出了秦听闲冷漠的脸。

    林祈岁怔住,下意识朝秦听闲那边看了一眼。

    此时的秦听闲冷脸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垂在身侧的手,死死握成了拳头。

    他没有向方靖那样慌乱无措,也没有像曹大那样暴怒而起,只是安静的坐着,众人的选择似乎根本无法撼动他。

    林祈岁的手指,还是落在了石板上的“否”字上。

    他确信,秦听闲不会无故杀人。

    而且,刚刚光幕上的画面众,秦听闲是二十几岁的模样,那时候他已经入玄境派很多年了。

    绝对不可能杀了人,还没有被师父惩罚,没有被赶出玄境派。

    他不知这小童是从哪里翻出来的这一幕,但未知事情全貌,他便不会轻易断罪。

    “哦呀,”小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光幕下的九块石板,又看了看坐在下面的秦听闲,笑道:“好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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