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烛呆呆地坐在床上。
他坐了整整一天, 直到太阳再度落下,他才缓缓回过神来,心情总算没那么烦闷。
腿上的痛感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低头看去,伤口位置只留下一片红色的疤痕。
这次伤口居然愈合得如此迅速。叶烛小心地摸着疤痕的位置, 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这疤痕的质地, 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他记得那日纪枫砍下小腿又拼接回去, 留下的也是这样的疤痕。
莫非这也是易骨经的功效?叶烛恍惚地想着。
既然此等功法能在顷刻间将断肢拼回, 那么修复普通的皮肉伤,应该也不费吹灰之力。
这样想着,叶烛猛地伸长脖颈, 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绽开一片血花,火辣辣的刺痛感传来,叶烛却像是感受不到痛感一般, 目不转睛地看着伤口的位置。
过了片刻, 痛感消失了, 叶烛低下头, 轻轻将上头的血花舔舐干净。
方才被咬过的位置, 伤口已经消失了, 只剩两排浅红色的印子, 像长在皮肤上的胎记。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浅红色印子也完全淡下,他的胳膊光洁如初,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华山派的宗门大殿后方,有一谭清泉。
清泉的北面,坐落着一间幽静的小屋, 那是华山派掌门穆永年的住处。
今日,小屋格外热闹,数名江湖豪杰聚集于此,再议进攻骊山一事。
除开因不愿交出骨人参而被除名的东梁、太白两派,剩余四大门派依旧响应了穆永年的号召。
此外,还有一名带着虎头面具的男子,由于先前打过交道,各大掌门都见识过他高深莫测的功力,也容忍了他这幅怪模怪样的装扮。
穆永年把一卷地图摆到了桌子中央,开口道:
“这是我先前摸索过的骊山派地形,虽然时隔一年,但不久前我去探查过,没有太大变化。
“骊山派正面的山路好走,但路仅有一条,很容易被发现;后山是片陡坡,只有轻功极好的人才能上去。
“以我拙见,我们可将队伍分为两组,大部队随我一起从正面猛攻,吸引骊山派的注意。胡兄则从后山突袭,直取纪莫及人头,最后我们两面夹击,将整个骊山派铲除干净。”
他说着,用手在地图上画了个圆,正是纪莫及住所的位置。
“诸位可有其他意见?”穆永年看向众人。
大伙儿默契地摇了摇头,只有虎面人迟迟没有表态。
“胡兄,你可有话要说?”顾成英看向他道。
纪枫顿了顿,道:“这几个月来,穆掌门四处找我,在江湖上散布了不少消息,骊山派恐怕早就警觉。
“依在下愚见,咱们也应当多多召集人手才是。”
“胡兄此话的意思,是信不过我们?”罗山派掌门罗原怒道。
“自然不是。明枪易躲暗剑难防,骊山派都有制作骨人参的本事,难保不会其他歪门邪道。
“而且,江湖上利用骨人参的门派,远比明面上的多。除开快被清剿干净的长生道,嵩山派也算一个。”
听到嵩山派三字,在坐众人齐齐倒吸一口冷气。
“胡兄,万万不可胡言乱语,嵩山派乃中原第一大派,不可能和此等魔教有所关联。”顾成英慌忙道。
纪枫正色道:“此话绝非信口开河,长生道的俗家弟子,多是汴州富贾,而嵩山就在汴州边上,嵩山派掌门亦是汴州人,同这些富贾关系甚好。我同长生道交手之时,也遭受过嵩山派的追杀……”
话说到这种份上,众人心里也有了定数,嵩山派早就暗地里和长生道沆瀣一气,此次进攻骊山,他们难免会在暗中阻挠。
“胡兄,你方才说召集人手,可是有其他人愿意加入我们?”顾成英问道。
纪枫微微笑了下,说道:“穆掌门先前发出的召集令,不是有很多人前来应召吗?”
“召集令?”
在座众人一片茫然,就连穆永年自己也不知道,虎面人所说的召集令究竟是什么。
“江湖上不是有不少穿着黑衣戴着虎面的人,冒充我的身份,要为穆掌门匡扶正义出一份力嘛。”纪枫挑明道。
“原来胡兄所说的是那些人。”顾成英了然,“这倒也是个办法,掌门名声在外,前来相助的人数不少,零零总总加起来,也算一个帮派。”
“简直胡闹!那些人来路不明,要是混了什么骊山、嵩山的眼线进去,岂不是要背后捅咱们刀子?”罗原道。
“方才穆掌门的计划,大家应当还记得吧。在座四大门派从正面猛攻,我从后山潜入,直取纪莫及首级。
“罗掌门若是不放心,大可以让这些人跟我一起从后山翻上骊山,虽说他们的轻功未必厉害,但那里的悬崖峭壁,慢慢爬也是能爬上去的。如此一来,咱们后方的人手也够充足,成功的机会能大上不少。”纪枫道。
穆永年连连点着头,说道:“依我看,韩信点兵多多益善,成英,明日你就带着弟子们上街,将那些黑衣虎面打扮的人,一一邀请过来。
“他们的身份,也尽可能盘问清楚,数不在多而在精,若能邀请到几个武林高手,行动成功的概率也高上不少。”
“弟子遵命。”顾成英拱手道。
计划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距离三月十五越来越近,纪枫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得去完成。
穆永年只知道骊山派藏着骨人参,是江湖上首屈一指的魔教,可他其实并不清楚骨人参是什么样的东西。
而骊山派内大部分人,也同其他门派的普通弟子一样,他们从未听过骨人参的名字,根本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纪枫不打算当面和那个老古板争论此事,这样不仅不会有结果,反倒容易暴露他来自骊山的身份。
遣散骊山派中的无辜者,这件事只能他偷偷去做。
他将一封写着时间地点的信放在聂白珍的床头,随后站在后山的亭子里等待。
不出他所料,聂白珍认出了他的字迹,在夜深人静的晚上如约赴会。
足足一年的时间未见,当聂白珍看到那个站在石亭里的人,险些没认出这是纪枫。
他穿着一身黑衣,快要和夜色融为一体,那副通体漆黑的身板很瘦,比从前都要瘦上不少,几乎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
面颊倒还是那样俊朗,但他的气质变了,再也不像从前那样意气风发,而是一缕黑色的烟,沉默又阴郁。
“师兄?你……居然回来了?”聂白珍脸上露出欣喜的笑。
尽管纪枫现在的模样憔悴得厉害,但看到自己的师兄回到骊山,她很高兴。从今往后,就有人接替她每日带着弟子们早练的任务了。
“阿烛呢?”聂白珍探长了脖颈,往纪枫身后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黑洞洞的影子。
她苦笑了下,说道:“我还以为你和阿烛一起回来了,哎,那事说起来都怨我,要是那天我没带他到前山,你也不会因此受罚……”
“白珍,别自责,你做得很对,阿烛现在和我一起过得很好。”纪枫慌忙道。
“那就好,那就好。”出于对纪枫的信任,聂白珍很快便放下心来,“他一直那么喜欢你,这下有你陪在身边,他一定开心坏了。”
此话说得纪枫心里一阵苦涩,只后悔自己没有在阿烛最喜欢自己的时候将他照顾好,如今再做补偿,也是为时已晚。
他定了定心神,生生将含在眼里的泪憋了回去,不让自己的谎话被师妹看穿。
“白珍,今日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相告。”
“要事?”聂白珍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莫非又有人要进攻骊山?”
纪枫苦笑地点了点头:“白珍,此事说来复杂,你们本不应该被卷入其中。”
虽然不明白那些人为何执意追着骊山派不放,但聂白珍还是果断道:
“我既然是骊山派的弟子,应当和大家一起保护骊山派,绝不能临阵脱逃。”
“可是白珍,倘若铲除骊山派才是正道所为呢?”纪枫道。
“为何这样说?”聂白珍一双秀眉皱了起来。
她并不觉得骊山派有何问题,这里分明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门派,和江湖上万千门派一样,弟子们在这里一边练武,一边修生养性,过与世无争的快乐日子。
可看着纪枫阴沉的面颊,聂白珍直觉他说的不是谎话。
“师兄,我们骊山派,究竟做了什么?”
“你可知道阿烛为何会被师父关在后山?”纪枫道。
“我记得是因为他得了一场大病,师父说,那病来势汹汹,恐怕传染给大家,所以就一直让他住在后山……”聂白珍回忆着过往。
“可这是我刚来骊山时的事了,我记得也不太清晰,不过说来也奇怪,为何阿烛的病好了,师父还是不让他回到前山?是担心他败坏骊山派形象?可阿烛其实不是那么坏的人……”
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却看到纪枫笑了起来,这笑发自内心,无比喜悦。
“太好了,白珍,我果真没有弄错!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这真是太好了!”
“什么事?到底是什么事?”聂白珍被他突然兴奋的样子吓到了,格外紧张地看着他,甚至握紧了腰间的剑。
纪枫想了想,还是把事情的真相咽了下去。
知道得太多不是好事,白珍还是不知道骨人参的事为好。迟早有一天,我会把所有知道骨人参的人都杀了,让阿烛永远没有后顾之忧。
他看向聂白珍的眼眸,无比郑重地说道:“其实师父对阿烛做了很多很多惨无人道的事,关在后山也是,在这之前还有很多。那些武林正派想剿灭骊山派,也是因为此事。
“白珍,倘使你还信得过我,就带着无辜的师弟师妹们逃跑吧,不要跑得太早,容易遭人怀疑。就在三月十四的夜里,你带着大家一起,跑得越远越好。”
聂白珍努力消化着这一骇人的消息,半晌,她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不过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她说道。
“什么事?”纪枫道。
“师父对阿烛所作的那些事,你……难道也知道吗?”她不敢相信地开口问道。
第52章 弥补不能
纪枫顿住了, 半晌,他缓缓点了点头。
聂白珍倒吸一口冷气,虽然她不清楚纪枫口中惨无人道的事究竟是什么, 但既然这样形容了,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得亏你及时带着他下山, 倘使阿烛一直待在这里,恐怕还得受更多苦。”聂白珍笑道。
此话出口, 纪枫的神色依旧木然, 聂白珍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去。
原来纪枫并不是得知了消息, 才带着叶烛下山。他早就知道那些事,甚至为了瞒着阿烛,整整五年不进后山一步。
“你为何不早点救出阿烛?”她不解地看着面前的男子。
“阿烛那么喜欢你, 你却待他如此冷漠,倘使他知道真相,要怎么面对你?”
“阿烛他……已经知道真相了。”纪枫扯了下嘴角, 露出一个格外僵硬的笑。
他小心地抬眸, 打量着一脸惶恐的聂白珍, 恍惚间, 他觉得这是自己能够抓住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我已经没有别人可以求助了, 必须得请她帮帮我, 救救我和阿烛那走入死胡同的关系。
纪枫酝酿了下语句, 开口道:“白珍, 不瞒你说,下山的那日, 阿烛就发现了我瞒着他的事。”
“你说什么?”聂白珍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是阿烛发现了你瞒着他的事?为何不是你告诉的他?如此一来……如此一来……阿烛还怎么看你?他一定恨透你了……”
聂白珍咬着牙,满腔愤慨地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人。
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被全师门崇拜的大师兄, 翩翩有礼的面容下,竟会是这幅虚伪模样。若不是看在师出同门的份上,聂白珍简直想狠狠揍他一顿,替阿烛泄愤。
“师妹,你一定得帮帮我。”纪枫抬头看向她,挤出一个分外谄媚的笑。
聂白珍深吸一口气,强行把怒气按压下去,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要我怎么帮你?”
“帮我想想办法,怎么样才能让阿烛和我一起生活。”纪枫说道。
“你不是说过,他现在就和你待在一起?”聂白珍问道。
她很清楚地记得,就在一刻钟前,纪枫还口口声声地说,阿烛和他一起,过得很好。
纪枫的眼眸左右躲闪着,不敢直视聂白珍的双眼。
“所以,你说他过得很好,也是谎话?”聂白珍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师兄,你究竟还要骗多少人?你是不是连自己也骗?骗阿烛还喜欢你?”
“不,这一点我倒是很清楚,阿烛现在,一点都不喜欢我。”纪枫的声音越说越低,最后只剩喑哑的低语。
但很快,他又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聂白珍的肩膀。
尽管聂白珍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他还是将她的肩膀抓得很紧,生怕自己一松手,最后的稻草就会从指缝间溜走。
“白珍,你要帮我,一定要帮我,虽然阿烛不喜欢我,可现在的我已经离不开阿烛了,我只想和他在一起,没有他,我会死的!”
他几乎抵在聂白珍面前说出的这话,一双桃花眼布满血丝,简直比地府的恶鬼更加骇人。
“师兄,你冷静点。”聂白珍一双秀眉皱了起来。
此时此刻,她感觉自己前所未有地了解这个师兄。看着纪枫彻底癫狂的样子,她想起了很多事,想起那日,在纪枫屋子的密室里,看到的那个小小的人儿。
“方才你说,阿烛不喜欢你?”她尽可能沉着的,一步步试探着他。
纪枫用力点了点头,通红的如厉鬼般的眼眸中,有一闪而过的泪光。
“既然如此,他又为何会愿意留在他的身边?莫非你也同一年前一样,将他锁在了屋子里?”聂白珍问道。
这本是她的猜测,她其实不相信纪枫会干出如此荒唐的事。
一年前的纪枫并不喜欢阿烛,大抵是为了配合师父利用阿烛的计划,才会将他锁在密室里。
可如今的纪枫和那时截然不同,他分明喜欢阿烛喜欢到了形销骨立的程度,又怎么会强行将他锁在屋子里……
她还在想尽办法弥补纪枫破破烂烂的形象,纪枫却缓慢而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聂白珍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纪枫!你疯了吗!你不仅欺骗了他,还将他锁在屋子里,还想让我帮你想办法,让他喜欢上你,这怎么可能!”
“白珍,你听我说,我真的不是故意锁着他。”纪枫轻轻抚摸着聂白珍那因为气愤而颤抖不止的肩膀,说话的语气温和又卑微。
“我只是想修好他的腿,帮他站起来,仅此而已。可阿烛太恨我了,甚至想杀死我,我真的没有办法,只有绑着他,才能带着他练功……”
听他说这些,聂白珍快要气晕过去了。
“纪枫,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练功。兴许阿烛根本不喜欢练功,你这样逼着他……”
“不,阿烛他喜欢练功,他练得很好,又快又好,比从前的我都要好!”
说起这个,纪枫激动起来,眼眸如星星般闪亮,仿佛在炫耀一件稀世罕见的珍宝。
“这样吗?既然阿烛喜欢练功,那也是件好事,那他后来还想杀你吗?”聂白珍问道。
“其实本来,我们的关系已经缓和不少了,我还给他洗澡,给他做好吃的,只是……”纪枫说着,眼里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
“只是什么?”聂白珍问道。
“只是那本功法,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厉害,阿烛的腿还是少了一只,一直拼不回去。”纪枫说道。
聂白珍叹了口气,她总算明白纪枫的执念是什么了。
“拼不回去就拼不回去,世上的事,哪有十全十美的?你是不是觉得,倘使真将阿烛的腿拼回去,就能弥补曾经对他的亏欠了?”她问道。
“当然!”纪枫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阿烛的腿好了,我就不再亏欠他了!”
“不,纪枫,你想得还是太简单了。”聂白珍摇了摇头。
“亏欠了就是亏欠了,阿烛的心已经被你伤过一次,过去所作的错事,是不可能弥补得回来的。”聂白珍一字一句道。
“你说什么?”纪枫半张着嘴,愣愣地看着她。
聂白珍很确信纪枫已经听到了自己的话,但她还是重复道:“我说,你亏欠阿烛的事,是不可能弥补得回来的!”
“为什么?”纪枫的眼睛顿时红得厉害,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为什么不可能弥补?我现在弥补他,应当不算晚吧?其实我也能帮他接上腿,只是时间有些久,还要二三十年,他还这么年轻,可以等……”
“不,这根本是两码事。”聂白珍依旧摇着头,“我明白你想待阿烛好,可曾经的你,毕竟已经伤害过他了,那些事,难道说没有就没有吗?”
“那是从前的我……根本不懂阿烛有多好……”纪枫的双眸颤动着,“我也很后悔自己干过的蠢事,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回到过去,改变这一切。”
“但人毕竟不可能回到过去,不是吗?倘使你真心想弥补阿烛,就从现在开始吧,把他从屋子里放出来,让他去他想去的地方,做他想做的事。”
“可是阿烛……”纪枫还有些犹豫。
“你不是要我帮你吗?这可是唯一能帮你的办法。”聂白珍道。
“可是如果我放阿烛离开,他就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了!!!”纪枫忽得嚎啕大哭起来。
他其实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叶烛的缘分早就走到了尽头。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是帮他接腿?帮他练功?将他困在山上?
是送他离开骊山?
不,是从自己帮着师父一起瞒他,还默默用着他的骨头练功开始。
从放弃带着阿烛下山的那一刻开始,自己和阿烛的缘分就彻底结束了。
那日下山路上的雪还在飘,接连不断飘入纪枫的眼眸,害他泪流不止。
“师兄,好好接受现实吧。”聂白珍安抚着他颤抖不止的背脊。
“至少这一次,是你主动放他离开。”
“可我还是很喜欢阿烛……”纪枫哽咽道。
“正是因为喜欢他,才必须放他离开。你强行留他在自己身边,根本就不是喜欢,只是在满足你自己而已!”聂白珍厉声道。
“事已至此,难道满足你自己,比满足阿烛更重要吗?你究竟是不是真的喜欢他?”
“我是真的喜欢他,真心真心很喜欢他!”纪枫大声回答道。
“我现在就去送他离开,他想去哪里,我就带他去到哪里。可是……”
“还有什么可是?”聂白珍道。
“可是如果,阿烛以后都不想见到我,我该怎么办?”纪枫颤声道。
“我真的不能永远不见到他,我会很担心他,我其实也想看他过得幸福的样子,我再也不想看到他受伤了,缺一根脚趾都不行。”
聂白珍笑了笑:“我不知道,我可不是阿烛。既然你想知道他的想法,不如将这些话当面带给他吧。”
当面带给他……吗?纪枫挠了挠头,双颊不自觉地发烫。
半晌,他点了点头,转过身,飞快地往阿烛的方向跑去。
第53章 回村
山上的小屋子里, 叶烛安静地坐在床头,看着窗外的白云发呆。
他手上的绳索已经被解开,确切来说, 是他自己用蛮力挣脱的。
因为挣得太过用力,手腕处留了一圈伤痕。眼下伤痕已经淡去, 只剩一圈浅浅的粉色,像带了两只玉镯。
他就这样默默坐在窗口, 袖口和裤腿上全是干透的泥巴。
纪枫不在的几日, 他试了无数办法从山上离开, 但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接近成功的一次,是他将屋子里所有的衣服被褥都裁成条状,给自己编了条极长的布绳, 一头拴在树干上,另一头拴住腰,顺着悬崖一点点往下爬。
他本以为这样总能够到地面, 可直到绳索耗尽, 他依旧高悬在峭壁上, 身旁是茫茫白云, 瞧不见一点希望。
在峭壁上思索许久,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一了百了。
于是, 当他顺着布绳爬回山上时, 连睡觉的地方都没了, 床铺只剩空荡荡的木架子。
现在他只能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光秃秃的山头发呆。
春意渐浓, 山顶的草总算长出了零星几点嫩芽。
兴许还得等到夏天,等它们长得一人多高,才能编成草绳。
可是夏天, 要好久才能到来,我还能等到那时候吗?
叶烛望着青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
那个执迷不悟的混蛋究竟又在做什么?是去进攻骊山了吗?他真的能狠心对纪莫及下杀手吗?
倘使他狠不下心,那恶人父亲一定不会放过他吧。
他会怎么对他?挑断他的手筋脚筋,锁在屋子里,让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想到这里,叶烛忍不住嗤笑了下。
紧接着,他又对自己方才的想法感到一阵罪恶。
倘使纪枫真的输给了纪莫及,他也会有些难过。毕竟纪枫的本意,是想替自己报仇来着。
如果我够强就好了。倘使我的功夫足够厉害,就不必欠那个恶人这么大的人情,也不会被这个山头困住……
这是叶烛头一次萌生出想要变强的想法,也是头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变强,不为别人,只为了他自己。
他在椅子上盘起了腿,闭上双眼,仔细回忆着骊山派的心经,打坐修炼起来。
不知修炼了多久,一声清亮的女声传入了他的耳朵。
“纪兄,阿烛真的在这里吗?”
叶烛缓缓睁开眼睛,屋子外头,三个身影缓缓走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个瘦高的黑色人影,叶烛再熟悉不过了,那是纪枫。
他的身后,啊一名身穿黄衣的少女,梳着高高的马尾,腰间别着柄长刀。
那是卢红翠,数月未见,她似乎又长高了些,身姿修长而又挺拔。
而她的身后,还有一名男子,他个头高挑,和纪枫不相上下,身子骨却比纪枫还瘦,像一副会走路的骷髅。
叶烛还在思考他究竟是谁,男子狭长的凤眼看了过来。
当他认出窗口的面容是叶烛时,苍白如尸体般的面颊终于有了活色。
“阿烛!是阿烛!小翠你快看,阿烛他在那里!”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烛终于认出了他。
“哥哥!小翠!”他大声喊道,几乎要站起身来。
卢红翠和岑霜剑加快了步子,从快走变成了快跑,最后像一阵疾风,冲破了屋子的木门,扑到叶烛跟前,将他紧紧抱住。
“先别抱我,我身上脏……”叶烛嘟囔着,想推开身上的俩人,却被抱得更紧了。
“阿烛,你没事真好!我真的担心死你了!”卢红翠高亢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岑霜剑虽然看起来没有她那样兴奋,但内心的激动一点不少。
他用仅剩的那只手,一点点检查着叶烛的身体。从脚踝到膝盖,到大腿,再到小腹、腰身、胸脯、肩膀,最后,他握紧了叶烛的手。
虽然没有说话,但叶烛能从那双热泪盈眶的眼眸中感受到他的高兴。
“你们是怎么找到的这里?”叶烛问道,内心是同样难以抑制的激动。
“单靠我们找不到这里,是纪枫带着我们上来的。”岑霜剑道。
“他?带着你们上来?”叶烛看向那个背对着窗户站立的黑色身影,眼里露出几分诧异。
“是纪枫找到的我们,说你被人掳走,关在山顶上,让我们一起过来救你。”卢红翠解释道。
“阿烛,那些掳走你的人在哪里?他们有没有欺负你?你别害怕,把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我,要是他们欺负你,我一定替你欺负回去。”
欺负我的人?叶烛咬着嘴唇,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
他看向窗外,那个黑色身影依旧背对着窗户,站在不到五步的位置。
纪枫肯定听到了屋子里的话,但不知为何,他既没有撒谎辩解,也没有离开。而是以一种沉默的方式,等待着叶烛裁决。
“算了,欺负回去的事,以后再说吧。”叶烛撇了窗外的黑色背影一眼,一脸正色地看向面前的两人。
“哥,小翠,纪枫正在和穆掌门筹备进攻骊山的事,或许需要你俩的帮忙……”
“不用帮我。”纪枫总算开口说了句话。
“你们俩,照顾好阿烛就好。剿灭骊山派的事,穆掌门已经安排妥当。”他回过头,对着屋内三人露出一道自信的笑。
“纪兄,当真不用我们帮忙?”卢红翠问道。
“当然不用,你才练了几天功夫,就想着独当一面了?还有你,手都没了一只,另一只也不想要了?”纪枫皱着眉头,对跃跃欲试的两人呵斥道。
“你们两个加起来都不够我打的,能帮上什么忙?照顾好阿烛,别让不怀好意的人靠近他!这样就够了。”
卢红翠却格外担忧地看着他:“纪兄,你一人,可多加小心啊,我听阿烛说,骊山派是个格外阴险的魔教,里头都不是什么好人……”
阿烛居然同她说了那么多骊山派的事情,怎么到头来,还没有把我是骊山派大师兄的消息告诉她?
纪枫忍不住笑了下,但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当然,我肯定会小心。时候差不多了,我送你们三个下山吧。”
“下山?”叶烛有些惊喜,也有些惊讶。
他本以为按纪枫的性子,还会迫使自己在山上多住些时日,没想到他突然变得如此爽快,不知开了什么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做事了。
“当然,阿烛,我应当带你下山的,总不能让你一辈子待在这里吧。”纪枫笑道。
卢红翠点着头,她其实不明白纪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代表什么意思。
但叶烛知道,他是在为先前无礼的行为道歉。
他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将自己包裹,很快,他飞到了空中,风吹得他的双颊生疼,耳朵也又鼓又涨。
觉察到叶烛的不适,纪枫将他抱得更紧了些,甚至将胳膊重新摆了个姿势,为叶烛挡住迎面而来的疾风。
叶烛耳边的风声渐渐弱了下来,他终于再一次回到了地面。
纪枫将三人送回到卢家村。
叶烛回到了从前居住的小屋前。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院子里的花都还活着。虽然没有开花,但每一枝都碧绿生辉。
这是卢家村的村民们一起帮他照料的,村民们不知道阿烛去了哪里,但依旧希望等他回来时,这里还是他的家。
叶烛激动地摸着那些翠绿的嫩叶,上头还沾着莹亮的露珠。
“阿烛,你先等会儿。”卢红翠冲进屋子里,没过一会儿,她推着一辆崭新的轮椅出来了。
看到那台熟悉而又陌生的轮椅,叶烛的嘴惊讶地合不上了。
这台轮椅和他从前用的那台一模一样,连上头的坐垫也别无二致,但从木板靓丽的色泽和一尘不染的轮子可以看出,这台轮椅是全新的,一次都没有用过。
“我们在救下岑兄时,看到了你的轮椅,那轮椅已经被剑刺烂,上头都是血,彻底不能用了。我让二叔替你重新做了一把,他本来就是木匠,做这个算老本行了。阿烛,你来试试,是不是和从前的一样好用。”
她说着,将轮椅推到叶烛跟前。
坐上轮椅,叶烛能闻到新木头温和的芬芳,他双手转了下轮毂,轮椅咕噜噜地往前滑去,别提有多顺畅。
“小翠,谢谢你,谢谢卢家村的大伙儿。”叶烛激动地说着,一边转着轮椅,在院子里欢快地转圈。
我真应该早点送他回来。看着叶烛发自内心开心的样子,纪枫默默想着。
他还记得自己问向聂白珍的话,关于日后,还能不能和阿烛再见面的话。
话刚到嘴边,他却咽了下去。
阿烛依旧在院子里转着圈,兴奋地和每个路过的村民打招呼。
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眸里,满满当当地装着很多人,纪枫已经看不到自己的位置。
或许,我真的不应当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凑到岑霜剑耳边,用只有他俩才能听到的声音,嘱咐道:
“我该走了,好好照顾阿烛,连带着我的那份一起。”
没等岑霜剑回答,他便如一道黑色的烟,消散在卢家村茂密的人群中。
第54章 变数
卢家村外, 金红的阳光洒满了西面的山坡。
卢红翠擦了擦额角的汗,抬头看向面前那名比她高出一个头顶的少年。
少年穿着一身青衣,双手双脚用布带捆出修长的轮廓。
他的身形清瘦, 头发却格外茂密,即便高高梳成一束, 但那带卷的发丝依旧不听话地往两侧炸开,让马尾形成又大又长的一团, 几乎有他两个身板那么宽。
他的右手握着一柄长刀, 迎着夕阳, 可以看到那泛着银光的刀身尚未开刃。
卢红翠的手里同样握着柄尚未开刃的刀。见到少年举起了刀,她也意会地将刀举起。
“阿烛,还要继续吗?”
“继续!”叶烛活动了下手腕, 熟练地将手里的刀转了个刀花。
随着他出刀,脑后蓬松的卷发也跟着一起左右晃动,像是小狗活泼的尾巴。
原来阿烛动起来是这种样子, 卢红翠看得有些出神。那是一股活泼且旺盛的生命力, 从他全身上下各个角落抑制不住地散发出来。
“快躲开!我要打中你了!”叶烛喊道。
话音刚落, 卢红翠的脑袋上便发出了一记轻响。
尽管叶烛努力收力, 但铁制的刀身还是拍上了卢红翠的头顶。
“我不是故意的!小翠, 你没事吧?”叶烛慌忙收起手里的刀, 伸手揉着刀拍到的位置。
“我没事。”卢红翠笑着推开了他的手。
“阿烛, 你的刀法进步得太快了!离开卢家村的这半年里, 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为何会变得如此厉害?”
经历了什么?叶烛挠着头,望着远处深红的夕阳, 想得出神。
关于过去的这半年,他只有每日每夜被纪枫绑在床上动弹不得的记忆。
“兴许是我练成了易骨经,让我的功法大增了吧。”他没底气地笑道。
“那易骨经一定是很厉害的功法吧?我记得纪兄说过, 功法得内外兼修,缺一不可。你都修成了这么厉害的内功,再练练外功,很快就要超过我了。”卢红翠笑道。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就算我超过你,你也永远是我的老师。”叶烛笑道。
“那好啊,我就当你一辈子的老师了。”卢红翠双手插腰,趾高气昂道。
太阳很快落了下去,阴沉的夜色渐渐笼罩着整个山头。
“咱们得回村了,再不回去,等天完全暗下,山路可就难走了。”
卢红翠将刀收回腰间的刀鞘,带着叶烛往卢家村归去。
她走在前方探路,叶烛跟在她身后。
走着走着,卢红翠感到身后的人越走越慢,呼吸声也愈发急促。
“阿烛,怎么了?”她不禁停下步子,看向叶烛。
叶烛的额头上全是冷汗,细碎的发丝一绺一绺沾在面颊上。就算是方才练功时,他也没出这么多汗。
“是不是腿又疼了?”卢红翠担忧地低下头,看向他的左腿。
叶烛抿着发白的嘴唇,用力摇了摇头。
“没事,我还能走。”他一开口,过分虚弱的声音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你先别动,我来看看。”卢红翠走到了叶烛右侧,将他的胳膊搭上自己的肩膀,给他借力稳住身子。
随后,她一手挽起叶烛的左大腿,另一只手小心地将他的裤腿上缠着的绑带解开。
布条散落下来,露出浅棕色的木头纹理。那是一截木头雕成的小腿,做工精细,除了色泽不像,其余部分和真的小腿一模一样,连肌肉的走势也雕了出来。
木腿上端套着截柔软的山羊皮,固定在叶烛左腿的膝盖下方。卢红翠的手稍一用力,将山羊皮套卸了下来。羊皮边缘的位置,有着斑斑点点红色痕迹。
“你的腿磨出血了!”卢红翠惊呼道。
“为什么不肯告诉我?穿上不舒服的话,我让二叔改改就好了。你老这样忍着,要是把腿磨坏了,可怎么办?”
“小翠,别生气了。是我方才练刀练得太入迷,一时间没有察觉,直到走起路来,才发现这么疼。”叶烛露出一道抱歉的笑。
卢红翠轻声叹了口气,背对着叶烛,蹲下身子。
“来,我背着你下山吧。”
“不用,这儿离村子不远,我可以跳回去……”
“快点上来吧!”卢红翠催促道,“纪兄走之前,特地嘱咐了我要照顾好你。天都快黑了,山路本来就不好走,你还跳着走路,万一不小心摔出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他交代?”
叶烛只好撇了撇嘴,不情不愿地爬上卢红翠的背。
“我是不是挺重的?”他小声问道。
“不会,你都少了条腿,能重到哪里去?”卢红翠道。
等二人回到村子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两盏灯笼一左一右地挂在村子门口,红艳艳的灯火下,站着个穿着头戴斗笠的男子。
卢红翠一眼就认出,这不是村里的人。
“阿烛,怎么办?要不要过去?”她用极其轻微的声音对叶烛问道。
戴着斗笠的男人似乎听到了她的话,往他俩的方向看过来。
卢红翠暗叫不好,还没来得及拔腿逃跑,那人已经走到了她的跟前。
“姑娘莫要惊慌,在下罗山派掌门罗原,敢问姑娘背着的这位,可是叶烛?”
叶烛诧异地抬起眼眸,疑惑地看着这位从未见过的陌生男子。
“是我,敢问罗掌门有何事找我?”
罗原对他恭恭敬敬抱拳行了一礼,说道:“在下受前武林盟主、华山派掌门穆永年之托,特来此地邀请你。”
“邀请我?”叶烛疑惑道。
“正是,穆掌门召集了诸多门派,在三月十五剿灭骊山派,不知你可有兴趣,共同见证?”
注意到了叶烛的担忧,罗原又补充了一句:“在下乃罗山派掌门,会些功夫傍身,定能护你周全。”
卢红翠侧过头,小声道:“阿烛,骊山很危险,你若是不想去,不去也成。”
“我要去。”
叶烛看向罗原,格外坚定地点了点头。
三月十五,太阳还没升起,一只声势浩大的队伍已经在骊山山脚下等候多时。
为首的便是穆永年率领的华山派,华山派大师兄顾成英穿着一身红衣,站在队伍最前端的位置,分外显眼。
在他们的左侧,是蓝田派的姑娘们。她们统一穿着天青色的短打,袖口和裤腿都用布条捆绑整齐,腰间的长剑统一系着蓝色流苏。
右翼是天竺派的队伍,为首的是天竺派掌门公羊华。这是个人数不多的小门派,所用的武器也很奇怪,是一种连着锁链的带刺铁球,叫做连枷。
望着远处泛起鱼肚白的天空,顾成英三两下跃上一棵大树,在树顶四处瞭望了一会儿后,又缓缓下来。
“师父。”他对着穆永年拱手行了一礼,“约定的时辰已经到了,罗山派的人还没来,这可怎么办?”
“怎么回事?那个罗原,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穆永年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
“三日之前,徒儿还特地登门拜访,他答应过徒儿,说今日一定会来……”顾成英忙不迭地解释着。
他已经尽职尽责做到最好,可罗山派的人偏偏没有准时到场,他也很怕被师父责罚。
“算了,我们出发吧。”穆永年振臂一挥,浩浩荡荡的华山派弟子们紧跟他的步伐,他们整齐划一地分成两列小队,往狭窄的山路走去。
随后是蓝英带领的蓝田派,最后是公羊华带领的天竺派。
顾成英举剑走在最前,紧随穆永年身旁,华山派弟子的功力属他最强,他也起着保护掌门的作用。
一路上,他提高了十二分警惕,直到半山腰,还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
可他依旧十分紧张,惴惴不安道:“师父,罗山派没来,我们真的能顺利剿灭骊山派吗?”
穆永年一脸严肃地看着他。
“成英,胡兄已经行动了,咱们也得按计划行动才是,拖不住骊山的人,整场行动就失败了,不能因为罗山派的迟到乱了阵脚。等罗原到了,自会带着他的人上山支援我们。”
顾成英点了点头,看着师父坚定的神情,把已经到喉咙的话咽了回去。
他担心的不是自己的队伍打不过骊山,他担心的,正是罗山派本身。
倘使罗掌门只是单纯迟到,那再好不过了。但倘使他别有目的,那自己恐怕就要腹背受敌。
毕竟胡兄前去收缴骨人参时,他也暗中跟随,罗山派众人对罗原交出骨人参的举动非常不满。
事情也许没这么简单……顾成英想着想着,眉间的皱纹又深了三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到了正在打坐的纪莫及脸上。
纪莫及缓缓睁开了双眼。
今日的清晨安静得异常,没有弟子们的嬉笑打闹声,更没有整齐划一的练剑声。
整个骊山派里,似乎除了自己之外,别无他人。
纪莫及深吸一口气,将内力化成一道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一点点吐出。真气飘散到空气中,像水一般,以他为中心,缓缓荡漾开去。
他能感受到方圆数丈内的一切事物的变化,院子里的翠竹正在缓缓长出嫩叶,水井的绳子上,有水滴淌落。
一双脚悄无声息地踏入了院子。步子很轻很轻,只在地面上轻轻触碰了下,没有发出一点儿声音。倘使纪莫及没有将内力散出,他根本觉察不到此人的靠近。
枫儿?
纪莫及睁开了眼,脸上流出一抹难以掩饰的欣喜。
他抬头望向门口,那个身影正安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自己。
他的肩上披着块红色的披风,将他的身子包裹得严严实实。他的面颊,也被一张黑色的虎头面具挡住,别说他长什么样子,就连他的轮廓也无法看清。
但纪莫及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是他的枫儿,是他朝思暮想的纪枫。
第55章 父子
尽管纪莫及对纪枫的出现很是惊喜, 但看到他这幅怪模怪样的打扮,惊喜很快就变成了恼怒。
“穿成这幅样子做什么?脱掉!”他对着虎面人呵斥道。
虎面人则像是完全不认识他一般,沉默着抽出腰间的长刀。
看到纪枫用的是刀而不是剑, 纪莫及眼眸一眯,冷声道:
“出去野了一年, 连本都忘了?我是怎么教的你?我们骊山派只用剑,不用刀!赶紧把那柄刀给我丢了!”
虎面人依旧没有说话, 他的双膝微曲了下, 紧接着, 便如一道裹着红光的黑色疾风,往纪莫及身上袭来。
知子莫若父,纪莫及眼疾手快地掀起面前的长桌, 往纪枫身上砸去。
纪枫手里的刀光转了下,木桌转眼被劈成两半。趁这机会,纪莫及已经撤到数步远的墙边。
那面墙上, 高高低低挂满了造型精美的长剑, 每一柄都是纪莫及的挚爱。
他双手往墙上一挥, 两柄长剑即刻出现在了他的掌心。
虎面人手里的刀不禁顿了下, 骊山派的剑谱, 向来都是单剑, 他从来没见过双剑的剑谱。
觉察到了他的惊讶, 纪莫及冷笑道:“学会徒弟饿死师父, 你绝对想不到,骊山派真正压箱底的招式, 是参差剑。”
“是又如何?”虎面人总算说了句话。
他的声音很冷,冷得像是腊月的寒冰。尽管他努力装作对纪莫及并不在意的样子,但颤抖的刀尖依旧暴露了他的不坚定。
纪枫在想, 自己分明是他的亲生骨肉,骊山派能走到今日,都是自己在街上比武卖艺挣来的。
而自己的父亲,居然还一直提防着自己,留了一手绝活。
可不得不说,他提防的没有错。
注视着纪莫及的杀意,纪枫气沉丹田,将心烦意乱杜绝脑后。
他很清楚,此时的自己绝不能分心,为了替阿烛报仇雪恨,更为了能彻底治好阿烛的腿。
抓住了纪莫及出剑的瞬间,纪枫也挥出了手里的刀。
刀刃在空中转了个刀花,将纪莫及左手的短剑挡开,紧接着,瞄准了他的空挡,往着他的腰身挥砍过去。
“铮”的一声清响,一股力量挡开了纪枫的刀。
纪枫往后猛退数步,惊愕地看着面前的人,纪莫及只用右手的剑,便将他双手挥出的刀轻易挡下。
“枫儿,怎么回事?”纪莫及觉察到了他的异样,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你的功力,怎么变弱了?”
他的功力,怎会如此之强?纪枫活动了下被震地发麻的虎口。
是了,骨人参这样的宝物,肯定不止我一人用过,爹爹他也可以用。
兴许自打我下山开始,他就一直有所防备,默默用着骨人参加强修为……
看着虎面人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纪莫及再度挥剑。
一长一短两柄剑前后刺向纪枫的胸膛,纪枫慌忙举刀躲闪,可纪莫及出剑的速度比他想象得更快,甚至比全力以赴时纪枫的剑还要快上三分。
纪枫只够堪堪挡下一剑,另一剑刺入了他的肩膀。
纪莫及刺得很用力,带着对爱徒的恨意,长剑没至剑柄,将纪枫死死钉在了墙壁上。
“这一剑,是罚你不声不响,擅自离开骊山一年!”纪莫及厉声道。
紧接着,他以肉眼难以觉察的速度举起另一柄短剑,对着纪枫的右肩也刺了下去。
“这一剑,是罚你背叛骊山!”
纪枫的胳膊因为吃痛迅速瘫软下去,手里的刀“铮”地一声坠落在地,很快被洒满淋漓的鲜血。
纪莫及冷冷笑了下,为了让惩罚更加刻骨铭心,他特地放慢了刺剑的速度。
由窄至宽的剑刃一点点没入纪枫的肩膀,摩擦着他的骨头,将他的皮肉一点点撕开。纪枫却一声不啃,只有越发急促的呼吸声,暴露着他的疼痛难耐。
等到长剑再度没至剑柄,纪莫及总算是感到心满意足。他伸出沾满血的双手,解下了纪枫面上的黑色虎面。
面具后是一张苍白清瘦的脸,因为失血和巨痛而血色全无,那双桃花眼泛着泪光,倔强又悲伤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记得这次教训,若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刻意避开你的要害了。”纪莫及冷冷道。
随后,他拔出了两柄钉在纪枫肩膀上的剑。
更多的鲜血噗嗤一下喷涌而出,纪枫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沿着墙壁,缓缓瘫软在地。
纪莫及将虎头面具收入怀中,呵斥道:“快点站起来,咱们得跑路了,别忘了你引来的敌人。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骗来穆永年的信任,但要是被他见到你的真容,他们肯定连你也一起杀了。”
纪枫没有动,依旧无力地躺倒在地。肩膀传来的痛楚撕心裂肺,可他根本无心顾及,此刻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如何得到炼制骨人参的秘籍。
很快他有了想法。
他的双眼里含满了泪水,痴痴凝望着父亲严肃的面容,期望着能利用他对自己的最后一丝柔情。
“怎么了?”纪莫及果真注意到了他的求饶。
“这点小伤,就已经走不动路了吗?我教你的能止血的穴位,都忘在了脑后?”
话才出口,纪莫及才注意到他瘫软在血泊中的双臂,根本没有半点抬起的力气。
“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帮你点下穴吧,谁让你是我的儿子。”纪莫及无奈地叹了口气,伸出手指,往纪枫身上的穴位指去。
就在这时,纪枫忽得动了,他猛地伸出手,抓紧了那柄躺在血泊中的刀,想都不想得往纪莫及身上挥去。
纪莫及慌忙往后躲开,可他伸出的手已来不及收回,被纪枫砍成了两段。
“你这逆子!”
这一击彻底激怒了纪莫及。他的面颊因为愤怒涨得通红,脖颈青筋暴起。
纪枫站起身,紧紧抿着苍白的嘴唇。
“爹爹,虽然我的刀不及你的剑,但你这样,也伤不了我。”
他说着,掀开肩膀上的衣服,那里的伤口已经愈合,留着一道深红的疤痕。
纪莫及眉头一皱,他一眼就看出,这不是骊山派的功法。
“你究竟练了什么?”
纪枫微微笑了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道:“爹爹,我想要骨人参的秘籍。倘使你能把那东西给我,我愿意饶你一命,不仅如此,我还能帮你把断手接好。”
好小子,口气竟如此狂妄!纪莫及在心里暗骂着,但他也听到了纪枫的最后一句话。
“把断手接好?”纪莫及有些疑惑,这世上当真有这么神奇的功法,还能把人的断手接好?
“当然了爹爹,您毕竟是我的爹爹,孩儿也不想真的害您少一只手。”纪枫道。
纪莫及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儿子,尽管他们早已经毫不留情地刀剑相向。
他走到屋外的院子里,在石砖地上翻来覆去走了一会儿,不知是开启了什么机关,只听“嗡”的一声闷响,一块布包着的东西从井口缓缓浮出。
纪莫及快步走过去,拿起那本东西,抛到纪枫手里。
“你看清楚了,这就是你想要的秘籍。”
说罢,他又补了一句,“枫儿,你是我的儿子,只要继承了骊山派,这东西迟早是你的,又何必如此心急?”
纪枫没有说话,埋头将油布包裹的书册翻了一会儿,确认无误后,将它收入怀中。
接着,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那只断手。就在纪莫及以为他要给自己接手时,纪枫果断地将断手抛到身后高高的山崖上。
“你敢欺骗我!”纪莫及彻底怒了,在纪枫抛出胳膊的那刻,他飞快地闪身回到屋内。
紧接着,数柄贯穿着内力的剑从窗户、大门射出,连带着一道疾风一起。
身为纪枫的师父,纪莫及的轻功同样在江湖上数一数二。
尽管缺了一只手,但他的身法比飞在空中的剑更快,他用仅剩的那只手抓起半空的剑,接连往纪枫身上刺去。
纪枫虽然有两只手,但他只有一柄刀。纪莫及只有一只手,却能同时使用三柄剑。
三柄剑很快将纪枫的退路堵得严严实实,了解了纪枫异于常人的愈合能力之后,纪莫及也有了新的思路。
很快,一柄剑刺穿了纪枫的小腹。这一次,纪莫及再也不会将剑拔出了。
只要剑还留在伤口处,不论愈合能力有多强,总归无法愈合。
看着纪枫因为吃痛而迟缓的动作,纪莫及发出一声得逞的大笑。
他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如此强的对手了,即便对手是自己的亲儿子,但这依旧令他感到兴奋。
“你不是说,能将断手接回去吗?那就展示给我看看!”
他高声喊着,又将一剑挥出,不偏不倚对着纪枫的小臂。
纪枫只来得及收回一只手,左手的手腕被锐利的剑气直接斩成两段。这一下比方才肩膀的伤更疼,他的眼泪直接淌了出来。
“怎么了?”
看着纪枫梨花带雨的样子,纪莫及更恼火了,面对这个逆子,他觉得就算杀了他也不为过。
可当听到“爹爹”二字时,纪莫及手里的剑还是顿了一下。
“爹爹,我错了,我真的错了。”纪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求饶着。
“穆掌门的人快要将我们包围了,我们一起逃吧,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因为不是我的对手,就想逃跑?你想得太美了!”
纪莫及再度刺出手里的剑,这一剑自上而下贯穿了纪枫整个背脊,将他以一个跪地的姿势,钉死在地上。
他之所以没有直接杀死纪枫,是因为他觉得这样做太便宜他了,他要这个忤逆自己的贼子死得足够痛苦,万剑穿心。
纪莫及再度抬手,墙壁上又飞出了三柄剑,每一剑都插在了跪地不起的纪枫身上。
他再抬手,又是三柄剑飞到空中。
就在这时,一道暗光在院子的墙上闪过。
来人了。纪莫及顿时警觉。
一片箭雨接连不断落向院子里,这是穆永年先前招募的虎面人组成的援军,在纪枫的拖延下,他们总算爬上了陡峭的悬崖,赶到此地前来协助。
纪莫及慌忙举剑,格挡着漫天箭雨。
就在这时,那个跪在地上,满身是剑的人突然动了。
纪枫忍着钻心刻骨的巨痛,咬紧牙关,举起手里的刀,和满天箭雨一起,往纪莫及身上挥去。
血花飞溅到他的脸上,他能感受到刀刃劈开血肉的质感。
成功了,阿烛,我成功替你报仇了!
染成红色的面颊上绽开一道心满意足的笑容,看着纪莫及轰然倒塌的身体,纪枫感到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
但很快,强烈的不安感袭来。
骨人参在我身上,我必须带着它,尽快离开这里。
纪枫咬紧牙关,飞快地拔下插在身上的剑,即便每拔出一柄,都会让身上的巨痛再加一份,可纪枫一刻都不敢耽搁。
身上的剑总算被全数取下,感受着伤口缓缓愈合,纪枫弯腰,捡起地上的那截手腕,接回到手臂的断口处,又从纪莫及的尸体上摸出那副被血浸透的虎面,戴回脸上。
最后,在众多支援者疑惑地目光中,他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跑去。
秘籍我拿到手了,阿烛的腿,有救了!纪枫兴奋地想着。
援军之中,一个头发全白的虎面人追了上来,他也是个轻功高手,紧紧追在纪枫身后,并且越来越近。
纪枫不得不停下了步子,握紧沾满血的刀,看向追着自己的人。
“穆掌门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可以走了,为何还要跟着我?”他说着,举起刀刃,血红的眼眸里充满了敌意。
那虎面人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面具。
这是个上了年纪的长者,比纪莫及还大上一辈,纪枫不认识他,单从年龄来看,他可以做纪枫的爷爷。
长者的眼眸眯了起来,隐隐露出一份杀气:“因为你身上有骨人参的秘籍。”——
作者有话说:看起来像是结束了但其实没有[猫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第56章 道人
他怎么会知道我身上带着骨人参的秘籍?
纪枫心头一紧, 想来这白发老头早就跟在自己身后上了骊山,且一直蛰伏在屋子外头,目睹了自己同纪莫及交锋的全过程。
如此长的时间, 自己竟没发觉他的存在,可见这老人功夫高深莫测, 正面硬碰,自己未必是他的对手。
纪枫打起十二分警惕看着他, 冷声道:“敢问这位江湖前辈, 要骨人参秘籍做何用途?”
“此话不该我问你吗?你特地问那魔头要走秘籍, 究竟要做何用?”
白发老者眼眸微眯,黑色宽袖一抖,手里顿时多了柄银亮的剑。
“此事与你无关。”
纪枫忙举刀应对, 胳膊抬起的瞬间,肩膀上传来一阵巨痛。
纪枫额头上的冷汗顿时下来了。尽管如此,他还是拼尽全力挡下了老者刺来的一剑。
但方才那一下, 让他肩膀上原本愈合的伤口再度裂开。
原来那易骨经修复的皮肉, 并非真正的愈合, 只是用内力将皮肉粘连起来。
这给纪枫造成了身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了的错觉。当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 用来修补的内力也越费越多, 终于到了入不敷出的程度。
为了抵挡老者袭来的一剑, 他强行调动内力, 肩膀上用来粘补血肉的内力松懈下来, 那里的口子又裂开了。
鲜血顺着胳膊接连不断地淌下,一直淌到指尖, 再渗入刀柄上缠着的布条中。没过一会儿,布条也吸饱了血水,血淌过刀镡, 顺着刀刃一点点往下。
可纪枫手里的刀丝毫不让,他似乎感受不到肩膀上的疼痛一般,死死抵着老者的剑。
俩人挨得极尽,透过虎头面具上的孔洞,白发老人看到了那双通红而又坚定的眼眸。
“为了要走这秘籍,你连性命都不要了吗?”老者怒道,沙哑的声线提高了一调。
“你真当这是能成仙的法器,有了他,就能所向披靡吗?我告诉你,这东西就是个诅咒,拿走他的人,全都不得好死!”
他的话说得很重,可面具后的那双眼眸非但没有半点动摇,反倒越发坚定了。
“让我不得好死也行!这东西,我要定了!”纪枫抵着牙缝吼出这句,强烈的痛楚让他的声音喑哑得厉害。
随着话音落下,白发老者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传来,手里的剑刃发出“咯咯”的呻吟声,快要坚持不住。
他慌忙后退数步,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
就在老者退开的时候,纪枫便如强弩之末那般,全身的内力彻底支撑不住肩膀上的伤口。
他的胳膊在瞬间瘫软下去,手指只够勉强维持一个握持的形状,堪堪架住摇摇欲坠的刀柄。
他撑不了多久的。白发老者想着。
他还记得在院子里时,纪莫及往他身上贯穿的数柄长剑,尽管这些剑刃已经被他全数拔出,但造成的伤口足够让他彻底丧失行动能力。
他其实不理解面前的人为何还要站起来,甚至向自己挥刀,他伤成这幅样子,根本不是自己的对手。
“就算你有命拿走秘籍,你还能支撑到做出骨人参的那天吗?把秘籍给我,老道我愿意饶你一命。”白发老者最后劝道。
听到“老道”二字,纪枫心一惊,这不禁让他想起那些靠着骨人参修炼长生之术的道人。
“你也是道人?”纪枫冷笑了下,他明白这白发老者对自己穷追不舍的缘由了。
“你也想学长生道,用此物长生不老?就算你拿到这东西,你这一把老骨头,能活到练成骨人参的那天吗?”
“别把我同那些道家败类相提并论。”白发老者怒道。
“你想要骨人参的秘籍,当然也是道家败类!”纪枫终于再度调转起剩余的内力,勉强将肩膀上的贯穿伤补好。
趁着白发老者因为暴怒而分心的间隙,他以最快的速度往他的腰身劈去。
两人挨地如此之近,这全力以赴的一击,道人连手里的剑都来不及举起。
但出乎纪枫意料的,他没有躲,也没有举剑回击,而是伸出手,往纪枫胸口戳去,那正是骨人参的秘籍所在的位置。
不知为何,纪枫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道人这轻飘飘伸出的手指,和那日阿烛探向自己脑门的手指很像。
可道人的功力,显然比阿烛深厚许多,倘若挨上他这一下,肋骨定会被震成碎片……
不,不是肋骨被震成碎片,而是秘籍会被震成碎片!
他想把我身上的秘籍彻底销毁!
纪枫慌忙将刀转了个向,“碰”的一声清响,刀刃被道人的指风弹出一道破口。
那破口很快就变长变宽,纪枫手里的刀刃碎成了两段。
道人同样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本以为自己要没命了,没想到最后关头,纪枫竟为了护住身上的骨人参,放了自己一马。
“你这般执迷不悟,休怪老道我不留情了!”道人再度挥剑,银亮的剑刃笔直往着纪枫的胸膛刺去。
纪枫慌忙举起手里仅剩半截的断刀,刀镡死死抵着道人的长剑。
面对着身负重伤、手无寸铁之人,道人并没有心慈手软半分,他再度调转起内力,剑刃在刀镡上磨出深深的豁口,想将纪枫手中的残刀彻底报废。
“你以为骨人参是什么好东西吗?你知不知道它害了多少人的性命……”
他这样说着,纪枫的双眼却越发得血红起来。
“你说谁不是好东西!?阿烛可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纪枫大吼着,在道人惊愕的目光中,猛地往前一冲。
胸脯迎上了剑尖,转眼便将剑刃没入血肉之中。
骊山的前山,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着,顾成英走在队伍最前端。
他走得并不快,像是散步那般。走了一个多时辰,正好到了同胡兄事先约好的时间,从此地已能看到骊山派的门牌。
可罗山派却还没从背后跟上来,不仅如此,这一路走来,别说是人,他们连一条狗都没有遇到。
顾成英眉头紧皱,心里越发觉得不安。这地方安静得异常,让他感觉自己正在走进一个明目张胆的陷阱。
“师父,弟子先进去看看里面的情况。”他对穆永年请示道。
见穆永年点了点头,顾成英双腿一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窜入一旁的树林。
他双腿蹬着树杆,转眼登上枝繁叶茂的树梢,再一蹬,便如一只飞鸟,轻飘飘地落在了骊山派的围墙上。
顾成英环顾四周,目及之处并无人影,但处处是人生活过的痕迹。
此处似乎是弟子们的住所,院子里留着各式各样的木剑,还有七扭八歪的草人,漏气的沙包,被磨到发毛的木桩……
这让顾成英想起了自己的住所,看来不论哪个门派,弟子们的生活总归大同小异。
这些痕迹都很新,像是昨天刚刚留下,可留下这些的人像是事先得知了什么暗号,竟消失地无隐无踪。
莫非大伙儿进攻骊山的消息被泄露了出去?顾成英不禁这样想。
究竟会是谁泄露了此事?蓝田、天竺、罗山三派,应当不会特地将消息告诉骊山派,莫非是那些黑衣蒙面的虎面人……
等等,莫非是胡兄?
顾成英顿时浑身寒毛倒立。他惊觉自己忘了一件极其可疑的事,那自称姓“胡”的男子一直蒙着脸,从未向自己展露出真正的样貌。
他这么害怕被人觉察到真容,恐怕正因为他是自己所认识的、骊山派的人。
从他的声音可以听出,他的年纪并不大,可他的功夫却如此高深莫测……
“坏了!”顾成英一拍大腿,惊慌地转身,向穆永年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着:
“虎面人是纪枫!那个虎面人是纪枫!师父!我们又被纪枫骗了!他让我们上到骊山,肯定要一举消灭我们!大伙快撤!快下山!”
他边喊边跑着,唯恐来不及。就在他即将翻出骊山派的围墙时,一道银光从身侧闪来。
顾成英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这抹银光,不偏不倚,正对自己的喉咙。
他慌忙刹住脚下的步子,身子往后一仰,那银光几乎擦着他的鼻尖过去,狠狠扎在面前的围墙上。
那是枚梅花状的暗器,五片花瓣上长着银亮的尖刺,若是被刮上一下,定是皮开肉绽,血流不止。
“你果真在埋伏我!”
顾成英怒吼着,拔出腰间的剑,剑尖笔直往暗器袭来的方向刺去,却刺了个空。
那不是纪枫,而是一个比他矮上半个身子的陌生年轻人。
他坐在轮椅上,一双眼眸微微上挑的,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
他的身上缠着麻绳,双手也被结结实实捆绑在背后,方才的梅花镖,显然不是他掷出的。
在他的身后,还站着一名头戴斗笠的男子,那男子对着顾成英笑了下,不紧不慢道:
“成英,莫要如此急躁,你我今日过来,不就是为了剿灭骊山派嘛。”
“罗掌门?”
顾成英诧异地看着他,他记得清晨点人时,唯独罗山派的众人没有出现。
“罗掌门,您是何时来到这里的?”他对罗原问道——
作者有话说:改了点小bug
第57章 妖女
骊山派的一角, 屋子里,一群身着褐色衣服的年轻人站着。
他们几人头戴斗笠,腰间都没有佩剑, 而是挂着个插满暗器的小布袋,走起路来叮当直响。
这些不是骊山派的弟子, 而是善用暗器的罗山派。
他们站成一个圈,齐齐看着一名被五花大绑在柱子上的黄衣少女。
“你们说这丫头到底什么来头?掌门为啥特别照顾她?”一尖嘴猴腮的男子摘下头上的斗笠, 抓了抓被汗浸湿的额发。
“韩师兄, 她是一路偷偷跟踪咱们, 被掌门逮住的,恐怕是骊山派的人。”一个长相斯文的师弟怯生生道。
“呸,我可不是骊山派的人。”卢红翠对着俩人狠狠吐了口唾沫, “少贼喊捉贼了!你们一群人,难道不是骊山派的吗?”
“哈哈哈,这小丫头, 根本没搞清楚状况呢!”被称作韩师兄的男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来。
“我告诉你, 你这骊山妖女, 今日落在咱们手里, 可就别想走了, 我定叫你尝尝武林正道的手段。”
“我可不是妖女!我和骊山派一点关系都没有!”卢红翠气得双颊微红, 但一双冰凉的手很快便掐上了她的下巴。
韩师兄仔细打量着她的面颊, 喃喃道:“这个小妖女, 长得倒还不错……”
“师、师兄,掌门说, 要咱们留着她的性命,还有事要问她……”
那面相斯文的师弟颤声劝着兴致高昂的师兄,但很快便被另一人拦住。
“咱们就是玩玩, 又不要她的命。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孩,知道什么?一边呆着去!”
说着,面相斯文的师弟就被一只粗暴的胳膊推得一个踉跄,他慌忙站稳身子,身前的位置已经挤满了师兄们。
“让我先来试试,我这辈子还没试过女人呢。”
“一边呆着去!都没试过女人,你有经验吗?”
“你少来占便宜,这丫头年纪还小,肯定是个雏儿,凭什么让你先来?”
一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不休,谁都没有发现,卢红翠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腰间的暗器包。
弟子们推推搡搡着,几人接连挨上卢红翠的身子。
“啊!”她忽得发出一声呻吟,吵闹的众人突然安静下来。
“她这是怎么了?”
“指定是你刚刚撞上她了!”韩师兄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紧接着,露出灿烂的笑容,凑到卢红翠跟前。
“小妖女,是不是哪里受伤了?我来帮你看看,你放心,我是好人,不会对你有非分之想。”
说着,他伸出双手,伸向卢红翠的衣襟。身后一众弟子纷纷露出敬佩的眼神,自己没能把握方才的机会,只能让韩师兄捷足先登。
卢红翠的眉头紧紧皱着,面颊通红,双眼含着泪光,直往地上看。
“我好像……好像……”她小声说着听不清的话。
韩师兄看她这幅模样,内心不禁泛起一层怜爱,忍不住放下警惕,问道:“好像怎么?”
“我的后腰,好像被人用暗器插中了……”她喘着气道。
“什么!你们刚刚干了什么?”韩师兄看向那群围在自己身后、衣衫不整的师弟们,顿时怒了起来。
“掌门不是交代过,不能取她性命吗?你们干了什么?”
“兴许是方才推搡时,暗器不小心掉了……”有人小声解释道。
“我先看看。”韩师兄站起身,往卢红翠后腰的方向走去。
“是哪个位置?”他一边用手抚摸着卢红翠的身体,从肩膀直到侧腰,一边问着。
“还要再往左边,靠近柱子那里……”卢红翠说着,边用余光打量着他的动向。
顺着她的指示,韩师兄伸长了脖颈,想仔细看清那里阳光照不到的灰暗角落,
卢红翠则悄悄摆弄着手上的捆绑,竭尽全力伸长了胳膊。
当韩师兄的脑袋探过她的手臂时,卢红翠猛地将身子往一边斜去。
坚硬的胳膊肘锤上了韩师兄的太阳穴,韩师兄顿时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他顿时明白自己中了小妖女的诡计,挣扎着爬起身。
就在这时,卢红翠竭尽全力伸长了被绳索捆紧的手指,抓走了他别在腰间的一枚暗器。
她也没看清那是什么暗器,只顾着抓紧它,往手腕上的绳索磨去。
一阵滑腻感从指间传来,兴许手指被利刃磨破了皮,但她根本来不及感受疼痛,只顾拼尽全力磨着。
韩师兄揉着酸疼的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一双充血的眼眸瞪得浑圆,怒视着面前的黄衣少女。
“你敢耍我!”他怒吼着,伸手对着卢红翠的面颊狠狠挥上了一拳。
卢红翠整个身子往一侧歪斜过去,颧骨上顿时一片青紫,鼻血也淌了下来。
“死妖女,仗着我们不能杀你,嚣张起来了是吧?看我今天不好好治治你……”韩师兄说着,狠狠伸出手,要将卢红翠的衣服粗暴地扒开。
卢红翠拼命低下头,缩着肩膀,装作一副畏缩的样子,双手却愈发使劲。尽管她的手指已经疼得厉害,但捆着手腕的麻绳终于出现了些许松动的迹象。
忍着巨痛,她用力地将手一拔,总算从麻绳松动的间隙中脱出。
所有人都如狼似虎地盯着她白皙的肩膀,只有那个被排挤在外的小师弟,注意到了她已经挣脱的手腕。
他怯生生地看了眼双手鲜血淋漓的少女,又看了看面露贪婪的师兄们,识趣地没有说话。
“碰”地一声巨响,一记拳头狠狠打在了韩师兄的脸上。
韩师兄根本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被击倒在地。
他左边的太阳穴上,有一个拳头大的血口,隐隐泛着银光,正是方才被卢红翠偷走的暗器。
“我去,这丫头解开捆绑了!”
一人率先反应过来,慌忙伸手,要取出腰包里的暗器,要往卢红翠身上扎去。
可这么点距离,暗器根本不占优势。更别说这些罗山弟子们平日里只练暗器,对拳脚功夫很是懈怠。
卢红翠眼眸一眯,右手捏做手刀,又恨又准地锤在那人掏暗器的手上。
手刀击中手腕,那人顿时惨叫一声,手里的暗器应声落地。卢红翠还没停,左手的拳头紧随其后,狠狠对着那人脑袋砸去。
接连放倒两人后,剩余弟子们也有些怕了。他们战战兢兢地看着那个屹立在屋子中央的黄衣少女,不敢再动一步。
趁此时机,卢红翠飞快地转身,一溜烟地从窗户窜了出去。
直到跑开数里远,身后的人还没追上来,卢红翠这才松了口气。
她重新整理了下被拽得松垮的衣服,方才发生的一切还让她心有余悸。
得亏那些人的功夫不算厉害,防守也很松懈,这才让她找到逃跑的机会,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卢红翠埋头走了许久,才缓缓停下步子,慌乱的内心总算平静了些。
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了哪里,她本来是不放心叶烛,才一路偷偷跟着,但自从被人用一麻袋罩住脑袋后,事态便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只知道那个自称罗山派的掌门不是好人,阿烛落在他手里,肯定有危险,可是……
我现在究竟在哪里?
卢红翠环顾四周,到处都是密密的树木,翠绿的树叶将散漫的阳光染成绿色,一切看起来宁静又祥和。
她似乎在什么山上。
对了,方才那群人说我是什么骊山派的小妖女?难道这里是骊山?
卢红翠顿时吸了口凉气,才放松的心情顿时又变得紧张。
骊山,这可是个狼穴,我得赶紧逃出去才行!
她底下头,细细辨认着杂草丛生的下山路,很快,她便发觉了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地上有血迹,时而是滴,时而是片,断断续续地,连成一道小路。像是有人负了伤,正在艰难脱逃。
如今反正也找不到出路,不如跟上去看看,兴许那也是个从骊山逃跑的人,卢红翠眼眸一转,沿着血迹寻了过去。
没走太久,她便听到了呼啸的风声。
一阵阵的,又快又急,还带着金属撞击的“铮铮”声。
他们还在打斗,卢红翠竭力将步子放到最轻,屏住呼吸,一点点往前靠去。
树丛深处,两个黑色的身影对峙着,他们动起来的时候很快,像两股黑色的风,时而交错,时而散开。
这身影,这招式,卢红翠看着分外眼熟,她忍不住快步走上前去。
树荫下,一柄雪亮的长剑正插在纪枫的胸口。可纪枫非但没有倒下,反倒赤手抓住了泛着寒光的剑刃,令整支长剑动弹不得。
他的另一只手里,举着只剩半截的断刀,对着白发老者用力劈去。
“纪兄!快住手啊!”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纪枫手里的刀顿了下,只这一瞬的犹豫,足够令白发老者闪身躲过了原本致命的一击。
看清了来者是谁,纪枫忙道:“小翠,你快离开这里,这个老头可不是好人!”
卢红翠不仅没有躲,还走到了白发道人面前,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道人的身体。
“纪兄,你为什么要杀世外真人?”卢红翠瞪着眼睛看他。
“世外真人?小翠,你难道认识他?”纪枫疑惑道——
作者有话说:PS. 下一章不出意外的话会非常狗血
第58章 报仇
“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 有个请阿烛养花的道人?”卢红翠焦急道。
纪枫想起来了,那是他刚在卢家村找到叶烛后不久,叶烛便将二十两银子归还给了他。
那时他还好奇, 阿烛如何在短短一年的时间赚到这么多钱来着。
这样看来,这道号世外的老道人, 还是阿烛的恩人。阿烛会的那些防身的手法,应当也是他教的。
他待阿烛不薄, 这么急切地想要骨人参的秘籍, 恐怕另有隐情。
纪枫手里的断刀一点点放了下去, 视线跨过卢红翠的头顶,直视世外真人的眼睛。
“我要这秘籍来帮阿烛治腿,你应当认识阿烛, 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瘦瘦小小的,站不起来……”
听到这里, 世外真人忍不住发出一记冷笑。
“你可知他为何站不起来?就是因为这秘籍, 他才站不起来, 如今你却想用这害人的秘籍令他站起来, 岂不是痴人说梦?”
听道人这样说, 纪枫的心总算放下。原来世外真人早就知道阿烛是骨人参, 他一直没有对阿烛动手, 看来真对骨人参没有兴趣。
“这可不是痴人说梦。只要我能再炼一副骨人参, 阿烛就能比现在过得更好。”纪枫坚定道。
世外真人没有说话,但这一来二去的对话, 卢红翠总算捕捉到了重点。
“所以纪兄,你觉得用这功法继续害人,阿烛会比现在更开心?”
纪枫顿时浑身一怔, 背脊上那道被内力强行粘合的伤口因一时的松懈再度裂开,鲜血接连不断淌落在他的脚边。
“害人?不,我可不是想害人……”他说着,浑身上下止不住得颤抖起来,也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恐惧。
“我不能再害人了,我要是再害人,阿烛会更讨厌我,我只是想让他过得好……”
他用那双满是鲜血的双手紧紧抱着头,手指深深掐入头发,骨节因为用力过度白得发青,好似要把自己的头皮撕扯下来。
看着纪枫发狂的样子,卢红翠不禁有点害怕,她并没有想到,自己简单的一句话,会让纪枫的反应如此强烈。
“纪兄。”她柔声劝着,试图让面前的人冷静下来。
“我知道你想待阿烛好,这本是好事,可你为了待他好而害人,这可让阿烛怎么想?”
纪枫怔住了,他从未往这方面想过。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无可救药,所以只要能帮上阿烛,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也在所不辞。
可是阿烛,他连喜欢一个人都那么小心翼翼,唯恐惊扰到别人。像他那样细腻的人,倘若知道自己因为喜欢他而去害别人,岂不是非常自责?
“我……可我还是……”纪枫仍心有不甘。
“纪兄,其实我一直没明白。”卢红翠小声道,“阿烛的腿是为了救我们才断的,为什么你会这么在意?”
为什么这么在意?是了,小翠她不知道阿烛为了救自己又站不起来的事情。
“我想让阿烛可以站起来,像常人一样生活。”纪枫道。
卢红翠忽得笑了起来:“纪兄,阿烛他已经能站起来了。我的叔叔给他做了假腿,他现在可以走路了,他还会使刀,使得比我还厉害呢!”
纪枫眼眸中的血红一点点淡了下去,露出乌亮的瞳仁。他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接着,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渐渐上扬。
“阿烛他居然……居然都会用刀了?”他喃喃道。
“所以纪兄,你还是不要害人了。”卢红翠担忧地看着他。
“小姑娘说得不错,赶紧把这害人的秘籍交出来!”
世外真人内力一震,手里的长剑飞快得转了个圈,剑气带起阵罡风,刮得树叶沙沙作响。
纪枫还有些不舍,毕竟这是他费尽心机欺瞒父亲得到的东西,若不是为了它,他也不必让自己身上徒增这么多道伤口。
不过似乎每次都是这样,哪怕是简单的小事,像是把鸡腿留给阿烛,给阿烛挑热水洗澡,送阿烛下山……
只要自己为阿烛做了些什么,纪莫及都会用尽全力阻止,在自己后背留下无数伤痕。
不过,从今往后,他也不会阻止自己了。
“好吧,不过这本秘籍是我抢到的,那就我来亲自销毁吧。”
纪枫将手伸入怀中,取出一本通红的册子,书页上还接连不断地淌着血珠。
见此情形,卢红翠不禁打了个哆嗦。纪枫穿着一身黑衣,看不出身上究竟淌了多少血,可他怀里的秘籍都已经被血浸透,恐怕他受的伤,远比他表现出来的重得多。
他将那吸饱血水的秘籍放在地上,举起手里那半截刀,在上面来回挥砍,血红的书页很快就便成了碎片,和血水融在一起,变得湿糊一片,像是不知名的呕吐物,根本看不清原本的样子。
“这样,可以了吧?”纪枫的脸上不自禁地露出灿烂的笑容,自打和叶烛分开后,他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他甚至有些惊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坏到极点的恶人,但是选择不做恶事之后,心情竟比想象中更加轻松自在。
“纪兄,你总算不再执迷不悟了。”卢红翠的脸上也带着笑容,“如此正好,咱们三个一起,快去救阿烛吧!”
话音未落,一道疾风擦着她身旁刮过,将“救阿烛”三个字淹没在呼啸声中。
紧接着,是一记响亮的金属撞击声,震得她头皮发麻,耳朵嗡嗡直叫。
她惊讶地看到,不知什么时候,世外真人从她身后闪到了纪枫跟前。
他用手里的长剑死死抵着纪枫的喉咙,血红的双眼里是满满的恨意。
纪枫举着手里的断刀,艰难抵挡着真人的利刃,他的胳膊乃至全身上下都在颤抖。
在他漆黑的袖口上,殷红的血珠如同断线的珠子,正在接连不断地落下。
“真人,他不是将秘籍销毁了吗?为何还要杀他?”卢红翠焦急道。
纪兄和真人的功夫很强,有他们俩人帮忙,那些歪魔邪道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可再这样内讧下去,还来得及救出阿烛吗?卢红翠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真人有没有听到自己方才的请求。
她只看到世外真人的双眼是血红的,甚至比发狂的纪枫红得还要厉害,浑浊的瞳仁里装着满满的仇恨。
“我要替我的女儿报仇,你们纪家人,全都得死!”世外真人咆哮道。
他似乎变了一个人那本,全然没有从前儒雅随和的模样,像是个冤死的厉鬼,为了这一刻,等了数十年。
女儿?报仇?卢红翠完全糊涂了。
“可是真人,您刚刚不是说只要销毁秘籍吗?”
世外真人冷笑了下,说道:“对待恶人,哪有什么仁义信用可言?你没见过他方才是怎么从纪莫及手里骗得的秘籍,倘使留他在江湖上作恶,恐怕比纪莫及还要可怕三分!”
说着,他手里的剑刃再一用力,纪枫的刀发出“咯咯”的呻吟声,几乎要支撑不住。
卢红翠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其实并不完全认同真人的话,虽然纪兄的一些行为的确非常人所能理解,甚至有些恶劣,但他也不全是个坏人。
他曾经很耐心地教导自己练刀,也劝自己远离江湖纷争,算自己的半个师父。他也很关心阿烛,甚至把阿烛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血还在顺着纪枫的袖口淌下,看着地上大片大片湿润的土地,卢红翠再也忍不住了。
她冲上前去,一把抱住了世外真人的胳膊。
“真人,求求您留他一命吧!他身上的伤这么重,就算您不杀他,他也很难从这里逃跑了。”
“死丫头,松开!”世外真人拼命晃动胳膊,想将卢红翠从自己身上推开。
“我留他一命?那当年,他那混账父亲有留我女儿一命吗!?”他怒吼道。
“可是真人,纪兄现在也才二十出头,您女儿出事的时候,他才多大呀。”卢红翠还在坚持。
世外真人只好挥起一掌,拍在卢红翠的肩膀上。卢红翠像片落叶般飘了出去,重重摔在十步开外的位置。
“你不必劝我!我要让他的子嗣也尝尝当年我女儿所受的痛苦,才能解我这二十五年来的愤恨!”
他说着,袖子一挥,三枚石块大小的东西飞了出来,分别对着纪枫的额头、胸膛和小腹。
纪枫想躲,可世外真人的剑也随即挥来,几乎就在他的眼前。
眼下的情况,根本是避无可避。纪枫闭上了眼睛,准备迎接自己的结局。
疼痛从额头传来,随后是胸膛、小腹,虽然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很多,也足够疼痛,可这几下,还是令他雪上加霜。
纪枫的身体终于无力地往后倒去,如一块巨大的石板,直挺挺摔在地上。
他的后脑磕在坚硬的地面,即便如此,他还是没有昏死过去。事到如今,过于健壮的身体似乎成了他的负担,让他连死也变得格外困难。
不过应当很快了,真人的剑,应当快要挥过来了。
纪枫等了许久,刺痛并没有再度传来。他犹豫着睁开眼,世外真人正弯腰看着自己。
阳光从他背后射下,将他的面部打出浓重的阴影。他像是一尊黑色的石雕,静止在那里。
但纪枫还是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面容,那双眼眸里的血红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惊讶与疑惑。
他似乎看到了什么东西,让他停下了手里的剑。
纪枫却说不出话了,一阵毛骨悚然传遍了他的全身。他注意到了自己的左手,不知何时抓着一片破碎的刀刃,刀刃上还沾着湿润的泥土。
刀刃的另一头,正深深扎入到世外真人的心脏。
在方才摔到地上的瞬间,来自本能的求生意志,让他下意识地抓起什么防身,结果给了真人致命一击。
可是怎么回事?真人怎么会突然停下手里的刀,给我反杀他的机会?
一股温热从脸上传来,那是真人的血,顺着刀刃淌落到纪枫的脸上。
原来是我的面具掉了,真人看到了我的脸。纪枫恍惚地想着。
可是不对,他应当不认识我才对,为何会突然……
这时,一枚落在面具不远处的东西吸引了纪枫的视线。
那是枚石子大小的圆形木块,正中心的位置雕了一个“卒”字——
作者有话说:狗血的部分好像没来得及写,下一章orz
补充解释:真人喊的女儿不是阿烛的娘,是另一位素未谋面的娘,所以牢纪杀的其实是……
(哎有时候脑洞太大也不是好事,容易把读者吓跑[爆哭],虽然我真的很不想剧透,但从这一卷开始已经没有虐阿烛的内容了,虽然他被那谁抓了但这是他以身入局的计策,请各位放心观看orz)
第59章 娘亲
这是一枚象棋中的黑卒。
纪枫低下头, 往自己身上看去,漆黑的衣服上,还有另外两枚棋子, 连着布料一起,深深嵌入血肉之中。
棋子上头的字漆已经模糊, 但通过凹凸的雕纹,可以看出, 那是一个“相”, 和另一个“卒”。
纪枫浑身一震, 他想起来了,这是父亲屋子里的那盘象棋中缺失的三个棋子,曾经聂白珍还找自己补充来着。
这三枚棋子, 怎么会在这老道人手里?
他方才说,要让我尝尝当年他女儿所受的痛苦,如此说来, 这三枚棋子, 就是当年纪莫及打在他女儿身上的……
“儿啊, 这里是爹爹年轻时和娘亲相会的地方, 当时, 爹在这儿放了一副棋局, 只有娘亲解了出来。”
纪枫的脑海中闪过父亲喜悦的笑脸, 他用手指摩挲着石桌上的棋盘, 像是在炫耀一份稀世罕见的宝藏。
棋局、棋局。
那根本不是棋局,而是他为了让娘亲上套, 亲手设下的局。
这样看来,娘亲害了重病而死也是他说的谎话。因为娘亲就是被他给害死的!屋子里那副缺失了三枚棋子的棋盘,就是他害死娘亲的证据!
纪枫眼眸颤抖着, 不敢相信地喃喃道:“原来您女儿,是我的娘亲……”
“噗”的一声响,世外真人终于支撑不住,一口浓郁的鲜血从口中喷出。
纪枫慌忙松开手里的刀刃,艰难地张开满是伤口的手掌,扶住世外真人的肩膀,让他一点点躺到在地上。
随后,纪枫将他胸口的刀刃拔出,这一拔,鲜血像喷泉一般止不住地冲了出来,纪枫又慌忙伸手去按。
“真人,你坚持一下,我能给你渡气,只要我帮你把伤口补上,你就不会死了。”
世外真人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像一张分化的纸,连五官的轮廓也变得模糊,和苍老的皱纹杂糅在一起。
“你长得,可真像珍珍啊……”
“珍珍?这是我娘的名字吗?真好听。”纪枫道,这是他头一回听到自己的娘亲的名字,却有一种没来由的亲切。
世外真人点了点头,他想伸手去摸一摸纪枫的眼睛,那双和珍珍长得一模一样的眼睛。
他才将手伸出寸长,一股血柱便从纪枫指缝间飞出,喷了他满脸。
血越来越多,尽管纪枫用尽全身力气去按,却怎么也挡不住那喷涌不止的血柱。
“小翠!快来帮我!快点!”他大喊着。
一双纤细的手伸了过来,帮他一起将世外真人的胸口按住。
“你来按紧伤口,我去给他渡气,帮他把伤口粘起来!”纪枫吩咐道。
他飞快地将世外真人的双腿盘坐,又用一块石头抵住他的后背,紧接着,拉起他的双手,将自己的劳宫穴和他的劳宫穴连接起来。
然后,他艰难地调动起体内所剩无几的内力,从劳宫穴传到世外真人的经脉之中。
内力到了掌心,再往前走,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挡住了。
“真人!我是真心想帮你疗伤,请您信我!毕竟您可是我的外公!”
他说着,再度调动起一股内力,想拼尽全力冲破这层阻碍,往世外真人体内送去。
鲜血再度止不住地从他全身的伤口喷出,甚至从他七窍中流淌出来,在他脸上形成一片红色的瀑布。
“傻小子,别费劲了。你我功力并非同门同派,我的功力又比你高出那么多层,你想传内力给我,是行不通的。”世外真人喃喃道。
“为什么行不通!”纪枫气急道,再度调转起一股内力,往两人的劳宫穴冲去。
随着他这一用力,后背的伤口再度裂开,像一只只红色的留着血泪的眼睛,止不住地哭泣着,有些甚至能看到森森白骨。
卢红翠吓得面色苍白,颤声道:“纪兄,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死的!”
“那骨人参,真不是人该碰的东西……”世外真人面向远方,双眼已经开始涣散。
“我女儿,当年就是因为得到了这本秘籍,才被魔头盯上……还好,还好这秘籍已经毁了,也不会再害人了……”
纪枫的视线已是模糊一片,他的身体疼痛难耐,像是随时会裂成碎片,但这仍比不上心痛的半点。
“您是我最后的亲人了,要是您也死了,我在世上就没有亲人了!对不起,我不该伤了您,我太坏了!居然连您也想一起杀死……”
“此事还真怪不得你,是我先动的……”世外真人的话说到一半,却突然没了声音。
他的身体靠着石块,缓缓地瘫软下来,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蜷缩在地。
“纪兄,真人还是走了。”卢红翠难过地看向他。
纪枫的双眼顿时失去了光芒,他也同样维持不住自己的坐姿,往地上倒去。
“纪兄!纪兄你快醒醒!”
卢红翠慌忙伸手扶住他的胳膊,这一拉,纪枫的左胳膊竟整个撕裂下来,像是被扯坏的纸人。
卢红翠吓得浑身哆嗦,她分明没有用力,不知道为何会令纪枫的胳膊整个断裂开来。
“小翠,我恐怕也……”纪枫倒在满地血泊之中。
他的内力再也无法修补肩膀上的伤口,两只胳膊像是坏掉的木偶那般,无力地垂落在地。
“不行,纪兄,你快起来,我一个人,救不出阿烛……”卢红翠哭着喊他。
可纪枫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黑暗之中,这里格外的安静,温暖,像是回到了一切开始的时候。
他感到一股微弱但稳定的内力从自己断裂的胳膊传来,像一条涓涓不断的小溪,顺着任督二脉,缓缓流入干瘪的丹田。
尽管这份内力很稀薄,但他能感到自己的丹田渐渐充盈了起来。
不仅如此,胳膊上、背上的疼痛也在逐渐消失,是那易骨经正在发挥作用,将他伤口一点点修补好。
纪枫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看到自己面前,黄衣少女盘腿坐着,举着双手,将内力缓缓渡到自己体内。
“小翠,你怎么在给我渡气?”纪枫惊讶道。
“纪兄,我的功夫可都是你教的,你也是我的师父了,我怎么可以看着你去死?”卢红翠坚定地看着他。
“而且,阿烛被人抓走了,那些人里有个叫罗原的,他很厉害,我打不过他,但如果是你,一定能打过他!”
涌入丹田的内力越来越多,纪枫很快发觉了不对劲,大喊道:“小翠!你不能把内力都给我!”
“你快先拿着!”卢红翠将双手贴得更紧了些,“功力没了可以再练,我也才练了半年,再练半年,就能恢复了!但是阿烛,要是现在不能救出他,恐怕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骊山门口,穆永年迟迟没等到顾成英归来的身影。
“成英出事了,骊山派果真不简单,列好阵,接下来恐怕是一场死战。”
他说着,拔出了腰间的剑,顺着他的剑势,华山派的弟子纷纷摆出阵型,一边喊着口号,一边井然有序地前行。
“穆掌门进去了,咱们也跟上。”蓝英喝着,同样挥起手里系着蓝色剑穗的长剑。
蓝田派的女弟子们有条不紊地紧随她身后,同华山派一样,缓缓往骊山派走去。
就在这时,队伍最后传来一声不自然的喧闹,这声音很大,伴随着惊慌失措的尖叫和金属撞击的“铮铮”声。
“怎么了?”蓝英忙喝停队伍,回头看去。
只见乌泱泱的人群围拢在蓝田派队伍后头,像无形的大嘴,从左中右三面,一点点将蓝田派包围。
“蓝掌门,天竺派的人突然攻击咱们!”
“什么?”蓝英的眼睛瞪大了。
天竺派本是和蓝田派一样,跟随华山派一起进攻骊山的武林正派。
上山时,华山派在前,蓝田派居中,天竺派殿后。这一下突然袭击,正是给了毫无防备的蓝田派重重一击。
在最后排的弟子们根本没来得及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那些带刺的连枷重重击倒在地,不省人事。
往前几排的弟子还有反应的余地,可天竺派做的是背后偷袭的勾当,哪怕蓝田弟子们的反应再快,也很难在顷刻间转身应对,不少人都受了伤。
蓝英几乎在瞬间便作出了判断:必须在这里拦住叛变的天竺派,不能让他们影响华山派的人。
“正面迎敌!把天竺派的人挡在骊山派外面!”她高声下令道。
蓝田派的弟子们反应飞快,她们齐齐调转阵型,捏着手里的剑,蓄势待发地看着四面包围过来的天竺派,只等掌门一声令下。
天竺派的进攻也同样停了下来。他们肩并着肩站着,维持着包围。
尽管蓝英的内心很紧张,但她依旧维持着冷静的样子,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对方的动向,想看明白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站在队伍最后方的,是天竺掌门公羊华。他举起了手里的连枷,像在敲一只战鼓那般,对着树干重重敲了三下。
天竺派弟子们齐齐举起了手里的连枷。
“刷啦”一声,那些连枷首尾相连在了一起,像一张挂满带刺小球的巨大的网,往蓝田派收拢过来。
“先守!”蓝英大喝道。
外侧的弟子们齐齐举剑,挡住这些铁链连成的网。
“咚咚”声再度传来,公羊华再度挥了两下连枷,天竺派的铁链转动起来,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弟子们的长剑抵挡不住这猛烈的攻击,剑身纷纷出现豁口,更有甚者直接断裂开来。
“缩阵,快缩阵!”蓝英拼命维持着秩序。弟子们一点点往中间靠拢,总算保下了手里的长剑。可所有人的样子都很狼狈,更有胆小的,直接大哭起来。
还没来得及喘息片刻,天竺派的铁网也往她们收拢过来——
作者有话说:呜呜呜这周的榜单,还差两章QAQ
第60章 脱困
顾成英的脖颈上架着两柄长剑, 被人推搡着,走到了骊山派的阁楼上。
他的衣襟敞开着,胸口是纵横交错的伤口, 还淌着鲜红的血水。他的腰带不知去了何处,裤子松松垮垮地耷拉着, 鞋子也不见踪影,行走过的地方, 留下一排血混着泥的脚印。
“先把他捆在柱子上, 这个也一起, 都捆在最显眼的位置,当做诱饵。”罗原指挥道。
他另一只手一用力,叶烛随着轮椅一起咕噜噜滚进屋子里。几个罗山派的弟子手脚麻利地接过他的轮椅, 将他连人带轮椅一起,也捆在阁楼的露台中央。
“要说什么话还记得吗?”罗原对两名弟子道。
“记得。”弟子点了点头。
“看好他们,等我把人引过来。”罗原袖子一挥, 其余罗山派的弟子跟在他身后, 斗志昂扬。
阁楼的露台上, 除了那两名举剑看守的弟子, 只剩下了叶烛和顾成英两人。
在这里, 能清楚地看到骊山派的全貌, 那些身穿褐色衣服的罗山派弟子, 举着手里的弓弩暗器, 安静躲藏在骊山派的各个角落。
“坏了,师父他们要危险了。”顾成英懊恼地低着头。
他不知道自己先前的大喊有没有传到穆永年的耳朵里, 可即便师父得知了虎面人是纪枫的消息,也想不到罗山派已经叛变。
但仔细想来,恐怕进攻华山一事, 就是纪枫设好的局。
从销毁骨人参开始,他一步一步骗取了掌门的信任,撺掇掌门集结最后的正道势力进攻骊山,令他们“羊入虎口”。
只要武林正道在今日全数覆灭,那全江湖便再没有人追查骨人参,他们就可以凭借此物,立足于武林之巅。
纪枫固然可恨,但更可恨的,是那些假装响应师父号召的内奸们。
他们恐怕早就知道虎面人是纪枫的消息,在销毁骨人参时逢场作戏,最后和纪枫里因外合,在这里将华山彻底灭门。
师父会想到罗山派在骊山内部设了埋伏吗?师父那么正直的一个人,恐怕根本想不到这些人会为了骨人参做到此等地步。
“这位兄台,请问你的师父是谁?”
一道清泉般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将顾成英心里的烦躁吹散了少许。
顾成英抬眼看去,说话的正是那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他被捆在自己身旁,眨着一双黑色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我师父是华山派掌门。”顾成英悻悻道。
败在内奸手里,他替师父感到不甘。可如今他已是罗原的手下败将,和另一个腿脚不便的少年一起成为人质。
他连自己身上的绳索都挣不开,别提替穆掌门解围。
“华山派掌门……”
叶烛喃喃念叨着这个头衔。他依稀记得,那日罗原找到自己时,确实提起过华山派,说他们的掌门穆永年要剿灭骊山派,请自己一同去看。
“所以你也是来剿灭骊山派的吗?”他继续问道。
“当然。”顾成英不假思索地点着头,“这罗山派用心险恶,假意响应掌门的号召,实则是和纪枫里因外合,将武林正道全数歼灭。今日进攻骊山,是一个陷阱!”
“我前来替师父侦查情况,不巧被罗原逮住,他们现在把咱们关在这里,要去对师父和其他正道下手。”
他说着,眼里不禁泛起了泪光。他很自责,倘使自己的功夫再强一些,轻功再快一些,恐怕也不会落在罗原手里。
没能把这至关重要的消息告诉掌门,如今的华山派,恐怕已经成为瓮中之鳖。
“你可知道你师父会从哪个方向进攻?”叶烛还在问他。
顾成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你问这么详细做什么?咱们被捆在这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过来送死!”
他不理解这个瘦弱的少年为什么有这么多话,而且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问的净是些骊山的事。
看着他焦急的模样,叶烛笑了下。
“你别着急,我有办法。”
“可是绳索捆得这么紧,那群人搜身搜得也很仔细,我身上的武器全没了,咱们要怎么脱身……”
顾成英小声嘀咕着,他话说到一半,顿时怔住了。
因为叶烛猛得探长脖颈,张大嘴,对着自己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他咬得很用力,像是撕咬兔子的猎犬一般,腮帮子因为用力而发白,鼻头和眉眼挤成一团。
“你……你在干什么!”顾成英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别干傻事!”那两名持剑看守的弟子看到了叶烛的异样,纷纷上前拉住他。
“你为了活命疯了吗?就算你能咬断胳膊,从这束缚里脱出,你受这么重的伤,又能跑得了多远?”
叶烛仿佛听不到他们的话那般,继续用力地撕咬着,鲜血从他的牙缝中溢出,接连不断淌落在地上。
“怕是得了疯病了!快去拿布条,把他的嘴堵上!”一名弟子对另一人喊着,继续用手抓着叶烛的胳膊。
但他也不敢抓得太用力,叶烛的齿间都是血,他害怕自己的手掌也会突然挨上一下。
“找快点!我要拉不住他了!”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叶烛满是血花的脸。
就在这时,他感到胳膊上的劲变弱了,叶烛舔了舔唇上的血,弯起眼睛,笑了下。
“疯病好了?”罗山弟子松了口气,他站起身,重新举起手里的长剑指着两人。
“你这样咬人,连自己都咬,就算疯病好了,我也得将你的嘴封上!”他对叶烛道。
叶烛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顾成英余光看到,一片铜钱大小的银光落在自己脚边,他飞快地伸长手指,将那点银光捏在手里。
那是枚铁片,上头还沾着粘稠的鲜血,正是方才叶烛撕咬时从胳膊上扯下的东西。
他居然把刀片藏在胳膊的肉里!顾成英暗自心惊,用余光打量着这个样貌清秀的少年。
他恐怕早就知道自己会被人捆住,才刻意留了一手,以此躲过那些人的搜身,只是将此物藏在皮肉下,再等皮肉慢慢长好,得有多疼?
顾成英来不及多想,这是少年为他争取到的救出师父的机会,他必须牢牢把握。
他攥紧了那枚铁刃,飞快地在手腕的绳索上摩擦,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在另一人找到布条之前,是看守最薄弱的时刻。
在罗山弟子惊讶的目光中,顾成英猛地起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一记手刀,打在弟子持剑的手腕上,接着夺下了他手里的剑。
另一名弟子见此状况,也不找了,持着剑向他冲来。可这两人根本不是华山派大师兄的对手,很快便被打倒在地。
顾成英俯下身,将叶烛身上的捆绑解开,他还想查看一下叶烛胳膊上的伤势,可那里已经白皙一片。
伤口居然消失了,只是衣服上还沾着血迹。
顾不得多想,顾成英一把推起叶烛的轮椅,往外走。
“先等等。”叶烛喊住了他。
骊山的前山,蓝英脸色凝重。
纵横江湖数十年,她从未像这样感到危险。
铁链摩擦发出的嗡嗡声震得她头皮发麻,即便天竺派的攻势很猛,但弟子们依旧坚守着阵型,丝毫不乱。
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铮”的一声清响,又一柄长剑抵挡不住迅猛的锁链,断裂开来。如此下去,迟早会被他们消耗殆尽。
蓝英气沉丹田,举起手里的剑,大声道:“雁形阵,随我进攻!”
弟子们纷纷调转身形,往蓝英身后靠拢,她们高举手里的剑,和掌门一起,齐齐地往同一方向袭去。
蓝英的剑气很猛,有了她在前方开路,弟子们也更容易发挥出全部实力。
银色的剑刃如骤雨般袭来,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很快,天竺派的铁链阵变了形,链子发出“咔咔”的呻吟声。
瞅准机会,蓝英迅速调转起全身内力,刺出全力一击。
“哗啦”一声,铁链终于断裂开来。
可蓝英的剑还没停,顺着破口继续往前,剑尖直指那站在树下的公羊华。
蓝田派的弟子紧随其后,沿着破口往铁网外涌出。
“你这内奸,竟和骊山派沆瀣一气,背后偷袭我们,今日我先取你狗命!”蓝英咬牙切齿地喊着,手里的剑快要逼上公羊华脖颈。
就在此时,“咔啦”一声,一道铁链忽得破土而出,直直拦在了蓝英面前。
蓝英总算明白公羊华为何要站在这棵树下了,原来这树下到处是他事先布置好的陷阱。
蓝英想往后退,“咔啦”一声,又一道铁链破土而出,挡在她的身后。
不仅如此,左面、右面、左前方、右前方……她的四面八方都横着铁链,这些铁链形成了一个笼子,将她包围在中间,且一点点收拢。
“蓝掌门,投降吧,现在归降于我们,骨人参还能分你一些。”公羊华道。
“骨人参?”蓝英的秀眉皱了起来,她总算明白了,这些人为了骨人参,早就把匡扶正道的誓言忘得一干二净。
“蓝掌门,此事您不该犹豫呀?想当年纪枫将骨人参分给大家时,您不是接受地很快吗?”公羊华道。
“那可不一样!”蓝英振声道,再度调转起全身内力,想突破铁链的封锁。
看她这不肯屈服的样子,公羊华无奈地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蓝掌门,可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他举起手里的连枷,对着树干敲了起来。
每敲一下,困住蓝英的铁链便收紧一分,当他敲到第四下时,铁链已经紧紧束缚住了蓝英的腰身。
“咚!”又是一声敲击声响起,像是索命的号角,铁链被再度拉动,前后左右,整整八根又宽又长的链子,深深地陷入蓝英的皮肉,并且还在继续掐紧。
“掌门!”蓝田派的弟子们焦急地喊着,她们拼命挥出手里的剑,但都被坚实的铁链挡了回去。
“别管我了!你们快走!”蓝英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她们喊道。
这时,一道疾风刮了过来。
只听“刷拉”一声,困住蓝英的锁链齐齐断裂开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