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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章

    抱着从天而降的女人, 雁萧关满脸茫然。

    嘴角止不住抽动,雁萧关高坐马上,自然将明几许方才的举动瞧得明明白白。

    他分明是有意为之!

    雁萧关极缓慢地转过头, 对上地上两人来不及隐藏的凶狠眼神, 他张口欲辩,到嘴边的话却忽而顿住。

    雁萧关眼眸微凝, 若他没记错,这两人身上的衣衫似乎与上次追着他打的闳府护卫所穿一般无二,这么巧,这女人又是如何招惹到闳府的?

    两护卫也是面色骤变, 他们会在夜间来此, 本就是行偷摸之举,不欲引人关注,偏偏今夜却一波三折, 看来人行过的方向,赫然是神武营, 若是引得来人清查他们今夜所行之事, 他二人怕是连全尸都留不下。

    见雁萧关抱着人不便动作,身手诡秘莫测的女人正捂肩强忍痛楚, 两人对视一眼, 立马往后逃去。

    绿枝隐在草丛中,来不及注意两护卫神情, 满眼皆是明几许被雁萧关揽在怀中的画面,恍若晴天霹雳:“少……”

    声音才出口,她抬手先一把死死捂住嘴,举动之仓促,险些让她自个儿摔一屁股蹲。

    反应过来后, 她几乎咬碎银牙,先前她还对雁萧关有些佩服,可这时全翻篇了,雁萧关分明是有意占她家少主的便宜,不然揽着便揽着,那手为何要放在少主的腰上,还抱的那么紧?

    她僵在原地,想骂不能骂,最后干脆一咬牙,在两护卫逃过她身边之时,起身追过去。

    远离后面两人后,她只听高个护卫呵斥道:“你的东西到底丢在哪里?若是真落在尸体附近,误了大少爷的事,我也保不住你。”

    “我也不知落在哪处,”紧绷的声音飘来,矮个边说边往怀里摸去,募然,他发出一声惊愕的声音,“怎么在怀里?”

    “你这废物。”

    “我也不知何时放进去的,先前明明在手上握着……”

    绿枝一直跟在身后,直到看见他们快步离开狮子岗,才猫腰寻到尸体,将人背起,随即身影快速隐没在黑夜深处。

    夜色愈深,四下无人,狂啸而过的寒风都识趣地远离此处。

    美人从天而降,本该是好不惹人兴奋的一桩美事,雁萧关却扯着嘴角欲哭无泪。

    这神情若是让弘庆帝和太子见到,平日再沉稳,怕也得忍不住啧啧惊叹:这世上居然还有能让雁萧关露出这般无奈神情之人,离奇,委实离奇!

    明几许微闭着的眼睛睁开,眼尾上挑,狡黠的堪比深山狐狸:“殿下,你还想抱到什么时候?”

    万籁俱寂,天打雷劈都不足以形容雁萧关此时的心情,恍然觉得,莫不是这段时日他操练神武军的方法真的严苛到天怒人怨,这才招来老天惩罚他。

    雁萧关感受着掌心下紧实柔韧的腰肌,慌张松开手,再厚的脸皮也有些耐不住此时尴尬。

    明几许出手如电,抓住雁萧关的手,却没推开,身体甚至缓缓靠近雁萧关面庞,一抬手揽住他的脖颈,声音中带着藏不足的笑意:“殿下想抱我,同我说便是,我可以自己送上门。”

    温热吐息喷洒在耳畔,雁萧关耳尖颤动,如梦初醒,一激灵往后仰去,明几许身体往前倾,如影随形,转眼就要追上他,身下的萌萌却忽而打了个响鼻。

    明几许一顿,雁萧关趁机扯开他的手臂,一翻身跳下马背,他身高足够,站在地上稍仰头,便能与明几许对视。

    见雁萧关避之不及,明几许端坐马背上,忽而低头莞尔一笑,灼灼月华从他背后洒落,恍然间,雁萧关心中忽而腾起一股暧昧的错觉:这个神秘莫测的女人在勾引他。

    冷不丁打了个寒颤,雁萧关只觉自己是被惊雷劈昏了脑子,不然怎么会生起这般可怕的错觉?面对女子,尤其是本领高强的女子,他向来敬而远之,更何况他还几次在这女子身上吃了大亏,今日他许是又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带进了坑里。

    他当即往后退一步,神情也跟着冷下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幅度:“姑娘今天是来抛尸?或是姑娘本领高强,连已经扔进乱葬岗的死人都能从阎罗王手中抢回来?”

    他退,他进。

    明几许蓦地弯下腰,脸与雁萧关的面孔咫尺之隔,连呼吸都完全交错在一起。

    雁萧关彻底确定他不是错觉,明几许的面庞隐在月色下,影影绰绰,散发出一股惊心动魄的美,比月光还白,比夜色还撩人,让人完全移不开视线。

    就是心有防备,雁萧关此时也不免觉得心脏跳得过于急促,连他自己都能察觉到,他的态度不由自主地缓和下来,转过头揉了揉鼻腔,将眉眼间的戒备一并揉散:“姑娘,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明几许眼也不眨,似乎是觉得雁萧关的反应极为有趣,他唇角微勾,下垂的眼睫阴影投在他白玉般的面孔上,微微颤动,勾的别人的心尖也跟着一颤一颤。

    雁萧关觉得有些不自在,眉头蹙得更深。

    明几许一手扶着马鞍,看上去心情极好,低笑一声:“殿下可别冤枉我,我手脚可都没动呢。”

    他上下打量雁萧关紧绷的俊容,轻佻道:“殿下,怕是你心有杂念吧?”

    深夜寂静,声音清晰响在雁萧关耳端,他心中腾起疑虑,面前女人的声音似乎太过低沉,与寻常女子截然相反。

    可这疑惑只是一闪而过,他咳嗽一声,抓回不知飘向何处的理智:“姑娘,美色确实是许多男人难以抵挡的杀器,可对我无用。”

    短短时间,他平复心中波动,好整以暇往后仰起头,挑了挑眉:“老实交代吧,大半夜的,不在天都同人品香饮茶,却在满是尸骨的乱葬岗乱窜,又想要行什么不轨之事?”

    明几许看他转瞬间恢复平静,更觉有趣,饶有兴致地挑起唇角。

    就在这时,一道高低起伏的夜枭声传进他耳中,他眉尾微动,抬高身体:“这便是我的私事了,不过,还是多谢殿下相助。”

    雁萧关立即摇头:“姑娘可别乱说,我只是个毫无关系的过路人,与姑娘可没丝毫关系。”

    明几许眼神微妙,幽幽道:“殿下都特地为我送马来了,这么情深义重,怎么可能毫无关系呢?”

    雁萧关张口结舌,还没反应过来,只见明几许柔柔冲他一笑,一夹马腹,萌萌猛地窜出去。

    “艹”抬起手,雁萧关切齿声音飘进空中,萌萌马蹄纷飞间,一股扬尘扑他满脸,硬生生将他满腹未尽之言全堵了回去.

    肥料发酵就几日,雁萧关蹲在坑旁往下看,颜色一言难尽的肥料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不难闻,他面不改色从一旁拿过长棍,伸进坑里搅了搅,触感柔软,边缘冒出几个气泡,看起来浑浊不堪。

    大柱在一边旁观,忍不住想往后退,见游骥和陆从南没有动静,他又硬生生顿住脚步。

    雁萧关将旁边的几个坑都看了一遍,才扔开木棍,起身拍拍手:“最早埋进坑里的这一批肥料已发酵好,可以用了。”

    大柱左右看看,陆从南满脸认可,游骥面无表情,只能他上:“都统,你说的‘肥料‘就是这些?”

    他一脸扭曲地指着坑中不可名状的不明物:“这东西怎么用?”

    雁萧关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肥料啊,就是用在地里的,给庄稼施肥用。”

    陆从南看雁萧关满面自信,不忍直视一般扭开头,小院的芍药若不是有他看顾,凭雁萧关种什么死什么的种田天赋,早死得透透的了,想到此处,他面上忧心忡忡,他不在小院看着,眠山月看得住雁萧关吗?芍药会不会已经被肥料淹没,又要往黄泉路上跑了?

    游骥本不欲多说,相处数日,雁萧关看着吊儿郎当,相处下来却有种说不出的靠谱,可瞧见陆从南的表现,他嘴角开合,最后还是道:“神武营军田贫瘠,往年产出聊胜于无,今年的冬麦看着还成,兴许比往年收成能好些,可以不劳都统费心。”

    他说话面无表情,看得出想要婉转些,可事实上,他说出的话听在当事人的耳中,并没有觉得有多委婉。

    雁萧关高高挑起眉:“怎么?游将军是怕我毁了今年军田的产粮?”

    “末将不敢。”游骥直视雁萧关,毫不退缩。

    大柱来回看着两人,没敢说话,见陆从南悠然站在一旁,伸手推推他的背,递了个眼神过去。

    陆从南莫名往前一步,没觉出他小眼睛里的意思,不过凉风呼呼吹,他跺跺脚:“择日不如撞日,今日神武军歇息,我去叫些人帮着给地里庄稼下肥。”

    雁萧关收回视线,拍拍他的肩:“快去。”

    陆从南大步跑开的同时,雁萧关转身,对游骥紧皱的眉头视而不见。

    神武军的军田日日有人看顾,天不亮,浇水除草的身影就已在南山山脚下走走停停,今个天气不是太差,冷风吹弯麦苗,也吹散天上的云团,蒙着雾的阳光丝丝缕缕洒下,照亮了田间的佝偻脊背。

    吴老直起身,凝眸看向天空,被金黄的日光晃了眼,他侧开头,正瞧见乌拉拉一群人出现在视野尽头。

    第42章

    雁萧关身量高, 他行在最前,宽厚的胸膛将后面人的面孔挡得结结实实,步子又大, 几步便走到南山脚下一块青幽幽的麦田旁, 麦苗上挂着晨间的露珠,田间无一棵杂草, 显然打理麦田的人极为精心。

    他也没废话,一挥手道:“今个大伙的任务便是为地里的麦苗施肥,这肥料我亲自试用过,能使植物长得更茂盛。”想到院子里芍药开得愈发艳丽多姿, 雁萧关这话说的甚有底气。

    士兵们被陆从南从军营叫出来, 心中还莫名其妙,就被吩咐着担起一桶桶不可名状的东西,此时尚摸不着头脑呢, 又不敢抗命,只面面相觑, 心中疑问几乎快要捅破天去。

    不过许是这段时间下来, 神武军对雁萧关极为信服,片刻后, 他们将肥料放下, 居然真的准备跟着陆从南一同为麦田施肥。

    吴老站在一旁,垂着头将雁萧关的话听得真切, 本不欲惹眼,可神武军手脚麻利,眼看着就要将肥料倒进他精心伺候的麦田里,他终究没忍住,几步上前, 一把抓住动作最快的陆从南:“且慢。”

    腕上的手掌粗粝,皱纹遍布,力道却很大,陆从南回头,见来人上了年纪年纪,身上所穿的也是神武军的军服,眼中满是焦急,便没有挣扎,态度温和地询问道:“怎么了,老大爷?”

    吴老对上他微圆的明亮双眼,视线落在陆从南说话时颊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瞳孔紧缩,全然忘记他欲要说些什么。

    陆从南面上逐渐升起一抹疑惑,扯了扯手臂,又一次问道:“老大爷?”

    吴老面上怔愣,被他这一声唤回神,下意识喃喃道:“不,不能乱来。”

    陆从南疑惑道:“我没有乱来呀,这是在给麦苗施肥。”

    明白他许是还不知肥料是什么东西,便耐心解释道:“肥料是殿下费心研制出来的。”说到此处,他与雁萧关对了一个眼神。

    眠山月的存在科不好公之于众。

    雁萧关在旁听见,咳嗽一声,视线从他毫不心虚的神情滑过,并没阻拦,就听他继续道:“老大爷,别担心,这肥料我们在家中已经试过了,施完肥的植物长得可好,虽然它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却实实在在能增加粮食收成。”

    吴老已经完全回过神来,手上力道却不明缘由地没有松懈,仍紧紧抓着陆从南的手臂。

    陆从南眉头一皱,只觉得眼前这位老兵的手劲越发大了,像是怕他跑了似的,他面上更加耐心,想要解释得更清楚些,好让人放心。

    雁萧关本一脸饶有兴致,没有将突兀出现在面前的吴老放在心上,此时察觉出异状,箭步上前,握着吴老的手腕轻轻一捏,硬生生将他的手扯开,笑着道:“你似乎是不想让我们给麦苗施肥?”

    吴老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很快低眉敛目,缓缓收回手:“粮食何等重要,哪儿能轻易胡来,若是毁了地里收成,我自然会心疼?”

    他语气平淡,完全不见刚才神情中隐约露出的震惊。

    雁萧关挑挑眉,看着吴老没说话。

    照顾军田的士兵三三两两从田间地头行过来,下意识点头,连已经做好施肥准备的士兵们也变得犹豫,虽说现下神武营有朝廷拨下来的粮草,可军田的庄稼也不能轻忽,若是因为这所谓的肥料,害得军田粮食减产,到时可不得心疼死,往年可全靠军田的产出,他们才没饿死。

    雁萧关一向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子,当即耸耸肩,慢条斯理解释,“您老心疼庄稼,我理解,毕竟麦苗是你们一棵棵辛苦种出来的,”接着他话头一转,笃定道,“不过我对肥料甚有信心,做肥料的材料都是神武营的弟兄们亲自弄回来的,一个是沼泽泥,一个是山上的鸟粪,这两样大家就算没往地里用过,也该知对庄稼没有损害。”

    众人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毕竟沼泽中荒草遍布,满山杂草丛生,都没有被沼泽里和鸟粪熏死。

    雁萧关挑起唇角,笑得精神:“您老爱惜庄稼没错,可沼泽泥和鸟粪都是山间地头最为常见的东西,到时就算肥料不如我预料中有效,也不过是多费了些功夫,试试也无妨。”

    吴老皱着眉头凝神想了想,后退一步:“都统说的在理,是小的逾越了。”

    站在一众人之中,雁萧关的身量让他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好在他面上笑意削低了他身上威势,倒让他显得平易近人起来:“你也是为了庄稼着想,何谈逾越?”

    “而且你还提醒我了,我是种地的新手,确实不该冒进,”他拍拍手,“不如这样,今日我们先下一部分肥料试试看,若是不成,也别白费功夫,若是有效,到时再下肥也来得及,如何?”

    吴老点头,游骥却跨前一步道:“若是真不小心让肥料将麦苗弄死了,谁负责?”他是实实在在的担心,连眉头都蹙起,一路上他都在想着打消雁萧关胡来的办法,绞尽脑汁也无果,只能寄希望在吴老身上,毕竟吴老是种庄稼的老把式,定不会同意雁萧关由着性子干,没想到这会连吴老都退让了。

    雁萧关其实是胸有成竹的,只是其他人没亲眼见过肥料的效果,有所怀疑也正常,等到时麦苗长势变好,自然能证明他所言非虚,不过看游骥担忧的模样,他还是给了颗定心丸,“若是真不甚毁了麦田的麦苗,你放心,到时我”说到此处,他忽然顿住,虽然看着自信满满,可他好歹还是有丝自知之明的,他抬手一把拉过身边的陆从南,“到时就让他一棵棵全部补种回来。”

    游骥上下看了陆从南一圈,满眼不信任。

    雁萧关失笑,拍着陆从南的肩膀:“放心,别看他长得一副不食五谷的模样,他可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陆从南挺直身板点头,眼角余光却悄摸着狠狠剐了一眼雁萧关,不论心中如何想,他是一定要给雁萧关撑场的。

    见两人底气十足,游骥将信将疑地退后,没人阻拦,施肥的事情顺利极了,神武营的士兵手脚麻利,施肥可比训练轻松许多。

    雁萧关也没准备闲着,他虽没有种田的命,却有一颗种田的心。

    陆从南心惊胆战地跟在他身边,生怕他乱来。

    另一边,吴老心不在焉地站在田间,时不时抬眸看向距他不过几步远的陆从南。

    好半晌,他直起腰,起初,他的脚步有些犹豫,几步过后,越来越坚定,他一步步走到了游骥身旁。

    游骥见他身影,边动作边问:“吴老有事寻我?”

    吴老面上神情让人捉摸不清,话语倒是清晰,“你同我说说新来的都统和”他犹豫片刻,像是不经意提及,“还有跟他过来的那个新兵。”

    吴老一般都在火头房中待着,再不然便是来地头照顾庄稼,几日下来都并未与陆从南打过照面,不认识也正常。

    游骥的手却募地一颤,掀开眼皮波澜不惊地看了一眼吴老,见他垂着眼,面上神情平淡,便缓缓道:“都统是当朝的五殿下,他身边的带过来的那人名为陆从南,是他的亲信,除此之外,我亦不知其他的了。”

    吴老募地握紧拳,又往不远处瞧去,喃喃道:“是吗?姓陆?”

    游骥一愣,蓦然看向陆从南,眼中惊疑不定,随即不知想到什么,眼中浮起失望。

    一次还好,可看过来的视线接二连三,想忽视都不能,雁萧关一把摁住陆从南凑过来的脑袋,没好气道:“行了,我不在这里捣乱了,你也别光盯着我,自个儿去忙,我只在一边看着,成不成?”

    陆从南呼出一口气,迫不及待将他赶离麦田,自顾自忙活起来。

    抱着手臂,雁萧关眼神从陆从南身上移开,猝然往吴老看去,两人正对上视线,雁萧关眯了眯眼,眼尾尽显锋利。

    吴老却在刹那间偏过头,走去了一旁,两人相隔不远,吴老方才来不及耷拉的眼皮底下,深思又惊疑不定的眼神,雁萧关看得清清楚楚,而另一边游骥看着吴老的探究眼神,雁萧关自然也没有错过。

    饶有兴致的弯起唇角,雁萧关哼笑道:“看来神武营藏着的秘密也不少。”

    他声音不大,旁人听不真切,陆从南扭头:“殿下说什么?”

    “跟你没关系,”雁萧关抱臂提提下巴,颐指气使,“干你的活。”

    陆从南撇撇嘴,嘟囔着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雁萧关没有忽悠人,在他种种让人完全出乎意料的辣手摧花之下,为了补救可怜的种种植物,陆从南可谓是费尽心力,多年下来,真是种田的一把好手,他又有用肥的经验,其他人不懂,便纷纷围着他追问。

    陆从南牢牢按照他施肥的经验,同同袍们交代:“施肥时千万牢记要兑水,一分肥料二分水,慢工出细活,不能一股脑直接洒下去,要细细慢慢的浇灌。”

    见围过来的士兵听得仔细,他更是兴致勃勃:“现在地里的麦苗已经长成,做出来的肥料不能做底肥,只能追肥,在生长的时候施肥,虽然不能对土壤有大的改善,却能让植物在生长迅急的时间段获取足够肥力,到时麦苗自然能长得更好。”

    至于这经验是如何来的,自然是和眠山月一起琢磨出来的,毕竟为了保住芍药苗,他没少与雁萧关斗智斗勇。

    第43章

    天都又有了新的传言, 新上任的神武营都统,现在不止日日带着神武营的士兵挖沼泽泥、捡鸟粪,甚至还将它们做成肥料给地里庄稼施肥。

    这个传言可谓是荒唐至极, 天都百姓一时半会都不知该从何笑起, 是该笑话堂堂皇子殿下挖泥捡鸟粪?还是身为一军都统,不带着士兵好好操练, 反去做些不相干的事情?再不然便是一朝皇子,天皇贵胄,居然对地里的活还挺上心?

    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反毁了田里的若干庄稼。

    嘲笑的、担忧的皆有,俱挂心于此, 多是不看好的。

    只是其中却不包括日日往田间地头跑十几趟的吴老和一众神武营士兵。

    短短数日, 施肥的麦苗和未施肥的麦苗就已是泾渭分明,施肥的麦苗似乎连叶子都更绿,茎杆更粗, 单独看不明显,可放在一起, 瞧着明显茁壮了不少。

    雁萧关时不时也会骑着萌萌过去瞧瞧, 说起来,那夜雁萧关徒步走回小院之时, 萌萌已经孤身一马等在院门处, 看见主人回来,好不亲热的想过去撒撒娇, 却被喜怒无常的主人狠狠瞪了两眼。

    接下来几日,日日有的顺毛,没了!

    雁萧关但凡看见萌萌,便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好在萌萌没有人类的别扭,日日往雁萧关面前凑,也就这两日,他和萌萌才总算和解。

    或者说,是雁萧关单方面和解,一主一宠复归亲近。

    见他骑马路过地头,一位忙碌的士兵连忙直起腰,喊道:“都统,你也来看麦苗?”

    他满脸笑意,指着身旁的麦苗道:“旁边没施肥的长得差些,眼看着比施过肥的麦苗小了一大圈,就是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为它们也施上肥?”

    明明先前还犹豫着要不要给麦苗施肥,这会那期盼的模样倒像是之前的怀疑全不存在,雁萧关看着茁壮成长的麦苗,虽然不是他亲手种出来的,他却也心有荣焉,当即笑道:“快了,这两日就能继续下肥。”

    想到神武营外的那些深坑,士兵挠了挠头,担忧道:“也不知肥料够不够?”

    他真情实感地满腔忧虑,连忙往前两步:“都统,近几日我们日常操练改为跑步和练枪,没再往沼泽和山头去,不然,我们往后操练还是继续挖泥捡鸟粪吧?”

    雁萧关笑看他一眼:“都快过年了,还是让神武营的弟兄们歇歇。”

    士兵有些着急:“可田里的麦苗还等着呢。”

    雁萧关挥挥手:“放心,制好的肥料量足够,给麦苗施肥绰绰有余。”

    士兵放下心,可还是心有不甘,继续道:“离过年还有几日呢,我们可以多制些肥料,万一之后还需要追加肥料呢?”

    一旁听见他说话的士兵纷纷附和,望着雁萧关的眼神很是期待。

    雁萧关失笑,本想着让他们松快松快几日,看来是他低估了神武营的士兵,他也并没有扫兴,当即笑道:“成,这可是你们要求的,到时可别又在背后说我严苛。”

    听见他话的士兵们纷纷挠头傻笑:“都统英明神武,我们哪能在背后不敬呢?”

    雁萧关哼笑一声,一挥马鞭扬长而去.

    雁萧关从不在意天都的闲言碎语,一心放在神武营,他行事利落,第二日便带着一部分神武军往天都西边的沼泽而去。

    神武营足足六千士兵,虽然时日尚短,可北边沼泽的泥炭本就已被雁萧关挖了小半,之后神武营全军出动,挖出的泥炭量更是不少,早已将北边沼泽地中的泥炭挖了个一干二净。

    西边的沼泽范围更小,却要深一些,挖泥炭不如北边沼泽方便。

    担心出意外,每队士兵下沼泽地前都抱着一块等身长的薄木板,除此以外,每人腰间还系着一根粗绳结,两端都连着队里的其他人,虽然活动起来不太方便,却增加了安全性。

    雁萧关也没有独自行动,时不时会在沼泽丛中走动,注意着沼泽中士兵们的安全,下沼泽的有四队,分处东南西北,他则在正中,方便他前往各队查看。

    淅淅沥沥的泥水声停了下来,雁萧关甩了甩衣摆沾着的泥渍,翻身上岸,透过飘荡的枯草尖,可以看见四个方向若隐若现的人头,交谈与欢呼的声音时不时传进耳中。

    雁萧关半坐在泥地上,早已被水沾湿的裤子粘着结实的大腿,顺着往上,便是劲瘦的窄腰和厚实宽广的胸肩。

    结实流畅的肌肉隐在衣服下,即使懒洋洋的半坐在地,也给人一种引而未发的压迫感。

    将背篓的泥炭倒在一旁,雁萧关站起身,伸展几下脖颈,转身朝向几步远处的沼泽地,可在他抬步之前,一道尖锐的声音顺风传来。

    “驾。”

    马蹄声、车轮声混着断断续续的轻语隐隐靠近,雁萧关停下脚步,回身望去,不远处的官道缓缓出现一行人。

    北边沼泽地位于北湖旁,与天都都城遥遥相对,沼泽地后便是巍峨群山,少有人烟,周遭不是山便是湖。西边却不同,虽然同样位于山脚下,可在沼泽地不到十里处,便是离天都最近的莱城。

    相较于通往天都的陆路,水路才是真正的四通八达,其中最大的码头便位于莱城,商人游客来往络绎不绝,沼泽地不远处的官道宽敞而平坦。

    官道上出现车队实属寻常,雁萧关却顿住脚步,太熟悉了,第三次,他又见到了身着闳府护卫服的高壮汉子,足足有十来人,跨着长刀骑着马,正绕着车队巡视,气势惊人,来往之处,行人纷纷闪避,而在车队正中央,被护的牢牢实实的,赫然是一架镶金佩玉的宽敞马车。

    马车四面皆挂着薄纱,薄纱看着影影绰绰,被风掀起时露出里头坐着的几道身影。

    距离雁萧关最近的车窗,隐约可见半张侧脸,下颌线流畅精致,在明媚的太阳下,白的发光,正微微挑起唇角,笑容温和却隐约透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凉薄。

    雁萧关微微眯起眼,心尖一跳,那是比闳府护卫服还让他印象深刻的半张脸。

    几乎是瞬间,他背脊一阵发麻,那张脸转了过来,雁萧关伫立不动,迎上看过来的眼神。

    明几许缓缓挑高眉尾,以口型道:“又见面了,殿下。”

    雁萧关瞳孔微微放大,若说方才那张脸上的笑容看着还算的上是可亲,现下就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赫宛宜微微转过头,看向忽然变了动作的明几许:“夜姑娘,外面有什么吗?笑得这么高兴?”

    明几许眼神更深,不着痕迹避过赫宛宜弯过来的肩膀,一手撩开车窗的薄纱,饶有兴趣道:“看见了一个熟人,是该高兴。”

    闳予珠紧紧挨在赫宛宜旁边,赫宛宜待明几许明晃晃的亲近让她眼中闪过一抹厉色,立即倾身过去:“慢些,别摔了。”

    说着,她扶住赫宛宜,同时狠狠瞪了明几许一眼。

    明几许无辜地扬扬眉梢,挑眉看向他身前的赫宛宜,少女仍然带着羃离,不过今日身上所穿衣衫倒是换了个颜色,鹅黄色的衣衫配着青绿的羃离,颜色清新,别有一番趣味,尤其是在荒芜的冬季,着实让人眼前一亮。

    而包裹在层层纱缦后的女子,虽不知容颜,可满腹才气,温柔天真,只是……未免也太过好骗。

    明几许垂下眼,身旁女子完全不知他心中所想,却忽而往他这方一趴,上半身几乎要探出车窗外,平日里温柔婉转的声音高高扬起:“五殿下。”

    挡不住的满满喜悦。

    雁萧关从始自终没有移开视线,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马车在他身前停下,赫宛宜一手撑着车窗,迫不及待撩开剩下的纱帘,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她又高兴的喊道:“五殿下。”

    她的声音绵而软,听起来甚为亲近,连尾音都高高的飘在半空。

    闳予珠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却没表露在面上,只微垂着头探手搂着赫宛宜的腰,似乎是怕她从窗间翻落摔下马车。

    雁萧关缓缓从明几许面上移开视线,落在面前似乎想往他这边扑腾的少女身上:“你身体不好,冬日寒气逼人,怎么这个时候出城?”

    他面上虽冷淡,可话语却带着关心。

    赫宛宜半个身体都挂在车窗上,声音里满是笑意和满足:“闳姑娘邀我与夜姑娘出门赏景。”

    雁萧关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视线从闳予珠面上一晃而过:“冬日赏景?”

    明几许的身体与赫宛宜之间隔着一个手掌的距离,他漫不经心地一手杵着下巴,眼睛直勾勾盯着雁萧关,笑说:“闳姑娘说远山有一片梅林,少见的红梅,梅林旁还有一汪温泉,今日天气好,正适合赏梅泡泉。”

    雁萧关没搭理他,顺手往尚算干净的上半身衣袍抹了抹,将手上的沼泽泥擦净,靠近马车,一把将赫宛宜往里推:“坐好。”

    见赫宛宜乖乖坐回去,这才回道:“是吗?”

    明几许笑意更深,轻佻地抬高眉尾,话语称得上是轻柔,轻柔的甚至给人一种股阴阳怪气的错觉:“殿下是在问我?”

    雁萧关盯着他不怀好意的笑,没好气道:“不然呢?”

    明几许丝毫不避讳他咄咄逼人的眼神,一抬下巴:“可我也不知,此次赏景由闳姑娘安排,至于是否真如她所言,还得去了才知晓,殿下若是有兴趣,随我们一同去,可好?”

    第44章

    赫宛宜募地发出一声轻叫, 惊回众人各怀心思的心神,也打破了两人针尖对麦芒的气氛。

    所有人视线集于一处。

    赫宛宜却看向身旁人:“闳姑娘,你怎么了?”腰上的手没太大存在感, 刚刚却猝不及防加大了力道, 她一时不觉,才惊叫出声。

    闳予珠慌忙收回手, 双拳紧握掩在袖下:“无事,只是不小心出了会儿神。”

    赫宛宜本就只是随口一问,想起方才明几许发出的邀约,她高兴地探过身:“殿下, 随我们一同去赏景吧。”

    闳予珠欲言又止, 一转眼却发现明几许正一错不错地盯着她,眼中闪过一抹寒芒,她咽下口中话。

    雁萧关伸手敲了一下马车车壁:“乱说什么呢?你们几个女子去赏景泡温泉, 我一个大男人跟去像什么样子?”

    赫宛宜心有不甘,“那可以不泡温泉, 只赏景饮酒, 殿下,”她的声音变得低落, “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殿下了。”

    雁萧关敲敲她垂下的头, 说:“想见我只管去皇子府,让瑞宁管家给我递话便是。”

    赫宛宜当即一怔, 摸了摸被雁萧关戳过的地方,惊喜道:“真的吗?不会误了殿下的事吗?”

    雁萧关后退一步:“你只管去便是,今日玩得高兴,衣裳穿厚些,山间虽有温泉, 也挡不住风。”

    赫宛宜连连点头:“我记住了,殿下。”

    直到车队消失在道路尽头,雁萧关才转过身。

    马车里,明几许瞧着周身都弥漫着快乐气息的赫宛宜,好奇问道:“赫姑娘似乎与五殿下很熟?”

    赫宛宜抿嘴笑了笑,点点头,想起她整个人都掩在羃离下,旁人许察觉不到她的动作,又开口说道:“殿下生母与我父亲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妹,论起来我还能叫殿下一声哥哥呢。”

    明几许诧异挑眉,赫宛宜也是一愣,追问道:“可殿下的母妃不是黛贵妃吗?”

    赫宛宜的声音放低:“当年姑姑病逝,殿下在宫中孤苦无依,恰巧又与黛贵妃投缘,才被黛贵妃收养在膝下的,这些都是陈年往事,闳姑娘不知也是正常。”

    闳予珠若有所思,原来如此。

    明几许透过飘荡的薄纱往外看去,马车沿着山道行进,逐渐往深山而去,前方道路隐在群山之中,尽头是层层叠叠的丛林与山巅,沉沉树丛中似乎藏着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他从鼻腔中冷冷哼出一声笑,低而轻。

    马车渐行渐远,渐渐将阳光甩在了身后。

    翌日,风和日美,又是难得的一个好天气,比昨日更灿烂的阳光破开天际。

    神武营操练一如往常,今日的一切都顺利极了,有一队士兵在西边沼泽挖开了一大块泥炭储存地,不用东挖西挖,捡一样往背篓里装就成,整个队伍都弥漫着欢快,前往山头收集鸟粪的队伍也喜气洋洋,回来时虽然个个灰头土脸,可也是大丰收,被众人感染,雁萧关也来了精神,挥开一旁准备过来帮他的士兵,自个儿拎起铁锹,三两下便挖出一个深坑。

    一旁的士兵不甘落后,比武打不赢,操练及不上,挖坑总不能还输。

    与此同时,天都五皇子府外,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踉跄着从马车里扑下来,急切地扑向大门,边跑边喊道:“殿下,殿下……”

    门口值守的护卫一把拦住他:“皇子府,闲人勿进。”

    “你,你快去通报殿下,我家小姐失踪了。”

    瑞宁正在外院踱步检查府邸各处,听见外间的叫嚷声,蹙着眉走出大门,见到来人,他眉间一蹙,很快又松开,几步过去道:“赫管家,有话慢慢说,先别急。”

    看见瑞宁的身影,赫管家像是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扑过去,抓着瑞宁的手臂,急切道:“老爷,老爷派我来同殿下求助,昨日大小姐同友人出城游玩,说好的昨夜回府,却一夜未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消息。”

    他颤巍巍地拍着大腿:“也不知是不是遇到了歹人,瑞宁,你行行好,快帮我去同殿下禀报一声,让他派些人去寻,不然若是小姐有个好歹,可让老爷怎么活?现在除了殿下,赫家就只有大小姐一根独苗了。”

    听闻此言,瑞宁一顿,事实确实如赫管家所言,赫家主支一脉本就人丁单薄,现在的赫家主事赫茂良,也就是六部尚书之一的都官尚书,年逾七十,年轻时同样子嗣艰难,而立过后才得一子一女,乃是双胞胎兄妹,喜地他大宴全城,将一双子女看得眼珠子一般。

    可在十来年前,长子赫洽云英年早逝,没过一年,他的双胞胎妹妹,身为宫中宠妃的赫画歌也香消玉殒,雁萧关失去生母,赫茂良连续两年白发人送黑发人,壮年生白发,眼看着只剩最后一口气,好在赫洽云留下了血脉,赫宛宜。

    赫宛宜不知是后院哪房早已离世的姬妾所生,原在赫府也不受宠,一朝成为雁萧关之外仅剩的郝家血脉,这才被赫茂良接到身边亲自抚养,这些年下来,几乎成为赫茂良活着的支柱。

    想到此处,管家连忙问道:“赫大人呢?他现下如何?”

    赫管家抹抹脸上的泪,几乎要跪下:“昨日老爷便急昏了,今日一大早又强撑身体出城寻人,却一无所获。”

    管家连忙扶起他,转身急声吩咐:“来人,快去神武营,将此事告知殿下。”.

    雁萧关粗暴地将铁锹丢开,从深坑中一跃而上:“你说什么?”

    来报信的护卫尚还跌跌撞撞,急声重复道:“殿下,赫小姐失踪了。”

    雁萧关仅着单衣的胸膛急促起伏,接着一言不发,转身大步走向一旁的萌萌。

    陆从南疾步追过去:“殿下,你一人不成,让兄弟一同去帮忙寻人吧。”

    雁萧关握紧马缰,微微颔首:“游骥、大柱,你们带人去都城探查线索。”

    萌萌往前冲出,雁萧关的声音传来:“陆从南,点好你手下的兵,跟我走。”

    三人立即站直身体,在这种紧急的时刻,没人说废话。

    刚才还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流制肥经验的士兵当即停下手中动作,往队主身后而去,不到半月的时间,懒散早已是如烟往事,这会儿,人人动作熟练异常,不过几息功夫,便按照高矮顺序整好了队。

    位于深山的梅林,梅枝上开着红艳的梅花,娇艳欲滴,是冬日山间难得的美景,温泉上方云蒸霞蔚,将梅林装扮的犹如仙境。

    雁萧关跳下马,抽出马鞭将身前荒草丛拨开,低头看着周围的痕迹:“这里不对劲。”

    陆从南跟着来回看,他身周的草丛往左□□倒,看起来杂乱而荒芜,隐隐可见打斗的痕迹,来不及掩饰,或许,留下痕迹的人根本没想遮掩。

    他的神情逐渐变得凝重,歹人要么是丧心病狂的狂徒,有不会被人追查到的底气,再不然便是仓促行凶,若是如此,已经失去踪迹近一日一夜的几位姑娘,怕是已凶多吉少。

    他有些担忧地看向雁萧关,生死不明的人中可是有赫宛宜,他跟在雁萧关身边足有十年,没人比他更了解雁萧关。

    自然也清楚雁萧关待赫宛宜的态度。

    明面上看来,雁萧关与赫家少打交道,可赫宛宜每次巴巴凑上来,雁萧关都未曾拒绝她的要求。以身为证,他的父亲不过只教了雁萧关几年拳脚,雁萧关却拼命保下他,还有……

    作为血脉相连的家人,雁萧关怎么可能不看重赫宛宜?

    只是不知为何,雁萧关像是与赫家有些隔阂,赫家曾试图与雁萧关交好,十年也未成功。

    天都中不少显贵都猜测,许是因为现下雁萧关已是黛妙与的儿子,黛家家主黛谐贤是禁卫军的统领,深受弘庆帝的信重,而黛妙与更是宫里最受宠的妃子,几十年如一日,比起眼看着就日落西山的赫家,黛家才是能助他登位的母家。

    天都中早有此番传言,雁萧关从未辩驳,甚至未曾理会。

    其他人便当他是默。

    陆从南却知晓绝不是如此,甚至,他几乎能断定,那个无数人渴求的帝王之位对雁萧关来说根本不值一提,从始至终,雁萧关没有升起没有哪怕一丝半点的觊觎。

    见雁萧关眉眼沉沉,周身气势吓的神武营的士兵不敢接近,陆从南张口欲劝,却忽见雁萧关几步走向左前方,蹲下身,从草丛中捡起一支金爵钗。

    陆从南疑惑道:“这是?”

    雁萧关将金爵钗抛进他怀中:“这是闳予珠的首饰。”

    陆从南一惊:“怎么还牵连到闳家了?”

    雁萧关箭步跨过草丛:“昨日赫宛宜正是受闳予珠邀约才会来此处赏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另一位。”

    陆从南追问:“是谁?”

    雁萧关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位将闳予珠拉进运河的夜姑娘。”

    陆从南一怔,凝神片刻才想起夜姑娘是谁,同时也想起他们曾也有过一面之缘:“这么说起来,前几日我也曾在琦漪房前撞见他们三人一同品茶……”

    他越说越觉得奇怪,毕竟夜游运河那日,闳予珠就已与明几许水火不容,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再相见怎么也该剑拔弩张,为何转过几日,两人便成了能一同去茶楼的关系,现在更是好到能相约着一同赏景?

    他这么想,便也将疑问问了出来,雁萧关回头,眼眸沉沉地看着他:“找到人,自然便能知晓。”

    第45章

    陆从南追到他身前:“殿下有线索了?”

    雁萧关回过身:“我自然不知道, 可有人知晓。”

    他所说之人,自然是明几许。

    快马加鞭赶回天都,打探明几许住所的士兵早已在城门候着他, 他们赶到客栈, 客栈的老板伙计却一问三不知,见他们身上军服, 还拉着为首的陆从南:“夜姑娘失踪了,连带着他身边的管家和侍女也不见踪影,或许也正急着寻人,军爷, 他们两个弱女子和一个半百的老管家, 恐怕已遭遇不测,大老爷,你可千万要救救夜姑娘。”

    伙计面上担忧的情态不似作假, 雁萧关蹙眉又松开,周身萦绕的焦急本隐隐就要喷薄而出, 此时却缓缓松卸下来。

    陆从南最先察觉他的变化, 不明所以地连连看了他几眼。

    雁萧关却像是真的放下了担心,一把拍开他脑袋:“行了, 回营。”

    实在是好奇, 陆从南凑近他身边,追问道:“不找了吗?”

    雁萧关顿住脚步, 半晌,凉凉扯起一抹笑:“那人不会伤害宛宜。”

    说完,不顾陆从南满脸莫名,大步离开。

    走上桥头,莫名的, 雁萧关回头看了一眼客栈,正对着运河的三楼上房,有些窗户紧闭,有些半掩,也不知哪一间才是夜姑娘所住房间。

    忽而,他低笑一声,在知晓三人一同不见之时,他心中便有猜测。

    毕竟,连他都能被明几许连坑好几回,这世上怕还没几个人能让明几许栽跟头。

    明几许到天都以来,行事处处与闳家牵扯不清,此次失踪的正好有闳予珠,若说此事与明几许无关,绝无可能。

    他回过身,莫名其妙的,明明在明几许身上吃过苦头,可他就是笃定明几许不会伤害赫宛宜。

    不过,许是想到什么,他眸色微暗沉,随即他留了几队士兵配合游骥和大柱搜查都城。

    天都方圆百里也都在神武军搜查范围内,都是神武营操练跑过的地方,山上少了一只羊都躲不过神武军的眼线,若是真有歹人,插翅难飞。

    神武营动作太大,打探消息的人不少,神武营未曾遮掩过查探目的,不少人知晓神武营此举乃是为了赫家大小姐后,少不得一声感叹,多余的再没有了。

    可在另一些人看来,雁萧关怕只是以赫宛宜失踪一事为借口,最终目的还是落在东宫巫蛊一案上。

    元信安胆战心惊,收到神武营在天都大肆行动的消息后,立即想到近日元府附近不明来路的窥探视线,那时他便猜雁萧关已有所行动,担忧惊惧之下,明里暗里邀约宣愿恩数次,却都被推拒,连宣家纨绔宣谭京也对他避之不及。

    这会雁萧关简直要将天都闹个天翻地覆,定是打定主意要查案,元信安的身影隐在窗沿投下的阴影中,面上神情阴沉,焦急、狠厉、犹豫,连番变化,最后定格为坚定。

    走到桌案前,他铺平纸,以笔蘸墨,毛笔在空中顿了片刻,笔尖凝聚的墨汁眼看着就要滴落下来,在此之前,他的动作一变,几笔在纸上写下几行字。

    不再犹豫,他沉声唤了心腹过来,只见他在附耳过来的人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来人点头,避着人出了元府,越过清溪边上的宁继桥,停在建阳门外。

    他面貌普通,是一副躲进人群绝不会招人注意的面容,陪笑着道:“军爷,小的是东宫臣属林昆家中仆役,他家老母夜里惊悸,险些背过气去,现下正躺在医馆等他回去呢,还请军爷帮忙递个信。”

    说完,他将银子递了过去,值守的军卫掂掂手中颇具分量的银子,与身边人对视一眼。

    建阳门离东宫最近,帮人往东宫传信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东宫有小朝廷,常会与宫外心腹互通有无,往来传信本就常见。

    他没有推脱,很快选了个兄弟往东宫去了。

    无独有偶,梁家也因雁萧关的动作闹得鸡犬不宁,梁章雅将手中信件展平,看了又看,信是前些时日梁施琅送回的,信中提到需将这些年梁施琅从神武营调换的粮草换成银钱,送回神武营。

    梁章雅冷哼一声:“哪里是送到神武营,分明是送进五皇子的口袋,不能再借制局监名义揽财,可不得从其他地方搜刮吗?“

    可这事确实是梁府理亏,梁章雅自然不乐意往外掏银子,可梁施琅到手的好处全入了梁府库房,梁施琅手头就算昧了些,怕也不多,一时半会哪里拿得出来那么多银子。

    一笔写不出两个梁字,到时梁施琅还不了账,雁萧关难道就不会寻梁府麻烦?

    更何况此时正值多事之秋,太子头上尚还悬着一把利刃,刀能不能落下来,还得看雁萧关。

    神武营数年粮草并不是一笔小钱,若是真要如数赔偿,怕是得将梁府库房掏空大半。

    想到家里的老妻和幼儿,梁章雅忍不住闭了闭眼,家里银子少了,自然要削减家里用度,到时老妻幼儿定有的闹。

    可不还也不成。

    梁章雅背着手,焦急地在书房来回踱步。

    梁夫人一进门便看见他这副焦头烂额的模样,心知他所为何事。

    她走过去,横丈夫一眼:“军粮是梁施琅所贪,让他自个赔偿去,我们何苦牵扯进去呢?“

    梁章雅顿住脚步,无奈看她一眼:“那些银子归处在哪,你我心知肚明,你让施琅怎么还?”

    他负手叹口气,觉得有些对不起庶子:“这些年来,他捞的好处哪回不是老老实实送回梁府,自己尚需从府里领每月的份例,手里哪还有多余的银子?若是让他赔,难道要让他将禁外军的粮草掏个干净?到时候他还能不能保住禁外军将军一职?”

    说到此处,他满脸愁苦,梁府长女是当朝皇后,虽不受宠,到底是少年夫妻,该有的体面一点没少,膝下虽只有一个皇子,却早早被立为太子,素有贤名,身具明君之相,梁府只要不招祸,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指日可待。

    梁府主支旁支皆知晓这个道理,从不费心钻研,生怕给太子拖后腿,这么多年,梁家也就梁章雅和梁施琅勉强称得上身居高位。

    只是梁章雅虽说是五兵尚书郎,却没有太大实权,手下权利多与都官一部牵扯不清,很多事情并不只由他说了算。

    上头有尚书令宣毕渊和左右仆射几位压着,与他平起平坐的还有其他几部尚书,面上看着花团锦簇,内里全靠太子母家这层姻亲关系撑着高门体面。

    好在几年前梁施琅争气,恰逢天时地利人和,一举拿下禁外军护军将军一职,也因此成为整个梁家唯一握有军权的人。

    虽只是个偏房庶子,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到底是梁家立足朝堂的底气。

    若梁施琅因此事丢了禁护军将军一职,那梁家在天都,在朝堂就更说不上话了。

    梁夫人虽然蛮横,也并不是不识时务,她眼一转,没有因丈夫口中隐隐透露出的心疼闹脾气:“不然去宫里同皇后提提这事,让太子许五殿下一些好处,也好让他宽宏大量饶过梁府一次。”

    梁章雅猛一甩袖:“糊涂,你可真是糊涂,此次全因五殿下为太子撑腰,陛下才没有罚太子,可事情并未了结,东宫巫蛊一案还没理清,太子是死是活还系在五殿下身上,此时只因梁家这点微末小事,还让太子和皇后同五殿下求情,岂不是送上门的把柄?“

    他恨铁不成钢:“我们不能帮太子的忙便罢,绝不能再拖殿下后腿,你可别忘了,梁家能有现在的威风,借的是谁的势,若太子与皇后娘娘失势,梁家转眼就会败落,到时别说银子,能不能保住性命都难说。”

    梁夫人也恼了:“这也不成,那也不成,你倒是想个主意呀,别想着拿库房里的银子去抵,府里哪有那么多银子。”

    梁章雅一甩袖:“能怎么办?实在不行就先拖一拖,待此事了了,大不了舍下我这张老脸,寻机与五殿下求情。”

    “唉。”梁夫人惆怅叹气,“若是太子登位,我们哪里需要顾忌这么多。”.

    又过两日,神武营动作不停,雁萧关数次来回天都,寻摸到不少蛛丝马迹。

    种种线索汇于他处,明几许的侍女与管家是在赫、闳失踪前一日离开的客栈,之后再不见影踪,凭此,雁萧关更能断定赫宛宜失踪与明几许脱不开关系。

    同样是家中女儿失踪,闳家的反应倒颇为奇异。

    赫宛宜不必说,短短几日,赫茂良已卧病在床,整个赫府乌云罩顶,一片哀哀戚戚。

    明几许失踪,虽无亲属为他奔波,却有好一批垂涎他美色的高门贵子带着家中护卫满天都寻人。

    闳府自也派遣了护卫追查闳予珠的下落,雁萧关曾碰见数次闳府队伍,方一碰面,他便觉出不对劲。

    闳家人面上虽带有焦急,可再细看,他们搜查的动作分明仓促又应付。

    这日却不同,雁萧关牵着马站在运河岸边,瞧见闳府护卫踹开一家百姓的屋门,拿着画像威吓屋主人辨认。

    面上急切,眼神惶恐。

    这才像是认真寻人的模样。

    第46章

    雁萧关无意识地转着腕上缠着的马鞭, 心中思忖:“看起来,闳府不是不在乎闳予珠,前两日会有那般表现, 倒像是笃定闳予珠并无危险, 这时态度大变,怕是才意识到事情脱离了掌控。”

    见闳府护卫离开, 雁萧关走过去,房主正哭丧着脸扶门,瞥见他身形高大,生怕是方才凶神恶煞的人又转回来, 连忙一把合上门。

    雁萧关目光幽深, 闳家、闳予珠,来历不明的姑娘…目的是什么?闳家到底有什么秘密?

    不等他多想,人潮熙攘, 一只手借着人潮的遮掩伸了过来,雁萧关面色不变, 手指一转, 将送到掌心的纸条收进掌中。

    是陆自心。

    两人交错而过,雁萧关面色平淡, 动作不疾不徐绕过街角, 这才将纸条展开,刚一看, 他眸色顷刻转厉。

    宣府书房,夜幕将至,宣家父子对坐在书案两边,一人执黑一人执白,正在对弈。

    咚咚的脚步声停下, 宣愿恩落下一子,才转过头问道:“何事?”

    宣府管家面色严肃:“方才东宫传来了消息。”

    宣毕渊手一顿,慢慢落下一子,才缓缓伸手接过管家呈上的信。

    很快,他放下信件,递给管家:“烧了。”

    不等问询,他道:“元信安伪造了一封信,让林昆将信藏进了太子书房。”

    宣愿恩似乎这才起了些兴趣,疑惑道:“什么信?”

    宣毕渊声音平平:“联络梁家意图造反的信。”

    宣愿恩募地抬头,与宣毕渊对视一眼。

    直到这时,宣毕渊才掀起唇角露出一抹笑:“元信安总算是动手了。”

    宣愿恩却转头问道:“陛下那边有没有消息传来?”

    宣府管家垂着头,面上波澜不惊:“听闻陛下震怒,除此再无消息。”

    事情听着像是成了,宣愿恩点点头,没再多说。

    宣毕渊却忽而将棋子放回棋盒中,捋了捋胡须,突然道:“林昆藏起来的信件需先经由我们的人发现,避着人送出东宫,再送到陛下面前,怎么也得几日时间筹谋,方可万无一失,此番未免太过顺利。”

    听闻此言,宣愿恩面上也带上一抹深思:“父亲的意思是,其中还有其他人插手?”

    宣毕渊点头:“我们安排的人还不至于有这番凌厉手段,至于元信安,”他缓缓摇头,“他也没这能耐。”

    “能是哪方相助?”

    “少不了宫中望子成龙的嫔妃,我们暂且权当不知,本身也不是坏事,毕竟我们的目的相同,”宣毕渊话语平静而笃定,“废太子。”

    宣愿恩垂头应是.

    雁萧关回了皇子府,红墙黑瓦,花草俏丽,比之闳府更显贵,毕竟是弘庆帝亲自下令,又命心腹从头到尾督促建起来的,什么好东西都往里送,黛妙与更是恨不得将椒房殿搬空,富丽堂皇都不足以形容五皇子府的富贵。

    瑞宁得了消息,巴巴就跑出来了:“殿下终于回来了。”

    雁萧关步子不歇,衣裳下摆翻飞:“公公辛苦,得亏你我这皇子府才不至于荒废。”

    “这是老奴的本分。”瑞宁笑眯了眼,见一旁恭敬行礼的妇人,连忙道:“快送壶热茶上来,这天变得忒快,刚刚还露着脸的太阳,这么一会儿又不见了。”

    妇人笑眯眯的应声:“是。”

    她瞧着上了年纪,甚至比瑞宁还显老态,转身离去时,脚步轻快,显然也因高兴着。

    只是,她动作虽利落,步子却一瘸一拐,腿脚笼在裙摆下,瞧不见具体如何,可她肩膀高低起伏剧烈,彰示着她腿脚的残缺。

    不只是她,雁萧关行过之处,所有人纷纷笑着行礼,男女皆有,面貌不同,没有一个年轻人,大部分手脚俱全,只是剩下的人之中,有人面上带疤,露出的皮肤上也有伤痕,连岁月抹不平,只看疤痕此时的狰狞,便知刚受伤时的惨烈,其中甚至还有缺胳膊少腿的,若非他们正站在雕梁画栋、芳草纷飞的五皇子府,衣衫干净整洁,说雁萧关正走在哪处救济院都不违和。

    雁萧关跨进正堂,边问:“眠山月呢?”

    自从将陆从南扔进神武营,无人与眠山月厮混,雁萧关不耐烦应付它每日的叽叽喳喳,便将它送到了五皇子府,交给瑞宁照顾。

    “唧唧!”说曹操,曹操到,一道黑影闪过,速度快得瑞宁眼都快没跟上。

    雁萧关察觉风动,转身的同时,手跟着抬起,眠山月大张着翅膀乳燕投林一般,砸进他掌心。

    雁萧关只觉一阵巨力顺着他手掌、手臂传至他肩头,他将哭唧唧的眠山月举至眼前,翻来翻去、看了又看,诡异的眼神将眠山月的眼泪都吓了回去,旁边有人,它只敢砸眼表示疑问。

    良久,雁萧关才慢悠悠道:“闺女,你是不是胖了?”

    瑞宁听到这个称呼,面上一抽,欲言又止连连看了将鸟当女儿养的雁萧关,眼神一言难尽,可他习惯了以雁萧关为天,也舍不得驳了雁萧关的意,只能憋着满腔话,转身出去招呼厨子准备雁萧关爱吃的饭食。

    见人离开,眠山月破口大喊:“宿主、坏蛋,居然将我丢下我在这人生地不熟的鬼地方,我连人话都不敢说。”它一边抱怨,一边伸着爪子想去挠雁萧关的脸。

    雁萧关一把将它捏住,揉了揉它肉嘟嘟的腹部:“肚上肥肉都快装不下了,鬼地方?我看你呆得挺开心。”

    眠山月一僵,努力吸腹,效果只能说微乎其微,他干脆破罐子破摔,躺进雁萧关掌心:“才不是肥肉,瑞宁爷爷都说了,我这叫肉嘟嘟,多可爱。”

    “那可真是可爱死你了,”雁萧关抛抛手上的鸟,感觉眠山月的体重涨了快一倍,“居然还能飞得起来,辛苦。”

    眠山月听得美滋滋,鼓起胸脯,决定原谅宿主,娇娇道:“宿主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黑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盯着雁萧关。

    雁萧关心虚地扯起笑:“暂时不行。”

    眠山月恍若晴天霹雳,眼看着就要嚎啕大哭,雁萧关一把捏住它黄嫩的鸟喙:“闭嘴。”

    眠山月更委屈,眼里水光惹地人好不心疼,除了雁萧关。

    雁萧关将它转了个圈,见门口出现一道人影,它连忙憋住哭。

    “殿下,瑞宁管家去厨房催了,”来人放下托盘,又将茶和一碟碟精细的点心放在案几上,“殿下先垫垫肚子,都是殿下喜欢的。”

    雁萧关看着手边的糕点,脸上神情柔和:“嬷嬷记性好。”全是他少时常常惦记的点心。

    “我可不敢领这份功劳,是厨房的老郭,”妇人动作不疾不徐,一举一动皆透露着教养,举止比寻常大富人家的小姐更具礼仪风范,“他日日备着,就怕殿下回来吃不着,殿下快尝尝,也全了他这份心。”

    雁萧关拿起一块素糕,白皮上点着一点红心,蜂蜜裹着糯米,入口清甜,瞧着一点不起眼,却是雁萧关小时常常用来填肚子的东西,他心中便腾起一股满足感。

    妇人满脸慈爱看着他。

    “武嬷嬷,最近府里的人可还好?”雁萧关每样吃了一块,“若是有什么欠缺,只管给瑞宁说,让他尽管采买回府。”

    眠山月听他们说话,挣脱开一下下捋着它脊背的手掌,它跳到案几上,捣起一块糕点,大快朵颐.

    饭毕,雁萧关带着眠山月回房。

    眠山月好奇地在房里扑腾,顺便消食:“宿主,你怎么不回这里住?这个地方可比小院宽敞多了。”

    雁萧关脱了外衣:“小院自在。”

    接着他冲眠山月勾勾手指。

    眠山月兴奋飞过来:“宿主要我陪睡吗?”

    “陪什么睡?”雁萧关庆幸自己现在没喝水,“女孩子家家的,说话注意点。”

    眠山月满脸不明所以,小小的眼睛透出大大的迷茫。

    雁萧关咳嗽一声,连忙转回正题:“现在你还不能回去,我和陆从南都没功夫带你玩。”

    眠山月转眼忘了刚刚不明白的事,哭丧着脸摊平在雁萧关的头顶,狠狠叨起雁萧关的发丝,想泄愤又不舍得,只将脚下的头顶扯得乱糟糟。

    雁萧关理亏,由着它发小脾气。

    好一会儿,眠山月叼累了,挺起小肚子:“不回就不回,瑞宁爷爷对我可好了,天天都给我弄好吃的,陪我玩捉迷藏,还玩我飞他追的游戏,可比在小院呆着好玩多了。”

    雁萧关将它抓下来,安慰地揉揉它的头:“不能说话,委屈你了。”

    眠山月往他掌心蹭蹭:“算了,我是懂事的系统,知道你们忙,不会添乱的。”

    说到此处,它严肃起来:“可我不在,你们可不能偷懒,制肥料千万不能断。”

    这下雁萧关来精神了:“放心,天都两处沼泽的泥潭都快被神武军挖完了,到时带你去看,定让你大吃一惊。”

    这话真将眠山月哄开心了。

    雁萧关见它笑眼弯弯,将它举起来:“高兴?”

    眠山月奋力点头。

    雁萧关空着的手摩挲着下巴,笑容可掬道:“那高兴的小山月,能不能发挥你高强的无人能及的本领,帮爹爹一个忙?”

    眠山月被捧得尾巴高翘:“爹爹尽管说。”

    第47章

    此时, 与天都一江之隔,百里外一处小镇。

    入夜的小镇悄寂而空辽,低矮的屋檐一片接一片, 无尽的灰暗中唯有一盏烛火, 牵引着微光闪烁在莽莽苍苍的山野脚下。

    迷茫,无力。

    闳予珠轻颤, 睫羽抖动,摊平在地板上的手脚缓缓收紧,好半晌,知觉才重新回到她的身体, 同时, 记忆也渐渐复苏。

    冰冷的地板紧贴在脸颊上,闳予珠紧紧闭上眼睛,这几日发生的种种事情, 在她脑中一遍又一遍循环。

    她实在想不明白,天衣无缝的计划为何会出岔子?她手下的人手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 孔武有力, 拳脚更是一等一的利落,俱是闳家亲信, 不可能走漏风声。

    为了降低明几许的戒心, 她还特意带上了赫宛宜做障眼法。

    当然,她也有私心, 赫宛宜待她的态度总是淡淡的,患难见真情,她还可以装作拼命救下赫宛宜,再单独相处一段时日加深两人感情……

    可计划到底是在哪一步出错了呢?

    在到达赏景的地方后,便会有装作歹徒的护卫蒙面出现, 她本该在闳府护卫的保护下带着赫宛宜离开,留下明几许一人,定能让歹徒绑走。

    一个弱女子对上众歹徒,自此之后再不会出现在天都碍她眼,有宁建寺的那些男人在,不过半月,明几许便能被折磨的生不如死。

    闳予珠收紧手掌,拳上青筋崩起又松下,她不明显地动了动手脚,周身上下没有感觉到痛楚。

    闳予珠松了口气,看来抓她的人很有自信,自信她跑不掉。

    至于抓她的人是谁?

    回想起蒙着面的闳家护卫出现时,她正想走到赫宛宜身边,却见距她不过三步远处的明几许突兀地笑了。

    现在想来,她的笑声有些奇异,太低沉了,低沉到不像个女子,反倒更像是个男人的声音,不,不是像,那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她当时便觉不对,仓促地拉过赫宛宜便跑,可跑没两步,身后便接二连三响起身体倒地的声响。

    她没有来得及往回看,只拉着赫宛宜破开草丛,拼命往前赶,竭尽所能地穿梭在枯草断丛中。

    可她身后的声响却离她越来越近,她带来的闳家护卫,以及装作歹徒的好手根本没能阻止那人的接近,也许她们才跑出不到百步,她便觉一股巨力传来,脖间一痛,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闳予珠头脑清晰地思考,她,不,他到底是谁?为何会装作女子出现在天都,出现在她面前?

    闳予珠紧咬牙关想着,或许方一开始她便步入了一张天罗地网中,她是太子妃的亲妹,她,包括闳府,最大的靠山便是太子妃,难道抓她是想以她威胁太子妃不成?

    可就算太子妃现下禁足在东宫之中,可到底是皇家媳,只凭她一个娘家妹妹,想要对付皇家人,未免也太过拐弯抹角且不现实。

    如此,绑她的目的便不可能是太子妃。

    那如此大费周章又是为了什么?总不可能只为了绑架她吧?她身上定有绑她之人所想所需的东西,才会让人如此大费周章,甚至拼着得罪皇家,毕竟赫宛宜可是当朝五殿下雁萧关的堂妹。

    可她身上又有什么能图谋?

    闳予珠面上毫不见过往的嚣张跋扈,冷静甚至冷酷地权衡着绑她之人的目的,甚至将她与“夜姑娘”相遇后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

    忽而,闳予珠唇角绷紧,她想起来了,初遇时,“夜姑娘”曾不经意提起过,来天都的目的似乎是为了找寻家中丢失的幼妹。

    闳予珠手脚一僵,是了,就是这个。

    还未等她多想,一道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吱呀一响,脚步声不疾不徐靠近,最终停在她身前。

    闳予珠眼睛紧闭,没有一丝动作。

    “醒了?”一道清灵的声音传来,语气好不悠闲自在,“醒了就别装睡了,闳姑娘就不想知道此时处境吗?”

    闳予珠一顿,掀开眼皮,烛火昏暗,不需要多加适应,她便看清了眼前环境。

    地方并不大,看着像是身在一间客栈房间中,不远处有一张床和四方桌,站在她对面正有一人,背对着光看不清面容,可她不需要辨认,笃定道:“夜姑娘,不,或者改称你为夜公子?”

    明几许弯起唇角,发出一声低沉的哂笑,清幽冷淡:“闳姑娘聪慧,不过到底还是棋差一着。”

    闳予珠掩在袖下的手掌紧握,面色紧绷,奋力坐直身体,想要对上明几许的视线,却见他背过手走至一旁,随即在桌边坐下。

    明几许一手撑在桌案上,扶着额,慢条斯理笑问道:“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是谁?意欲何为?”

    闳予珠面上神情不变,却暗暗心惊,此时的明几许哪儿还有先前女子的娇柔模样,身体看着虽瘦削,可一身柔韧的肌理却在墨色衣衫下若隐若现,那于女子而言高得异常的身量在房间里投下一道晦涩的影子,明明笑着,扑面而来的压迫感却不容忽视。

    精致的五官底色未变,柔美不再,却添凌厉,额间系着一道抹额,朱红玉珠以墨绿绳结绑缚,顺着太阳穴扎进如墨的长发中。

    凌厉又惊艳。

    像是山中精灵一般,冷淡不再,一颦一笑都带着让人几乎觉得窒息的勾魂摄魄感。

    就算是对明几许怀着深深敌意的闳予珠,此时也难免被她平生仅见的美色惊地失了神。

    “救,救救我……”就在这时,身旁不远处传来了一道含糊的声响,闳予珠几乎是条件反射似地看了过去。

    不大的房间中,明灭不定的光线从明几许身旁穿过,不大的烛光照不亮房间所有的角落,紧靠着墙壁的阴影处,一道少女的身影正发着抖,被绳索缚着手脚躺在墙角。

    闳予珠猛地扭过头,恶狠狠地看向明几许,见明几许挑着嘴角幽冷地看着她,心知指望不上他,便伸出手想要朝墙角爬去。

    可她方吃力地往前挪动分寸,就已使尽了全身力气,软倒在地上。

    明几许在一旁冷眼旁观,甚至饶有兴趣地勾起唇角,面上全是戏谑和嘲讽。

    “你给我下了药。”闳予珠咬牙切齿地道。

    明几许手指轻敲下巴,凉凉道:“以你想对我做的事情,只给你下药,我觉得我已足够良善。”

    闳予珠狠狠咬紧下唇,眼中滴血地望着她。

    似乎是看闳予珠恨极却有无能为力的模样分外有趣,明几许挑起眉,故意道:“怎么?或许你更喜欢我以其人之道,还解其人之身?”

    话音方落,房间一片死寂,良久,闳予珠声音尖锐道:“你敢?”

    明几许哂笑,奇道:“我都能将计就计将你掳到这处,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闳予珠身体骤然一震,神色变幻不定,忽而,她冷笑道:“你别唬我,若是真想报复我,在我未醒来之前,该发生的该都发生了,还用得着你现下再同我多费口舌?”

    说到此处,闳予珠语气笃定,恢复了面上常带的居高临下神态:“说吧,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本小姐可以大发慈悲帮帮你。”

    明几许咦了一声,往前探出上半身,抚掌笑道:“不愧是闳家小姐,有胆气,也够聪明。”

    闳予珠放松身体,面上甚至露出一个笑来,幽黑瞳孔深处却藏着一抹隐而未发的狠意。

    就在那抹笑意下,明几许站起身,脚步徐徐靠近闳予珠,蹲下身,满脸温柔的笑意:“很简单,再过几日,五殿下就该处理太子巫蛊案了,到时闳姑娘需将你院中侍女丧命的前因后果当堂告知五殿下…”

    他的声音清幽幽的:“顺便,再将你大哥藏匿幼女淫乐的地点宣之于众,如何?”

    闳予珠脸色大变:“你怎么知晓这些事?”

    明几许慢条斯理地站起身:“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当然,你也可以不说,”他一步步走至墙角,随即将手轻轻地放在墙角发着抖的少女肩上,极缓慢地掸去少女衣衫上沾着的尘土,“只是我们弱不禁风的赫姑娘,日后还能不能同闳姑娘饮茶玩乐就不一定了。”

    他似乎还是兴致勃勃,侧头看向闳予珠:“你说,你带来的那些护卫喜不喜欢赫姑娘这种温文有礼,天真善良的姑娘?”

    闳予珠目眦欲裂,到了这时,她才真是完全失去方寸,犹如一只落入绝境的小动物,拼命嘶吼着:“你别动她,我会照你说的办。”

    明几许呀一声,很是失望一般:“这么简单就松口了,我还想试试呢。”

    闳予珠在地上蠕动,不顾地上尘土覆上她白嫩的面颊,挣扎着往赫宛宜那方向去。

    她没有注意到,阴影处,赫宛宜早已停止呻吟,悄悄探出手,拉了拉明几许的衣角。

    明几许微垂下眼,往后退一步,挡住了闳予珠的视线:“来人,为闳小姐梳洗一番。”

    在闳予珠彻底失态的眼神下,他负手而立,眼含惬意却装模作样地叹气:“再将赫小姐好好看护起来,待事毕,便将她完好无损地送回去。”

    第48章

    黎明时分, 天边夜色乌蒙昏暗,赫宛宜站在窗前,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子, 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赫姑娘有话直说。”明几许散漫地靠在门上, 嘴角噙着一抹笑,姿态慵懒而随意。

    赫宛宜本是极为喜欢夜姑娘的, 夜姑娘虽然漂亮得惊人,可待她态度不远不近,给她的感觉极为舒适,与夜姑娘相处, 赫宛宜只会惊叹她与深闺女子截然不同的见识, 反而让她忽视了夜姑娘灼人眼球的美貌。

    可现下夜姑娘换回男装,眼角眉梢密布着的撩人与淡漠,截然相反, 却又散发着一股难言的诱惑,让人无法忽视。

    赫宛宜能感觉出来, 面前人正有意减弱身上的逼人威势, 她却仍不敢直视前方鬼斧神工的面庞。

    她的面孔仍然掩藏在沉沉帷幔之下,自明几许将她掳到此处, 从始至终都未曾摘下她的冪离, “幸亏不用直面他。”赫宛宜悄悄想着,提了提气才鼓足勇气, “你,”

    只说了一个字,便又吭哧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几许噗嗤一笑,往回走了几步,离浑身僵硬的赫宛宜更远:“赫姑娘不用紧张, 以往日态度待我即可。”

    见赫宛宜仍然不知所措,他放轻语调,轻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调戏:“放心,你与我没有利害关系,我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出手。”

    “再说,赫姑娘这么温婉可人,让人心疼还来不及,你也见了,连心狠手辣的闳予珠都对你多番维护,我难道还能比她更恶毒不成?”

    赫宛宜知道他是故意打岔,她放松地吸了口气,无奈道:“我该称呼你夜公子,是吗?”

    明几许但笑不语,片刻后,他转头望想窗外的黝黑天空,慢悠悠道:“我名为明几许。”

    赫宛宜偏了偏头:“明?”

    她的动作在帷幔遮掩之下本不容易让人察觉,只是她语气中的疑惑太明显,明几许解释道:“明这个姓氏在天都少见,赫姑娘没听过实属寻常。”

    赫宛宜咬了咬嘴唇:“明公子,你方才说五殿下很快便会审查东宫巫蛊一案,是真的吗?”

    像是怕明几许责怪,她连忙补充道:“公子与五殿下似乎并不相熟。”

    她回想着那日在沼泽边遇到雁萧关的场景,明几许曾言道雁萧关是熟人,那时她未放在心上,此时才想起来,只是,若她没记错,两人之间气氛并不友好,几乎与陌生人无异。

    明几许点点头:“确实不太熟。”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却颇为意味深长。

    他很快就转过话头,没有让赫宛宜觉出异常:“赫姑娘是觉得疑惑,我为何知道此事?”

    赫宛宜点头。

    明几许同赫宛宜说话甚为随意,也不与她卖关子,笑盈盈道:“我三人同时在天都郊外消失,我暂且不言,你二人可都出自高门贵族,且你还是五殿下的妹妹,为了找寻你二人的踪迹,天都上下怕是早已乱作一团。”

    赫宛宜蹙着眉,疑惑道:“此事与五殿下查太子巫蛊案有关?”

    明几许把玩着桌上倒扣着的粗陶杯:“陛下将太子巫蛊案交由五殿下处理,距今已有些时日,五殿下却始终没有太大动作,赫姑娘认为五殿下是想将此事置之不理?”

    赫宛宜犹犹豫豫:“难道不是吗?”

    明几许喟叹一声:“赫姑娘可真单纯。”

    赫宛宜瘪瘪嘴,没有反驳,此次她真真是被明几许和闳予珠耍得团团转。

    明几许唇角笑意加深,太子巫蛊一案从始至终都有雁萧关的影子,或许,太子巫蛊只是个引子,雁萧关真正的目的怕是不简单,当然,这个猜测他没有说出口,只饶有兴致道:“赫姑娘,你的五殿下,怕是想要放长线钓大鱼呢。”

    这话背后的含义着实惊人,赫宛宜傻乎乎愣在那,全身上下都透出迷茫。

    无论如何,此次事情能这般顺利,不论赫宛宜是否自愿,到底是被无辜牵涉其中,还帮了他些忙,明几许虽然恶劣,许多情况下为人行事都让人琢磨不透,这会儿态度却实属温和耐心:“以五殿下的谋算,他若是不借机将水搅混以浑水摸鱼,可就对不起我为他创造的良机了。”

    话说到最后,他还是逗弄了一句:“怎么,赫姑娘觉得五殿下是个草包,只会让人牵着鼻子走不成?我看他呀,可不是一般的纨绔。”

    “五殿下文韬武略,自然能见机行事,达成目的。”赫宛宜话语中满是笃定。

    明几许笑盈盈道:“赫姑娘倒是对五殿下信心十足。”最后一个字,他拖出长长的语调,话语之间的含义让人完全琢磨不透。

    赫宛宜自然没听出他的话语有何异常之处,只跟着他的视线将眼神投向黎明前的夜空。

    天幕从天边的山巅往上蔓延,像是笼罩着一层薄雾,将银河月光渐渐隐去。

    一道急速闪过的黑影猛地窜上半空,等将身后的大宅远远甩在身后,原本让人完全看不清的一团才渐渐显露出身影,肚子圆滚滚的,毛茸茸的羽毛被极速飞行时带起的疾风吹得乱七八糟,鸟喙张着,正呼哧呼哧喘气,带出团团白雾:“还得是我,不然还有谁能迅疾如风,神不知鬼不觉将那么大一封信放在熟睡之人的枕边,我可真是太厉害了,就是……就是有点累。”

    眠山月想要找个地方歇歇,可想到雁萧关对它的请求,它立即振奋起来,翅膀扇得更起劲了,望着前方乌压压一片的宫城,眼冒精光:“加油,眠山月,你是最棒的。”

    边给自己鼓劲儿,眠山月还真觉得身上气力更大了些,一鼓作气飞到宫城上方,宫殿鳞次栉比,排列几乎如出一辙,方向感差些的內宦和宫女,行走其间,几乎难以分清东南西北。

    好在眠山月并不真是一只小鸟,满天都的地形图都存在它的系统里,更何况只是一个宫城。

    在离目的地最近的一个房檐上停下,眠山月摇晃着脑袋,左右看看身上羽毛,用鸟喙小心地将毛梳干净,毕竟它就要见到雁萧关的母妃,第一次见面,形象得好点才行。

    接着,它又将胸前挂着的小兜摆正,偏着头往里看,见里面裹着的信件完好无损,才一挥翅膀,从打开一条细缝的窗沿飞进了宫殿。

    距此几个宫殿外,梁皇后正跪坐在佛龛前,面上神情沉静端肃,像是今日与过往几十年的岁月一般无二。

    打破这个错觉的是她指尖绕着的佛珠,玉珠在她手指拨动下飞速地转动,脊背在清脆的珠串碰撞声中绷得笔直,像是再多施加一分力,便能彻底打破佯装出来的平静。

    “砰。”

    房门被推开,撞上墙壁,梁皇后指尖一顿,猛地侧过头看向来人。

    林嬷嬷紧咬嘴唇,几乎是扑到她身边,跪着道:“殿下,出事了。”

    她的手冰冷,抓在梁皇后手背上的手掌发着抖,梁皇后的身体也跟着震颤。

    梁皇后闭了闭眼,一把将佛珠甩开:“太子现下到底如何?”

    嬷嬷狠喘口气:“陛下使了禁军去东宫抓捕太子。”

    梁皇后像是被抽走浑身力气,跌坐在铺团上,眼泪像是凭空出现一般,连线似的从眼眶往下掉:“陛下好狠的心,太子怎可能做出谋逆之举,定是有人栽赃诬陷。”

    林嬷嬷连忙掏出帕子,为她擦干眼泪:“殿下,老奴亲眼瞧着,前去抓捕太子的禁军之中有不少都是不善之辈。”

    雁萧呈不喜禁卫懒散应付,曾谏言将尸位素餐之辈逐出禁卫军,只是禁卫军盘根错节,弘庆帝未有采纳,却好生敲打了一番禁军。

    因为此,禁卫中记恨雁萧呈的人不少。

    梁皇后心头一惊。

    林嬷嬷连忙安慰她:“好在东宫僚属当机立断,指挥东宫卫兵护着太子从建阳门打了出去,有东宫禁卫在,不会让太子被人冤杀了去。”

    “只等陛下冷静下来,定能发现其中蹊跷,还太子殿下一个公道,到时就算陛下追究太子逃宫的罪名,也比束手就擒白白丢了性命强。”

    梁皇后吸了口气,咬牙恨声道:“他们这是有备而来,当初巫蛊便是前招,可叹闳予弥愚蠢,直到太子查到眼前,眼看着再拖不下去才告知太子前因后果,太子根本来不及反击,又被蒙上造反的名头,真真是打了我们个措手不及。”

    说到此处,她狠狠一掌拍向地面:“本宫与太子到底是何处得罪了那元信安,以至于他非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林嬷嬷担忧地看着她,犹豫片刻,还是道:“殿下,老奴认识打头的禁军,他乃是宣家安排进禁内军的旁支,此事怕是与宣家也脱不开关系,他们杀气腾腾,若非太子逃得快,怕是根本等不到进刑狱受审,就会被……”说到此处,她看着梁皇后面上难看的神情,没敢再继续。

    可她忍不住心中担忧,搀扶着梁皇后:“他们没有当场拿到太子,怕是会来寿阳宫。”

    梁皇后一震:“不,不能让他们拿着本宫威胁太子,本宫要去见皇上。”

    嬷嬷跟着她站起身,见她面上泪痕未消,连忙去端了水来给她净面。

    可未等他们走出宫门,便有内宦跌跌撞撞跑进来:“殿下,有禁卫军持兵赶来,看那模样怕是来者不善。”

    梁皇后和嬷嬷面面相觑,四目相对间满是惊慌。

    第49章

    到底是梁皇后先冷静下来, 她与弘庆帝乃是少年夫妻,弘庆帝方一登基便封她为皇后,身居高位多年, 她并不同寻常夫人那般, 遇事只会哭叫。

    她快步走至一旁阁楼,爬到楼顶, 远眺着寿阳宫外,很快,她便见着一列身披铠甲提着长刀快跑而来的卫军,前进目标赫然正是寿阳宫。

    显然, 那要冤杀太子的幕后之辈, 根本没想要放过梁皇后。

    林嬷嬷自然也看到了来人,她满脸惊恐,一把拉过梁皇后的衣袖, 四处环顾宫殿:“殿下,我们快寻个地方躲起来, 若是殿下出事, 再无人能救太子。”

    梁皇后紧握双拳,平日富丽堂皇的宫殿此时却像一头噬人的猛兽, 等待鲜血的浇灌。

    梁皇后苦笑:“躲?我们能躲到哪里去?身处深宫, 虽有皇后之名,可没有陛下护着, 这些胆敢来皇后宫中抓人的士兵,只要趁乱给本宫一刀,本宫怕只能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

    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就算最后陛下冷静下来又如何?本宫已亡故,太子无人护佑, 就算东躲西藏,苟延残喘,又有谁能为我母子二人伸冤?”

    “可我们也不能束手就擒啊。”林嬷嬷苦劝她。

    梁皇后狠咬着嘴唇,口唇间满是鲜血的铁锈味,心头几乎要快被绝望淹没。

    “你们来寿阳宫想要做什么?”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是寿阳宫的小和子。

    梁皇后打眼看去,远处禁卫军距离寿阳宫尚有一段距离,她眉头紧皱,难道又生噩耗?

    来人抬头对上梁皇后的视线,他一把推开小和子,掀起袍角,急急跑了上来:“皇后殿下,黛妃听闻皇后殿下身体不适,她使人做了家乡药汤,遣奴才来请殿下去椒房殿坐坐。”

    梁皇后怔怔地望着他,脸上表情似哭似笑:“黛贵妃请本宫去椒房殿?”

    来人腰弯得更低,毕恭毕敬回道:“正是,殿下若是愿意,这会儿便随奴才走吧。”

    梁皇后猛地往前一步,看着眼前乌黑头顶,又看看就快要到达寿阳宫的禁军,狠狠咬牙。

    林嬷嬷早已惊慌失措,梁皇后与黛贵妃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皇位之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太子和五殿下是唯二成年的帝王血脉,太子与皇后落难,黛贵妃不落井下石就是恩德,怎可能出手相助。

    时间不等人,再犹豫只能等死。

    不等林嬷嬷劝说反应,梁皇后一把抓住她手臂,脚步匆匆跟着来人出了寿阳宫。

    脚步声响在耳边,仓促、慌乱。

    是了,偌大一个皇宫,能护住她的除了陛下,还有一个人……

    黛贵妃。

    没有人敢冒着得罪黛贵妃的风险,强硬进入椒房殿中抓人,只要黛贵妃不愿意,没有人能杀她。

    就算是弘庆帝,也不会驳黛贵妃的面。

    还有前次巫蛊之事,也是雁萧关保下太子,绝处逢生,梁皇后彻底冷静下来,她强制按捺下心头激动。

    前方宫门前,破开黑夜的晨光中正站着一名翘首以盼的美丽女子——

    卯时,破晓将至,梁章雅睁开眼,身旁梁夫人还未醒,不过只要察觉到他的动静,便会起身为他穿戴衣衫。

    待适应房中暗淡的光线后,梁章雅坐直身,忽而,他眼角余光恍然瞥见枕边似乎有一东西,他先是一怔,立即反应过来不是错觉,连忙转头看去,那里居然摆着封信。

    他脸色连连变换,他还没老糊涂,昨夜那里可是空无一物,在他夫妇二人酣睡之时,居然有人能潜入梁府,来去自如不说,甚至让人连察觉都不能,现下只是放了封信,若是起了歹心,他安能保住性命?

    梁章雅缓缓神,最终还是忍着疑惑惊惧将信拆开,才将信中字迹收进眼中,他脸色大变,几乎是瞬间,他将信揉成一团,藏进掌心,眼神明灭不定。

    随即,他来不及与身后叫喊他的梁夫人多说,便扯过一旁衣衫披上,衣衫不整地匆忙离开。

    整个梁府顷刻间活了过来,巡视梁府安全的护卫披上皮甲,带着长刀列成一排,随在骑马奔驰的梁章雅身后,所经之处行人纷纷闪避。

    东城门距离梁府所在的清奚最近,自然也是离建阳门最近的城门,梁章雅却没有往东,而是打马往西而去,如信中所言,西城门大开。

    梁章雅心中疑惑层层叠叠,却摸不着能为他解惑的线头,他也没时间细细琢磨,只能闷头赶路,此关不过,梁家决计没有好下场,就是拼得他尸骨无存,也要保住太子性命。

    太阳从山间冒出头,微光乍现,梁章雅背对着朝阳,出城后调转马头,急匆匆往禁外军军营赶。

    元府。

    元信安跪坐在蒲团上,垂头看着院中只余半瓣残花的海棠,僵着面容一动不动,破釜沉舟,谁死谁活,眼看着就将见分晓。

    他一动不动,耷拉的眼皮下充斥着狠意:此番宣家若不出手相助,那便一起死吧。

    宣府。

    宣家父子对坐棋盘两端,你来我往间杀机毕露。

    终于,除了还在酣睡的百姓,平静十数年的天都刹那间暗潮汹涌。

    远山林间,趁着消息还未传开,杀出天都的东宫众人奔走在荒草树林之中,行在东宫近卫和僚属最中间的雁萧呈以手遮眼,直视晨光乍现的烈阳,被灼的微眯着眼,眼中神色不明。

    雁萧关劈腿坐在五皇子府的正厅之中,静静等待。

    “禀殿下,宫中来人了。”瑞宁快步走近,恭敬呈报。

    一道捧着明皇圣旨的身影紧随其后,雁萧关终于抬眼看向来人:“公公来此有何贵干?”

    恭顺展开手中圣旨:“……令五皇子雁萧关领兵株拿逆贼雁萧呈与其同党。”

    雁萧关站起身,接过圣旨,像是顺口问道:“只有本殿接旨了吗?”

    恭顺是元德总管的小徒弟,待雁萧关自然客气,笑道:“哪能啊,在此之前,禁内军几乎已倾巢出动。”

    他踌躇瞧向雁萧关,分辨不出他面上神情含义,不过为了同雁萧关卖好,他上前一步,道:“殿下莫担心,有禁内军出马,贼人定不能逃脱。”

    面上诚恳之色更显:“只是殿下还需当心,方才陛下盛怒之下宣梁老大人入宫觐见,未曾想他早已不见人影,想来也是同党。既如此,禁外军的梁将军怕也参与其中,他手下禁外军三万,若有他相助太子,到时怕是会有一场恶战。”

    雁萧关接过瑞宁递来的长刀,意义不明的哼笑一声道:“公公请回吧,让陛下安心等消息。”

    他打马而出,初始只一人一马,随着马蹄声越来越响,前些时日分散在天都各处的神武军接二连三出现在他身后,当先的自然是身披盔甲的陆从南、游骥和大柱。

    马蹄声和脚步声此起彼伏,行进间众人皆沉默不语。

    很快,一行人到了城门处,东城门前石板上的鲜血还会清扫干净,进出城门的百姓瑟缩着身体,任由守城士兵搜查,个个神情紧张,守门士兵也都紧绷着一根弦,丝毫不敢懈怠。

    来往百姓三五成团,不知在低声说些什么。

    见有军队骑马赶来,守城士兵紧迫顿显,几乎是立即持兵迎上,百姓们纷纷散去一边。

    雁萧关高坐马背,居高临下扫视城门,对上迎过来的城门巡防头领:“今日如何?”

    巡防头领显然认识雁萧关,闻言苦笑道:“今日开城门的士兵一时不防,受了些伤,好在没伤及要害,只是他们势单力薄,没能阻止太子逃脱,伤势好转以后还需自请受罚。”

    雁萧关面色不改,道:“传我的话,让他们安心养伤,之后的事,我去同陛下禀报。”

    守城将领当即弯腰躬身:“谢殿下。”

    雁萧关环顾躲在一边探头探脑的百姓:“进出城门如常即可,别扰了百姓安宁。”

    “是,是,殿下说得是。”

    话音才落,城门外却传来一道古里古怪的声音,像是官话,却带着些挥之不去的地方口音。

    雁萧关侧头看去,只见一行车马停在城门外,当先有一人正同搜查的士兵纠缠。

    守城士兵许是没听明白回话,重复道:“你们进都城,所为何事?”

    回话之人深肤浓眉,三十上下的年纪,身上衣服整齐平整,左手食指上带着一枚银质的指环,脾气极好,面对士兵不耐烦的问话,仍是笑着回话:“我们是从夷州来的,三年前,刺史大人离世,自此夷州刺史空置至今,此番来天都,乃是奉陛下之命,待少主觐见陛下后,再承袭夷州刺史之位。”

    雁萧关听了个大概,扬了扬眉,心中瞬间腾起疑虑,各州刺史乃是一地最高长官,全权处理一州事务,事关一地民生与地方安全,皇帝更是需要通过刺史掌控地方,刺史人选历来都由皇帝信任重视的官员担任,什么时候居然能子承父业了?

    不过片刻,他就反应过来男人所说的夷州所指何地。

    夷州自古以来皆由蛮民占领,归顺大梁朝不过十来年,尽管如此,其中汉人仍然是少数,为了安抚当地百姓,尤其是十万大山之中桀傲不驯的蛮民,当年收服夷州后,弘庆帝曾许诺过,夷州刺史之职由明齐行之子承袭。

    第50章

    若他没记错, 那位打下十万大山蛮民的将军名为明齐行,所娶妻子正是蛮族圣女。

    由他二人子嗣承袭刺史之位,也是为了让夷州蛮民彻底归心。

    此次夷州来人的缘由得追溯到三年前, 弘庆帝在三年前曾下旨命明齐行之子上天都觐见, 只是夷州那方风俗不同,父亲去世, 需守丧三年,明家公子不能来天都,只能派遣属下来天都禀报缘由。

    三年前他曾听过只言片语,明州刺史家中因故失火, 家中子嗣几乎死了个一干二净, 好在蛮族圣女与明齐行早早将二人的独子送进蔄山修行,方才保下这根独苗。

    一脉尽丧,可谓惨绝人寰, 天都总不能还不让人尽孝,自然得同意, 现下已过三年, 夷州明齐行之子也该前来领受皇恩。

    守城士兵琢磨半晌,总算才弄明白男人所言何意, 查完一行人的身份之后, 方才挥手让行。

    雁萧关打马而过,夷州来人远道而来, 队伍中不到十人,还只有一辆马车,倒算是一路从简,在天都,高门若是出门游玩, 前前后后没有几辆马车是会遭人取笑的。

    从始至终,马车上的人未曾露面。

    他有事在身,不过或许是多年夙愿终将要尘埃落定,他难得生起了些好奇心,听说夷州蛮民粗俗野蛮,长得高眉深肤,同汉人截然不同,行若鬼怪,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想到此处,不知怎么的,雁萧关思绪冷不丁转向,汉人与蛮民所生孩子是与他们汉人长相一般,还是与蛮民更相似呢?

    总不能是个四不像吧。

    这般无厘头的想法让雁萧关出了会儿神,明州来人吆喝着他听不懂的话语往都城里面走,两方交叉而过,马蹄纷飞间,一道风闪过,恰巧吹开身旁马车车帘,一道如墨黑眸落在车帘缝隙,像是知晓雁萧关正看着那边一般,突然望过来。

    神秘、凌厉……

    勾魂。

    只是惊鸿一瞥,车帘落下,轻飘飘的,却如当头一棒将雁萧关砸地一个激灵。

    他募地扯紧缰绳,萌萌嘶鸣一声,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在半空停顿片刻才又落下。

    雁萧关望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脸上带着仿似雷劈一般的目瞪口呆。

    “殿下。”陆从南满脸不解,可时间不等人,一直叫不回神,他只得伸手,总算是将雁萧关飘远的神魂推回身体。

    “怎么了?”雁萧关显然还有些不在状态。

    陆从南无言片刻,才道:“殿下,我们还追不追?”

    雁萧关感觉到坐下的萌萌已经不耐烦地刨地,从齿间挤出一个字:“追。”

    此时也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不过他总能寻机将事情弄个清清楚楚。

    今日艳阳晴空,阳光铺天盖地洒遍天都,照得雁萧关满脑袋火气,着实不是个适合搞阴谋诡计的日子,雁萧关森然一笑:“今日若是逮不回太子,你们接下来一年的操练任务翻倍。”

    “是。”神武军的应答声惊飞一片鸟雀。

    城门外行人寥寥,倒是方便众人急行军。

    陆从南一脸严肃靠近雁萧关,低声道:“兄弟们传来消息,梁施琅已领兵出了禁外军军营。”

    感受着扑面的冷风,雁萧关满腔鬼火一点点减弱,最后只余一盏火星掩在心头:“禁内军呢?”

    “都追着呢。”

    “按计划行事,将禁内军引走。”

    大柱只落后他们半身,自然也听清了雁萧关的命令,当即脱离队伍,后面跟随着的队员纷纷出列,随着他钻进一边山头——

    雁萧呈正在休息,跑了大半日,他们早已饥肠辘辘,手中捏着的是梁施琅从禁外营带来的馒头,连配着吃的酱菜都没有,只能干吞着往下咽。

    身处野林中,他再也保持不了矜贵的姿态,面上污迹都来不及擦拭,又饿了快一整日,狼狈尽现。

    注意到东宫卫兵和僚属俱满面忧惧,雁萧呈在心头苦笑,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谁知道昨日还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下的太子殿下,现下却如丧家之犬一般被人追杀,还连累亲眷、忠仆同他一起辗转在不知生死的未来之中。

    梁章雅拿着水壶走过来,他已上了年纪,胡须斑白凌乱,递过水壶:“殿下先喝口水。”

    雁萧呈接过:“祖父喝了吗?”

    梁章雅关心地瞧着他,笑笑:“已经喝了。”

    另一边,梁施琅站在一颗双手才能合围的古树旁,冷眼瞧着前方恨不得瘫倒在地的东宫卫兵,到底是些没见过血的软蛋,就算日日操练,可从不曾经历过高强度的逃亡,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出乎他所料。

    他身后禁外军同样面带疲累,比东宫卫兵却好上不少。

    梁施琅带来的禁外军不到一万,俱是亲信。

    他曾同雁萧关说禁外军中势力庞杂,此言并不是完全在忽悠雁萧关,禁外军中高门子弟虽及不上禁内军,却也不少,只是都与他关系不错,平日都能听他差遣。

    只是,他的眼神极为隐蔽地从雁萧呈面上扫过,此番事关重大,但凡他不能确定无异心的禁外军都被他寻了个因由引去了另一个方向。

    在他的斜对面,林昆正瘫坐在地上,无人看见之处,两人眼神莫测。

    一道身影从他们对视的视线中走过,两人连忙看向一边。

    郭文元是雁萧呈的老师,他脸带怒容:“东宫僚属之中唯有苏伯山没有跟来,想来就是他栽赃陷害殿下的。”

    他苦闷道:“都怪我,当初是我将他引荐入东宫之中的。”

    雁萧呈将水囊递给他,看着他满是干皮的嘴唇,安慰道:“心装在胸腔之下,哪里就是能容易辨清的,总不能让他们掏出心给老师看。”

    郭文元仍然沮丧:“殿下将东宫交给我,我却让殿下落到这个境地,殿下何苦还安慰我?”

    看着落到绝境,虽然狼狈,眼中却仍然坚定的弟子,郭文元越发痛恨:“知人知面不知心,太子还需当心内贼,且我们人太多,这样是甩不开追兵的,不若我们分头行事,我这把老骨头只会拖殿下后腿,待会出发时,我带人将追兵引开。”

    雁萧呈抓住他搭在膝头的手:“老师莫乱想,实在不成,就让他们将我压回天都,父皇不会立即要我性命,待父皇查清来龙去脉,定会还我清白。”

    郭文元看他,太子温顺恭良,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太过良善,此事哪里这么简单?从中作梗的人怕是根本容不得太子再出现在陛下面前,既然出手,必是想要斩草除根,不给他们翻身的余地。

    他们不想谋反,太子更不会谋反,逃亡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郭文元暗探口气,扶着一旁的树干站起身,四下张望,看见梁施琅的身影便寻过去:“梁将军,我们这么多人在聚在一处,目标太大,不若分散行事,如何?”

    梁施琅是太子舅舅,身家荣辱俱系在太子身上,不会背叛。

    梁施琅听完,先是沉默不语,接着才站直身,看着郭文元露出一个笑:“郭大人说的是,只是具体如何分兵,还需细细谋划。”

    郭文元点头:“领兵之事,梁将军才是行家,我们都听你的。”

    梁施琅笑道:“承蒙郭大人信任,我会安排的……万无一失。”

    禁卫军和东宫僚属以及卫兵一队队分散开,山林的东南西北俱留下了逃亡的痕迹。

    直到明月高挂,雁萧呈才察觉身边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最后,连郭文元也领着最后一队东宫卫兵跑向另一个方向。

    雁萧呈连阻止都不能,面上难掩悲痛,他生性良善,待身边人温厚,更何况郭文元待他宽和温煦,两人师徒感情深厚。

    为了让他成功逃亡以身为饵引开追兵,若是被捕,会落个什么下场,他心知肚明。

    入了夜的山林寒凉刺骨,踩裂枯树断枝的声响让夜空更显幽静,只剩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雁萧呈爱文不擅武,梁皇后宠他,虽然也有骑射课,可梁皇后生怕他受伤,都是做做样子。

    逃亡奔命整日,早让他耗尽全身气力,他扶住身边气喘吁吁的梁章雅:“梁将军,追兵是否已被甩开?”

    梁章雅喘着气,话都说不出来,他二人站成一团,围在他们身侧的全是高大的禁卫军。

    梁施琅没有回话,站定后环顾周遭地势,脸上神情隐在夜色中,让人分辨不清。

    或许是错觉,雁萧呈觉得围拢在他身周之人太过安静,梁施琅的态度似乎也不对劲。

    梁施琅看着不知何时开始远离他的雁萧呈,渐渐笑起来:“追兵当然已全被甩开。”

    明明是好消息,雁萧呈却从脊背上冒出冷汗,他拉着梁章雅缓缓往后退,谨慎道:“既如此,我们可否寻处地方歇息片刻。”

    梁施琅抬头望天,如水月色在他面上投出一片阴影,他寒声道:“太子殿下和父亲累了,自然该歇息。”

    “此地虽然荒芜,可好在无人搅扰,是个适合安息的地方。”他没再掩饰身上杀意。

    梁章雅浑身一僵,惊愕地看过去。

    雁萧呈手掌收紧,惨声道:“梁将军是觉得孤搅了将军前程,欲大义灭亲,将孤交由禁军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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