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几许面色淡淡:“是, 交南一年四季,每隔数月便会有几处地方发生疫病。”
说完,他似笑非笑看向雁萧关:“听闻殿下封地乃是交南最西边的赢州, 恰与夷州临近, 交南疫病常见,年年都会有数千人殒命于疫病, 赢州自然也是如此。”
听闻他此言,雁萧关面上神情一言难尽。
当初他一时脑热,选了交南州府作为封地,可挑来捡去, 偌大一个交南, 居然只有赢州还没有刺史。
原因便在于,在整个交南之中,唯有赢州最偏远, 人口最少,百姓几乎与蛮民无异, 更有许多蛮民与汉人结合的混血居住在此, 脾气蛮横,不服管教。
且赢州一面临海, 三面临山, 几乎没有什么土地可供耕种,百姓之穷困可见一斑, 没有一点油水供官员私吞。
曾经倒也有一任刺史,穷到与赢州的百姓去海滩上争捡海货吃,却受不住海中食物刺激,不久便一命呜呼。
自那以后,天都百官可谓是闻赢州色变, 尽管刺史乃是一州之长官,说是土皇帝也不为过,却无人再敢去赢州。
到了现今,名义上赢州仍归属交南,归属大梁朝,实际上不过是听之任之,随其发展,无论是上面的土地还是百姓,没人将他们放在心上。
雁萧关自己放的话,他又不愿自打嘴巴要换一处地方,就这么犟着脾气定下赢州为封地,这也是当时百官几乎要额手称庆,连他封王都丝毫未曾阻拦的原因之一。
看明几许打定了主意要看他乐子,雁萧关板着脸:“既然当地百姓能活着,我不信就这么巧合能轻易要了我性命。”
明几许轻拍掌称赞道:“殿下好胆色。”
不等雁萧关听出他话中的古怪,他又道:“殿下放心,若是殿下到了赢州后需要我,我定会从夷州赶去赢州帮忙,我虽为蛮人,可蛮族医术对疫病倒也有些用处。”
经他这么一说,雁萧关才想起眼前这人可是有一手古里古怪的毒术和未知深浅的医术,毒术他亲身经历过,医术也在闳予珠身上见识过。
如此看来,在这里遇见明几许倒是称得上是机缘。
他站起身,立即便道:“别等去赢州了,现下青城便需要你的医术相助。”
明几许没想到他居然如此……听风就是雨,少不得一愣,随即便笑道:“可青城乃是大梁朝子民,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帮他们有什么好处?”
雁萧关狐疑的打量着他眼中的似笑非笑:“你要入城去救族中子民,若她也感染疫病,难道你也不管不顾?”
明几许淡淡道:“若她感染疫病,我又来不及寻到她,因疫病而死便是她的命数,我蛮族人自古顺天而为,到时我将她尸骨带回去,也不算白跑一趟。”
雁萧关一时语塞,确实如明几许所言,青城百姓是大梁朝子民,他身为大梁朝皇子,自然不可放任不管,可明几许又有何责任要帮助他们呢?
正苦恼间,他忽然瞧见明几许隐在眼底深处的笑意,他脑中一闪,当即脱口而出道:“你是不是又在……”
他想了半晌,才想起一个词:“逗弄我。”
明几许脸上笑意扩大:“殿下真是冤煞我了,我怎敢逗弄当朝厉王殿下?”
看他言笑晏晏,雁萧关彻底放下心,两人对视一笑。
明几许这才道:“只是交南疫病自古有之,本就有经验应对起来自然不难,青城城中疫病我却不熟悉,到底能不能诊治,还需亲眼见过感染疫病之人的症状方可确定,殿下也别抱太大期望。”
“自然,等将城内豪强解决,会有其他医者与你一同解决疫病。”雁萧关也没想着完全将希望放在明几许一人身上。
说到这里,雁萧关又回想起系统奖励,看着停在陆从南肩头却往绮华那边翘首以盼的眠山月,天天只会吃,临到用时一点用处没有,都已过了几月,奖励居然还没出来,不会是要等到他真的去往赢州,接任赢州刺史之后,才会彻底将这个奖励给他吧?
到时黄花菜都凉了。
明几许点点头,还欲再说什么?就见前去青城外打探消息的士兵跑了过来。
“殿下。”
雁萧关肃着神色看向他:“情况如何?”
士兵满脸严肃:“青城城门大开,来往百姓却寥寥,其间守卫严密。”
游骥与陆从南也跟着走近,闻言同时看向雁萧关。
雁萧关蹙眉:“不可能直接率兵打杀过去。”
他虽有自信就算青城城内兵力数倍于神武营,他也能将青城打下来,可如此行事,虽能除掉为祸青城的首恶,可城内还有许多无辜百姓,牵连百姓非他所愿。
更何况,城内兵力几何,他全然不知。
明几许看他:“殿下不愿直接与青城的豪强短兵相接。”
雁萧关点点头,说了心中顾虑。
闻言,一旁游骥与陆从南面上都带上忧色。
明几许看了他们三人一眼,这三人都是心性纯善之辈,行事光明磊落,论算计是远远及不上明几许的。
他垂了垂眸,再抬起时,眸中一片淡漠:“既如此,我倒有一个想法。”
三人同时看向他,他一字一句问道:“不知诸位可愿亲入虎穴?”
三人都不是笨人,不消片刻便明了明几许话中意思。
游骥蹙起眉看了一眼明几许,不明缘由的,他总是对眼前人保有一分警惕之心,不过见雁萧关没有意见,他也没有多话。
陆从南倒是没有多想,只是他也有些不愿:“殿下千金之躯,若是伤了可如何是好?”
雁萧关一挥手,不容置喙道:“无碍。”
随即,他又看向明几许:“你细细说来。”
听他这么说,明几许的神情变得有些难以捉摸,半晌,他笑得意味深长:“就是需要殿下受些委屈。”
他话音才落,雁萧关心中立即闪过一抹警惕,可已由不得他拒绝了。
随着明几许的轻语,他脸色逐渐变得古怪,他与明几许不是已经和解了吗,明几许怎么还要坑他。
可他一时也想不出比明几许所说更好的办法,只能满脸憋屈的同意。
与往日繁华热闹的景象相比,青城此时堪称凋敝萧瑟,城门大开,可半晌也不见一个进出城门的行人。
这日,守卫城门的兵士面色谨严,本以为今日与往日没什么不同,又是冷清寥落的一日,没想到日头才翻过山头,远远就能看见一行车马正越来越近。
为首的士兵脸色一转,心中提起一抹警惕,站直身遥遥往车马处看去。
待看见随行队伍中厉字旌旗时,他眼中先是闪过疑惑,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眼中涌出震惊之色,他连忙回头招来一位士兵,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便满脸微笑迎了上去。
他身后,士兵匆匆忙忙往城里跑了。
不需他去通传消息,城里人早察觉来人的动静。
自青城起疫病的消息传出之后,便少有人往来青城,此时骤然来了这么长一行车马,有心人早注意到了来客,不过,一开始苏六奇并没将其放在心上,以为只是商队,还用不着他费心。
等士兵将消息传上去,苏六奇当即震惊起身,落脚时膝盖一虚,差点跪在地上。
他身边的家臣连忙走近扶住他:“老爷,你没事吧?”
苏六奇稳了稳慌乱的心跳:“真是厉王殿下来了?”
家臣也是心惊:“不是都说往顺州去了吗?怎会突然来此?”
他面上忐忑不定:“莫不是青城的消息传进了他耳中,他来清缴……”
苏六奇立即打断他的话,摆了摆手,说道:“不会,他们直接入了城,若是来清剿我们,绝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听士兵来报,他们怕是途经此处,想来城里修整。”
家臣捋了捋胡须:“既如此,这样一来,怕是要将城内事情瞒好了,绝不能让厉王知晓城内变动,若他真如传闻所言,到时我们怕是都要被他砍杀了去。”
苏六奇皱眉,背着手在房内转了一圈:“可此时官相旬早不知死活,就算他还剩了口气,也绝不可能让他出面。”
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你去郡府官署一趟,同赵百泉说一声,让他出面招待厉王殿下。”
家臣一愣,随即笑道:“老爷好主意,若是厉王殿下觉得官相旬轻慢于他,自不会放下身段主动去寻官相旬,若是他问起,赵百泉也可在厉王面前给官相旬上上眼药,到时厉王更不会理会官相旬,等厉王一行人休整好后,立马就会离开青城。”
苏六奇得意的勾起唇角。
家臣见状拱手行礼,退出去准备按计划行事,他才走出两步,苏六奇就叫住他:“对了,你再多遣些人入山,定要将人看守好,待里面的人死尽,便一把火烧了,绝不能出差池。”
家臣立即道:“是,属下定让人多加注意。”
说完,他便走出门去,才跨出房门,抬头险些和一道人影撞上,见到来人,他唇角一抽,连忙低下头,隐去脸上的怪异之色:“大少爷。”
“我爹在里面吗?”男人问道。
家臣回道:“在。”
“行,你先下去吧。”说完不等他反应,男人便大步走了进去。
队伍刚进城门,便有一行人迎了过来。
陆从南带着几个人上前,那为首的穿着官袍的人当即拱手行礼道:“臣乃青城郡府主簿赵百泉,携属下参见厉王殿下。”
他说完便听见马蹄声响,声音停在他眼前,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起身吧。”
第82章
赵百泉闻声抬头, 笑着看向马上人。
马上人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确实有一丝传言中当着文武百官和皇帝陛下砍杀当朝重臣的气魄。
不过, 赵百泉眼中划过一抹惊讶, 没想到传闻中的厉王殿下看着竟不像个凶狠的刽子手,反倒是生的一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像个文臣而不像个武将。
边上两匹马上还一左一右坐着两名女子,一名女子貌美惊人,时时刻刻含情脉脉的看着中间的厉王,另一边的女子则浑身都裹在羃离下, 不过看动作也时时刻刻关注着厉王。
若不是厉王腰间横跨着长刀, 还有眉眼间浮于表面的凶狠,他还真当是哪家贵族出门游玩的公子哥。
见眼前人眼中划过一丝不耐,赵百泉蓦地回神, 发觉自己看着眼前人许久没说话,他连忙低头又道:“殿下一路风尘, 属下这就带殿下去客栈休整。”
“不用多礼, 快寻处能容下我们一行人的客栈歇整歇整。”见马上的游骥只顾着蹙眉不说话,努力装出一副凶狠模样, 陆从南连忙上前拦住一直弓着腰的赵百泉。
马上的游骥松了口气, 真不知道他怎么就同意了跟着他们胡闹,让他装成雁萧关, 比他被雁萧关操练一整日还累。
陆从南看他不动,回头给他使了个眼色。
他便沉着脸,驾着马,跟着赵百泉等人的带领进了青城最大的客栈。
客栈冷清,没有客人, 只有掌柜和一直巴掌数得过来的伙计待在大堂无所事事,见赵百泉带人过来,客栈掌柜急忙带着人过来。
赵百泉斥道:“厉王殿下远道而来,还不快带路,记得寻个最大最宽敞的院子。”
游骥一言不发,陆从南心中暗叹口气,上前道:“我们还有数千兄弟,不知掌柜能不能安置的下,若是不能,还请在寻处最近的地方安置,我们要护卫王爷安全,不能离得太远。”
掌柜连连点头:“能能,大人放心,客栈能住下。”
赵百泉笑看向陆从南:“将军有所不知,这件客栈是青城最大的客栈,莫说是数千人,就是上万也能安置,更何况现下客栈几乎没有客人入住,将军们尽管放心住下,不会有闲人扰了王爷清静。”
他才说完,脸上就是一僵,心中暗暗希望这群武将千万莫发现他话中疏漏。
就在他心中忐忑不定时,身前的陆从南笑笑,看着白净单纯,果然没有多问。
赵百泉长舒了一口气,得亏厉王和神武军都是武人,不如文官心中弯弯绕绕多,想到此处,赵百泉用眼角余光扫了一眼为首的厉王,他已下马,身形看起来更显单薄瘦削,又看陆从南,不知年岁几何,可就方才打交道的短短时间,赵百泉觉得他年纪该是不大,眼里一眼望得到底,透着股未经人事的纯真。
真不像他印象中粗俗勇猛的武官,赵百泉心头暗想着,客栈伙计已帮着将车马牵进了客栈,他正准备引着厉王入内,却不想身旁忽而传来一道女声,满含疑虑:“既然是最大的客栈,怎么不见其他客人,是客栈有什么问题吗?”
赵百泉脚下一顿,与眼露惊慌的掌柜对视一眼,勉强按下心头失措,他提起笑,看向厉王身边的女子,道:“方才一接到王爷的消息,臣便安排了人过来通知掌柜,让掌柜的将其他客人请走了,王爷贵体,怎可让闲杂人等搅扰。”
掌柜的堆起笑,连连应和:“是是是。”
绮华面上将信将疑,到底没有再问。
因为被绮华突如其来的问话惊的悬起了心,赵百泉恨不得早些将厉王一行人安排妥当,再早早离开,因此没发现厉王随行队伍里有些异常的一行人。
待将人送进院中,见厉王坐着半晌不说话,只沉沉看着他,眼中隐有不满,赵百泉心中窃喜,却也装出一副无可奈何的神色道:“郡守事务繁忙,不便抽身,怕是要过得几日才能来拜见厉王殿下,如若招待不周,还请殿下见谅。”
说完,他便抬眼悄悄看向上方坐着的游骥。
果然,厉王皱着眉,眼中不喜更甚:“既如此,便让他不必过来了,我们歇几日便走。”
赵百泉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状:“是,是。”
垂下头的眼中划过一抹喜色,随后他听到上面的人淡声吩咐:“行了,你自个离去吧。”
赵百泉连忙弓着腰后退出了房门,刚拐过弯,他便站直身,眼尖的听见门内的交谈声……
“这青城郡守未免也太不将殿下放在眼里,论理该将殿下迎进郡守官衙安置,将我们安排在郡府内,他倒好,殿下亲至,不止不亲自迎接,还只让个区区主簿来招待殿下,真是不知尊卑。”
他的脚步慢了慢,又听一声音道:“不过是看我被流放至交南,觉得无利可图罢了。”
“势利小人!”
……
再之后,他便听不清屋里的声响,到此,他心中已很是满意,看着院中个个提着长刀的士兵,他垂下眼,连忙离开。
等出了院子,客栈掌柜迎了上来,他淡淡道:“记得一定要将院内的客人照顾好了。”
掌柜点头哈腰,满脸阿谀奉承:“自然,自然。”
赵百泉声音极轻:“记得管好客栈中的伙计,不该说的可千万要闭紧嘴。”
掌柜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大人放心,客栈中剩下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有心术不正的也早打发了,不会有人在贵人面前乱嚼舌根。”
此时赵百泉身上满是高位者面对低等人的轻视,方才在游骥等人面前的诚惶诚恐早已荡然无存,他颇为高高在上的觑了一眼掌柜,随即转身欲离开,没曾想方抬步险些撞进身后人身上。
他一踉跄,抬头呵斥:“何人敢拦本官的……”
赵百泉是土生土长的青城人士,也就是地地道道的南方人,身形中等,混在青城百姓里没有任何异常之处,此时在雁萧关面前,就显得太低。
赵百泉抬头,两人离得太近,他一时之间居然没有看清眼前人面貌。
他恼羞成怒,脚下却很诚实地退了两步,很快,他意识到了自己居然被个不明身份的人逼退,他面上微涨红,补上最后两个字:“……的路。”
雁萧关居高临下看着他一系列的举动,面无表情道:“我一直站在这,你自己撞上来,反倒恶人先告状?”
赵百泉眼瞳一缩,这绝不是厉王的手下,厉王的随行人员都是从天都带出来的,就是神武营的士兵也没有这个身量的人,他打量了两眼眼前人高眉深目的五官,大梁朝少有这般长相的人,他意识到什么,当即厉喝:“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处?”
他又回头看向掌柜:“不是说了客栈里不能留下无关人士吗?他又是自哪里出现的。”
他说的气急败坏,客栈掌柜满脸尴尬,等他话落,他甚是歉疚地看了一眼雁萧关,连忙大着胆子将赵百泉拉去了一边,低声道:“大人,他也是被厉王带进客栈的。”
赵百泉一愣,将信将疑回首看了一眼雁萧关。
雁萧关抱臂看着他,眼神淡漠,深黑的眼瞳明明不带情绪,却看得他脊背一僵,他连忙回头:“当真?”
他若有所思,听说神武军中有部分士兵乃是北境流民,或许此人便是,他定了定神,摆手示意掌柜退开,他则回头看去,在雁萧关平静无波的眼神下,他清了清嗓子:“大人也是随厉王而来的将军?”
他问完也不等雁萧关回答,憋屈地侧开身让了让,他堂堂一个郡府主簿居然要给一个泥腿子爬上来的贱民让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他心里发狠,待苏老爷彻底将青城控制在手中,他再不会轻易如此低声下气,想到美好的未来,他眼中划过一抹猖狂。
雁萧关看着他神情数变,满脸不解:“大人这是?”
赵百泉回神:“将军不是要去寻王爷,王爷的院子需往里去。”
雁萧关咳嗽一声,声音有些别扭:“我不是王爷的属下,此行是随少爷出门做生意的。”
“什么?”赵百泉一惊,随即看向掌柜,“你不是说他是随王爷一起的?”
掌柜抹了抹额上的汗,点头道:“当真是如此,草民不敢欺瞒大人。”
赵百泉当即转回身体,挡在雁萧关面前,疑惑问道:“阁下少爷与王爷有何关系?”
雁萧关垂眼看他努力抬头的模样,他看着就觉得累,未免出师未捷眼前人先出问题,他退了两步:“少爷是交南来的药商,此行乃是为了买入一批药材来到中江,待购入足够的药材便回交南。”
他一板一眼地背诵,赵百泉却没听出异样,又追问:“王爷为何要带着你们?”
“哦,”雁萧关往不远处的院子看了一眼,那里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正笑看着他,他匆忙道:“前不久王爷身边的人突发恶疾,在路上不好寻医问药,少爷有点医术,亲自诊治又将随身携带的老参送给了王爷,保下了一条人命,王爷记恩,担忧匪盗打商队的主意,便将少爷带上了。”
说完,他匆匆抱拳,不等赵百泉反应,大步往不远处的院门走去。
赵百泉跟着他的背影看过去,只是他肩宽身量又高,将远处的人影挡的结结实实,他只听见男子的声音传来:“少爷。”
“都安置好了,一路劳累,让你吩咐伙计送来的热水怎么半天都没动静?”
第83章
“都安置好了, 一路劳累,让你去寻伙计送热水怎么半天都没动静?”
雁萧关走近他,看他狡黠的眉眼, 无奈地木起脸, 随即又从他眼睛里瞧出了一抹明晃晃的得意,他低应一声:“就来了。”
明几许倚靠在院门上, 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短刃剔渐长的指甲,刀刃在指端翻飞,刀光闪过,雁萧关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深怕转眼血光四溅。
明几许丝毫不觉旁人的心惊胆颤, 垂着眼肆无忌惮地催促:“赶了这么久的路,身上太脏了,急着呢。”
院里, 从夷州随他一同来回的侍从正在安置行李,因闳予珠、闳奇新兄妹的事情而避开天都众人的绿秧和吴伯也在, 城外相遇时, 两人不明状况还躲着雁萧关,现下倒是明目张胆地往这边望。
吴伯是明几许杀入明宅的亲历者, 从那之后他伺候明几许都悬着心, 不敢有丝毫错处,一个能对生身父亲下手的人, 无论有何深仇大恨,其心性定然狠绝异常,随后几年,明几许以种种雷霆手段将夷州控制在手中也验证了他的想法。
他感激明几许,也害怕明几许。
此时只敢看两眼就移开视线, 不敢让明几许察觉,绿秧年龄小,虽敬畏明几许,却也亲近,一眼又一眼往那边看。
她眼里的惊奇太过明显,思娜靠在廊柱上,一双美眸也瞧着院门处。
绿秧是个自来熟的,同路许久,虽以前没相处过,此时两人作为队伍里唯二的女子,关系自然密切,她靠过去,窃窃低语:“少主是真的好亲近厉……”
思娜察觉她要说什么,立即转头捂住她的嘴:“是凓骨,别说错了。”
“是,我记得了,一不小心就忘了嘛。”绿秧傻傻笑一声,又道,“思娜姐姐不觉得吗?少主好亲近凓骨。”
思娜诧异看她一眼:“怎么看出来的?”
绿秧眨巴着眼睛:“不是很明显吗?”
“他也会亲近某个人吗?”思娜喃喃自语。
“嗯嗯,”绿秧连连点头,“少主对其他人都淡淡的,我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从没见过他有这种……恩,这种亲近的神态,就是对夫人和娜塔师傅,少主也很疏离。”
说完,她还点点头,深觉自己没看错,她感叹一声:“少主肯定是将凓骨当极好的朋友。”
思娜眼中一言难尽,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将眼神落在了院门处,从她这边看过去,那边的两人身体距离有些过近,她倒是没觉得绿秧之言有问题,不过,她觉得绿秧还是涉世未深,在她看来,明几许待雁萧关是有亲近,可亲近里却含着一丝她也说不清的感情。
太古怪了,她总是看不明白圣子,可那又如何,圣子只要撑起圣子的责任,其他的又同她有什么关系呢。
雁萧关可不知道这边两人的对话,他深吸口气,趁明几许动作稍歇,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短刃。
明几许手下一空,挑起眉看他:“在主子手里抢东西,还有没有点下人的样子。”
雁萧关面无表情:“我是忧心主子安危,太危险了。”
明几许似笑非笑看着他,伸出手摊在他面前:“那你给我将指甲弄好。”
瘦削的手掌上骨节分明,是一双男人的手,只是,太白了,在夏末的阳光下反射出柔和的光,薄薄一层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雁萧关几乎可以看见底下汩汩流动的鲜红血液。
雁萧关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还没来得及疑惑为何心脏会忽然加速,明几许的手掌又凑近了些:“怎么?不愿意?”
“我……”雁萧关条件反射哽出一个字。
身边不远处的声音打断了他。
“咳咳……”故意夸大的咳嗽声响起。
明几许收回手,眼睫垂下挡住一闪而过的寒意。
雁萧关转头看去,赵百泉高高在上的姿态印入眼中,他旁侧掌柜则尴尬笑着。
雁萧关走到明几许身侧站定,俨然一副守卫的模样。
明几许眼中滑过一抹笑意,微侧脸看向来人:“大人是?”
赵百泉蹙了蹙眉,不甚满意明几许表现出来的倨傲神态,掌柜察觉他的不喜,连忙上前搭话:“听闻公子是来青城做生意的?”
明几许眼神轻飘飘从赵百泉面上移走,面上带着一抹客气的笑:“正是。”
赵百泉本还等着他见礼,没想到明几许居然对他视而不见,他面色转硬,腹谤道:“如此不会看眼色,出门做生意也不怕将家业败光!”
掌柜的笑也僵在了脸上,他也是头一次撞见这么不会做生意的人。
明几许淡淡看着他们,垂目问尘一般:“两位有事?”
赵百泉憋着气:“听说阁下是来青城购买药材的药商,可是当真?”
明几许点头,疑惑看他。
赵百泉扯出一个笑容:“青城苏府正好有不少好药材,你若是有意,可去打听打听。”说完,他再不愿看明几许那张小白脸,挥袖大步离去。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气急败坏地走了?”明几许微带疑惑的声音响起,掌柜听而不闻,亟亟追着人去了。
雁萧关一言不发,不得不承认,当明几许冷嘲热讽的对象不是他时,他的心里是极为畅快的,尤其是看着赵百泉憋火的模样,他无法自抑地勾起一抹笑。
明几许转身看他,见他笑得开心,一翻掌将掌心按在了他胸口上:“指甲。”
雁萧关垂首看着他,一口气上不去也下不来,半晌,他拉过明几许的手腕,将人拉进院子,坐在石登上,自然而然蹲在明几许身前,好脾气地一手握着明几许的手指,一手细细地给他将指甲削短。
堪称顺从!
若是让陆从南看见,必然会惊掉下巴。
男人不知不觉皱起了眉,眼底凝着一抹紧张,像是生怕伤了他一般,明几许晃了晃神,恍然想起城外的对话……
“既然我是你的侍从,也该有个你们蛮族的名字。”
“就叫凓骨吧。”
凓骨,寒冷刺骨的骨头,幼年夜夜陪他入睡的东西,蔄山圣地遍地可见,森白冰冷,他此生摆脱不了的东西。
一开始是怕的,可在猛兽咆哮鸟虫嘶鸣的寂静山林,能陪伴他的唯有身侧遍地的寒骨和草林间蜿蜒爬过的银蛇。
渐渐的,他便越来越习惯,也越来越喜欢。
雁萧关将他的手指拿起,放在眼前看了看,见指甲紧紧贴在指端,棱角已被磨平,伸手摸了摸,没有察觉到凹凸之处,雁萧关满意勾唇。
放下手中并不温软的手掌,雁萧关站起身看着他:“如何?”
明几许以拇指指腹摩挲了片刻,片刻后,他抬起头望着雁萧关,露出一抹笑:“你弄好的,自然是极好。”
雁萧关挑了挑眉,觉得他这话中有一丝他不甚明白的意味。
不等他再问,眼前坐着的人猝然翘起一条腿踢了踢他:“水怎么还不送来?去催催。”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见过用过就丢的,没见过他这般翻脸无情的。
明几许看他满脸憋屈的模样,往后一靠,石桌边缘托着他的脊背,上扬的下巴线条流畅,一举一动都在张扬他的肆意妄为。
“别忘了,你现在可是我的贴身侍从,不只要护卫我的安全,更要满足我的所有要求。”
雁萧关握了握手中的短刃,手指感受着金属冰冷的寒气,居高临下看着眼前笑的挑衅的人。
两人一上一下,四目相对,半晌,雁萧关猛然伸出手:“还你。”
他将刀反握着,刀刃朝向掌心,被牛皮包裹着的尾端出现在明几许的眼前。
明几许接过短刃,随即很是自然的往院门偏了偏头。
雁萧关转过身:”知道了,若是伙计还烧好,我亲自帮你烧好热水,再端进房,少爷可会满意?”
明几许笑着点头:“这样自然再好不过。”
这边两人完全没将方才的赵百泉放在心上,赵百泉出了客栈后,却一刻不停歇地赶往苏府。
“当真?真有药商前来收购药材?”
赵百泉点头:“是自交南而来的药商。”
他解释他为何急切:“交南疫病多发,想必对药材的需求量极大,我看那商人底气十足,所需的量应该不少,怕是身有巨款,才会自信他不用同城里药商打交道,便有人主动同他做生意。”
苏六奇点点头,他也自然知晓交南疫病多发,只是他倒有一处不明,交南药商向来只往外卖药材,可很少收购药材带回交南。
毕竟交南位于十万大山左近,论药材,大梁朝哪一处地方也及不上交南药材的数量和质量。
身边的谋士抬头看了一眼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眼睛一转,便猜到他所想。
他倒不觉得意外:“老爷,交南的药材最好的可都得上贡给皇家,其次便会被送往各地权贵豪门,就是稍差的也不愁卖不出去。”
他话音刚落,苏六奇便点头认可,他每年从交南药商那里购买的名贵草药药材可不少,大梁朝疫病多发,时人能活到六十便已是长寿,早夭之人并不是全因寿命有定数,而是各种伤病。
百姓没有法子,只能挣扎的活着,若是患病,也只得认命,大族豪门却不同,家中的药材也许比皇宫太医院还多。
想到此处,苏六奇舒展眉:“你的意思是他是要将一些不甚好的药材贩卖回给交南普通百姓用?”
谋士摇头:“怕不只是卖,更多的是用这些炮制好的药材交换百姓从山中挖来的名贵药材。”
第84章
“他倒是精明, ”苏六奇笑了笑,眼中狂喜再也藏不住,“既如此, 寻机让他来苏府一趟。”
官相旬用官署钱财买来的那许多药材, 可算是有用处了,全是些次品, 与他而言就是废物,卖出又哪里有人能吃下那么多药材,可谓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明几许的出现简直是瞌睡来了上枕头。
第二日, 雁萧关随在明几许后面去了一趟厉王的院子, 同厉王行礼道谢,一整套流程走完后才装作寻常商商人的模样出了客栈。
一直到他们走出客栈,明里暗里看着他们与厉王一行人的伙计和掌柜才移开注意力。
与此同时, 厉王居住的院子传出一阵动静。
有伙计在外面听得真真切切的,似乎是厉王的红颜知己忽然病倒了。
在院子外假装忙活的伙计还未来得及将消息传给掌柜, 便看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宫人满头大汗的从院子里跑出来。
伙计连忙迎上去, 问道:“大人这是要去做什么?吩咐一声便是,小的定给你办得妥妥当当。”
瑞宁脸上是藏不住的焦急神色, 听见伙计的话, 脚步犹豫着停了下来,焦急问道:“青城可有何良医?”
伙计眼中闪过一抹紧张, 瑞宁移开眼装作没看见。
伙计吞吞吐吐好半晌,终于看见不远处脚步匆忙赶来的掌柜,他眼睛一亮:“青城医馆众多,可到底谁医术好,还得问掌柜。”
掌柜赞赏的看了他一眼, 挥了挥手让他离开:“先去忙你的。”
随即,他恭敬的站在瑞宁面前:“大人,您要寻大夫。”
瑞宁点头:“绮华姑娘突然呕吐不止,该是不习惯青城这里的气候,水土不服了,得寻个大夫好好诊治。”
说完,不等掌柜回话,他先自言自语道:“若是不行,怕是要早些离开。”
说完,他抱怨似的道:“也不知这青城中是有什么东西让绮华姑娘不适应,才一夜便被病倒了,先前一路走来也没出这状况呀。”
掌柜连连应声:“是,小的这就去寻大夫来。”
他话是这么说着,脚步却许久没动。
瑞宁看了他一眼,不屑的笑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一角银子递了过去:“去吧,记得请最好的大夫。”
掌柜连忙将银子推了回去:“大人,小民不是这个意思。”
他叹了口气:“只是现下青城中医馆的大夫大多都去往别处了,说是在什么地方发现了难得的药材,可药材量少,因此便举办了一次医术大赛,胜者才算与那药材有缘,都争抢着要得到那药材呢。”
他也是灵光一闪,赵百泉离去时曾嘱咐过他一定要将明几许一行人看住了,这会儿明几许在赵百泉眼中可是一头大肥羊。
至于赵百泉为何会这么打算,他也知晓个大概。
疫病初起时,官相旬当即便将青城大小医馆的药材和临近几州的药材都尽可能多的收集在一处,只为了保证百姓能尽可能多的活下来。
初始也还见效,药材不限量的给百姓们供应,百姓们虽没有彻底治好,却也勉强算是维持住了病情。
可好事不长,掌柜在心中暗叹一口气,他既然站了队,便得狠下心肠。
此时青城内所有患病的百姓和与他们接触过的亲人都被弄走了,青城看着虽冷清,染上疫病的可能性却是大大减少了,他家中亲人健康,他该高兴。
眼下心头思绪,掌柜见瑞宁眉眼担忧更甚,忙道:“不过倒是有几个老大夫经不起旅途奔波,留了下来,小的这便去将人请来。”
瑞宁一皱眉:“老大夫?可行吗?”
掌柜犹豫一瞬才道:“尚可。”
这两个字暗含的意味便多了,瑞宁哪里听不出来他的意思,难得的药材,对医术有追求的自然要赶过去,留下来的怕不只是因为旅途奔波,而是自觉医术精进不了,去了也无用吧。
可事情紧急,他只得催促道:“去请人来,要是绮华姑娘不能好转,我们还要赶紧赶去庆州寻大夫。”
掌柜的连忙弓腰:“是,我这便去。”
他在抬起头来时,瑞宁已经脚步匆忙回了院子,远远便能听见他尖细的禀报声:“王爷,青城城中怕是没什么好大夫,绮华姑娘不可耽误,不若我们早些启程去庆州……”
掌柜满意一笑,随即转身离开。
他却不知,方才还一脸焦急神色的瑞宁一回到院里,脸上神情便转为轻松,他脚步停在院门不远处,正扯着嗓子往外喊。
距离他不远之处,陆从南和游骥正在一处,而他口中患病卧床不起的绮华正浅笑盈盈的看着他。
陆从南曲着腿坐在廊檐上,歪着头笑看着面无表情的游骥:“游兄,若不是你演技实在是僵硬,也许我们还能在青城同那苏六奇打几回交道,也能帮上点忙,可你……”
他摇了摇头,叹息一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游骥的脸霎时黑如锅底,他的表现着实算不上好,昨日面对赵百泉时甚是不自然,更何况要以厉王的身份去同苏六奇交流。
怕是他稍一不注意就得露馅儿。
不过他输人不输阵,垂眼看着陆从南,冷嘲道:“起码我还能装装王爷,你呢?”
他不屑的看了陆从南一眼,随即移开视线。
陆从南腾一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我,我哪里不好了?”
他梗着脖子,游骥意有所指上下打量他。
陆从南没坚持多久,摸了摸自己的脸:“不就是长得显小了点嘛。”
说着,他自己倒是沮丧起来,蹲在了廊上,啪一下打在一旁的廊柱上:“我爹娘到底是怎么生的我?我要是也像殿下那般威武就好了。”
他长叹一口气,绮华和赫宛宜两人笑看他二人打嘴仗。
不一会儿,或许是因为提到了雁萧关,绮华叹了口气:“就是不知殿下在明几许那处可还好。”
赫宛宜点点头:“殿下可是皇家贵子,能做得来侍从的活吗?”
陆从南又来了精神,这问题他有发言权,他拍着胸膛,像是在说自己一般自豪:“放心,烧火做菜,铺床洗衣,没有哪样活计是殿下做不来的。”
赫宛宜三人齐刷刷的转头,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怎么可能?”
陆从南被他们的眼神逼地身体后仰,他的视线在三人身上来回游移,纳闷问:“怎么了?”
游骥有些讶异:“殿下能做这些事?”
陆从南无比自然的道:“可不是!”
他吸溜了一下口水:“今年我生辰时,殿下为我做的长寿面可比五皇子府的厨娘做的还好吃。”
说着,他揉了揉肚子,转头看向瑞宁:“瑞宁公公,说着说着我有些饿了,我们什么时候用饭?”
瑞宁笑道:“这就安排。”
一边游骥三人面面相觑,赫宛宜喃喃道:“殿下居然还会做饭?”
她简直是妒羡交加:“我要是也能吃一顿殿下做的饭就好了。”
赫宛宜期盼的那一日不知何时才到,这边明几许却已经预定好了雁萧关下一次下厨的成果,他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接过绿秧递上的帕子擦了擦嘴:“你说你做的比这好吃?”
雁萧关扬了扬眉梢:“我从不说谎。”
明几许上下打量着他,他怎么也想不到雁萧关这皇家贵子居然会有一副好厨艺。
他有些好奇的想了想眼前高大结实的硬朗身板不提刀砍杀却拿着菜刀砍瓜切菜的模样,无论如何想象不出来,道:“既如此,明日早食便由你负责,我倒要好好尝尝你的手艺。”
短短一日,雁萧关已经知晓明几许蛮横起来他是讨不到好的,与他辩驳更是无用,干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怀里摸出铜钱,扬声喊来老板结账。
他则跟上明几许的脚步:“放心,定让你满意。”
绿秧默默跟上,只觉得再过两日,她贴身侍女的活全都会被雁萧关包揽干净。
她摇了摇头,不成,可不能让雁萧关抢了她的位置,到时她没有用处,就再不能跟在明几许的身边了。
她雄赳赳气昂昂的瞪了雁萧关一眼,赶上前,将身体往明几许靠近,反正要比雁萧关离得更近。
雁萧关满脸莫名,这小女子怎么好生生的突然生气了?
不过他也不在意。
借着身高的优势,他低头凑近明几许耳边:“城里往来生活的百姓还剩下不少。”
虽然还是能看出冷清之感来,可街面上摆摊的、挎篮买菜的,往来各种店铺的姑娘公子时而有之。
像是青城一切如常,若不是他们早从种略红和官修竹口中知晓了青城此时状况,许也会被眼前祥和的一幕骗过。
明几许唇角带笑,四处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唇角轻启:“自然,若非有些手段,苏六奇也不敢轻意行事。”
蓦地,雁萧关脚下微不可察的停顿一瞬。
明几许注意到他的动作,往后看了他一眼,雁萧关摇头,眼角余光往半隐在街巷的高大汉子面上扫过,那人眉间笼罩着一层凶狠,察觉到他的视线,匆忙往后退去。
雁萧关佯作不觉,城内百姓似乎无知无觉,却是生活在苏六奇的监视下,自然,被监视着的还有他们三人。
无所事事的在街道穿梭,待走过两条街,看见远处偌大的一个招牌,上书“百药堂”,明几许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一抹感兴趣之色。
绿秧察言观色,看了雁萧关一眼,当先凑过去:“少爷是不是要去那间药堂?”
明几许赞赏的看了她一眼:“自然,我们可是来买药材的。”
绿秧高兴一笑:“成,我这就随少爷一起过去看看。”
说完,三人便一起抬步准备往那边行去,与他们脚步同时响起的还有急促的马蹄声。
第85章
街角处, 百姓们慌乱避开,不顾摔成一团拼命往后躲。
一匹疾驰的健马沿着街道跑来,横冲直撞, 若非此时街道尚还冷清, 怕是要伤不少人。
尽管如此,情况仍不容乐观, 马上一男子仓皇失色,大喊道:“来人,救命!”
边说他边用力扯着手中紧紧捏着的缰绳:“快停下来,你发什么疯?”
他的声音几乎称得上是尖叫, 紧随在他身后不远之处有数匹快马赶来, 马上汉子强壮,显然是跟随在旁保护前方男子的护卫。
脸上都布满焦急,边往前边喊着:“少爷, 大少爷。”
转眼马匹就冲过半条街,眼看就往雁萧关三人冲来。
明几许眼眸一闪, 身形分毫未动。
身旁绿秧大惊失色, 不顾分寸一把扯过明几许的手腕就要将人拉走。
明几许脚却像是生根了一般,站在那里任她怎么拉都拉不动。
“少爷, 快, 快走。”绿秧几乎已能感觉到飞奔而来的马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雁萧关不知明几许又有什么打算?可他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受伤,他几乎是瞬间出手, 一把扯过绿秧的后领,抬臂将人扔去了一旁。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就要摸向明几许的后衣领……
蓦地,雁萧关瞳孔骤然紧缩——他的手落空了!
太过猝不及防,雁萧关愣了愣。
就眨眼的时间, 明几许回头看向了他,生生与他的手错过。
疯马已近在咫尺,雁萧关根本来不及看清他的神态,若是再多犹豫片刻,两人都得被马踢翻。
那马身体强壮,是难得的一匹骏马,马蹄落在青石板上激起轰隆声响,要是真踢在身上,他们都是肉体凡胎,不死也得重伤。
来不及了,电光石火间,雁萧关往后退了一步,一把揽过明几许的腰,将人抱了起来,明几许的身体刹那完全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直视着前方,噔噔噔往后连退几步,始终与马拉不开距离。
他眼中厉光一闪,空出的左手伸出,电光石火间一把扯过眼前马脸上的马缰,同时一脚狠狠跺向地面,借力将身体生生往左边偏了半寸。
一人一马相距咫尺,他的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眨眼间,见他转危为安,不少人松了口气。
绿秧更是就要扑过来,可是……雁萧关侧身同时抬眼往前看去,却见正前方一位半大少年正躬身侧头看向这边,像是被惊呆了,也或是被吓呆了,一动不动。
马蹄距少年不过堪堪不到半丈远,雁萧关眼眸一沉,下意识动作,众人只见他另一只脚后撤一步狠狠往地面压去,手臂肌肉鼓胀,在马就要继续奔驰向前的同时,缰绳被他狠狠握进了手掌。
雁萧关的身体被拉的往前滑了半步,脖间青筋突出,脚下在地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给我停!”
他话音未落,疯马两只前蹄高高扬起,马身完完全全直立而起,伴随着缰绳断裂的声响,马上男子惊声大叫,再稳不住身体,从马背上倒下。
他倒下的方向恰巧就在雁萧关这方,先是为了避开马的冲撞,接着又生生凭一身气力将马拦下,雁萧关两只脚几乎要陷进地面,此时一时居然避之不及。
无法,他只得仓促抬手,将男子挡在一臂之外,为免他落下砸到他怀里的明几许,见他落地,又不得不伸手扶住了男人的肩膀。
从头到尾,雁萧关都将明几许护在怀中。
不过几息的功夫,方才还危在旦夕的男子便已安然落地,耳边震耳欲聋的尖叫声还在响。
雁萧关皱眉,松开手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手上力道不小:“行了,快别叫了。”
听见耳边传来男人沉稳的声音,男子惊魂未定的睁开眼,他居然好端端的站在地上,方才带着他疯跑的疯马已口吐白沫躺在地上。
他手脚发软,连忙看向自己的身体,确认四肢俱在他才停下尖叫。
直到这时,护卫才赶上来,匆忙下马围过来。
“少爷,没事吧?”
话音刚落,啪,重重一耳光扇了过去,“要你们何用?”
他满脸气急败坏:“若不是有人相救,我……”
这时,他才想起救他之人,回头看去,就瞧见正凝眉看着他的英俊男子,他的话戛然而止,眼里闪过一抹痴态,一时之间居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雁萧关眉头皱得更深,往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
他的动作惊醒了眼前的男子,男子咳嗽一声,理了理身上乱糟糟的衣衫,扬起一抹笑,似模似样的拱手:“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雁萧关看着他,皱眉道:“不必,我……”
他话未说完,安静将脑袋搁在他肩膀的明几许终于动了动,轻微的动静打断了雁萧关。
他低下头,下颌传来绒绒的触感,雁萧关晃了晃神,略过触及他面上的柔软发丝,看着怀中人的面孔,脱口而出道:“没伤着吧?”
明几许露出一抹浅笑:“你将我护的这么严实,我若是伤着了,你能没察觉?”
他不笑还好,这一笑倒是提醒了雁萧关他方才面对危机时的异常应对,也彻底激起了雁萧关的怒火。
掌间柔韧的肌理提醒着他,他怀里的这个人并不如其他人所想的那般柔顺弱小,除他之外,一身功夫这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及不上。方才事情看似危急,可绿秧都能避开,若非明几许故意,他绝不会伤到分毫。
可方才他为何却偏偏要站着一动不动,雁萧关越想越气,手下不自觉用力。
察觉腰腹传来的疼痛,明几许蹙了蹙眉,声音轻柔:“你掐疼我了。”
他的话声听着清朗悦耳,雁萧关离他太近,近到明几许几乎是在他的耳边轻语,耳尖一阵痒意蹿过,若仔细听,甚至能听出其中的缠绵之意。
旁人或许不觉,可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的苏世镜却听清了明几许之言,身体当即便是一顿,讶异看去,终于看见了眼前除雁萧关之外的另一个人。
只见明几许整个身体都窝在雁萧关宽大怀抱中,等看清他的面貌,苏世镜眼中闪过一抹妒意。
他也是日日流连花丛之人,大梁朝人爱美,无论男女皆敷粉簪花,从不避讳,可在他二十多年的人生里,却是第一次看见这般让他惊艳之人。
不用敷粉,皮肤仍然白皙细腻,冷白的面颊上有一抹从肌肤深处透出的浅浅红润,晕在肌理下方,隐隐约约却不容忽视,而那双眼睛……苏世镜一惊,那双眼睛正看着他,眼里充满着冷漠,他忍不住想要往后退去,可眼神落在雁萧关面上,不知想到什么,他强忍着没有退后,反挺起身体敷衍的拱了拱手:“公子见谅,方才我的马不知为何忽然出了问题,让公子受惊了。”
明几许往他那方投去一瞥,只一瞬,随即浑不在意的移开视线。
苏世镜暗暗憋气,他父亲苏六奇乃是青城顶尖豪门之一,还身兼青城常备军副将,以往便罢了,上头还有一个官相旬及他家中子嗣压着他,现下他在青城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没曾想到眼前这人居然敢对他不屑一顾。
不知怎么的,他心中涌出一股委屈,下意识看向方才救下了他的俊朗男子。
雁萧关的注意力全放在明几许身上,像是根本没察觉到他身边有苏世镜这个人一般,两手掐住明几许的腰,将人从怀里扯了出来,看着他冷斥道:“方才你怎么回事儿?若是我反应不及时,你现下还有没有命都不一定。”
他一向好脾气,这幅怒发冲冠的模样少有,明几许没觉的如何,倒是看的绿秧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便是怒气上头,这雁萧关是王爷,和他家少主还圣子呢,他怎么敢凶少主!
她一挽袖子就想去同雁萧关说道说道,少主想怎么样便怎么样,他管得着吗?
只是她的话根本没机会说出口,明几许先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却将绿秧满腔护主的话全堵在了喉中,绿秧差点被自己口水呛住,却只能默默的放下手,恭敬站在了明几许身后。
明几许这才抬眼看向雁萧关,分辨道:“事发太突然了,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雁萧关横眉竖目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绿秧:“你没反应过来,那方才她拉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动?”
明几许这下再无可狡辩,他沉默片刻,笑意不断,却移开了视线,话却是一点不让步:“怎么?我是你主子,我要如何难道还要同你解释不成?”
他抬起下巴趾高气昂道:“你是我的奴才,尽好你的本分便是,少置喙我的决定。”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憋屈的无以复加,可是旁围过来的人已有数位,他只能将斥责之言吞了回去。
绿秧幸灾乐祸看了他一眼。
明几许像是没看见他眼中更甚的怒火,眼神从他眼下划过,那里出现了一抹痕迹,他转过身,“看在你护主有功的份上,”他伸出手朝向绿秧,“帕子给我。”
绿秧一时摸不准他的打算,可这并不耽误她麻利的动作,连忙掏出方才明几许擦过唇角的帕子,放在了他的手中。
明几许转手就伸到了雁萧关面前:“喏,赏你了。”
就算怒气上头,雁萧关也被他这动作弄得一愣,只是下意识从他手中拿过帕子。
明几许看他满脸不解的模样,伸手点了点自己面颊,随即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绿秧忍了忍,见雁萧关不动,还是提醒道:“脏东西。”
第86章
雁萧关这才反应过来, 或许是他刚才扯断马缰的时候,马缰崩裂带起的污物溅到了他脸上,他也不嫌弃手上手上的帕子是方才明几许用过的, 盖上脸胡乱一揉搓, 也不管擦干净没有,急冲冲往明几许追了过去。
被三人无视, 苏世镜咬牙切齿的看着三人离开的背影,身旁护卫上前:“大少爷,要不要请大夫看看?”
苏世镜狠狠一眼看去:“给我将这三人的身份查清楚。“
三人的背影越走越远,他的视线落在最边上那道高大身影身上, 眼中闪过一抹势在必得。
等从药房出来, 明几许面上的笑变得浅淡,雁萧关回首看向药堂,药堂伙计立即移开视线, 一会儿后,又躲躲闪闪地看了回来。
雁萧关收回视线, 声音不大不小:“药馆的药材自用都不够, 少爷想要在青城买下足够的药材带回交南该是不成。”
绿秧闻言也点了点头,抬头看向明几许, 提议道:“少爷, 不然我们转去顺州?”
明几许却摇了摇头,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出来日久, 还需早归,再去顺州太耽误时间了。”
绿秧蹙着眉:“那我们便空手而归吗?”
明几许顿住脚步,似是思考了一瞬,叹了口气:“不然我们便去赵大人口中的苏府瞧一瞧?”
绿秧像是才想起来一般,接嘴道:“这倒是, 他言道苏府有许多药材,或许足够我们需要的量。”
话毕,他们也不再往其他地方逛,直接回了客栈材料。
才到客栈门口,便见瑞宁和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一上一下站着,瑞宁脸上神情倨傲,站在他下方的男子则拱手笑道:“小民这便回去同老爷回禀一声,还望王爷不弃,屈尊莅临。”
瑞宁回道:“放心,即使为着苏老爷特意准备大船送我们去庆州,王爷也会前去聊表谢意。”
男子卑躬屈膝,连连点头:“不胜荣幸。”
等他再抬起头,却见方才还在他身边的瑞宁脚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脸上笑意真切。
在他看不见之处,瑞宁不露痕迹地上下看了看雁萧关,只是一眼,没有多停留。
明几许笑道:“瑞宁总管安好。”
瑞宁笑的跟个弥勒佛一样:“安好,安好,明少爷此去可有收获?”
他们临出门前,曾提起他们出去的目的,见他们双手空空,瑞宁面上有丝忧色。
而对于瑞宁为何会这么问,苏府谋士早已从掌柜处得到消息,他眼中精光一闪,走过去问道:“大人,不知这位是?”
瑞宁转过身看他,笑意不减:“他乃是自交南而来的大药商明少爷,曾对王爷施予援手,是王爷的座上宾。”
谋士连忙拱手行礼:“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明少爷见谅。”
明几许淡淡点头,知他这番表现完全是看在厉王的面子上,因此并没接话。
谋士不顾他的冷淡,笑着邀请道:“今夜苏老爷在苏府略备薄酒宴请送别厉王殿下,明少爷既然与王爷投缘,不如一同前去,不知明少爷可否拨冗莅临?”
明几许眼中惊讶一闪,总算看向他:“你是苏家的人?”
谋士点点头,像是不知道他为何这般问:“正是。”
明几许沉吟片刻,答道:“今夜我定前去拜访苏老爷。”
一直到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客栈中,谋士才称直腰,眼中划过一抹得意,转身匆匆回去同苏六奇禀报此事。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殊不知进到客在院子里的明几许几人也互相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青城外数个码头立在蜿蜒流淌的长河边,夏末的天万里无云,或许是毗邻河边的缘故,同天都一样,青城的太阳虽烈,却不觉热,空气总带着水汽。
长波无涛,一眼望不见头的河面突兀地出现了数条大船,船高两层,打眼看去,像是凌空撞来的不知名巨大怪物,待到了近处,瑞宁微眯着眼躲过水面反射的光,走了过去。
“大人,这些便是苏老爷手下最大的船了,不知可够王爷使用,”来人肤色深褐,是常日跑船之人才有的颜色,他随在瑞宁身后,“老爷吩咐过,若是不够,还能再调几艘船过来。”
瑞宁从头走到尾,数十步长的船只,看遍大梁朝也算是大的,一艘足能装下数百人,苏六奇一次安排了十五艘,已绰绰有余。
瑞宁心中满意,面上也带出了些:“足够了。”
见他神态,来人松了口气:“船员也都是长期跑船的熟手,大人不必忧心船上安危,必会将王爷安全送到庆州。”
瑞宁下了船,点头笑道:“苏老爷费心了。”
来人只笑,瑞宁看了他一眼,吩咐道:”可千万记得别误了时辰,明日一早便走。“
“是,是。”
这边瑞宁检查完船,又安排了神武军将船只上上下下检查了个彻底,见无异状,才匆匆回了客栈。
客栈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披锦戴缎,套着的高头大马足足三匹,个个神气,瑞宁眼热地看了好几眼,忍不住在心里唉声叹气,他家王爷看似威风,别人可不知道他袖中空空,别说是这般神骏了,整个王府唯一算是良马的就是雁萧关的坐骑——萌萌。
别看萌萌名字随意,却是雁萧关亲自套的野马,少年浑身挂彩牵着半大不小的孤马,笑得龇牙咧嘴的画面,瑞宁现在都忘不掉。
除了萌萌,王府现在拉车的都是些得好生伺候的老马,深怕一不精心马就撩蹄子不干了,那许多的东西,总不能靠人来拉。
大梁良马少,比之北疆远远不如,两国敌对已久,马匹是骑兵必不可少的帮手,如此重要的战备资源,北疆自然不愿将良马贩入大梁,眼前这几匹骏马也不知苏六奇是怎么弄到手的。
客栈里走出几道人影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走上前:“王爷。”
游骥点点头:“船怎么样?”
瑞宁:“已全安排好。”
“当真明早便走吗?”明几许偏头问道。
“绮华病得重,青城的大夫无能为力,需尽快赶去庆州,不然,我怕……”或许是被陆从南的话刺激了,游骥这会儿神态自如,应对得当。
雁萧关安静跟在明几许身后,一言不发。
明几许安慰道:“王爷别忧心,庆州医者众多,绮华姑娘定会无碍。”
“借你吉言,”游骥笑了笑,走下阶梯,“明兄,走吧,苏老爷盛情,不好让他久等。”
这顿宴请是苏六奇一手安排,早间客栈掌柜请了大夫为绮华看诊,自然是无功而返,见游骥忧心不已,掌柜试探着说了青城苏府有船队日日都要往返庆州青城,手下船只繁多,几乎包揽庆、青两地所有水路交通,若是急着赶路,他可以去问问苏六奇,若是来得及,明日便可出发。
游骥当然表现的喜不自胜,掌柜当即往苏府跑了一趟,苏六奇得了消息,一刻不耽误亲自去安排船,为了船只不出差错,他更是不顾己身安危爬上爬下检查船只,等确保万无一失,他却一时不甚摔落水中,呛了好几口水,不得不卧床修养。
只是他敬慕厉王日久,即使身体状况不佳,还是安排好了宴席,累的连邀请游骥赴宴都不能亲至。
他这般客气,这场宴席,游骥是不得不去的。
苏府的客人不止游骥和明几许,他们到时,苏府大门处已停了不少马车、牛车,盛装而来的客人们没有进府,全都站在车旁静待游骥一行人的到来。
人群最中,面色发白的苏六奇被今日去客栈的谋士搀扶着,正期盼地看着这边。
明几许转头看向游骥,眼神却落在雁萧关身上:“还是厉王殿下面子大,恐怕全城的大家主事都来了。”
游骥也看了一眼雁萧关,很快移开,他没有回话,车马一停,不等赶车的陆从南动作,他掀开车帘就跳了下去。
众人不觉他的动作粗俗,毕竟是能当众擅杀重臣的人,一举一动他们可不敢置喙。
宴请虽是以苏六奇的名义安排的,地点也是在苏府,可现下在青城还能安生生活的人,要么是与他乃是一丘之貉,要么在千丝万缕的关系网中不得不与他同流合污,当然,也有部分是为了明哲保身。
可无论是哪种,今日这宴席都是不得不来的。
绫罗绸缎在身,面上笑意更是热切,游骥一边往前一边不露痕迹地将在场之人全部扫了一眼,眼神在几人身上微停了一瞬,在恨不得将他身周围个密不透风的众老爷之中,他们远远站着,显得格外格格不入。
他侧身,往后一招手:“明兄,快往前来。”
收手的同时,他往雁萧关那边看了一眼,又偏了偏头。
雁萧关点点头,见游骥露出明了神色,才护着明几许同他一起走进了苏府。
随在他们身后,众人挨挨挤挤簇拥着为首的游骥等人,在落后游骥一步的苏六奇的引导下,进了早已摆好宴席的大厅。
同为青城豪族,都是在青城扎根数十上百年的老熟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以往有官相旬压着不好表现出来,可私底下的来往属实不少,各有关系亲近之人,其中不少人对苏府都甚为熟悉。
不需仆从指引,众人纷纷落座,你来我往间,各色眼色与神态几乎比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名角还热闹。
游骥行至上首,左边是明几许,右侧自然便是主人家的苏六奇。
待游骥落座,宴席这才安静下来,由苏六奇领头:“厉王殿下万安。”
第87章
游骥面色有些僵硬, 在雁萧关的视线下,好歹是稳住了声息:“免礼,不过是私宴, 诸位不必客气, 都坐着吧。”
众人再次入座,苏六奇笑着道:“王爷莅临寒舍, 下臣不胜荣幸,略备薄酒,还望王爷莫嫌弃。”
见游骥面色淡淡看着参加宴席的众人,苏六奇心中一紧, 连忙道:“臣本是准备单独宴请送别王爷, 只是王爷在天都的事迹早就传至青城,青城各位仁兄皆仰慕王爷日久,知晓今日宴席, 难得有幸能见王爷一面,皆不愿错失良机, 都是下臣的老友, 下臣也不好拒绝,还望王爷不要介意。”
游骥摇摇头:“客随主便, 苏大人的宴席, 自然全由苏大人安排。”
他的话很是客气,怕是天都的大人们都少能得他这番好脸, 苏六奇神态激动,自然是连连劝酒。
另一边,酒过三巡后众人皆酒气上头,气氛愈发热闹,趁人没注意他们这些闲杂人等, 明几许将身体往后靠去。
雁萧关一直在他身后,不动声色往前半步,让他靠在了自己肩上。
明几许戏谑地笑:“厉王殿下真是威名赫赫,连青城中人都对王爷敬佩有加,佩服。”
雁萧关垂眼看了他一眼,带笑的狐狸眼中是明晃晃的调笑,咬牙无声作出口型:“住口。”
“啧,”明几许深觉无趣,也不愿挨在他身上了,坐直身,端起案上的酒盏,他对着对面的苏六奇示意,随即一饮而尽。
雁萧关上前为他重新满上,低头时,轻声道:“少喝点,不要误事。”
明几许置若罔闻,笑看着对面的苏六奇,忽而笑道:“苏大人就不为王爷介绍介绍在座的诸位老爷吗?”
对面正陪着游骥饮酒的苏六奇一愣,随即又看向面上已现醉意的游骥,犹豫片刻后道:“是我失礼,居然忘了引荐各位老友。”
他放下酒盏,站起身,走至旁边的一中年男子身侧,道:“这位乃是城西的大粮商李旺厚。”
李旺厚跟着起身,双手端起酒盏,面色微红:“草民能见到王爷,实乃三生有幸,草民敬王爷一杯。”
喝完,他倒扣酒杯,一滴未剩。
游骥看起来醉的不清,没有说话,却也将手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此乃城中布商,青城大大小小布行都有他的份子……”
又是一杯酒……
一盏又一盏,临近的客人都介绍了个遍,到了最末,见游骥眼中全是酒意,苏六奇眼神从端坐不动的几人身上一扫而过,犹豫片刻,到底没有继续。
殊不知他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没有逃过雁萧关与明几许的注视。
雁萧关将在座的众人与种略红和官修竹默出来的名单在脑中一一比对,城内数得上的豪族富商来了大半,至于剩下的,怕是苏六奇根本不许让他们来。
或者说,不敢让他们与厉王接触。
苏六奇走了回来,临转身前他给了周围人一个眼神,与那几人挨得近的几人便热情地端酒凑了过去,转眼将人围了起来,雁萧关微眯了眯眼,同明几许对视一眼。
明几许得意地微挑眉:“得来全不费工夫。”
雁萧关轻轻笑了一下,他们之所以会煞费苦心变改身份入城,最大的原因便是他们不确定城中与苏六奇一丘之貉的人到底有哪些。
身不由己之人虽可恶,但也情有可原,更有被逼迫着袖手旁观之人,他们罪不至死,还有城中无辜百姓,不能好不容易从疫病中逃脱,却被无眼的刀剑割了性命。
一场宴席,是人是鬼被轻而易举分开,而那几个明显被隔离开的人,不论是何原因,总也有被拉拢的余地。
他二人互打眼色的功夫,那边游骥已经快要醉倒在桌上,陆从南担忧地上前悄声问:“王爷可还好?”
游骥迷迷糊糊道:“无碍。”
他二人虽然动静不大,可哪里躲得开有心人的眼睛,苏六奇连忙过来关心:“王爷可是醉了,臣这就让人送醒酒汤上来。”
陆从南拦住他:“不麻烦苏大人了,晚间王爷过来前,宛小姐就吩咐准备了醒酒汤,且明日就要赶路,再喝许会耽搁行程。”
陆从南提刀挡在游骥身前,他虽面嫩,可板着脸时众人也不敢造次,苏六奇陪笑道:“是是,将军说得对,下臣这便送王爷回去。”
没想到听他说了这话后,一直安静的游骥却忽然直起身,抬头茫然四顾,好在席间灯火通明,他很快看到了他想找之人:“明兄,你来。”
明几许宠辱不惊走了过去。
等他走到近前,游骥一把按向他的肩。
明几许眉头微蹙,在其他人察觉前又松开了,随着游骥的话语转向苏六奇。
“明公子乃是王爷友人,王爷有令,下臣自然会好好照顾明公子。”苏六奇热情地朝向明几许,“王爷说明公子乃是为了留在青城购买药材,苏某不才,家中正有一批药材,明公子若是有意,来日可随苏某去验看。”
“多谢苏大人割爱,明某感激不尽。”明几许看着他面上显而易见的不舍,客气道。
身边游骥已快连眼睛都睁不开,没注意到两人的对话,其他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有人眼露喜色,来之前他们就从苏六奇口中得了消息,说是有桩大买卖等着他们,没想到居然是那批药材。
他们留着那许多药材可没用,虽然苏六奇同城内百姓说的是已将城内患病的人安置在一起,以此方便照顾用药,可这不过是安抚人心的话术,城里知晓苏六奇借机夺权之人,无论是百姓、乞丐,但凡挡了他道的人全被他送到了秘密地方自生自灭,有那等苏六奇不能一网打尽之人也都被严密监视起来,待他彻底拿下青城,为保家中基业,他们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而他们这些支持者所得好处自然不会少。
至于官相旬收集的药材,本以为不过是些无用之物,没想到苏六奇倒是能将它们变成实实在在能拿到手的银子,他们怎能不高兴。
与此同时,靠门被围起来的几个人眼中却是闪过悲凉,可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端酒麻痹自己。
三两句话,席间众生百态全都落在了雁萧关眼中,烛火下,他的下颌骨绷成一条清晰的弧度,黑眸紧盯笑得富态又得意洋洋的苏六奇面上,眼中尖锐的杀意就要喷薄而出。
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方才被游骥隔着衣服碰了一下肩膀就皱眉的人,现在却紧紧抓着雁萧关的手,觉出他肌肉僵硬,安抚般揉揉他突起的腕骨,接着顺着他的手将手指硬生生插进了雁萧关的掌间。
雁萧关缓缓松下因愤怒而紧绷的脸,在苏六奇看出异常前,眼神也调整成了沉静的模样。
冲他轻轻笑了一下,明几许转回眼,带着丝担忧地看着游骥:“王爷看着醉狠了,还是先送回去好生歇息吧,不然明日赶路定会遭罪。”
说是这么说,他动作却是一点没有,苏六奇却有眼力见,急忙上前帮着陆从南将游骥扶起身。
游骥摇摇晃晃推开他:“不必麻烦苏大人,由陆队主送本王回去即可。”
说完不等苏六奇挽留,穿过纷纷起身相送的人往外走去。
与此同时,苏府大门处,一道人影晃晃悠悠走了进来,见到他,门房连忙上前:“大少爷回来了。”
苏世镜走路一荡一晃没个正型,身上好大一股香粉气,不需多言便知他从哪处回来。
听见宴席传来的声响,他往里头灯火通明的地方看了一眼:“他们还没完事?”
门房吃了一惊,连忙道:“大少爷,今个宴请的可是当朝厉王爷,当然要宾主尽欢才会散席。”
苏世镜浑不在意,甚至有些避之不及的模样,厉王,不就是个杀神吗?他连靠近都不愿,知晓今夜有厉王过来,他早早便躲了出去,就是不想撞见厉王一行人,没想到他都这么晚回来了厉王居然还在。
他不耐烦地道:“行了,知道了,别跟着我,我回后院了。”
门房讪讪退开,想了想还是不放心,毕竟苏府大少爷可是出了名的混帐玩意,万一进去扰了宴席,苏六奇不一定舍得下心罚他,没有拦住苏世镜的人却定然个个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他拱手作揖地对苏世镜身后跟着的护卫挤眉弄眼。
护卫也知事情轻重,点点头,将人往一边引去。
幸在苏世镜本就心不在焉,他今个一整日都在想昨日救了他的汉子,去打听的人也没消息,让他心里越来越痒痒的同时,也对楚馆的形形色色美人愈发本提不起兴致。
此时想起,苏世镜真是恨不得那人立即出现在眼前,他恨恨看了一眼身后无用的护卫,就欲催促:“让你们打听的人,有结果了……吗?”
最后一个字轻不可闻,苏世镜怔怔看着对面回廊绕出的一行人,高矮胖瘦的人群中,唯有一人如鹤立鸡群,瞬间俘获了他的视线,他痴痴看着那人,一直到一群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他才反应过来,立即抓过身旁路过的一个侍从,气急败坏地问:“今夜出席宴会的除了厉王,还有谁?”
侍从战战兢兢,生怕惹苏世镜生气,一刻不敢停顿道:“还有城里的李老爷一众人。”
苏世镜一脚踢在侍从的腿上,涂了粉更显刻薄的脸上满是怒意:“本少爷问的是其他人,不是那些个无关之人。”
第88章
他的话颠三倒四, 好在苏府中人早已习惯他的无常,侍从强忍疼痛,提心吊胆地道:“没有了, 除了厉王爷, 就只有城里的老爷们作陪。”
眼看苏世镜就要大发雷霆,他后面的护卫上前呵斥道:“就是那个身形最高大的汉子, 他是何人?”
侍从想了想,眼睛一亮,他在宴席间端酒,恰好听见了苏世镜与明几许的对话, 他连忙道:“那人是那位药商的护卫, 药商是随厉王爷一同前来的,说是要与老爷做药材生意。”
苏世镜闻言眼冒精光,甩开侍从, 理了理衣衫,想了片刻, 到底是没有忍耐住, 偷偷摸摸的跑到了大门边,往外望去。
月色如水, 夏末的晚间尙带有一丝凉意, 天都这个时分正是热闹的时候,青城内外却是一片沉寂, 唯有苏府热热闹闹的,浑不像才遭遇过疫病肆虐的模样。
众人一同将游骥送到马车旁,游骥醉的迷迷糊糊,被陆从南扶着就要上马车。
只是他脚才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嗯, 回过头看着苏六奇,醉意朦胧地道:“你不错,比你们那郡守好上不少。”
苏六奇闻言喜不自胜,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为了在厉王面前得个好吗,等官相旬没了性命,他作为青城势力最大的领头人,本身又有官身,待他将官相旬因疫病去世的消息呈送天都,为了维持青城稳定,再有厉王在弘庆帝面前为他美言两句,青城郡守之位他唾手可得。
而有了朝廷认命,只要瞒住今日青城发生的种种事,他这个青城郡守便是名正言顺。
再无人能指摘!
想到此,苏六奇难掩满面红光,他热情至极地将游骥送上马车,再转过头来看向明几许时,脸上的笑意遮也遮不住。
明几许笑着看他:“药材一事还需苏大人费心,待王爷走后,我定会上门来拜会苏大人。”
这又是一大喜事,官相旬自然不会拒绝,他身后一众人虽未说话,却也都带着笑意。
明几许看了他们一眼,拱手拜别道:“来日明某定会摆下宴席,还请诸位赏脸一会。”
他们自然要去,毕竟是一大笔从天而降的银子,还不需他们费一点力就能赚个盆满钵满,一个个忙不迭应和。
苏六奇显然是激动的上了头,见众人脸上恨不得早日再会的模样,当即大手一挥:“不需明公子,待王爷离去,我再设宴宴请诸位,众人给我个面子,只管来参宴便是,至于药材,我与明公子投缘,到时自然好说。”
明几许颔首笑道:“既如此,我便却之不恭了。”
雁萧关站在一边听着他们的话,忽而察觉到异常,往大门处看去,只见一道人影闪过。
他出了出门,那人似乎有些眼熟,可不等他多想,明几许已提步离去。
苏世镜只觉心砰砰狂跳,许久才平复下来,不知想到什么,他又笑了,在护卫惊惧的眼神下,他招了招手让护卫低头,附耳过去说了几句话。
这边,雁萧关可不知道他被人惦记上了,做戏做全套,一直到回了院子,明几许和雁萧关也没有再同游骥说些什么。
入城之前他们便有计划,剩下来便是按计划行事。
而在今日午后,瑞宁出去看船时,神武军中身手最好的一批就趁监视他们的人疏忽间隙,散入城内各处。
此时苏府客人的马车也陆陆续续回了府宅,悄无声息随在他们身后的神武军借着夜色隐入黑暗,脚步甚至没有激起一丝尘灰,转眼潜入了各处院宅。
子夜后,青城也仿佛进入了梦乡,唯有重重树影间时不时传来几声夜枭声,不经意听见,定要被惊得汗毛都竖起来。
一道黑影从树端闪过,一闪眼扑向重叠的屋檐深处,随即扎入一处建筑,再也不见身影。
雁萧关平躺在床上,合上的眼皮猛然掀开,屋内没有烛火照明,窗间却有月色洒下,一道黑影被月光放大,落在一片平坦的石板上,像是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恐怖怪物。
忽而黑影偏了偏头,雁萧关当即从床上坐了起来。
他身形高大,骨肉紧实,落地的动作却仿若无声,静悄悄走到窗边,伸出手:“回来了。”
眠山月警惕的看了看屋内外,见没有其他人,才轻飘飘一扇翅落在了雁萧关的手心。
雁萧关看着它乌溜溜眼里散发出来的可怜巴巴,忍不住笑了一声:“不错,轻了些。”
若不是有那张毛乎乎的脸挡着,眠山月的脸都要垮到地上去:“宿主,好饿呀。”
雁萧关抓着它走到桌边,掀开桌上盖着的竹篮,里面赫然是一只烧鹅。
眠山月眼里放光,顾不得同类相残,一下扑上去,饿虎扑食一般,不多时就吞了好几块肉下去。
一开始,雁萧关还笑着看它进食,可见它许久不停,终于还是一把拦住它:“可别再吃了,再吃你可就要飞不动了。”
眠山月打了个嗝,辩驳道:“我又不胖,只是毛厚。”
雁萧关戳了一下它的肚子,明明满满都是肉感,不过他也不同眠山月辩驳,转而问起正事:“怎么样,寻到人了吗?”
眠山月当即高高昂起头:“有本系统亲自出马,怎么可能找不到?”
雁萧关闻言面色一喜。
原来当时在城外时,听种略红说苏六奇将患病百姓和官相旬都关了起来,放其自生自灭,那时雁萧关便猜到患病百姓绝不可能还在城内。
若是在城内,一来不可能瞒得密不透风,二来城里生活的百姓也不可能如往常般平静,定会时时刻刻心忧疫情扩散。
而苏六奇本就与山上的盗匪勾结,更可能是让盗匪将人关在一处鲜无人烟之地。
可青城东城门前通往码头的官道虽是一片平坦,另外三个方向却群山林立,他们人生地不熟,莫说是他们从天都远道而来,就是自小在青城长大的种略红和官修竹,也不敢说将青城周边的山头摸的一清二楚。
要在短时间内寻到人,就算将神武军全部分散出去,也是大海捞针。
更关键的是,苏六奇不可能放任身患疫病的百姓到处乱跑,定会让匪盗守着,他们大张旗鼓进山寻人,怕是还没有找到百姓,先暴露了踪迹和目的,到那时便只能短兵相接了。
雁萧关绝不愿看青城百姓无辜丧命。
无计可施之时,颠着小脚跳到绮华和赫宛宜身边讨吃的眠山月撞进了雁萧关眼中,雁萧关手中可还有眠山月初来大梁朝时扫描出的天都及周边地形图,有这本事,不用白不用。
就这样,雁萧关与明几许伪装后入了城,而官修竹才醒来便与种略红一起带着眠山月进了山。
“不愧是神通广大的系统,”雁萧关满意的揉了揉眠山月的脑袋,夸赞的真心实意,就是太功利了些,“他们在何处?”
眠山月被夸的止不住地乐呵,神气活现的在桌上跳了跳,一点也不隐瞒道:“我扫描了青城周边山脉图,其中能藏人的地方只有七、八处。”
他大摇大摆的跳进篮子,又啄了一口香喷喷的烧鹅肉,吞进去后才道:“我一天就能跑遍,若不是有种略红和官修竹拖后腿,我早回来了。”
想到什么,它也顾不得吃东西了,跳到雁萧关手边,义愤填膺道:“宿主,我跟你说,苏六奇太坏了,他居然将患病的百姓全部关在了青城南边一座高山山顶的天坑中,那天坑可深了,若不是我能飞,我都害怕一不小心摔死在坑底。”
雁萧关闻言皱眉:“你都难进去,青城百姓是如何进去的?”
眠山月鸟嘴张的大大的:“他太可恨了……”
他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声音有些激动,弄出的声响不免就大了些,边说边还扑扇了两下翅膀,又扇出一阵响动。
雁萧关眼皮一跳,立即将他抓了起来,两根手指将它的鸟喙紧紧捏在一起,示意他小声些。
眠山月被他提醒,想到它暴露后凤凰变烤鸡的下场,当即吓得不敢再出声。
雁萧关侧头听了听,半晌没有动静传来,才又将眠山月放下。
一人一鸟的声音更轻了些。
而就在他松开眠山月的同时,与他一墙之隔的房间里,床上的人悄然睁开了双眼。
眠山月小心翼翼地从胸前的网兜里啄出来一张纸,轻轻放在雁萧关手中,声音几不可闻:“这是官修竹画的地形图,宿主你看……”
它用一边翅膀指着一条歪歪斜斜的竖线:“能通进天坑的只有这一条窄道,两侧俱是峭壁,我飞进去看了一圈,毫无落脚之地,窄道里还守着不少凶狠的歹徒,我不敢离太近。”
雁萧关将纸摊开,借着月色看着上面的地图。
山很高,而在山顶端最靠近南边便有一天坑,天坑确如眠山月所言,深到近乎陷进地底,唯有北边一条窄窄的裂缝通往外界,除此之外,三面全是悬崖峭壁。
只看一眼,雁萧关便蹙起眉,如此险的地势,还易守难攻,他们要从外面直接打杀进去,要付出的代价定然不小。
就算他们不计代价,他也怕匪徒狗急跳墙,若是匪徒心狠手辣,打定主意毁尸灭迹,只要往里放一把火,里面的所有人都会落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雁萧关不怕负伤,却怕对方玉石俱焚,更何况,若是他们的动静太大,动作太慢,匪盗将消息传回青城,到那时,苏六奇有了防备,又有人手,定是一场恶战,他们到青城的所有谋划都会前功尽弃。
第89章
无论是先攻青城, 还是先救百姓,另一边都可能出现雁萧关绝不愿看到的情景。
他止不住地皱眉,如此看来, 唯有里应外合方可保全百姓, 同时还得先将青城拿下,瞒住消息再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可这个办法有个最大的难处——他们该如何进去天坑。
雁萧关的眼神一不小心就落在了眠山月身上, 眠山月浑然不绝,它早吃饱了,可它才顺利完成了宿主交给它的重任,开心的不行, 又不能太得意闹出动静, 只能有一搭没一搭的叼着肉丝往早已圆鼓鼓的肚子里面塞。
等察觉到身旁灼热的视线,它已经再也吃不下一点东西了,停下动作, 它怯怯地往雁萧关看去。
雁萧关上下打量着它:“你这小身板,也不知能不能带我飞进去?”
眠山月瞪大眼, 连连往后退去, 恨不得离雁萧关要多远有多远,可它吃得太多, 一时之间居然动弹不得, 它躲不开,只能尖叫:“我怎么可能带着你飞, 我只会被压成肉饼,宿主,你忍心失去你可爱的系统……啊,不,你忍心失去你可爱乖巧的女儿吗?”
雁萧关讪讪收回眼神, 他也知是他异想天开:“放心,我是说笑的,你……”
话未说完,雁萧关猛然抬头向门口看去,同时一把将眠山月牢牢抓进掌心。
就在他动作的同时,门被一把推开,明几许背朝明月,面上看着却是一片黑蒙蒙,声音清晰传来:“凓骨,你在同谁说话?”
已经后半夜,按理来说早已该睡熟,明几许的声音可一点不像才从睡梦中清醒,雁萧关眼神微微一动,手指提醒式的勾了勾眠山月的羽毛,将手抬起:“同它说话呢?”
明几许偏了偏头,缓缓走近他:“这是?”
雁萧关笑道:“它是我养的鸟儿,名为眠山月。”
眠山月傻愣愣的呆在他的掌心,一动不动。
明几许紧紧盯着他,可房间里虽有月光,却不足以让彼此眼神如白日般明晰。
良久,他收回视线,眼神落在蹲在雁萧关手心的鸟身上:“以前没见过。”
雁萧关将手更往前伸去:“你可以摸摸它,别看它长得胖,却甚为机灵,且通人性,此次便是它与种略红两人一同立了大功。”
明几许顺着它的脑袋摸了摸它的羽毛,疑惑道:“什么大功?”
眠山月渐渐回神,脑袋随着手指传来的力道偏了偏,鼻尖飘过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味道,它下意识偏头往明几许的手指追去,果然是美人,连身上的味道都是香香的。
明几许有些诧异它的黏人,很快收回手,将手背在身后,看向雁萧关手上拿着的纸张。
雁萧关察觉他的眼神,将纸铺在桌面:“这是官修竹画的地图,其上乃是青城患病百姓此时所在之地。”
明几许一眼便看出这处地方的关窍,他挑了挑眉:“此处可不好进。”
“不好进也必须进。”雁萧关斩钉截铁地道,“还得尽快。”
患病百姓再不能多耽搁了,拖延一日便会有不知多少百姓丧命,即使眠山月没有说天坑中百姓惨状,雁萧关也能想象得到。
他的语气太过果决,带着股不容人反对的意味。
明几许定定的看了他许久,手无意识地开始动作,却不知要落向何处,最后看到桌上的眠山月,不经意的碰了碰缩着脖子左看看雁萧关,又看看他的小鸟,他像是这时才找回口舌:“自然,毕竟我也还没寻到思雅呢。”
雁萧关一怔,他自觉要救青城百姓乃是他的责任,他从未想过要将明几许也牵扯在内,若不是明几许提起思雅,他甚至都要忘记了这个人。
他看向明几许,明几许察觉他的迟疑,笑了笑:“怎么?就许厉王殿下爱护大梁朝百姓,我作为夷州刺史,又是蛮族少主,就不能营救我的子民吗?”
他的话音没有丝毫起伏,雁萧关一时甚至分辨不清他此言到底是在嘲讽他还是实事求是。
房间一直没点燃烛火,可或许是在黑暗呆的久了,夜色又足够亮,雁萧关将明几许垂下的睫毛都看的清清楚楚,却看不见他的眼神,无从得知他的想法。
半晌,雁萧关放弃了对明几许的探究,视线顺着他的身体移向他逗弄着眠山月的手指。
眠山月那个不争气的已经恨不得在明几许的手指间打滚。
雁萧关顿了顿才移开视线,将手指点在地图上:“不出意外,待游骥他们离开后,苏六奇会放下警惕,正是将城内乱党一网打尽的好时机。”
明几许顺着他的话问道:“殿下这是已有了打算?”
“若要进山救人,只能里应外合,可若是不想节外生枝,得先防止苏六奇狗急跳墙。”
明几许收回手指,转头看他:“擒贼先擒王。”
“聪明。”雁萧关眼里划过一丝赞赏,只是在昏暗的房间中看不到真切,
明几许微微一笑:“我虽是蛮人,对你们汉人的兵法倒也略晓一二。”
雁萧关摸摸鼻尖,继续道:“今夜苏六奇说要再宴请你,想必那时与他勾结之人都会出席,此乃良机。”
两人不知何时居然有了丝古怪的默契,明几许不等他再多说,接嘴道:“同时你派去各府的神武军也可将他们的府宅控制住。”
两人对视一眼,明几许徐徐说道:“到时再从内打开城门,放去而复返的神武营入城,彻底将青城从苏六奇的掌控中拿回来。”
明几许没有反驳:“只是随我们一同赴宴之人数量不可太多,不然会打草惊蛇。”
他话中之意明几许自然明了,他侧头看向雁萧关,尽管身影不甚明晰,可无论是紧实的肌肉和蓬勃的煞气都昭示着眼前这人非寻常之辈。
不过方才在宴上看着倒像是个寻常的侍从,将身上那股自骨血中散发出的无人能敌的锐气藏的密不透风。
除了高大的身形,无人知晓他的身手何等过人。
虽然没有烛火,可明几许的眼神太过灼人,雁萧关被他看的有些不自在,蹙眉道:“你看我做甚?”
明几许哂笑一声:“我看厉王殿下能不能以一敌百?”
他淡淡道:“毕竟要随殿下一同入虎穴的是我,若不能保证安危,我可得好好考虑要不要继续随殿下一条路走到黑了。”
他的话明显就是玩笑,可雁萧关当真了,他神情一紧,看着雁萧关的眼神无比笃定:“你放心,我定会护你平安无恙。”
明几许眼眸微动,传进耳中的声音严肃的几乎像是在立下誓言。
他沉默的太久,雁萧关以为他不信,就想再说些什么,然而明几许却岔开了话题:“殿下不好带神武军入内,我手下的侍从却无碍,他们身手不差,任苏府护卫严密,以有心算无心,拿下苏府应没有问题。”
“殿下也不必如此严阵以待,今夜随我入苏府的车夫已将苏府情况摸透了,之后赴宴时,我会配合殿下除掉宴席内苏府护卫,待将苏六奇挟持,他们定会自乱阵脚。”明几许说的平静,他不觉得他会有做不到的可能性。
雁萧关对他的实力再了解不过,闻言放心不少,两人又细细定好了计划,随后,一夜无眠。
或许是苏府宴席游骥离开前说的话让苏六奇太过得意忘形,不过一日过后,宴请明几许的帖子便送到了客栈。
而青城外的长河中,数条大船悄无声息停了下来,随后,一道道身影沿着河岸摸到了青城外。
与此同时,驶进苏府的马车底钻出数道人影,如黑烟一般滑进了苏府后院。
明几许有自知之明,他我虽是客人,可他明面上的身份不过只是一外地药商,就算与厉王有交情,可现在厉王早已离去,若不是看在他身有巨款,苏六奇哪里还看得上他。
他自然早早便到了。
果然,不出他所想,苏六奇面上热情,却只安排了一个不起眼的侍从将他引入府内。
此举正中他下怀,明几许沿着游廊往里走,口中低语声唯有他身侧的雁萧关能听见:“苏府护卫多达近百人,各处看守严密,尤以后院为甚。”
他不着痕迹地往苏府内院偏了偏头,雁萧关顺着他的动作看去,眼中不解:“若只是保卫后院,不该有这么多的护卫才是。”
太多了,就是天都高门,来往防守的护卫也没这么多。
“我猜后院里关了不少人。”明几许跟着侍从拐了个弯,顺势给雁萧关递了个眼神,“青城官员。”
雁萧关了然,自他们入青城以来,只见过赵百泉一个郡府官员,还只是一个主簿,官相旬生死不明暂且不提,可郡府除了主管全郡政务的郡守之外,还有郡丞作为郡守的副手协助处理日常政务。
主簿不过只是郡府负责文书的官员,记录和管理郡府文书,微末浊官罢了。
除此之外,郡府还设置有功曹、户曹、仓曹、法曹,分别处理官员考核,人事管理以及户籍财政,粮食物资和军事治安,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一府官员怎么着也得数十人,他们去哪儿了?
苏六奇就算再心狠手辣,也不可能将他们全杀了,这不只是与这些官员出身的家族结怨,更会增加他拿下青城后治理一城的难度,他因不至于如此短见。
“应该还有他不放心之人的亲眷。”雁萧关伺候明几许入座,随后自己跪坐在了他身后。
“人质与官员必须要救出来,”雁萧关眼露深思,亦有些担忧,“人手够吗?”
第90章
明几许笑了一笑:“殿下放心, 只要宴席中不出问题,我安排进府内的人手要拿下一个苏府,绝无问题。”
他轻飘飘抬眼看了一眼雁萧关, 揶揄道:“溧骨是不放心你自己, 还是不放心我?”
雁萧关眉头松下来,没有理会他的调笑:“那就好。”
两人话音落下, 参加宴席的人也来了大半。
与此同时,苏府后院。
苏世镜在知晓今日确实是要办宴席时,早早便起来做了准备,已经好几夜了, 每夜想着雁萧关入睡, 夜夜梦里全是活色生香,让他眼下有了圈乌黑。
看着镜子里模糊的面容,他有些恼怒, 呵斥着院里的仆从端水敷粉,好一番折腾才勉强满意, 坐立不安的到了宴会开席时, 他还是不放心,又从柜子里挑了又挑, 重新换上了一身雪白色的衣衫, 可等去看首饰盒,又哪样首饰都挑不上眼。
最后, 他命仆从去花园里摘了开的最大的一朵牡丹,精心别在了耳后,这才笑着迫不及待的往正堂去了。
他弯弯绕绕走了好一会儿,满脸喜气,一路撞上的仆从都有些诧异, 却不敢同他说话,只屏气噤声的退去了一处。
待走到厅堂外,他停下脚步,咳嗽一声,扶了扶鬓间的花,又理了理衣衫,才款款走了进去。
到这时,绝大多数宾客都已经落座,为首的苏六奇看见他笑着招了招手:“世镜来了,快入座。”
主人说话,宾客们的声音都歇了下来,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苏世镜身上。
自然也包括雁萧关两人,明几许方才看过去,眉头便不由自主的挑了挑,雁萧关更是忍不住啧了一声,他忍了再忍,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身侧的明几许,好好洗了洗眼,半晌,他才舒了口气。
而在他用明几许的侧脸平复被震撼的无以复加的心脏时,一团白色坐在了他隔壁。
他蹙眉转过头,就又看见了方才快要是眼刺瞎的人,只见苏世镜身穿一身白色锦袍,其上用丝线绣满了花鸟鱼纹,若是穿在女子身上,可谓是再华丽不过。
若是穿在明几许身上,只会让他更夺目,可偏偏苏世镜长着一张瘦长马脸,涂了厚厚铅粉的面虽白却不及明几许的通透,尤其是一朵大红牡丹斜插在鬓边……
怎一个不堪入目来形容!
可苏世镜偏偏还不觉得,见雁萧关看过来,当即露出一抹自觉潇洒的笑。
雁萧关忍不住闭了闭眼,可想起他们的计划,还是忍下心中无以名状的吐槽,拱了拱手。
他一举一动都带着疏离,看向他的眼神更是平淡,却让苏世镜整个人都轻飘飘起来,尤其是那眉目深刻的五官,每一根眉毛都长在了他的心坎儿上。
苏世镜想要矜持,可身体却往雁萧关那边靠去:“恩人,又见面了。”
雁萧关眼中疑惑一闪,随即想到什么,诧异看了看他,这才将他与那日马上摔下来的人对上了号。待想起那日情景,他唇角一抽,这人长相平凡,可那日在街上看着倒也不让人烦,可今日怎成了这副模样?他在天都也没见过这么……花枝招展的男人。
只是他到底是外人,不好置喙他的打扮,只道:“举手之劳罢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大梁朝的宴席都是一人一案,客人端坐榻上,少有多人同坐一处,桌案间隔着几寸距离,显得亲近却不亲密,以往苏世镜觉得不错,今日却深恨这距离太远了些,他眼一转,干脆挪到了榻边上。
如此,他与斜斜跪坐在明几许身后的雁萧关几乎就要肩并肩了。
他的心神全放在雁萧关身上,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动作,一旁的明几许微眯了眯眼。
而雁萧关只觉一股刺鼻的香气涌入鼻端,他屏气往明几许那方侧去,直到明几许身上清淡的气味传来,他才喘了口气。
察觉他的动作,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笑意,端起酒盏回身看向他:“还不快为本少爷斟酒。”
雁萧关感激的看了他一眼,借着倒酒的姿势将身体移到了另一方。
这下,位置便成了雁萧关、明几许与苏世镜这样的排列。
苏世镜看着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记恨,好半晌才掩下心头想要将此人大卸八块的冲动,他知今日的目的,更迫不及待想要达成目的。
他在苏六奇面前向来无所顾忌,当即便喊道:“爹,今日不是说要与明少爷商量买卖药材一事吗?”
他话音响起,宴席便是一静,连奏乐跳舞的歌舞姬动作都放缓了,可他所言本就是今日宾客来此的目的,他提出来,众人当然不会觉得他此举突兀。
为首的苏六奇放下手中酒盏,笑看着明几许:“确是如此,就是不知明少爷所需药材种类数量如何?”
明几许抿了口酒液,淡笑答道,“不过都是些治疗疫病的普通药材罢了,至于数量,”他沉吟片刻,笑道,“自然是越多越好。”
苏六奇露出惊讶的神色,问道:“可请问明公子买如此多药材所为何故?”
明几许摇摇头:“苏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至于药材,不瞒大人,自然是运回交南卖给交南的百姓。”
他叹了口气:“诸位没去过交南,不知交南年年疫病泛滥,百姓们要保命,药材必不可少,我虽是一介药商,却也心忧交南百姓,能为他们尽一丝心意,也算不负故土。”
苏六奇不动声色地同身边谋士对视一眼,当即放下心来,看来他们所料不差。
他二人一来一往,参席众人也听得专心致志,毕竟事关他们自身利益,他们当然得用心。
可挑起此事的苏世镜却未将此放在心上,全部心神都只装下了雁萧关一人,见雁萧关只专心致志护着明几许,一丝眼神都不看他,他在心中冷哼一声,等将你拿下,到时定要让你满心满眼只容得下我。
他再看明几许,自然是越看越不顺眼,恨不得像将他赶的越远越好。
雁萧关全然不知他的想法,只注意看着宴席中诸人的神色,要动手,自然不能将无辜之人牵扯在内。
可惜,任他怎么看,院中所有人俱是欣喜异常,仿佛都忘了这些药材全是为了青城患病百姓而准备的。
明几许与苏六奇已谈起了药材价格,药材寻常,毕竟若是名贵药材,就算官相旬倾尽全城之力,也换不来能够救下患病百姓所用的数量,因此苏六奇要的价格也平常,不过贵在量大,明几许要给的银子可不少。
明几许犹豫了片刻,才叹了口气,佯装无奈的同意了。
苏六奇自然喜不自胜,端起酒杯就要敬明几许,离着这么远可不是明几许的目的,他站起身作势要迎过去敬酒。
雁萧关自然要随侍在旁,可他还没来得及完全站起身,便被猛扑过来的一个人抓住了手臂。
雁萧关皱眉,此时不能节外生枝,他生生忍住将人挥开的冲动,看向苏世镜:“苏公子为何拦我?”
明几许和苏六奇也同时看了过来,苏世镜脸上露出一抹洋洋得意的笑,看着明几许趾高气昂道:“你若想同我爹做成这笔生意,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苏六奇有些意外,可却没有阻止他。
明几许眼中划过一抹寒意,握着酒盏的手指缓缓摩挲手中酒盏,酒盏边凹凸不平的花纹在他指尖留下浅浅痕迹,转眼便消失,与之截然相反的是他心中越升越高的杀意。
明几许挑起唇角,缓缓抬起眼皮,似笑非笑的看着苏六奇:“苏大人,令郎能做的了苏大人的主吗?”
苏六奇闻言有些不悦,不过是一商人罢了,他的孩子同他提条件,他该感激不尽才是,居然还露出这副挑拨神态,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冷哼一声:“自然。”
闻言,宴会诸人纷纷对视一眼,皆露出一抹心照不宣的笑容。
苏世镜能在青城无法无天,还不就是他有个什么都能为他摆平的老子,苏六奇此番回答,一点没超乎他们的预料。
明几许缓缓点头,侧过头看向苏世镜,一双黑眸像是深不见底,声音平缓道:“苏公子说吧,有什么条件?”
苏世镜拉着雁萧关的手用力往身前一拉,可雁萧关又哪里是他能轻易拉动的,使了好半天劲也没见雁萧关有所动作,他气急地看了一眼明几许。
明几许眼眸微眯,就见他抬着下巴气急败坏的道,“药材你照价买,可前提是你要将他,”他朝雁萧关点了点下巴,才抑制不住激动的道:“你得将他卖给我。”
他说的理直气壮,那边官相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不过是一个蛮人仆从罢了,值不了几个银子。
雁萧关却是听的眼都瞪大了,这人到底是想干什么?买他?买他去做什么?他心里满满都是诧异,却下意识看向了明几许,却见明几许微垂着眼,此次相见后总微微带着笑意的唇角抿的笔直,垂下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抹阴影。
不知怎么的,雁萧关心中笃定他生气了。
几乎是这个想法刚从脑中冒出来,他便往后一退,轻轻松松挣脱了苏世镜,担忧地像明几许靠近一步。
明几许没看他,只将酒盏在手中转了一圈,口中轻吐道:“是吗?”
宴席因苏世镜提出的要求静的落针可闻,他的话语虽轻,却落在了所有人耳中,苏六奇与苏世镜两人都以为他是在问自己,同时答道:“当然。”
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