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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这边, 雁萧关正骑着马往元州城内而去。

    这片良田距元州城不过一里,不同于天都,此处城内豪强名下的土地, 并未特意建造庄子供庄户居住看守, 而是由佃户看护耕种。

    负责耕田的佃户数量不少,也不知这些佃户平日所居何处?

    不过此疑问只在雁萧关心中一闪而过, 元州城内事务繁杂,千头万绪亟待处理,也不知黛谐贤能不能应付得来。

    想起黛谐贤在天都时,仗着黛贵妃庇护, 整日混日子, 一副老糊涂的做派,雁萧关暗暗叹了口气,扬手在空中打了记响鞭, 催马加快速度。

    元州的天气着实古怪,虽说深冬气温不像天都那般滴水成冰, 可一早一晚, 风中夹杂的寒瑟之意依旧刺骨。

    好在此时日头高悬,风中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到了城门处, 雁萧关勒马停在入城的队列旁。

    神武军正严肃谨慎地检查着进城百姓, 原本元州城入城要缴纳进城费,城外百姓无论男女老少, 一律五个大钱。如今此处城门由神武军守着,进城费倒是免了,可搜查力度却比原先的城门卫仔细许多。

    百姓们也知道元州城刚遭盗匪袭击,为防止城外盗匪趁机混入城内,如此仔细检查是应当的。

    加之雁萧关与神武军入城后所作所为已在百姓间传扬开来, 大家对神武军并无不满,瞧着神武军的眼神间甚至带上了丝亲近,对神武军的指令言听计从。

    让翻检包裹便主动打开,让配合拍身也毫无怨言,一来一往间,俨然一副熟稔默契的架势。

    对此,雁萧关很是满意,并未多言,径直往城内府衙而去。

    此时府衙内外可谓是热闹非凡,虽说匪首已被斩首,可众多苦主还等着申冤。

    数年来积压的案件,桩桩件件都需从陈旧卷宗中寻找蛛丝马迹,不仅要找到证人,更要人证物证俱全,现场状况简直如一团乱麻,想要彻底理清,绝非易事。

    黛谐贤此时早已忘了昨日在雁萧关面前立下的豪言壮语,满脸颓唐,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他在天都时就跟着郜介胄混迹在禁军中,多数事务都推由郜介胄处理,他不过只是个挂名的虚职,如今骤然面对如此繁杂的政务,一时之间手足无措。

    这边苦主们在哭诉冤屈,那边涉事人在互相攀扯,还有人因情绪过于激动悲愤,两眼一翻昏倒当场。

    混乱中,黛谐贤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把自己拆成十个八个来用。

    就在他束手无策时,瞥见雁萧关回来了,立刻甩手将烂摊子推给身旁几个帮忙的人,那几人同王进一般,都是刚从监狱放出的原府衙小官。

    这些小官平日里或许有些小贪小恶,但因种种缘由没卷入大奸大恶之事,这才保住性命。

    如今被雁萧关雷厉风行、铁腕治事的手段震慑,丝毫不敢懈怠,即便深冬时节,也忙得满头大汗。

    黛谐贤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过来,袍角上还沾着不知哪沾上的泥渍,凑到雁萧关跟前,用袖子狠狠抹了把汗:“殿下,您看这乱的!”

    他朝吵嚷成一团的大堂努努嘴:“光是核对案卷就得把人熬干,更别说还要寻人证物证,咱们满打满算就这几个人手,连轴转也应付不过来啊。”

    雁萧关目光扫过满堂狼藉,眉头微蹙:“前日不是放出了些狱中的文书?让他们连夜誊抄卷宗,总能快些。”

    “可那些人都是不入流的小官,原本也只是在这府衙中做些无关紧要的杂事。”黛谐贤急得直搓手,“写个告示还行,断案问讯、核对账册根本没经验,方才有人核对是,生生将苦主所言之三写成了三十,要不是及时发现……”

    他声音越来越小,偷瞄着雁萧关的面色。

    雁萧关沉吟片刻:“从军中调些识字的过来?”

    “使不得!”黛谐贤几乎跳起来,又慌忙压低声音,“将士们擅长舞刀弄枪,文书案牍实在外行,再说元州城刚安定,城外还有盗匪隐患,抽调兵力属实不能让人安心。”

    这不行那也不可,两人陷入沉默,只觉两耳都快被大堂内以及堂外候着的百姓们吵得快要炸了。

    而那一双双满怀期盼的眼睛,更是让人坐立不安。

    听得堂内百姓的哭喊声,雁萧关突然开口道:“在本地招募些文人如何?悬榜求贤,愿意来的直接录用。”

    黛谐贤苦着脸摇头:“元州哪来那么多读书人?有点学问的大多是世家子弟,个个跟豪强沾亲带故。”

    “此番殿下斩了城内近半世族豪强,剩下的都成了缩着脖子的鹌鹑,生怕惹殿下关注。”

    毕竟家族大了,子弟中总有人惹祸,要是雁萧关再追究起来,他们怕是也得步那些家族的后尘。

    “那就从周边州县借调官吏。”雁萧关又道,“发公文给宣州,就说元州事务紧急,需暂借人手相助。”

    黛谐贤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出反对的话。可他心里直打鼓,交南州府之中,宣州离元州最近,可从宣州过来,最快也得十日,一来一回,大半月就过去了。

    这中间的日子,难不成要全靠他撑着?

    可眼下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含糊应下:“成,那我现在便去写文书送往宣州。”

    看他忧心忡忡地走了,雁萧关立在原地,目光扫过堂前乱象。

    他不是没想过从剩下的世族豪强中招人来帮着做事,毕竟那些家族盘踞元州多年,府宅里定有不少能写会算的管事,也不乏身负才能的子弟,若能为己所用,眼下的困局或许能解去大半。

    可元州豪强世代鱼肉乡里,百姓惧他们如虎狼。

    前些日子,他刚斩了几家首恶立威,若此刻又将其他豪强纳入府衙,百姓难免会生出他们或许同原元州政权无异的猜疑。

    更何况,谁又能保证这些人不会暗中使绊子?那些表面俯首帖耳的世家豪族,此时指不定正盼着他根基未稳,好将元州局势搅得更乱,趁机从中谋利呢。

    雁萧关揉了揉眉心,他原以为斩了匪首、夺了田地,元州便能安定,却不想这摊子比他想的还要难收拾。

    他深吸口气,此番怕是只能慢慢来,等宣州来人,总有将元州城理顺的一日。

    心里虽是这般想,可终究放心不下,有些沉不住气。若是往日,雁萧关只会将忧虑藏在心里,可现下他却迫切想回到内院,同明几许说说话。

    就算明几许提不出什么主意,哪怕只是听他说,也能让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些。

    穿过熙攘的前院,绕过九曲回廊,踏入内院时,雁萧关预想中宁静的内院却是一幅鸡飞狗跳的模样。

    原来在雁萧关出府不久,明几许便醒了。

    他也不知何时添了赖床的毛病,被子暖意融融,可身边没了热源,他竟觉得格外冷。

    伸手探去,枕边还有余温,明几许动了动脖子,整个人裹着被子咕涌咕涌,也不知他在被子底下怎么动作的,竟滚到了雁萧关原本的位置。

    被暖意包裹的瞬间,他喟叹出一口长气,眯起眼睛再歇片刻。

    “咚!”“梆!”

    几声异响骤然响起,打断了他的好眠。

    明几许竖着耳朵细听,声音竟是从旁边屋子传来。

    那间屋子不是没人吗?不对,昨日绮华带来了眠山月,顾忌着绮华长途奔波劳累,雁萧关便将眠山月安置在了旁边屋子。

    这响动应就是……

    明几许猛地掀开眼皮,定是眠山月弄出来的!

    他掀开被子,晨间的寒意扑面而来,他忍不住动作一顿,回身眷恋地扫了眼被窝,最终还是扯过一旁的外衣披上。

    还没推开房门,便听见了里间传来快乐的鸟鸣声,声音清脆悦耳,即使不解其意,仍能感受到声音的主人此时定然愉悦极了。

    果然是醒了。

    明几许一把推开房门,屋内晨光透过半开的窗棂洒进来,只见一只不足盈掌大的小鸟正蹲在桌案上。

    它周身羽毛艳红如同灼烧的火焰般夺目,唯有翅膀边缘与尾羽处点缀着丝丝鎏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咕噜噜左看右看,小巧的喙张张合合,模样可爱又灵动。

    此时小小的头正高高昂着,显然对自己此时的外形颇为满意。

    听见门响,小凤凰猛地转过脑袋,那双灵动的眸子骤然亮起,欢快地在桌案上往前倒腾着小短腿跑了两步,长长的翎羽还跟着晃了晃。

    跑至半途,它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矜持地站定,高高昂着脖子,眨巴着眼睛,满是期待地看向明几许:“少主,我现在好看吗?”

    明几许回神,望着眼前夺目又天真的小凤凰,毫不掩饰眼中的惊艳,赞叹道:“倒是比原本那团毛球模样精神多了。”

    眠山月不禁夸,听了这话喜滋滋的乐出了声,毛茸茸的小脑袋晃得像拨浪鼓,尾羽上的鎏金羽毛随着动作轻轻颤动,在晨光里闪出点点金斑。

    明几许走近,顺着它的小脑袋往尾羽摸去,只觉触感顺滑如绸缎。

    眠山月歪着脑袋蹭了蹭对方掌心,声音甜得发腻:“我也喜欢现在的样子,以后就一直是这个模样啦。要是再升级,我还能把体型变得更大,到时候保准威风又漂亮!”

    明几许将它捧在手心:“现在就够威风漂亮了。”

    眠山月笑眯了眼:“真的吗?”

    随即乐陶陶道:“还得多亏宿主靠谱,将我的系统等级哐一下直接就升到了50级。”

    从10级到50级,简直是突飞猛进。

    第182章

    他说着还很是得意地晃了晃尾巴, 又嘚吧嘚吧的将它升级的事情说了。

    原来眠山月是在从赢州至宣州的路途上,半梦半醒间感知到等级突破的,那时不过是从10级升到20级, 迷糊中它还暗自在琢磨着:“当初宿主收获青城一城民心, 自己便升到了10级,如今又连跳10级, 想必是因为宿主已收复赢州全境,并让赢州百姓彻底归心。”

    如此看来,拿下一州便能提升10级,只要宿主拿下十个州府, 自己就能满级了。

    这般想着, 他的胸脯挺得高高的,爪子无意识地刨着:“原来满级也不算难嘛。”

    可话音刚落,明几许便屈指轻轻敲了敲它的小脑袋:“说得轻巧, 收拢一州民心,还要将州府牢牢攥在手中, 哪是这般轻易的事?”

    他语气带着几分严肃:“雁萧关能走到今日这一步, 不过是占了天时地利人和,往后你若想再升级, 怕是千难万难。”

    眠山月被敲得缩了缩脖子, 却仍不服气地扑腾翅膀:“可宿主那么厉害,他定然可以的, 没看我这么快就又从20级变成50级了。”

    明几许凝眸细想,此事怕是不像眠山月想的那么简单,这升级怕也不只事关一州,与州府土地和百姓数量,怕也有关系。

    毕竟除了青城和赢州, 现下宣州虽亦成为雁萧关的封地,可除了宣州的豪强府官之外,其他人怕是只当听个新鲜事,平日里日子怎么过,现在依旧怎么过,全然未将这位新主放在心上。

    眠山月之所以能升级这么快,归根结底,怕还是落在元州。

    元州的面积五倍于赢州,比宣州亦大了两倍不止,人口更是数倍于赢州与宣州之和。先前元州局势未定,如今雁萧关在元州的事迹已经传开,经百姓们口口相传,才能一举将眠山月推升至50级。

    想到此处,明几许尚有一事未明,他伸手挠了挠眠山月的下颌:“你先前升级也不见昏睡不醒,这次因何会如此?”

    说到此,眠山月当即便得意起来,摇头晃脑道:“之前升级我一时激动,获得的积分只用来升级形态了,这次可不一样,我没有贪图自己安逸,只用了一小半换了这个幼年体凤凰形态。”

    明几许听罢,将它捧在手心仔细端详:“这么说来,这还不是你的完全态?”

    “当然!”眠山月抖了抖尚未舒展完全的尾羽,艳红的翎羽间闪过鎏金光泽,“等我攒够积分升到满级,定能化作遮天蔽日的火凤。到时候我就是百鸟之王,全天下仅此一只的火凤凰。”

    看他陶醉的模样,明几许笑着转回正题:“那剩下的积分你用来做什么了?”

    眠山月立即来了精神:“我因着被惩罚失去了系统的主动权,只能当个吉祥物,处处受制,上次还因着淘气好玩,险些将系统发布的任务给遗落了,差点让宿主失去了积沙成田这样好的奖励。“

    它绒毛蓬松的脑袋晃了晃:“这次我可是将大半的积分都用来升级系统任务机制,以后但凡有任务,系统会根据宿主的行动判定该发放哪种,还能结合宿主的行动,自发判断是拒绝还是接受,就连任务奖励也会与宿主的领地发展紧密相关。”

    说到此,眠山月抱怨道:“不像前一次,奖励是肥皂和酒精,拖了好久都没完成,跟领地建设一时半会也沾不上边。”

    说罢,它叹了口气:“若不是之前受了惩罚,我早就能做到这些了,也亏得宿主不嫌弃我,不过正因如此,我才更要为宿主着想,往后系统奖励肯定会越来越有用,数量也会越来越多,保准能帮宿主将领地发展得更好,再也不用担心我贪玩误事。”

    明几许眼神柔和下来,将它捧在手里轻轻戳了戳。

    感受到这份亲昵,眠山月傻呵呵地笑起来,毛茸茸的脑袋往明几许掌心蹭了蹭,蓬松的尾羽也跟着晃了晃,看起来娇憨极了。

    但撒完娇后,眠山月才收起笑意,认真解释道:“就是因为升级系统任务机制导致系统休眠,我也跟着受影响,才昏睡至今。”

    明几许抬手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辛苦你了。”

    眠山月连连摇头:“不辛苦。”

    说到此处,它两只翅膀做叉腰状:“而且这次的奖励也很丰富。”

    “是什么奖励?”明几许也起了兴趣。

    眠山月知道明几许看不了系统面板,便自个将面板一拉,盯着上面的任务与奖励念道:“支线任务一已完成,奖励肥皂与酒精方子;支线任务二已完成,奖励防瘴气入体药方……”

    至于支线任务三,早已完成,“积沙成田”的奖励也已落入雁萧关手中。

    而在这三条支线任务之上,姗姗来迟的主线任务一“成为赢州之主”亦已完成。

    眠山月眨巴着眼睛,声音里透着惊喜:“奖励是海水晒盐法。”

    它偏了偏头,疑惑道:“晒盐?明少主,盐是晒出来的呀?”

    明几许眸光一闪,大梁朝其他地方制盐的方法明几许暂且不知,交南的制盐法他却是再清楚不过,便是煮盐。

    即通过加热海水使水分蒸发来析出盐,煮制的过程中需持续加热,要消耗大量的木材、木炭,所需时间长,产量亦不高。

    若真如奖励所说的可以海水晒盐,想到交南外无边无际的大海,日后盐产量定能大涨,以雁萧关的心性,不说其他地方,起码他手下百姓吃盐是不愁了。

    见他不答,眠山月也没追究,继续查看:“还有主线任务二‘成为宣州之主’,亦显示达成,奖励为天工造船图鉴。”

    它顿了顿,又道:“主线任务二下的支线任务‘拯救铁沙岛被困之人,铲除铁沙岛恶徒’也顺利完成。”

    听见此,明几许一怔,铁沙岛,想必便是买韩翼控制的矿岛了,原来其名叫铁沙岛。

    他的思绪只晃了一瞬,便听眠山月继续念道:“奖励为盛世烟花技艺。”

    明几许面露疑惑:“烟花为何物?”

    眠山月却“哇”地叫出声:“烟花啊?难道我在大梁朝也能看见烟花了吗?”

    见明几许不解,它激动得连比带画:“烟花是用火药制成的,能‘咻’地冲上天空,‘砰’地炸开,炸开时会变成无数光点,五颜六色的光像流星一样四散,就像是从天上落下的星雨!”

    它越说越急,小翅膀扑棱得飞快:“总之,就是比朝霞还绚烂,比月光还夺目,整个夜空都会被照得像白昼一样。”

    可只听它描述,明几许实在无法想象。

    见明几许仍不明所以,眠山月焦急不已,却又不知如何解释,整只鸟在明几许的手掌上左转右转,眨眼就转了十几圈,差点将自己给转晕。

    明几许见状好笑道:“别着急,解释不了便罢,待造出来我便能亲眼所见。”

    眠山月却不愿就此罢休:“不行!”

    它非得让明几许现在就知道知道烟花有多漂亮不可,它就不信,它堂堂一个50级的系统,连这点小事都做不了。

    想到此,它突然一怔,对啊,它现在已经50级了,又不是从前那个什么积分都不能用的小废物。

    想到此,它一双眼睛直愣愣地盯着系统面板,快速翻找起来。

    很快,它眼睛一亮:“有了。”

    系统积分可不单单只是用来升级系统任务机制和形态的,自然还有其他用处。

    眠山月还可以在系统面板里兑换它所需要的物品。

    不过受它所处世界限制,能在系统上兑换的都是一些不会对所处世界造成影响的东西,且不同物品在不同世界兑换所需积分,也会受世界本质影响而大有不同。

    若物品本就是世界本能产出的,所需积分便不多,可若是想要兑换的物品远远超过本方世界的科技水平,或是超出所处历史阶段,那需要的积分简直是天文数字。

    不过只是兑换虚拟烟花罢了,所需积分应该不多。

    很快,眠山月便找到了它想找的东西,一看下面的积分,2000?!难怪系统物品兑换页面这么小,怕是根本没有冤大头会拿辛辛苦苦攒的积分来兑换这些天价坑货吧!

    哪家系统兑换个馒头都需要10积分啊,它让宿主给它买十个馒头也不过只需要十个大钱。

    这破系统也太坑了!

    眠山月险些当场表演一个我骂我自己。

    对升至50级便拥有5万积分的眠山月来说,2000本只是区区小数目。

    可坏就坏在,一开始升至10级奖励的1万积分中,5000都被它用来升级成为有着凤凰羽的小雀形态,而它这次兑换的凤凰幼鸟形态,更是需要足足2万积分。

    不过因为它原本进化的形态,本就是含有凤凰羽,倒也为后续进化打下了一些基础。因此它只需要再另外支付1.5万积分即可。

    积分一下便只剩3万,而在系统任务机制升级后,它刚好只剩下2000积分。

    眠山月只觉自己真是最穷的系统了,可它没多犹豫,很快便点下兑换键。

    毕竟虚拟烟花一旦到手就是它的,又不是只能用一次,等宿主回来,它还能再展示给他看,到时候一定要让宿主造出比系统奖励的烟花更绚烂夺目的烟火。

    眠山月迫不及待将兑换的虚拟烟花展示在明几许眼前。

    刹那间,震耳的炸响撕破空气,赤金、靛蓝、翡翠绿的光焰接连窜上半空,时而化作盛放的牡丹,时而化作流星坠落的星河。

    绚烂的色彩映亮一人一鸟面庞,两双眼看得目不转睛。

    “再看这个!”眠山月兴奋地扑棱翅膀,又接连放出四组烟花,每一次爆响都伴随着形态各异的图案,火树银花在虚空中炸开。

    一人一鸟沉浸其中,连院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都未察觉。

    直到一道人影跨进院门,夜明苔望着空中消散的最后一缕烟花残烬,满脸惊疑:“这是什么?”

    明几许掌心瞬间拢住眠山月,转身看向突然出现的人,他没想到,这段时间与雁萧关相处,竟让自己的警惕性下降至此。

    他眉峰微蹙,神情冷淡得近乎警惕。

    夜明苔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神色变化,当即眼一眯,双手抱胸:“兄长这是在藏什么宝贝?”

    她目光紧紧盯着明几许虚拢的手。

    明几许似笑非笑:“与你无关。”

    夜明苔何曾在明几许这里受过此般冷遇,当即怒火上头,闪身向前:“可我偏要看。”

    转瞬间,她便冲至明几许跟前,伸手抓向明几许的手。

    明几许自然不愿,眨眼间,两人便缠斗在一起。

    雁萧关放一进门便见夜明苔的鞭尾甩向明几许,明几许闪身避过,身后石凳却被当场打碎成两半,碎石刹时四溅散落。

    第183章

    夜明苔根本没有搭理进来的雁萧关, 见明几许轻而易举避开她的攻击,柳眉倒竖,手上动作越发凶狠, 像是要将这段时间从他这里受到的冷遇尽数讨回来。

    她承认, 幼时她并未真正将这位姨母所出的兄长放在心上,当其她孩子像驱赶山间野狗般嘲笑戏弄明几许时, 幼时她施舍的几个野果、几件皮毛,看似善意,实则不过是顺手丢弃自己不想要的垃圾。

    既能显得自己大方友爱,又有人替她处理累赘, 何乐而不为?

    可当父亲为了攀附权势, 将她像件破烂衣裳般卖给买韩翼时,彻骨的寒意瞬间浸透她的骨髓。

    说是联姻,甚至买韩翼许诺给了她正妻之位, 可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父亲投诚的礼物, 一件送给买韩翼的玩物。

    交南谁人不知买韩翼是个凌虐狂?被送进买韩翼府邸的那一刻, 她便明白,那位所谓的父亲和族中长辈, 根本没指望她能活着回去。

    而当明几许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 两人的境遇像是颠倒了一般。

    明几许成了夷族高高在上的圣子,而她则是被困在买韩翼手中的困兽。

    起初, 她佯装出不屑与骄傲,可在并肩作战的日子里,是这位兄长一次次拉住她,让她没有彻底堕入仇恨的深渊。

    他们都曾尝过被至亲抛弃的滋味,本以为彼此会成为相依为命的支柱。

    可如今看来, 她终究是错了。

    委屈化作盛怒,鞭锋再一次甩出,直抽向明几许面门。

    明几许没再动作,双眸直直盯向夜明苔,眼眸依然黑而深。

    见他不动,夜明苔一怔,立即便想要将手中鞭子收回来,可被他的眼神一刺,又生生止住了那股冲动。

    千钧一发之际,雁萧关突然伸手,稳稳将扫过的鞭尾握在了掌中。

    夜明苔当即用力要抽回鞭子,却发现使尽全身力气,长鞭却纹丝不动,宛如被钉死一般。

    她眼底泛起血丝,怒瞪着眼前亲密无间的两人,声音发颤:“明明我们才是血亲不是吗?”

    这些多年,她早已抛却过往的警惕,将明几许视作唯一的骨肉至亲,可如今,明几许却为了一个外人,用这般冷淡的眼神看她,俨然将她当成了洪水猛兽,她已忍了数日,方才对方护住一只小鸟的动作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彻底爆发了。

    夜明苔冷笑一声,双眼在并肩而立的两人身上来回扫视:“怎么,现在我倒成了外人了是吧?”

    雁萧关蹙眉,松开手,长鞭“啪”地砸落在地,扬起一片尘土。

    明几许垂眸看着地上夜明苔以长鞭砸出的痕迹,声音像是裹着冰渣:“够了,我又何时当你是外人?”

    夜明苔双手紧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直勾勾地盯着明几许:“那从岛上回来后,你为何疏远我?除了需要我去散播买韩翼已死的消息,这么多日,你何曾给过我一个眼神?”

    她的声音发颤,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眼眶瞬间红透。

    明几许目光扫过她紧绷的神情,不由回想起初来元州时,夜明苔如困兽般绝望而冷漠的模样,那时连呼吸都带着戒备的人,此刻却像个执拗的孩子,为莫须有的冷落红了眼眶。

    他语气稍缓:“你有话就不能好好问?非得动手?”

    夜明苔却像是被这句话点燃了最后一丝理智,突然嗤笑出声,笑声沙哑:“好好说?你给过我好好说的机会吗?这些天你避我如蛇蝎,我连见你一面都难。”

    “我好不容易寻到你,你却对我警惕至极。”夜明苔紧咬牙关,往日艳丽如彼岸花般夺目的容颜,此刻因强忍着泪水,眉毛、眼周乃至鼻头都红成一片,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明艳。

    “我同买韩翼周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盼到你……”话音戛然而止,她猛地转身,单薄的肩膀微微发颤,生怕明几许瞧见她夺眶而出的眼泪,“罢了,是我自作多情。”

    话虽狠绝,可她背对着明几许,脚步却钉在原地,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在赌什么。

    明几许望着她倔强的背影,眸光微微一动,片刻后,他松开一直护在掌心的眠山月,将它轻轻搁在雁萧关的掌中,缓步走向夜明苔。

    眠山月哪还有凤凰幼崽的威风模样,缩成一团,活像只吓呆的鹌鹑。

    它盯着明几许的背影,又偷瞄了眼气呼呼的夜明苔,惊魂未定。

    没了明几许掌心护着,方才打斗的余威还在,它顺着雁萧关的手臂,慌慌张张地爬进对方颈窝,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唧:“宿主,那个姐姐好凶哦……”

    雁萧关忍俊不禁,两指轻轻捏住眠山月的喙,朝它使了个噤声的眼神,随后识趣地退到一边,静静等着明几许哄孩子。

    哄孩子是不可能哄孩子的。

    明几许就从始至终就没有学过哄孩子的套路,不过他自有一番对付夜明苔的手段。

    他就那么直直走到夜明苔身后,伸手揪住她后颈的衣领,像拎起一只炸毛的野猫。

    夜明苔浑身一僵,正要发作,却听头顶传来一声冷笑:“哭够了?”

    她挣扎着转身,便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黑眸,里面带着不容置喙的压迫感:“这么多年在买韩翼身边,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撒泼了。”

    明几许眉眼扫过她张嘴欲呛声的动作:“还是说,非得让我亮出短刃,跟你实打实对过几招,你才肯冷静?”

    夜明苔被这近乎威胁的话呛得说不出话,眼眶里未干的眼泪却又涌了上来。

    她咬着牙想推开,却被明几许死死箍住肩膀。

    “要闹,等你回了族里,尽可劲闹腾,现在,收起你的眼泪。”明几许的声音依旧冷淡,掌心却悄然覆上夜明苔的后脑,不轻不重地揉了揉。

    这一动作让夜明苔没了动作,明几许继续道:“这段时间没见你,一来是元都城诸事未定;二来……”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落在夜明苔脸上:“亚里坤独揽南兀族大权,难道你就准备孤身一人回去对付他?”

    夜明苔的眼泪瞬间僵在眼眶里:“什么意思?”

    明几许松开手,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静下来:“你别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只顾着胡思乱想,却没趁机彻底收揽你留在元州城的人手。”

    夜明苔浑身的力气突然泄了,满心委屈和愤怒也在顷刻间散了个彻底。

    她一双美眸盯着明几许,在那锐利的视线下,先是眨了眨眼睛,又缓慢地眨了一下,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雁萧关在一旁看着,哼笑出声:“姑娘,你兄长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你若是不好好利用,就别怪到时候我下手不留情。”

    见夜明苔拧眉不解,雁萧关直言:“你就不担心,等我们将元州的事料理妥当,会将你分散在城里的人手一一清查,以通贼论处?”

    夜明苔面色一僵,雁萧关虽面带笑意,可她却感受不到半分玩笑意味。

    雁萧关现下就只需要弘庆帝下发圣旨,便能名正言顺成为元州之主,天下都传当今陛下对雁萧关有求必应,这一天怕是不远了。

    雁萧关怎会容忍自己的地盘里藏着他人的眼线?到那时,一场肃清在所难免。

    这不是威胁,而是明晃晃的提醒,让她早做打算。

    至于这份提醒看的是谁的面子,不言而喻。

    夜明苔将眼神挪回明几许脸上,嘴唇微动,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只能讪讪闭上。

    明几许见她这犹犹豫豫的模样,冷声甩出四个字:“还不快去。”

    这简短的话却让夜明苔瞬间清醒,紧绷的肩膀骤然放松,眼底闪过一丝欣喜,明几许并未真的生气,也并未在利用了她后便彻底将她抛至脑后。

    理智回笼,她那嚣张跋扈的劲儿又冒了上来,可对上明几许冷冽的目光,到嘴边的硬话又咽了回去。她只能梗着脖子“哼”了一声,甩袖转身,临走前还不忘瞪了雁萧关一眼,脚步却不自觉加快,朝着自己在元州的势力据点奔去。

    等人走了,雁萧关才站直身,溜溜达达走到明几许身旁,弯下腰将脸凑过去:“平日瞧着冷冰冰的,教孩子倒是挺有耐心。要是我,在她甩出第一鞭时,就能一脚将她踹水里,让她清醒清醒脑子再说话。”

    明几许黑眸里晕开笑意:“你就是这般对陆从南和绮华他们的?”

    雁萧关理直气壮地挑眉:“是呀,看他们一个个现在多出息。”

    说着,他伸手将明几许散乱的衣襟理好,一举一动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弄完后垂下手,自然地将明几许的手合在掌心,习惯性地想用自己的体温驱散对方手上的寒意。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雁萧关望着明几许沉静的眉眼,耳尖微微发烫,轻咳一声打破凝滞的空气:“想来你还没吃早食,走,先把早饭解决了再说。”

    一顿饭下来,久未品尝美食滋味的眠山月吃得心满意足,小肚皮圆滚滚地瘫在桌上。

    另一边,明几许早放下碗筷,将眠山月昏睡及醒来后获得的系统奖励,仔仔细细同雁萧关讲了一遍。

    雁萧关边听边打开系统面板,逐一领取奖励,又随手点开酒精方子,准备好好看看。

    发酵、蒸馏,还有什么简易蒸发、冷却凝结、导流收集……看着密密麻麻,一个比一个复杂的说明文字,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很快便头昏脑胀起来。

    片刻后,他揉了揉发疼的眉心,无奈地将面板滑到一边:“什么肥皂、酒精方子、防瘴气方子,又是造船、晒盐,还有制烟花,个个都比朝堂公文还难懂。”

    他叹了口气,心道往常太子让他看公文,他都是能躲多远躲多远,可现下又能躲到哪去呢?

    想着,他瞥了眼正歪着脑袋,幸福眯着眼的眠山月:“怕是系统本统都离不清楚。”

    眠山月浑身一激灵,抖着绒毛飞到明几许脖颈上蹭了蹭,奶声奶气道:“宿主太小看我了,这些东西我可都看得懂。”

    它扑棱着小翅膀,努力伸长脖子指向面板上的图标:“这个肥皂方子很简单的,还有那个……”

    话没说完,却因说急了打了个嗝,圆滚滚的身子晃了晃,差点从明几许肩头栽下去。

    明几许眼疾手快地托住它,唇角不自觉扬起:“小眠山月可比殿下厉害。”

    雁萧关却还在面板上划动着奖励条目,嗤笑道:“别听它胡吹,它要是真能全懂,我还用等着系统给奖励?直接问它不就成了?”

    这话让眠山月一时语塞,缩在明几许掌心不敢吭声。

    明几许安抚地揉了揉掌心里圆滚滚的小家伙,沉声道:“这些东西看着繁杂,但若真能落地,对殿下治下的百姓大有裨益。”

    说着,他顿了顿,看向雁萧关:“你若嫌麻烦,我可以帮忙。”

    闻言,雁萧关一笑,朝他伸出手:“君子一言。”

    明几许与他对视,抬手拍过去:“驷马难追。”

    两人对视间,自有默契。

    眠山月却是个煞风景的,它猛地挤到两人中间,用爪子扒拉着面板,“啪”地摆在雁萧关面前,一挥翅膀,毛茸茸的羽毛扫过屏幕,指着最下角叫嚷道:“宿主快看这里。”

    雁萧关顺着它的视线看去,只见界面右下角有个青铜色圆盘。

    眠山月连忙将其点开放大,圆盘泛着古朴的光泽,不知由何物制成,边缘打磨得十分圆滑,整个盘面雕刻着流云纹样,中间悬浮着一根半透明的淡金色指针,此时正随意指向某块区域。

    再看盘面,盘面被等分成八块扇形区域,每一块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微光,其上印着字样和图画。

    雁萧关一眼最先看清两块灰色区域,上写“谢谢惠顾”,虽并不相邻,但唯有灰色区域是重复的,实在显眼。

    其余区域里,金色的“高炉炼铁改良法”、宝蓝色的“水车灌溉系统图纸”、绛红色的“家畜疫病防治手册”清晰可见。

    还有些他从未听过的东西,翠绿色区域画着一颗圆润的黄色种子,标注“玉米种子”四字,雪白色区域印着蓬松的绒毛图案,写着“棉花种子”,最惹眼的是紫色区域,其上标注着“初等教育化学教材”的字样,还配着一套书的图画。

    “总共有三次机会。”眠山月兴奋地蹦跳,小爪子差点戳到转盘,“系统抽奖机会最为难得,这次是宿主短时间连升四十级,系统才给了三次抽奖机会,下次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说着,它连声催促:“快转,说不定能一举把棉花和玉米都抽回来,以后宿主治下的百姓就再也不愁吃穿了。”

    第184章

    雁萧关盯着盘面上陌生的“玉米”“棉花”字样, 眉头皱成一团,伸手揪过眠山月的后颈:“等等,你给我说清楚些, 这两样东西凭什么就能让百姓不愁吃穿?”

    眠山月被拎着晃悠, 却仍扑棱着翅膀解释:“玉米可厉害了,杆子能长得比人还高, 一根杆上最多能结两三个棒子,每个棒子扒开全是密密麻麻的金黄玉米粒,一亩地就算在大梁朝也能收好几百斤。”

    说着,它吸溜了一下口水:“生着能啃, 煮熟了更是香甜, 磨成粉还能烙饼、煮粥,要是收成好,靠着它, 就是遇上灾年,全天下人都饿不死。”

    它抖了抖绒毛, 又指向“棉花”:“这个也有用, 开花结果后,里头全是白花花的棉絮, 摘下来能纺线织布, 做衣裳被褥又软和又保暖,再也不用大冬天裹着硬邦邦的麻布挨冻。”

    这番话让雁萧关和明几许同时愣住。

    雁萧关盯着盘面那片泛着微光的“玉米”和“棉花”, 他仍不知它们究竟为何物,眼神却怎么也移不开。

    明几许虽看不见盘面,却也从眠山月的描述中勾勒出百姓丰衣足食的景象,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 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可当雁萧关的目光再次扫过盘面,两块“谢谢惠顾”映入眼帘,他的心猛地一沉,天下哪有这般容易的好事?

    他深吸一口气,指尖悬在转盘上方迟迟未落,突然转头看向明几许,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郑重:“你想要什么?有三次机会,除了棉花和玉米种子,剩下的你喜欢哪个?”

    那模样,仿佛只要明几许开口,他便能将想要的奖励抽回来。

    明几许却一眼看穿他的紧绷,沉默片刻后,开始认真思索。

    他虽看不见盘面,却能凭借雁萧关和眠山月的描述,在心中默数奖励。

    无论是炼铁改良法、水车灌溉图纸,还是家畜疫病手册,似乎对雁萧关的封地发展都极为有用。可不知怎的,他的脑海中却不断浮现“初等教育化学教材”的字样。

    他没有违背心中所愿:“初等教育化学教材,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随着眠山月一声欢呼“开始”,雁萧关手指点向盘面上“抽奖”的字样。

    淡金色的指针飞速旋转起来,在盘面上拉出一道虚影。

    指针飞速转动,雁萧关一眨不眨地盯着盘面,看得眼角发酸,眠山月也屏住呼吸,绒毛紧张得根根竖起,爪子死死扒着明几许肩头。

    而一旁的明几许,面上虽挂着一如既往的漫不经心的笑,可浓密纤长的睫毛却轻轻颤动着,泄露了内心的忐忑。

    这个时刻,连穿堂而过的风仿佛都静止了下来。

    终于,指针转动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只见指针又晃了晃,最终缓缓落在泛着紫色微光的初等教育化学教材上。

    “中了!”雁萧关眼睛一亮,蓦然转头,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惊喜。

    他迅速调整神色,威严道:“快说,下一个你想要棉花种子还是玉米种子?”

    明几许唇角微扬,虽看不见盘面,但听见雁萧关激动的语气,也猜到了结果。

    他顿了顿,缓缓道:“玉米种子,我还未曾见过亩产量这般大的粮食,想要长长见识。”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指尖重重按下转盘。

    淡金色指针飞旋,擦过“谢谢惠顾”的灰色区域边缘时,他的心脏几乎要撞破胸腔。

    在他们屏息凝神间,指针缓速偏移,最终稳稳停在翠绿色的“玉米种子”区域!

    雁萧关的呼吸骤然停滞,下一秒,他猛地将明几许按进怀里,手掌用力揉乱对方的头发:“你这张嘴简直神了。”

    他的声音发颤,带着狂喜:“两次都中了!这转盘莫不是真能听懂你的话?”

    怀里的明几许被勒得闷哼一声,却也忍不住笑出声,抬手轻轻拍了拍雁萧关的后背。

    一旁的眠山月早就蹦得老高,绒毛炸开:“最后一次机会,咱们把棉花也拿下。”

    雁萧关没多犹豫,指尖第三次按下,指针缓缓转动,在盘面划出泛着微光的轨迹。

    可这一次,明几许好运却戛然而止,淡金色指针最终摇晃着,停在了灰色的“谢谢惠顾”区域。

    眠山月首先失望地瘫倒:“啊~没中。”

    明几许心头一跳。

    雁萧关叹了口气,转而望向明几许,虽失望,却带着释然的笑:“能得两样已是万幸。”

    “得亏有你,不然以我的破运气,说不定三次都会是谢谢惠顾。”为免夜长梦多,谁知道这系统会不会突然抽风把奖励收回去,他当即点击领取了抽中的“初等教育化学教材”与“玉米种子”。

    刹那间,一道微光闪过,桌案上凭空出现一摞齐整的书籍。

    书册约莫成年汉子四个巴掌大小,封面印着彩色图案,红黄蓝绿交织的色块鲜艳夺目,这在满是素色竹简与泛黄手抄本的大梁朝,简直如同天外来物。

    雁萧关知道自己手劲大,生怕弄坏这神异之物,只在一旁让明几许动手:“快看看,这到底是啥!”

    明几许轻轻翻开最上面一本,里面的内容呈现在他们眼前,纸张雪白如霜,触手细腻平滑,比丝绸还要柔韧三分,上面的字迹工整得不可思议,横竖撇捺像是用尺子量着刻上去的,每个字间距均匀,方方正正。

    除此之外,纸张上还穿插着彩色的图画,图案栩栩如生,让从未见过这般“奇书”的两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很快回神,再看书上的文字,其乃是大梁朝文字,字字明几许都认得,可连在一起却晦涩难懂,才看了几行,他便蹙起眉。

    再往后看,书中除了汉字,还夹杂着大量从未见过的符号,圆的、方的、带箭头的,组合成奇怪的公式,像是另一种神秘的语言。

    眠山月却是一下跳到书页上,爪尖正好指在那些奇怪符号上:“这些是化学符号,教材上应该有附录来指明它们分别表示什么东西的。”

    闻言,明几许快速将书翻了一遍,果然在教材的最后一页,夹着一张触感截然不同的长页。

    待翻开来,“元素周期表”几个大字赫然入目。

    何为元素?何为周期?,此时他们全然顾不上思索这些,视线死死落在下方一个个颜色各异的方块上。

    明几许何等聪慧,只扫了几眼,便将这表格看懂了个七七八八,很快明了其中含义。

    倒是雁萧关,只觉密密麻麻的方块直往眼睛里钻,他倒抽一口凉气,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算了,这玩意儿非我能懂,还是交给你吧。”

    明几许见他狼狈模样,唇角勾起一抹戏谑:“就这么看不得这书?”

    雁萧关作势挥了挥手,满脸嫌弃:“看不得看不得,你快拿远些。”

    明几许笑着将书收好,这时,两人一鸟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桌面上的锦盒上。

    眠山月动作飞快,“啪”地掀开锦盒,里头躺着的正是黄灿灿的玉米种子。

    可在视线触及种子的刹那,两人一鸟皆是一愣。

    “就一颗?”雁萧关蓦然变色,“堂堂系统,怎这般小气?”

    眠山月也跟着扑棱翅膀:“就是,抽奖就给三次机会,好不容易抽中玉米种子,好歹给三颗啊,就一颗,万一变种死了可咋办?”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下来,雁萧关脸色骤变,一把按住眠山月的脑袋,目光死死盯着它:“你可知该如何种玉米?”

    明几许闻声微微挑眉,眠山月瞬间僵在原地,绒毛都耷拉下来。

    见它这副模样,雁萧关和明几许心头不约而同涌上不祥预感。

    果然,眠山月苦着脸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只小鸟,怎么可能懂这么复杂的种植技术?”

    雁萧关只觉眼前一黑,踉跄着扶住桌沿:“系统莫不是在逗我?给颗种子却不给法子,难不成要我供起来当祖宗?”

    眼看雁萧关就要恼羞成怒,眠山月也蔫头耷脑地缩着,明几许沉思片刻,视线缓缓望向雁萧关身前的系统面板,沉声道:“小山月不是说系统任务机制升级了吗?殿下要不要试试看,让系统下达一项任务,将奖励设为玉米种植技术。”

    雁萧关一愣,眠山月瞬间来了精神,小翅膀扑棱得飞快:“我怎么没想到,宿主你快在心里许愿。”

    雁萧关将信将疑,可眼下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当即在心底默念起条件。

    眠山月看看他,又时不时瞥向系统面板,来回张望间,突然,它瞥见系统面板上竟真的有了新内容:“出现任务了。”

    雁萧关猛地看向系统面板,只见面板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就在之前便已有,但他还未完成的任务下方:

    主线任务三——成为元州之主,任务完成度99%,奖励“羊毛纺织法”(未发放)。

    看到这,雁萧关迟来的意识到一件事,看来他还真就只差弘庆帝的一张圣旨便能将元州也纳入他得治下,至于眠山月为何能升级,想必便是同青城一般,名义上虽并非他的领地,可在其治下的百姓已认同他的情况下,他同样能获得积分。

    随即他的视线只在后面的奖励上一扫而过,继续往下看。

    下面一行便是,支线任务一:收获元州官田粮食,并将官田土地分于百姓耕种。奖励“玉米种植法”。

    他刚要露出喜色,却见文字下方又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仅限宿主使用”——

    作者有话说:接下来3天都会短小,因为要出一趟门,不过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太多杂事了,应该可以尝试多更[加油]

    第185章

    雁萧关顿时呆在原地, 指着那行字看向眠山月:“这……这只能我学?可我哪懂种庄稼?”

    他这辈子就只种活过一株芍药,还早已不幸的葬身大海,这玉米他敢碰吗?

    眠山月凑过来, 歪着脑袋瞅了瞅, 随后声音都急得炸开:“完了完了,宿主肯定学不会, 抽到的玉米种子不就白费了?”

    显然,它也深知雁萧关辣手摧植物的厉害之处。

    明几许却神色平静,指尖无意识摩挲着书页,若有所思道:“或许……可以先完成任务, 再从长计议。”

    实在没别的法子, 雁萧关咬咬牙,决定先把玉米种子的事儿搁下,眼下当务之急是先完成任务。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元州城外的官田里已经忙开了。

    从府衙仓库里翻出来的旧镰刀磨得豁口都还在,木耙子断了两根齿, 可大伙也顾不上讲究。佃户家中拿出来的麻绳磨得毛边, 竹筐底都用草绳补过三层,照样装满了往车上摞。

    因为前段时日元州的动荡, 城西地里的稻子已比往年晚收了大半个月, 加之元州地处海边,天气说变就变, 早上还大太阳晒得人后背发烫,晌午突然就刮起海风,乌云压得低低的,说不定哪时便会下一场瓢泼大雨,收粮食再不能拖。

    神武军的汉子们脱了铠甲, 露出里头汗湿的短打,胳膊晒得通红,镰刀在稻秆上“唰唰”割得飞快。

    稻穗塞进打谷机时,谷子噼里啪啦撞在木桶壁上,混着飞扬的尘土,呛得人直咳嗽。

    谁也没想到,绮华来到元州府衙不到两日时间,便将府衙的事摸了个明明白白,而在夜明苔带着守备军里她的人离开后,当即便让游骥去了一趟守备军。

    元州守备军早乱了套,买韩翼使一死,手下人死的死散的散,守备军几千人折了好些人,除了夜明苔笼络的几百号人外,剩下的两千多号人登时没了主心骨。

    这会儿尚没新刺史上任,雁萧关便成了他们的头儿。

    因此,他们自然也逃脱不了要帮着收粮食,再加上原本种地的佃户,田埂上全是忙活的人影。

    有人弯腰割稻子,有人推着独轮车运谷子,牛车轱辘碾过泥地,留下深深的车辙印。

    时不时有人喊一嗓子“搭把手”,喊声混着海风,在整片稻田里荡来荡去。

    足足用了七日功夫,元州官田的稻浪终于化作了粮仓里金灿灿的谷堆。

    最后一批晒干的稻谷入仓时,守粮仓的府衙杂役往横梁上挂好了防风灯,又不知从哪抱来几只狸奴放进仓里。

    在火苗的照射下,狸奴蜷着身子窝在谷堆旁沉沉入睡,巡守的衙役们手持火把来回踱步,粮食入库时,他们听神武军说过,这里头大半粮食都要分给百姓,这可是关乎元州民生的大事,且雁萧关凶名在外,他们哪敢懈怠?

    雁萧关偷得浮生半日闲,坐在府衙后堂的胡凳上,听着外头零星的声响,忽然惊觉往日里乱糟糟的脚步声、争吵声,不知何时竟变得井然有序。

    案头新送来的文书,墨迹未干的字迹整齐排列,再不见从前歪歪扭扭、混着墨团的潦草模样,显然书写之人已不复往日忙乱。

    此时,绮华正领着几个书吏在侧厅核对账目,算盘珠子拨得噼啪响。

    偶尔有人轻声询问:“这笔修缮费该归哪部?”

    绮华的回答声简单利落。

    雁萧关精神一振,侧头询问一直在翻看化学书的明几许:“莫非是外祖开窍了?居然将府衙杂事理得这般顺畅。”

    明几许闻言轻笑出声,这段时日他虽沉迷于化学之中,可他到底一直待在府衙,对府衙的变化可比雁萧关清楚得多。他笑着摇头:“非也,并非是你那位外祖,而是绮华姑娘。”

    雁萧关一愣,着实没想到那个总垂着眼帘安静做事的女子,竟能把这团乱麻理得这般清楚。

    刚要再问,明几许却转身往院子走去,只抛下一句:“听不如见,明日殿下不妨亲自去查看一番。”

    第二日清晨,晨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府衙正厅。

    绮华身着素色襦裙,站在一幅手绘的分工图前,裙裾扫过青砖地面。

    见雁萧关踏入门槛,她行礼后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殿下,为让手下人做事有条理,我斗胆效仿尚书省六部,在府衙设了吏、户、仓、兵、法、工六曹。”

    她抬手轻点纸上各曹:“吏曹负责官员考绩和人事管理,举凡杂官升迁、衙役升调都归此曹;户曹掌管户籍钱粮,收税、田契、粮仓事务;仓曹专门负责粮食、物资的储存管理;兵曹统筹军事防务、操练调遣和巡防事务;法曹则主理刑狱讼案、律法执行;工曹则处理各种工事建设及修缮。”

    雁萧关凑近细看,纸上字迹工整,最下方密密麻麻列着各杂官的名字,往上是各曹主事,再往上标着黛谐贤和绮华,而最顶端赫然写着“厉王”。

    再看各曹旁的标注,将权责划分得清清楚楚。

    绮华见他看得专注,轻声解释道:“百姓有事,先找最低等的杂官。比如村中哪家起了争端,先报给里正,里正查不出头绪,再往上报,一直上呈到对应的曹署,若是曹署主事拿不准,就送到我和黛大人这儿,实在棘手的大事,才会呈到殿下案前。”

    一旁候着的黛谐贤忍不住插话:“王爷,这般分法着实管用,从前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往堂上送,衙里有限的官吏整日陷在这些琐碎事务里,忙得焦头烂额。如今下头一层层筛选,大半事情在杂官手里就能了结。”

    雁萧关摩挲着下颚,忽地想起前两日从城外收粮归来,路过市集时,还瞧见几位杂官正在调解摊贩纠纷。

    争执的双方虽争得面红耳赤,却都规规矩矩听着劝,不复往日一有矛盾就往衙门闯的混乱模样。

    正说着,工曹方向传来一阵嘈杂的争论声。

    黛谐贤正要派人去查看,雁萧关却是站起身道:“走,去瞧瞧。”

    一行人到了工曹小院,只见几个工匠正围着张图纸争得面红耳赤,木屑满地,墙上还挂着半截开裂的木桩。

    见他们进来,管事的匠人慌忙行礼:“殿下!”

    雁萧关抬手示意他们起身,问道:“为着何事争论?”

    匠头有些紧张,仍硬着头皮上前:“护城河堤岸一年前便坏了,现下要修,就是不确定该用木桩加固,还是改用石柱?”

    说罢,不等再问,他立即道:“老周非说木桩便宜,可先前冲垮的那一段,正是用木桩加固的。”

    说着,他忘了紧张,抬头眼巴巴地望着雁萧关,等他拿主意。

    雁萧关没急着开口,而是看向绮华。

    绮华领会他眼中的鼓励,上前不徐不疾道:“木桩便宜但易腐,近海咸潮侵蚀更快,石柱造价虽高,却经久耐用,且若用石柱,还得算上采石、运输的花销。”

    她转头看向雁萧关,“工曹已拟了两份方案,正想呈给殿下定夺。”

    话音刚落,匠头赶忙取来两份文书。

    雁萧关翻开一看,一份详细列出木桩所需数量、采购地及预估损耗。

    另一份标注了石柱开采的山头、雇请民夫的费用,还有绮华提到的各项额外开支。

    想到往日面对这类事,自己必定被各执一词的争论吵得头疼,如今却能一目了然,他忍不住笑道:“就按石柱方案办,钱从抄没的库银里出,往后修缮工事,都要这般列得清楚。”

    离开工曹后,雁萧关又去其他各曹看了看,各曹吏员各司其职。

    每到一处,绮华都会简明扼要的介绍当前事务与处理进度。

    雁萧关看着有条不紊的府衙运作,不禁重重拍着绮华的肩感叹道:“多亏有你。”

    绮华被这一下拍得肩膀发颤,却早已习惯,只垂眸浅笑:“王爷不嫌我越俎代庖便好。”

    有这样得力的帮手,雁萧关心里只有庆幸,思忖片刻,他语气郑重:“你只管放开手脚做事,下头但凡有不服管教的,直接找游骥调神武军压阵。”

    这话一出,等于将府衙大小事务暂时全权托付给了绮华。

    黛谐贤站在一旁,脸色骤变。

    虽说他早知绮华心思缜密,想出的六部改制之法更是精妙,可当雁萧关真要将州府大权交到一个女子手中,仍忍不住心惊肉跳。

    大梁开国以来,从未有女子主政一方,如今绮华虽无名分,行事却已如刺史一般。

    若等弘庆帝的圣旨传来,以雁萧关对她的信任,说不定真会力荐她坐上元州刺史之位。

    想到这儿,黛谐贤后背发凉,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但转念一想,元州本就是雁萧关的地盘,既然雁萧关主意已定,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干脆压下心头惊涛,他笑着附和:“王爷英明,绮华姑娘办事,咱们都放心。”

    绮华垂首谢过,神色依旧沉静。她本就无意揽权,当初苦心梳理府衙事务,不过是见雁萧关整日被琐事缠身,想着能替他分忧一二。

    正欲告退,她似想起什么,又转身道:“王爷,如今各曹事务渐上正轨,只是府衙中缺人手的状况愈发吃紧。此番城外收粮已毕,紧接着便要丈量田亩,工曹修缮工事也需监工,眼下实在捉襟见肘。”

    雁萧关闻言,沉思良久。

    要知道赢州是他们的根基所在,现下他们谁还在元州,可他不打算一直待在元州,总有要回赢州的一日。

    第186章

    自己如今不在赢州, 那儿必得有人坐镇,他不能将赢州的瑞宁和官修竹调过来。

    雁萧关揉了揉额角,艰难道:“只能先等着宣州借调的官员过来。”

    此刻, 元州海港外不远处的海面上, 一艘大船正破浪而来,船头立着个身形, 正迫不及待地往前张望。

    而在他身后,一个穿着广袖长袍的文士正向他徐徐走来:“陆将军。”

    陆从南立即收住蠢蠢欲动地想要踮脚往前看的举动,转身一本正经地看向身后鬓角斑白的中年文士:“游博士。”

    寒风如刀,刮过赢州最偏远的渔村时, 连礁石都蒙上了层白霜。

    天还没亮透, 老周头已裹着补丁摞补丁的蓑衣,踩着结冰的船板往桅杆上系缆绳,指节被海水腌得发白, 裂口处渗着血丝,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

    船舷边, 二十来个渔民正合力推船入海, 麻绳勒进掌心,冻僵的脚在冰碴子里直打滑。

    “这鬼天气, 渔网下去准结冰。”有人骂骂咧咧, 却还是咬着牙往船头挤。

    冬日的海像头蛰伏的巨兽,浪头裹着碎冰砸在船帮上, 咔嗒作响,可是他们不敢歇,家里的存粮撑不过严冬,若不趁着退潮捞些鱼虾,妻儿老小就得挨饿。

    日头西斜时, 渔船摇摇晃晃靠岸。

    女人们裹着单薄的粗布单衫,怀里抱着缩成一团的孩子,在寒风里踮脚张望。

    当看到自家男人平安下船,脸上先绽开笑,可目光扫过空荡荡的鱼篓,又都沉了下去。

    老周头的媳妇抹了把脸,接过丈夫冻得发紫的手哈气:“就这几条小鱼?”

    “能活着回来就不错了。”老周头哑着嗓子,把今日出海省出没吃的腌鱼干塞进女儿冻得通红的手里。

    码头上,渔民们围着火堆处理少得可怜的鱼获,手指被鱼鳞划得生疼,却没人舍得浪费一丝鱼肉。

    不知谁突然说了句:“盐又见底了。”

    众人沉默,大梁官盐管控极严,即便守着大海,私煮私贩盐巴他们也是不敢的,尤其是前些年海边有人煮私盐被全家砍头之后,渔民就是干喝海水补充盐分,也不敢私下煮盐自用。

    辛苦一日,夜间一餐是家中老幼在海边捡的海货混着鱼干熬得大杂烩,海边虽可靠捡海获得食物,本不应该缺食,可坏就坏在渔民们无力购置渔具,只能选择租借。

    等收获鱼获后,又要用其偿还租金,到头来真正能落到手中的,不过寥寥无几。就算留下部分鱼获,上岸后也会因为缺少盐,无法腌晒保存。

    这些鱼获放不了多久,最终只能在奸商的恶意压价下,低价售出,而渔民所需其他售价却又高昂异常。

    渔民们只能勉强挣扎着活着。

    夜幕降临时,渔船成了摇晃的家,一家五口蜷在狭小的船舱里,啃着掺了野菜的窝窝头。

    冷风从木板缝隙钻进来,冻得孩子们直打哆嗦,老周头搂着哭闹的小女儿,只能一遍遍哄:“睡吧,睡着了就不饿了。”

    半夜,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惊醒了渔村。

    村长带着几个汉子气喘吁吁地跑回来,灯笼光照亮他黑瘦的脸:“都起来,天大的好事。”

    渔民们衣裳都没披便涌出来,七嘴八舌地问:“那小摊贩说的是真的?赢州真来了个王爷?”

    “真的,”村长笑得露出豁牙,“我亲眼见着的,王爷正在建城,连山上的山民都去做工了。”

    人群炸开了锅,有人拽着村长袖子急问:“能要咱们去吗?”

    “能,”村长重重点头,“我打听了,去做工的人都能吃饱饭。”

    “还等什么,”老周头扯着破锣嗓子喊道,“明儿一早我就去。”

    “算我一个。”

    “我也去。”

    寒风中,渔民们的声音带着颤音,却比任何时候都响亮,有人偷偷抹了把脸,只要能挣口饭吃,能让孩子不再挨饿,就算再苦再累,也值得拼上一拼。

    队伍在寒风中颠簸了数日,老周头望着前方村长的背影,手脚几乎被冻得失去知觉。

    当城墙的轮廓终于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只见原本空无一物的荒地上,此刻矗立着两丈多高的夯土城墙,城头的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城门尚未完工,能清楚望见城内景象,运料的板车密密麻麻停满内外,蜿蜒的山道上,无数人影扛着沙袋、推着独轮车,来回奔忙。

    “我的老天爷,这得多少人?”老周头媳妇身旁十岁出头二儿子吓得直往她身后躲。

    周围挤着从赢州各地赶来的百姓,衣衫上补丁摞补丁,不少人耳朵和脸颊冻得发紫,人群中议论声此起彼伏:

    “还有三日就过年了,王府真能收留咱们做工?”

    “这么多人,一天得吃掉多少粮食?”

    瑞宁站在城头上望着如潮水般涌来的人群,额角直冒冷汗,寒风呼啸,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焦躁。

    他数着城下密密麻麻的脑袋,心里直发怵:“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身旁的官修竹同样面色凝重,揉着冻僵的手指叹道:“建城的人手早就足了,可这些人……”

    话音未落,一个裹着破皮袄的老汉大着胆子在士兵引领下挤到近前,嘴唇乌青却硬撑着笑道:“官爷,俺们有力气,挖土挑石啥都能干。”

    渔村村长也急忙把村里几个结实汉子往前推:“官爷看看我们村的人,都是干力气活的好把式,啥活都不挑。”

    望着众人缩着脖子,冻得发紫的脸,瑞宁咬咬牙,对身旁亲卫喊道:“取登记簿来。”

    临时搭建的木棚下,十几个从县衙赶来的书吏支起长桌。

    “姓名?哪个村子的?会什么手艺?”书吏扯着嗓子询问,笔尖快速记录着百姓的答话。

    “会使船桨的,去河边划船运石料,力气大的,跟着队伍夯地基。”

    老周头在登记簿上按了手印,就被神武军士卒引到一旁。

    人群很快被分成十队,每队由一名神武军带队。

    士兵扯开嗓子喊道:“都跟紧了,路上不许乱跑。”

    队伍挨挨挤挤地散开,踩着结霜的泥地向前挪动。

    女眷们则被带到后方草棚,几口大锅里正煮着稀粥,热气腾腾中,有人忙着给大家分发稀粥。

    瑞宁站在高处,看着眼前混乱却有序的场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对官修竹道:“在城里找块空地,搭几处简易营房,再去弄些茅草,连夜把棚子搭起来,总不能让百姓们睡在风里。”

    他又想起陆从南和大柱前些日子押回的铁矿,心头一动:“正好,再送些力气大的去矿场帮忙。”

    虽说人多带来不少麻烦,可瑞宁反倒比平日更有精神,嘱咐完官修竹,他三步并作两步往城下赶:“不成,我得亲自去盯着。”

    下了城楼后,瑞宁望见一名来去匆匆的神武军士卒,立刻叫住对方:“你带几个人去路上迎迎宣州回来的商队,看看是不是快到了?”

    这会儿来做工的人,王府是不给银钱的,只负责吃食,可这么多人的吃喝也不是小数目,他还等着宣州运回来的钱买粮呢。

    寒风呼啸,他裹紧身上的衣衫,快步往陶坊走去。

    陶坊里,窑火熊熊,映红了半边天空,陶工们正忙着将陶胚小心翼翼地放进窑中。

    “加快些,”瑞宁语气温和却透着焦急,“得多烧些瓷器卖钱买,才能供这么多人吃饭干活。”

    窑工们顾不上擦汗,又往炉膛里添了几块煤石,通红的火星飞溅而起,照亮了他们被熏黑的脸庞。

    夜色渐浓,寒风依旧凛冽,在半红的天际下,这座巍峨的城池,正从图纸上的线条,一点点化作坚实的城墙与街巷,还未建成便承载起了无数人的希望与期盼。

    元州府衙内,绮华正为缺人手愁眉不展,全然不知赢州新来的百姓扛着工具排成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龙,两地境况天差地别。

    她只能满心盼着宣州借调的人手快点来,却不知变数已至。

    翌日辰时,除一直被明几许研读的化学书外,雁萧关总算将系统奖励的方子整理完毕。

    拍了拍桌岸上价值无数的方子,雁萧关虚伪道:“啧,还真是烦恼,这么好的方子,手下却无人将之造出来,只能暂时留在我手里吃灰了。”

    眠山月拍拍翅膀,骄傲道:“等有人手了,这些方子肯定能挣来源源不断的钱,让宿主一辈子都不必为钱钱发愁。”

    雁萧关夸奖它:“不错,不过还需再接再厉,从系统里捋更多的奖励。”

    眠山月连连点头,一人一鸟有志一同对视,眼中满是斗志。

    还没来得及再发下宏伟大愿,外面便有人禀报:“赢州来人了。”

    雁萧关方踏出府衙前院,就见一人脚步匆匆奔来。

    “王爷,”陆从南上前,目光急切地将雁萧关上下打量一番,确认无恙后,才拱手禀道,“末将不负王爷所托,已将铁矿全部送回赢州。”

    雁萧关看着他风尘仆仆的模样,皱起眉头:“让你在赢州待命,怎么又赶过来了?”

    陆从南挺直腰板,语气坦荡:“末将不放心王爷。”

    闻言,雁萧关伸手揉了揉陆从南的脑袋,这从小跟着自己的崽子,居然还充大人不放心起他了:“赢州现在怎么样?”

    陆从南想起临走时那初具雏形的城池轮廓,咧嘴笑道:“瑞宁总管把赢州打理得井井有条,等王爷回去,保管给殿下一个大惊喜。”

    不等雁萧关问起,陆从南像是想起什么要紧事:“王爷,天都来人了。”

    雁萧关脚步一顿,刚要开口询问,就见府衙门口涌进一群人,为首的中年汉子身着文士袍,眉眼间透着严肃与沧桑,盯着那张脸,他莫名觉得在哪儿见过。

    未待他多想,就在这时,游骥巡查归来,瞥见人群中央的身影,手中佩刀“当啷”坠地,声音都发颤:“父亲。”

    这声喊惊得府衙众人齐刷刷转头,还是匆匆赶来的绮华最先反应过来,快步上前躬身行礼,将众人引至前厅落座,又急忙吩咐人端上热茶。

    黛谐贤得了消息气喘吁吁地跑进前厅,一眼瞧见那中年文士,脱口而出:“游博士。”

    他难掩喜色,追问:“可是陛下派您来宣旨的?”

    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自己送出的信怕是还没到天都,就算要传旨也不可能这么快。

    雁萧关却不似黛谐贤这般急切,等游岑极捧着热茶缓了缓,脸色稍显红润后,才问道:“不知游博士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可是天都出了事?”

    游岑极:“王爷无需忧心,陛下身体安康。”

    见雁萧关和黛谐贤仍紧盯着自己,思索片刻后补充道:“黛贵妃虽常宣太医问诊,不过都是些调养的平安脉,身体并无大恙。”

    厅内紧绷的气氛瞬间松缓,雁萧关长舒一口气,却见游骥突然出声,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急切:“父亲既非为天都之事而来,为何千里迢迢来此?可是家中出事?”

    游岑极未答,将目光转向陆从南。

    陆从南接话,说起路上与游岑极相遇的经过。

    原来游岑极起初并不在陆从南的船上,而是与一商船老板约定乘船在元州下船,再跟着其他商队绕道蒲州、宣州前往赢州。

    据他们所知,这条路虽绕远,但胜在安全。

    可到了海上,情况却生了变。

    商船老板说是急着去宣州送货,非要把游岑极等人一同直接带去宣州。

    两方为此生了争执,陆从南远远就听见商船老板大声嚷道:“你们要去赢州,从宣州过去更近。”

    游岑极却摇头:“对此我有所听闻,宣州到赢州的路途土匪众多,我们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怕是没法平安到达赢州。”

    商船老板不耐烦地一摆手:“我只负责送到宣州,之后的事别找我,不想去就自己下船。”

    茫茫大海上,游岑极他们又能往哪儿去?这是要逼迫他们不得不去宣州。

    陆从南本不想多管闲事,急着要去见雁萧关,可听到“赢州”二字,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正巧撞上游岑极投来的目光。

    他虽不认识游岑极,游岑极却一眼认出他是雁萧关身边的人。

    就这样,陆从南才把这群人一同带到了元州,至于游岑极究竟为何大老远赶来,到底所为何事,陆从南心里也正犯嘀咕呢。

    在船上时,他满心想的都是雁萧关在元州是否安好,虽随口问过游岑极的来意,却被对方含糊带过,便也没再深究。

    此刻也只能将他们相遇的经过原原本本禀明,又道:“本该昨日就到的,可下船时,游博士带来的人里有几位染了病,实在走不动路,我便将他们安顿在港口客栈,寻了大夫诊治,只先带游博士和能赶路的人赶了过来。”

    雁萧关闻言,转头看向游骥:“别急,先待游博士缓过神。”

    游骥攥紧的拳头松了松,躬身应道:“是,王爷。”

    游岑极将两人的互动看在眼里,他深知儿子的性子,游骥能对雁萧关如此恭敬顺从,显然是打心底信服,再看雁萧关对游骥的态度,便知这孩子已成为雁萧关信重的臂膀。

    游岑极眼角皱纹松了松,他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神色凝重:“还请王爷知晓,此番我们一行欲去赢州,是实在无路可去,才想着投奔王爷。”

    此言一出,厅内众人皆是一惊。

    黛谐贤更是忍不住往前探身:“何故如此?游博士身为国子监博士,除祭酒外,便是国子监最举足轻重之人,且博士文采斐然,博古通今,门下弟子遍布天下,游家虽非天都顶级望族,却也是中江云州的名门,怎会落到无处可去的境地?”

    游岑极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黛大人离天都日久,不知天都去年已是风起云涌。”

    他顿了顿,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黛大人离开天都后不久,原本中风卧床的宣毕渊,不知经哪位大夫妙手回春,病情已大为好转。”

    说到此处,游岑极端起茶盏的手微微发颤:“宣毕渊到底是陛下的左膀右臂,门下门徒众多,不多时便也回了朝中,一开始他并未有何异状,可没过多久他便动作频频,与朝中几股势力暗中勾结,羽翼更丰。”

    “起初不过是对陛下的政令多方拖延,到后来竟公然在朝堂上打压异己,但凡不愿与他同流合污的大臣,不是被构陷弹劾,就是明升暗降调离中枢。”游岑极眉头深皱,“现今朝堂上,宣毕渊几乎与太子呈鼎立之势,陛下虽有制衡之心,奈何宣毕渊党羽遍布全朝,连御史台都被渗透,陛下纵有雷霆手段,也难在短时间内扭转局势。”

    雁萧关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桌面:“太子那边如何?难道坐视宣毕渊做大?”

    游岑极放下茶盏,摇头叹道:“太子本就生性仁厚,又忌惮宣毕渊背后势力牵扯,只能暂且隐忍,更棘手的是,军中也有部分将领倒向宣毕渊,边塞调防、粮草调配都开始出现异动,长此以往,朝堂内外怕是要生大乱。”

    说到此处,游岑极又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才继续道:“本还尚可维持平静,可在此次朝堂选官之时,陛下却将选官大任尽皆交给了宣毕渊。”

    “怎么会?”黛谐贤猛地起身,手中茶盏险些打翻,“朝中选官向来慎之又慎,历来操持此事者皆是陛下心腹,要知道经主官选拔的官员,皆成其门生,日后自然结为一党,如今宣毕渊与太子势同水火,陛下缘何将此等重任委于他手?”

    游岑极苦笑一声,抚须长叹:“圣意难测,谁也不知陛下作何考量。”

    他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杯沿:“自那之后,宣毕渊行事愈发肆意,选官向来重‘门第、才学、德行’,然此番他所选之人,全然不顾成例,既不论家世门第,亦不察真才实学,唯以亲疏为标准。”

    “本该是国子监翘楚的学子,皆被摒弃门外,反倒是与宣毕渊有瓜葛之人,哪怕腹内草莽,皆得‘上上’评语,平步青云。而与太子交好的贤才,或是出身寒门的饱学之士,纵使文章锦绣,德行高洁,也一概落选。”

    游岑极话音未落,厅内已响起此起彼伏的惊怒之声。

    “结果一出,国子监上下群情激愤,数十位博士率学子当街拦下宣毕渊的车马,欲讨个公道,可他竟早有准备,当场命人将人全数下狱。”游岑极早已怒过,此时只平静道,“几日过后,闹事之人被扣上当街行凶,冲撞大员的罪名,不日便要处斩,太子心急如焚,奔波十数日在朝堂上下周旋,才将斩刑改为流放。“

    游岑极回忆起流放那日,太子亲自送他们一行人至城门外,目送车队消失在官道尽头才回转。

    他本以为一行人会被押解至苦寒的陇西边城,谁知刚行两日,夜色之中突然出现一队轻骑,为首之人掀开斗笠,竟是乔装而来的太子。

    太子将他们引至隐秘渡口,安排上船:“此去元州投奔五弟,方能保你们周全。”

    说到此处,游岑极目光灼灼看向黛谐贤:“对了,与太子同来的,还有一位女子。”

    黛谐贤正为学子们的遭遇揪心,被这目光一扫,心头猛地一跳,犹豫着问:“这女子……”

    游岑极颔首:“正是黛大人二房女儿,黛莺和。”

    “黛莺和?”陆从南、黛谐贤三人异口同声惊呼。

    游岑极见两人反应激烈,只当他们是疑惑黛莺和为何会参与其中,毕竟黛莺和的身份贵重,乃是黛府二房嫡女,年岁还小,即使是他,到此时亦未知此间缘故。

    却不知这声惊呼背后,藏着只有区区几人知晓的隐秘。

    “正是,此番太子言说要将我们送来元州投奔王爷,便是出自黛家女儿的提点。”

    游岑极话音落下,黛谐贤频频扭头看向雁萧关,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探究。

    雁萧关与陆从南对视一眼,二人同时皱了皱眉。

    雁萧关还未及深思,游岑极已略过此事:“此番随我前来的,大多是国子监的学子和十数位博士。”

    他神色黯然:“都是我的同僚和学生,我护不住他们,便只能随他们一同前来寻求王爷庇护。”

    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不过,来人也并不都是国子监出身,在送我们上船时,黛家女儿与太子还安排了另一批人登船。”——

    作者有话说:之后会闲下来了,以后改晚 9:30 更新,有变动再改[害羞]

    第187章

    见雁萧关挑眉欲问, 游岑极主动解释道:“黛小姐说,那些人同样在此次选官中落选,个个身负真才实学, 若留在天都恐被埋没, 她言道不如将这些人送至王爷麾下,也好施展抱负。”

    言罢, 他起身整了整衣冠,朝着雁萧关深深一拜:“恳请王爷不嫌我们来此太过冒昧,收留这些学子。”

    雁萧关上前将他扶起,目光扫过厅内众人憔悴却又满怀期待的面容, 沉声道:“放心, 我麾下正缺人手,诸位的到来,于我而言正是雪中送炭。”

    屋内众人如释重负, 压抑许久的气氛终于缓和,几欲落下的热泪在学子们眼中闪着光。

    将天都来的一行人安顿好后, 陆从南匆匆去寻雁萧关。

    踏入院门时时, 陆从南抬头便透过窗瞧见雁萧关正望着埋头苦读的明几许,目光中带着几分无奈与关切。

    屋内, 明几许全然沉浸在书卷里, 连面前茶盏凉透都未察觉。

    雁萧关轻手轻脚上前,将凉透的茶盏换成新沏的热茶, 动作极轻,生怕扰了对方思绪,随后悄无声息地走到院外透气。

    陆从南见状,忐忑地快步跟了上去,待走到雁萧关身边, 他喉头微动,艰难道:“殿下……”

    雁萧关:“想问莺和之事?”

    陆从南用力点头,声音里满是担忧:“她才多大,怎么就掺合到太子和宣毕渊的斗法中去了?”

    雁萧关面上原本带有的笑意瞬间消散,他何尝不疑虑?可他与陆从南同时离开天都,实在无从知晓黛莺和的境况。

    且就算他还在天都,他也弄不清黛莺和的想法。

    黛莺和才刚诞生母亲便离世,她太小了,被他抱在怀里,轻飘飘的如一团棉絮,他力都不敢使大了,生怕一手将她捏坏。

    他一个孩子如何能养活才呱呱坠地的婴孩?无计可施之下,他求到了黛贵妃面前。

    借着黛贵妃疼爱他,就算他什么都不肯说,黛贵妃仍然应了他的请求,甚至还将黛莺和安置在了黛府,护佑她安然富贵长大。

    可为着黛莺和的安危,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也只在无人之时才会去悄悄看望她,又匆匆离开。

    相聚虽少,可或许是因着血脉相连,他们从来都是亲近的,此时自然不可能不担心。

    不过转念想到留在京中的陆自心和陆灵珑,还有安置在黛府的人手,有他们护着,黛莺和的安危无需太过操心。

    然而身旁的陆从南早已急得眼眶发红,整个人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般焦躁不安。

    那可是他仅剩的一母同胞的亲人。

    陆从南声音发颤,指尖几乎嵌进掌心:“她都未及笄,怎么就和朝堂的事牵扯上了”

    话未说完,喉间已泛起哽咽,不得不别过脸去抹了把眼睛。

    雁萧关望着陆从南泛红的眼眶,记忆突然飘回幼时。那时陆从南刚从大火里死里逃生,被他藏在无人问津的冷宫,圆滚滚的身子不出几月便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偏偏懂事得让人心疼。

    总躲在无人能及的角落,唯有他去寻时,才怯生生揪着他衣角跟在身后,小脸上满是挂念,既怕他因频繁探望惹上麻烦,又忧心他刚落地便被送走的妹妹。

    那时他们不过是面对剧变无能为力的稚子,连自保都需小心翼翼,如今

    他抬手按住陆从南颤抖的肩膀,掌心传来对方抑制不住的轻颤:“你先别忧心,自心和灵珑在京中经营多年,定能护住她。”

    话锋陡然转沉:“明日你亲自写封信,我派最快的信使送回天都。”

    陆从南从未说过,可在他心中,雁萧关无所不能,他说,他便信,重重一点头,他脚步匆匆去写信了.

    雁萧关所说的雪中送炭并非虚言,就说元州眼下最棘手的难题——粮食与土地分配,便让府衙众人头疼不已。

    待游岑极等人休整一日,雁萧关立即便将他们召集在一处。

    听闻雁萧关提出要将土地重新分给百姓,众人惊得目瞪口呆。黛谐贤在一旁装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全然忘了自己刚得知雁萧关这个想法时,下巴差点惊掉的窘态。

    也难怪他们这般反应,毕竟在世人认知里,向来只有人绞尽脑汁攥紧土地,哪有人将到手的土地拱手相让?

    但雁萧关既有令,事情就得照办。

    为了让元州百姓过个好年,雁萧关可是下了死命令:正月十五必须将土地分配落地。

    这不仅关乎百姓生计,更是对前来投靠众人能力的一场大考。

    可土地分配之难远超想象。

    元州土地情况复杂,既有战乱之时荒废多年的无主荒地,也有被豪强巧取豪夺的民田,更有因种种缘故被瓜分殆尽的公田,还有隶属于官衙的官田。

    要将之理清,可谓千难万难。

    绮华迎难而上,带着府里仅有的人手连日核查地契、走访农户,在堆积如山的旧册子里翻找线索。

    连日奔波下来,诸多问题浮出水面:许多农户手中仅有祖辈口传的田亩凭记,连张像样的地契都没有。更有甚者,土地早被豪强以“典押”之名霸占数十年,如今农户后代连田垄位置都记不清。

    还有些人抱着侥幸心理,故意虚报田亩,企图多占份额。

    为了还原真相,绮华不得不发动各乡耆老指认地界,又找来曾参与丈量土地的老人回忆当年情形,好不容易才整理出数十卷土地归属的佐证材料。

    除此之外,量地过程同样波折重重,元州地势起伏,山丘河湾交错,有的田地形状如锯齿,有的地块被溪流切割成零碎小块。

    丈量队伍为了丈量土地,不止要翻岭涉水,遇上雨雪天气更是寸步难行。

    在绮华一行人忙的脚不沾地之时,居然尚有部分百姓对官府推行的分地政策心存疑虑,坊间陆陆续续传出留言——今日分的地,明日怕是又要被收回,即便不收回,日后赋税定然会加重。

    当种种问题报到雁萧关这里时,他即刻召集绮华、游岑极等人,连夜围坐在府衙议事厅内协商对策。

    烛火摇曳下,众人眉头紧锁,案上铺满了土地核查资料与丈量草图,争论声与翻阅纸张的沙沙声交织。

    雁萧关一开始将事情想的简单,现下土地既然因故到了他手中,他便可自行分配给农户,待农户去世后,土地自然再归朝廷,由朝廷另行分配给其他人。

    游岑极却想得细致:“殿下心怀百姓,愿将土地分予百姓,此等仁德令人钦佩,只是这些土地终归是大梁朝的疆土,百姓也是大梁朝的子民,分配时还需遵循法度。”

    见雁萧关没有反驳,他郑重说道:“不过王爷既然打定主意要将土地分与百姓,在朝廷并无旧例的情况下,为免引起他地豪强名门的激烈反应,步子万不可迈得太大。”

    他顿了顿:“不若先以成年男子划拨八亩田地、女子四亩为准,不可随意逾越,还要考虑田赋征收,其也应参照朝廷旧制,每亩缴粮务必依循法度。”

    说到关键处,游岑极神色凝重:“最为要紧的是要防范土地兼并之祸,需立下规矩:凡豪强名下土地达到上限,便不可再购入田地,若有农户急着卖地,只能售予官府,既可收为公田,也可转卖给其他农户,绝不可私下买卖。如此一来,既能保百姓有田可耕,也能杜绝‘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的兼并乱象。”

    雁萧关听后沉思良久,最终点头。

    这个年节,比雁萧关初至赢州时过得还要匆忙,直到正月十一,府衙门前终于有了动静。

    在万千百姓渴望的目光中,府衙大门轰然敞开。

    雁萧关立在最前方,身后,游岑极抱着一尺多厚的地契文书,绮华则握着几卷崭新的桑皮纸丈量图,众多神武军持刀肃立,气氛庄严肃穆。

    台下,因心底忐忑焦虑而没能过好年节的百姓,密密麻麻挤满了所有能落脚的地方,他们呼出的白气如云雾缭绕,却遮不住焦灼的视线。

    “都排好队,按顺序来。”陆从南的声音穿透凛冽寒风。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在游骥带头指挥下,队伍秩序井然。

    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几位白发老汉拄着拐杖蹒跚往前挤,被士兵稳稳扶住:“老伯慢些,地就在那儿,跑不了。”

    前排一位婶子攥着褪色的布巾,手指几乎将布巾绞出洞来,小声对身旁妇人念叨:“昨儿我家那口子还说,当官的哪有白送地的?莫不是要收三倍赋税?”

    “嘘,”对方慌忙捂住她的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今日就要见真章了,咱们先看看那地契再说。”

    雁萧关朗声:“元州的父老,我知大家对分地之事尚有疑虑,今日我便当着诸位的面承诺,分地是真。”

    随即不等百姓反应,侧身示意绮华上前。

    绮华毫不畏惧众人的目光,亭亭玉立于视线中央,高声道:“王爷确实新定了分田制度,凡成年男子均授田八亩,女子四亩。”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压抑不住的震惊声。

    一位佝偻着背的阿公被两个孙子架着往前挪,浑浊的目光死死盯着绮华:“官、官爷,真的肯分给咱们地?”

    绮华也不在意他慌乱的称呼,镇定自若:“阿公,盖了印的地契可作不得假。”

    游岑极顺势递上一张地契,老人颤抖着双手展开,纸上分明写着“城外田地,东至老槐树,西至月牙泉,计三亩”,朱砂红印鲜艳欲滴,在阳光下泛着灼目的光。

    “这地赋税几何?”人群中突然有人壮着胆子喊。

    绮华下意识侧身望向雁萧关,见对方投来鼓励的眼神,才稳稳转身道:“赋税与朝廷旧例并无二致,王爷金口玉言,绝不朝令夕改。”

    大梁朝私田、官田、公田的赋税,内里门道大不相同。

    官田归官府所有,百姓若要耕种官田,与佃耕地主家的田地并无两样,其要缴纳的赋税向来高昂,而私田却另有乾坤。

    如豪强大族名下的土地,即使家中无高官显贵致无法免税,每亩地也不过缴纳两斗赋税,这点钱粮于他们而言不过九牛一毛。

    这些差别,元州百姓心里跟明镜似的。

    绮华方才那句“赋税与朝廷旧例并无二致”,言下之意竟是让他们往后缴纳的赋税,与豪族私田一般,每亩仅需两斗。

    这消息如惊雷炸响,直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往常交租后全家饿肚子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如今竟能以这般轻的赋税,种上属于自家的地?

    这等好事,莫说是想,他们连做梦都不敢梦!

    霎时间,纵使凛冽寒风呼啸,也吹不散百姓们心头腾起的热浪。

    从最初的震惊、狂喜,到成片蔓延的哽咽,有人捂着脸蹲在地上痛哭。

    这场分地大典,从正月十一一直持续到正月十五,当最后一户人家接过地契时,元州城的元宵花灯恰好点亮,满城灯火与百姓们眼里的泪光交相辉映,喜庆吉祥。

    雁萧关在元州大刀阔斧推行土地新政,城内世家大族避无可避,首当其冲被推上风口浪尖。

    从前百姓为求活路,不得不忍受五成甚至六成租子,沦为佃户,如今有了自家田地,谁还愿给人当牛做马?

    没了佃户,这些家族名下大片土地瞬间没了人手耕种,眼看就要荒废。

    可雁萧关那日当街斩杀逆贼,血溅三尺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纵使满心不甘,也绝不敢公然逃税。

    一亩两斗赋税看似不多,可在土地尚未产出的情况下还要缴税,还是让这些大族肉痛。

    更要命的是,他们不少土地来历不清不楚,先前虽趁乱将吞占的城西私田混进被抄家豪强的地契中,成功蒙混过关,可这等手段也只瞒得过城西那一小片地。

    要知道元州作为交南最繁华的州府,不仅有交南最大的通商港口,商业往来鼎盛,土地更是广袤肥沃。

    如今细细盘查下来,各族名下原本可是牢牢攥着元州十之八九的田地,即便刨除城西那片土地,其余五六成土地的归属,也足以让他们寝食难安。

    这日,月上中天,元州城最气派的醉流云酒楼内,数位世家家主还围坐一处。

    一人猛地将茶盏掼在桌上,碎片迸溅:“那些贱民分了地,往后谁还给咱们种地?莫非要我们自己去种?”

    另一位家主捻着胡须苦笑:“更狠的还在后头,王爷前些日子彻查了城西那片地的地契,连带其他无主官田的地契都翻了个底朝天,咱们手里的土地不少,当年为此做的手脚更是不少,若是王爷再来一轮清查……”

    话音戛然而止,屋内众人脸色瞬间惨白,烛火在铜灯盏里明明灭灭,映得众人眼底皆是惊惶。

    恍惚间,他们仿佛又看见那日刑场之上,雁萧关麾下神武军刀光如雪,无数头颅滚落,鲜血浸透青砖,腥气三日不散。

    在雁萧关的铁腕之下,地重要还是命重要,答案不言而喻。

    往日趾高气扬的世家家主们,此刻如惊弓之鸟,绞尽脑汁编造各种理由,争先恐后将手中来历不明的土地上缴府衙。

    游岑极与绮华领着从天都来的人手,同这些人周旋数日,最终无奈地接收了大批田产文书。

    与各族族长焦心挠肺全然不同,府衙书房内,明几许正倚着雕花窗棂,指尖轻轻翻过书页,自得到那本化学书籍后,他便格外痴迷。

    眠山月起初只当他是被书中古怪的图画吸引,对里头的知识该是全然看不懂的。

    毕竟作为系统,它虽未亲历现代社会,却也听闻过化学之难。

    据说在现世中,即便自幼接触相关知识的学生,学起来也常抓耳挠腮,更遑论明几许这个毫无基础的古代人,那些分子式与反应原理,在他眼中理应与天书无异。

    可在前两日,这个想法被明几许的表现彻底打破。

    一日午后,雁萧关处理完政务,瞥见伏案研读的明几许,闲极无聊的凑了过去,明几许却对他视而不见,无奈,他只得开口:"读了此书这些时日,可有什么见解?"

    明几许抬眸,神色平静如常,将书本轻轻合上:"殿下,这书中所言的'化合之术',实则与方士炼丹有异曲同工之妙,你看这'水'的构成"

    他执起狼毫,在宣纸上画出H?O的分子式:"书中说水由两种'元素'组成,遇催化剂可分解为'氢气'与'氧气',此二者一可燃烧,一可助燃……"

    随着明几许有条不紊的讲解,雁萧关的眉头越皱越紧,那些陌生的名词如乱麻般缠在脑中,眼前浮现的却是一种气体在水面上熊熊燃烧的景象,与他所知水火不容的常识相悖,直听得他太阳穴突突跳动。

    一旁的眠山月更是瞪大了眼,那些复杂的理论它亦是一窍不通,此刻经明几许口中说出,它当然是说不出的惊讶。

    这完全不合常理的学习能力和速度,简直匪夷所思!

    雁萧关听得云里雾里,几次试图追问,却见明几许目光灼灼,越讲越投入,根本无暇顾及旁人。几番张口,话到嘴边又咽下,无奈之下,他只得将注意力重新转回堆积如山的府衙公文上。

    此后日子里,元州新政推进得如火如荼,雁萧关即便忙得脚不沾地,他仍记挂着沉迷化学书的明几许。

    见对方读书入迷时常错过饭点,便特意吩咐后厨随时温着饭菜,瞧着明几许深夜仍就着烛火钻研,又得亲自押着人洗漱哄睡,担心其久坐看书伤神,每日总要抽出片刻,强拉着明几许在府中散步透气。

    堂堂王爷,愣是将伺候人的活儿做得细致入微,从饮食起居到作息调养,桩桩件件都操碎了心。

    日子就这么悠悠流逝,元州的春天来得格外热闹。

    柳树抽嫩芽,河流碎薄冰,春风抚新地,整个元州仿佛沉寂的泥土被翻挖敲散,蓬松而充满勃勃生机。

    自分到田地后,百姓们像换了个人似的,天还没亮透,村里就响起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壮劳力扛着官府出借的农具,精神抖擞地清整土地,孩子们在田垄间追逐嬉闹,乐呵呵的笑声顺着风,飘到聚在水渠旁浣洗衣物的女人们耳中。

    而在这一片热火朝天的繁忙景象中,宣州派来的文吏才姗姗来迟。

    游岑极带着他的弟子和黛莺和送来的一批人,亦圆满地完成了雁萧关安排的任务。

    这些人处理田籍赋税时条理清晰,面对世家刁难时不卑不亢,能力、心性俱是上上之选,确如游岑极先前所说,若不是因着宣毕渊同太子斗法搅乱朝局,他们早该被派往各地为官。

    如今这批人才落入雁萧关手中,着实是天降机缘。

    只是元州新政初成,各衙署人手虽缺,却容不得贸然安排。

    元州来的这批人恰好提醒了雁萧关,随意安插恐生事端,不若让久经官场的文吏们对众人进行能力考核,再依其所长分配到对应衙署。

    宣州来人一踏入元州府衙,便被雁萧关委以这项差事。

    为首的文吏看着案头密密麻麻的待考名单,眉头拧成疙瘩,朝廷选官向来重门第、察孝廉,需经州郡举荐,吏部复核,层层递进耗时数月,哪有这般仓促设考的道理?

    可雁萧关贵为当朝王爷,宣州又是皇帝钦赐于他的封地,算起来他们可都是雁萧关的属官,纵使满心不忿,也只能咬着牙应下。

    游岑极得知此事,当即进言:“若单凭考官主观评定,恐有失公允,即使国子监考核学子时,亦有经史策论考察。”

    见雁萧关不明,他解释道:“国子监以研习儒家五经《诗》、《书》、《礼》、《易》、《春秋》为主,兼习《论语》《孝经》,前朝时为经世致用,还增设律学、算学等实用学科,学子在受考评之时,需通过其研习经学的表现品评其等级,若是等级为中下,则不能派官。”

    说罢,见雁萧关恍然,他提议道:“此次不妨效仿国子监考察,再结合需要,分作策论笔试与实务操作两部分,综合评分,方能选拔真才。”

    雁萧关略一思忖,重重一拍桌案:“好,就依此办。”

    三日后,元州城第一届“考试+考核”选官之制便紧锣密鼓地筹备起来。

    第188章

    入春之后, 元州的天气回暖得很快,还没到三月,百姓们已陆陆续续换上单衣, 唯有怕冷的老人和幼童还穿着夹衫。

    微风拂过, 蜿蜒的泥路两侧,绿苗破土而出, 其间点缀着小指头大小的不知名野花,春光盎然。

    然而,此刻在山路上奔忙的人却无暇顾及这美景,急促的脚步声打破山间宁静, 王二柱穿着草鞋一路狂奔, 终于跑到山腰那间破烂简陋的棚屋前。

    齐腰高的栅栏围着屋子,他气喘吁吁,一把推开破破烂烂的栅栏。

    棚屋正中的门饱经风雨侵蚀, 门板朽迹斑斑,王二柱还没来得及伸手, 一阵微风拂过, 门便“吱呀”作响,晃晃悠悠悬在门框上, 仿佛下一秒就要脱落。

    “砰”的一声, 王二柱喘着粗气冲进屋内。

    屋内光线昏暗,借着窗口漏进来的日光, 能看到一个男子正坐在桌案前,专注地翻看一卷竹简。竹简边角磨损严重,显然已被翻过无数次,男子得时不时极其小心地将竹简抚顺,才不至于因动作稍大而裂成两半。

    听到动静, 男子回首看来,见是王二柱,脸上露出一抹笑意,温和道:“二柱,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青墨哥,天大的好事!”王二柱熟练地跳过屋中接雨水的破陶罐,昨晚落了一阵雨,头顶的破草棚又开始漏水,每次都是这破陶罐在下面接着,才险险没让屋里沦为一片汪洋。

    他几步跨到男子面前,兴奋地说:“我今个打柴去城里卖,听城里的百姓们都在说,元州府衙要选官。”

    李清墨陡然一怔,手中正轻抚竹简的动作停住,随即淡淡开口:“选官又有何奇怪?反正与我们又无干系。”

    “当然有关系,”王二柱气喘吁吁,胸脯剧烈起伏,却仍把话说得清晰,“城里的百姓们都说,此次选官不论出身贵贱都能考,寒门子弟好多都跑去府衙打听消息了,说是王爷亲口讲的——不拘门第,唯才是举!”

    李清墨握着竹简的手猛地收紧,声音发颤:“莫不是假消息?大梁立朝百年,哪有贱籍能入仕的道理?”

    “千真万确,”王二柱急得直跺脚,草鞋在泥地上蹭出声响,“城西张屠户家儿子都准备去考。”

    他语速飞快,竹筒倒豆子般说个不停:“听这次从天都来的国子监的博士说,除了考经史,还要考算学、律学这些致用之学,只要有一技之长就能入府衙为官。”

    这番话如重锤般砸在李清墨心上,他缓缓低头,目光扫过手中磨得发亮的竹简,又望向墙角那个被他用破布仔细包裹、祖上历经劫难才保留下来的竹简箱。恍惚间,母亲临终前枯瘦的手仿佛又紧紧拽住他的衣角,气若游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读书……千万别放弃读书……”

    当夜,李清墨将磨得发亮的砚台、缺了口的毛笔仔细包好,小心翼翼塞进打满补丁的布包,临行前,他走向由栅栏围起的矮棚。

    棚里几头通体雪白、毛蓬松松的羊正抬头“咩咩”叫着,它们是家中除了那箱竹简外唯一值钱的,也是他安然过冬的依靠。每到寒冬,他都会把羊抱进屋里取暖,这些羊对他而言,早就是如同亲人般的存在。

    如今要远行,他满心都是不放心,好在已托付给机灵的王二柱,对方既是他的学生,平日里也常受他照拂,想必能将羊照料周全。

    推开栅栏门的瞬间,李清墨最后回头望了眼那间破旧的屋子,曾以为他要在此了却余生,如今却成了他奔赴希望的起点。再转过头时,他眼底燃起炽热的光,攥紧布包,头也不回地踏上了通往元州城的路。

    与此同时,元州府衙门前,又一群寒门子弟结伴候着,他们衣衫单薄,脸上却满是期待。

    待府衙文吏出门,众人立刻围上前,声音里带着忐忑与紧张:“请问……我们当真能参加考试吗?”

    而此刻,雁萧关正在府衙内院对着锦盒中的玉米种子发愁,这颗种子可是全天下仅有的一颗,珍贵无比。

    种植手册上的每一个字他都早已倒背如流,却迟迟不敢动作。

    明几许今日难得放下化学书,正拿着零嘴逗弄手边的眠山月。

    见雁萧关盯着锦盒愁眉不展,他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不然殿下去同府衙的农官好好学学?正巧开春,地里的活计都要从头操持,说不定积攒些经验,这玉米就能被殿下种活了呢。”

    雁萧关听他说得轻巧,心里的焦虑却丝毫未减,他干脆一把盖上锦盒,随手推到案边,几步跨过来一屁股坐在明几许身旁,跟头熊似的将人狠狠揽进怀里,随即将脑袋窝在明几许肩头,深吸一口气,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明几许被他骤然的动作弄得脊背僵直,手中零嘴掉下,眠山月趁机一口叼走。

    感受到后背传来的灼热温度,他紧绷的身体又渐渐放松,整个身体倚进雁萧关胸膛,反手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脑袋。

    粗硬的发丝扎得掌心发痒,他忍不住笑道:“堂堂王爷,怎么倒像个耍赖的孩童。”

    雁萧关把明几许搂得更紧,恨不得整个人都贴上去,闷闷地说:“这颗种子太金贵了,我实在怕种不好。”

    明几许被搂得有点喘不过气,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拍了拍雁萧关的背:“别瞎想了,你平日里做事多稳妥,哪能种不好?”

    “可这不一样”雁萧关一个劲儿地往人身上靠,像是想把满心的愁绪都蹭掉,“万一出点差错,百姓不饿肚子的指望可就没了。”

    锦盒里那颗金贵的玉米种子还在,可此刻雁萧关也顾不上了,只觉得抱着明几许才踏实些。

    明几许又轻轻拍了拍他,像哄小孩似的说道:“先放宽心,等明天找几个老农来问问,总能想出办法。”

    窗外洒进屋的阳光照的屋里暖烘烘的,连趴在桌上的眠山月都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打起瞌睡。

    可想要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不可能的,平静不过片刻,屋外便传来了脚步声。

    屋内两人动也不动,仅凭这脚步声,他们就知道来人是谁。

    绮华抬步走进屋子,对雁萧关与明几许此时亲密的模样视而不见,道:“殿下,又有一群学子求考,其中甚至有几个是贱籍。”

    雁萧关将下巴搁在明几许肩头,眼也不抬地说:“此次取士本就是为寻能做事之才,不必因出身拒人门外,我们又不是迂腐世家,何必拘泥于门第之分?”

    绮华点了点头,她早料到雁萧关会这么说,此番前来,不过是为了顺势提出建议:“既然如此,王爷不妨发布一则告示,张贴于府衙外,也好让各地闻讯而来的学子安心。”

    雁萧关应了声,随手取过纸笔,寥寥几笔便将告示内容一挥而就,把告示交给绮华时,他忽然抬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她:“你处理元州政务数月,可愿下场一试?”

    绮华接过告示的手猛地一颤,指尖几乎要将纸张攥出褶皱。

    数年前,她从贫家女子沦为青楼妓子,挣扎几年她被逼心存死志,却被雁萧关救下。

    而在她成为天都名妓风光无量时,又毅然抛下一切,随雁萧关来到元州。一路奔波不顾生死,不过是为了能守在雁萧关身边,如今能有机会入仕,为他做事,她本求之不得。

    可垂在身侧的手指却无意识蜷缩,她终究是女子。

    “以女子之身入官场……会不会为殿下带来麻烦?”绮华嗓音平静,可微微发颤的尾音,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忐忑。

    “我说能,就能。”雁萧关目光如炬,直直撞进她眼底,“此番元州清查土地,你居首功,府衙上下谁没看在眼里?功劳岂分男女。”

    绮华怔怔望着眼前人,喉咙像是被棉絮堵住,那些星夜核对文书的疲惫,与因她女子身份轻视她的文吏周旋时的委屈,此刻都化作滚烫的潮水漫上心头。

    她忽而笑了,笑容温柔而释然:“若殿下不嫌我见识浅薄,绮华自然愿意一试。”

    当那张墨迹未干的告示贴上府衙外墙,暴露在众人眼前时,元州城顿时炸开了锅。

    挑着菜担的老汉伸长脖子,朝身边人直摇头:“这成何体统?自古哪有女人做官的道理?”

    “可不是!”一旁的汉子随手理了理担上的柴火,“女子就该在家教养儿女、侍奉长辈,哪能插手官老爷的差事?”

    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附和声,几个穿着粗布襦裙的妇人也跟着连连点头。

    “凭啥女人就不能做官?”一声脆响惊得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肉铺老板娘叉着腰挤进人群,手中还提着一柄砍骨的铁刀,“有些汉子连杀头猪都得我们女人上手,见点血就腿软,连猪都按不住,这会儿倒讲起规矩来了?”

    “你那是力气活,”一名年轻汉子涨红着脸争辩,“治国理政要的是经天纬地之才,岂是妇人能懂?”

    “懂不懂,可不是你们说了算,”话音未落,茶馆二楼突然探出个女子,她柳眉倒竖,冲着楼下低叱一声,“前不久王爷领着府衙的人为百姓写讼状,我们姐妹几个还想过去帮忙,后来还是因着不想为王爷添乱这才作罢,当时你们这些信口开河,自诩懂治国经世的汉子都躲到哪里去了?”

    楼下汉子们顿时涨红了脸,有人梗着脖子立时就要反驳出声,却不想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女子拨开层层人群。

    她声音虽轻,却字字清晰:“哼,若有名门子弟站在你们面前,嘲讽一句‘贱籍怎堪为官’,你们又当如何?王爷连贱籍都能纳入仕途,凭什么不能让女子一试?”

    原本争得面红耳赤的汉子们瞬间安静下来,有的低头盯着鞋尖,有的挠着后脑勺,脸上皆是若有所思的神情。

    告示张贴后的第三日,府衙门前排起了长队。

    晨光熹微,寒门子弟背着行囊,眼巴巴地望着朱漆大门,一直到晌午日头毒辣,仍有人顶着烈日等候,不知是紧张还是被晒的,衣衫都被汗水浸出深色痕迹。

    最引人注目的,是结伴而来的女子,有尚未出嫁的闺阁小姐,也有挽着发髻的妇人。人数虽不多,却都镇定自若地站在队伍中,挺直脊背,对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充耳不闻。

    当第一个女子跨过门槛时,府衙文吏的目光皆是微微一顿,随后便低头核对文书,提笔登记姓名籍贯。

    不过半日,女子求考已成寻常事,再无人露出惊讶神色。

    而负责出题的国子监博士们,则将自己锁在书房里,案头堆满经史典籍与算学图卷,窗外的喧闹声丝毫无法干扰他们,只专注地在纸上构思试题,静待一月后的大考。

    另一边,雁萧关彻底将城中诸事抛在脑后,每日天不亮,他就跟着农官出了城门。

    鞋底踩上还沾着露水的田埂,农官手把手教他握犁:“殿下,手腕要稳,顺着垄沟走,莫让犁头翻了。”

    待他手移开,雁萧关刚一使劲,犁铧一大半深深扎进土里,惊得拉犁的老牛“哞”地叫了一声,拖着犁歪歪斜斜往前冲。

    雁萧关踉跄着追了几步,犁铧却根本不听使唤。

    好不容易抓住犁头,犁依旧不受控,老牛更是摇头摆尾直往前窜,雁萧关顿时来了脾气,几步上前拽住牛绳,生生将牛拉得动弹不得。

    面对千军万马也浑然不惧的厉王殿下,此刻浑身沾满泥浆,头发凌乱,几缕发丝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一双俊目死死瞪在牛身上,像是要用眼神迫使牛听他指挥。

    “王爷这架势,倒像是要跟地较劲呢,”农官憋着笑,伸手示意,“翻地讲究巧劲,你看……”

    说着接过犁,脚步不紧不慢,犁过之处,土块均匀翻开,如同整齐排列的书页。

    雁萧关抹了把脸上的泥巴,咬着牙再次尝试,可犁头在他手中依旧不听使唤,犁出的田垄歪歪斜斜,不是漏翻半垄,就是把土块刨得大小不一。

    日头西斜时,他才满身泥泞地回到府中,衣摆沾着草屑,裤脚的泥水滴滴答答往下淌,连靴子里都灌满了泥土。

    顾不上换洗衣物,他急忙从袖中掏出一张纸,趴在桌案上写下:“犁地需松握缰绳,入土莫急……”

    明几许合上书页,目光落在浑身泥污的雁萧关身上,本该狼狈不堪,此刻的神态却是严肃中带着安然。

    这主意虽是他随口提起,此刻心里却泛起几分异样的情绪。

    他明白雁萧关这般坚持的缘由,一来是为玉米种子积攒种植经验,二来也是想踏踏实实地走完整个耕种流程,寻个心安。

    默默走至他身旁,明几许将灯挑亮。

    待雁萧关洗漱完,明几许才将他拉到床榻上,将人按倒,不等其反应,指尖便搭上对方紧绷的肩颈:“殿下去地里走一遭,怎比同人拼杀还累?”

    掌心传来的僵硬触感让他皱眉,随即用指腹缓缓揉开结块的肌肉:“放松些。”

    他用的劲不小,可雁萧关的反应却全然不若是在被放松肌肉的模样。

    “哼……”雁萧关闷哼一声,肩膀不自觉往他掌心蹭去。

    明几许手掌温凉的触感扫过他皮肤,激得他浑身肌肉愈发紧绷。

    矿岛上失控的那夜突然涌入脑海,身下人的滚烫体温,急促喘息,还有肩头被咬伤的刺痛,都清晰如昨。

    矿岛那一夜后,明几许在船上受了伤,在雁萧关悉心照料下伤口虽已愈合,可元州事务紧急,桩桩件件亟待解决,此后二人虽日日同宿一床,却始终守着分寸。

    当然,也不是完全没有空闲,只是那夜雁萧关受药物影响,神志不清之下全凭本能行事,恍惚间还伤了明几许。

    因着这个,即便雁萧关夜夜将明几许搂在怀中,年轻炽热的身体反复发烫又冷却,纵使满心煎熬,也只能强自克制。

    而此刻,明几许的双手不再隔着衣衫,直接贴在他赤裸的肌肤上,指尖的温度透过肌理渗进骨血,雁萧关哪里还记得整日劳作的疲惫,只觉一股热流直窜腹下,烧得浑身发颤。

    明几许恍若不觉,指尖下移到雁萧关后背的穴位,掌根用力按压,松解着僵硬的肌肉,他手上动作有条不紊,垂下的眼睫却不自觉地连眨了两三下。

    明几许的手再次下移,还未触及肌肤,雁萧关突然伸手扣住他的手腕,翻身将人拉至身下,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混着皂角香的沙哑嗓音裹着欲念:“别按了……”

    明几许望着雁萧关眼底翻涌的暗潮,想起这些日子对方强忍煎熬的克制模样,唇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别动。”他轻声开口。

    雁萧关却紧握着他的手腕,脖颈处本就突出的喉结因吞咽愈发显眼。

    下一秒,明几许忽然转头,轻轻含住扣在自己手腕上的拇指指节。

    湿润温热的触感让雁萧关浑身猛地一颤,未出口的话语卡在喉间。

    明几许支起身子,唇落在他下巴处,眼中跃动着明亮的笑意:“要不要换一种解乏的办法?”

    雁萧关呼吸一滞,喉间溢出一声低哑的回应,随即将人重新按回被褥,纠缠的呼吸在烛火摇曳中渐渐紊乱。

    天都,太极殿内,弘庆帝高坐于御座上,目光扫视殿下群臣,随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位于重臣前列的宣毕渊身上。

    比起雁萧关离开天都时,宣毕渊苍老了许多,满头白发。

    亲眼目睹亲弟横死,寄予厚望的儿子也命丧黄泉,而当他从昏迷中醒来,却因中风只能卧瘫在床,眼睁睁看着仇人远遁交南。

    对方不仅逍遥度日,还因研制出肥料、取得防疫药方,引得满朝赞誉,百姓称颂,这般境况,如何能让他好过?

    察觉到帝王自上而下的压迫性目光,宣毕渊垂首敛目,松弛的眼皮底下翻涌着阴鸷。这时,他身后传来朝臣激烈的争论声:

    “不可,厉王已有赢州、宣州两块封地,如何再将元州赐封于他?如此岂不是要让他在交南一手遮天?”

    “此言差矣,厉王铲除意图谋反的买韩翼,又肃清与盗匪勾结的元州豪族,救百姓于水火,这般功绩,封赐元州实至名归。”

    “封赏过重恐生异心,还请陛下三思!”

    “厉王若有二心,何苦将此事原原本本呈上?且他历来大公无私,不然又何必将肥料与防疫良方交给陛下?”

    争论声此起彼伏,殿内气氛剑拔弩张。

    就在群臣僵持不下之时,太子雁萧呈缓步上前:“诸位大人,厉王深入虎穴,不顾己身安危才铲除买韩翼,若只因猜忌之心便不做封赏,日后谁还愿为朝廷赴汤蹈火?”

    他转身面向弘庆帝,拱手行礼:“儿臣恳请父皇,莫要因猜忌失了贤王,更失了天下人心。”

    宣毕渊身后数位朝臣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心底暗忖:这两父子又在一唱一和了。

    弘庆帝目光沉沉扫过殿内重臣,威压之下,大殿瞬间鸦雀无声。片刻后,他沉声道:“太子所言极是,厉王功勋卓著,理当将元州赐封于他。”

    语毕,他再不容臣下反对,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面不改色的宣毕渊:“三日内,尚书省拟好章程呈上来。”

    退朝后,雁萧呈跟随弘庆帝到了勤政殿。

    雁萧呈一贯温厚恭良,在弘庆帝赐座后,他仍疾步走过一旁,接过元德手中热茶,亲自奉到弘庆帝手边:“父皇,此番宣大人似乎并未有意阻拦父皇赐封元州给五弟。”

    弘庆帝接过茶盏,目光微沉:“他是个老狐狸,此番是知晓阻拦不得才听之任之。”

    看雁萧呈仍不解,他叹道:“一来,有功者当赏,萧关在元州平乱安民,民心尽得,功劳摆在明面上,赐封元州本就理所应当;二来,交南终究是蛮疆之地,山高路远,瘴气横行,宣毕渊根本不在乎元州归属,于他而言,与其在朝堂徒劳争执,不如留着力气筹谋其他。”

    闻言,雁萧呈目露忧色,可望着弘庆帝略显疲惫的神态,到嘴边的话又被他生生咽下。

    他俯身行礼,轻声请安后退出殿外,望着乌云压顶的天空,厚重的云层似要将天都吞噬,雁萧呈长叹一声,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心中泛起一丝难以名状的不安。

    第189章

    选官的法子虽是临时想出来的, 却并不仓促。考棚就设置在府衙前院,虽是临时搭建而成,可粗木支起的棚顶覆着油布, 不能完全隔绝风雨, 却也遮得烈日、挡得浮尘。

    棚内横竖摆列着百余张长桌,每张桌案间隔三尺, 配着榆木方凳,单桌单凳的布局规整有序。

    此次应考学子共一百六十七名,其中有二十三名女子,她们或神色紧张, 或神态沉静, 与男子并肩立在长队里。

    在考生们进门后,主事者特意指着西边角落的一张长桌高声提醒:“但有寒门子弟、农户出身者,可至此处领取笔墨砚台。”

    那处有张长桌, 桌上正整齐摆放着数套笔墨纸砚。

    报考之人中,囊中羞涩的学子不在少数, 李清墨就是其中之一, 他本打算用那支使了数年的旧笔应考,没想到府衙竟考虑得这般细致。

    领到免费的狼毫笔时, 他松了口气, 笔虽不算名贵,却也是他从未用过的好笔, 他拿着笔的指尖微微发颤,握着笔杆的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样几样寻常物件,此刻已成了他跨越阶层的阶梯, 他绝不能失败。

    自报名后便一直忐忑不安的心,在这一刻莫名镇定下来。

    应考的女子们紧握着竹制考牌,在主考官高声宣读座次时,她们挺起脊背,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位置。每一步都裹着冲破世俗桎梏的勇气,也藏着对未知前程的憧憬。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国子监博士手持卷册高声宣布:“此次考试不论男女,凭卷取士。”

    考棚霎时寂静。

    绮华坐在第三排第五列,四周皆是男子。

    她身旁的书生握着笔的手掌沁出薄汗,纸上都被洇出深色水痕,而她已提笔疾书,笔尖摩挲纸张的沙沙声引得隔壁锦袍公子频频侧目,眼底掠过轻蔑。

    随着铜锣三响,绮华搁下笔,望着自己洋洋洒洒的答卷,唇角扬起释然的笑。忽然想起幼时嬷嬷们板着脸逼她诵读的场景,那时只觉苦涩的字句,此刻竟成了叩开新未来的钥匙。原来这些年读过的书,熬过的苦,都不是为了取悦他人,而是为自己挣一方海阔天空。

    这,便是值得。

    笔试过后,第二日便是实操考察。

    游岑极与国子监的博士们经数日探讨,才确定了本次考察方式。

    实操分为三日:首日是模拟断案,于府衙临时搭建模拟公堂,考生抽签获取卷宗,内容涵盖邻里纠纷、田产争夺、商事契约等。抽中后,考生需在两个时辰内审阅案卷,询问由府衙衙役扮演的当事人,并当场给出判决依据与处置方案。

    次日,原计划在城外划定小块田地,让考生分组制定开垦计划。可游岑极得知雁萧关此时正在城西公田种地,便将考生们带去了他劳作的地里。

    前来应考的考生中,除了来自天都的国子监学子和绮华,尚有许多人都见过雁萧关,毕竟当日府衙监牢外血流成河的场面,几乎整个元州城的人都亲眼目睹。只是那时如煞神般的雁萧关,与此刻在地里跟着农官忙碌的身影判若两人,他们没能认出他来。

    游岑极顺势为此次农事考核新增了一项内容:判定雁萧关种地的方法与操作是否准确?若不准确该如何改正?

    此外,还需考量种下农作物后,如何兼顾土地肥力、时令节气、灌溉方案以及农具分配等问题。

    因此,雁萧关木着脸,听了一日一位又一位考生对自己种地的动作评头论足。

    至于考生们对雁萧关的评价,不提也罢。

    转眼到了第三日,此日无需外出,直接在府衙内模拟处置突发状况,题目涵盖瘟疫谣言、河堤渗水、市集斗殴等紧急事件。考生随机抽题后,需在一盏茶的工夫内,口述应对策略,内容包括如何安抚民众情绪、调配可用资源,以及联动各方力量化解危机。

    一场别开生面的选官考试足足持续了四日,而在笔试后的三日实操考核期间,国子监的博士们挑灯夜战,已将试卷批阅完毕。

    因此,忐忑不安的学子们无需长久等待,考试结束后的次日,府衙门前便张贴出此次录取的考生名单。

    放榜当日,元州晴空万里,整个城池都沐浴在炫目的暖阳下,熠熠生辉。

    而比朝阳更早现身的,是府衙外凑热闹的人群,辰时未到,府衙门前已聚集千人。他们虽未参加考试,却早已听闻此次考试的奇事,个个好奇不已。

    到了放榜时刻,府衙衙役们费了好大功夫,才将磅张贴妥当,随后他们把聚拢的人群往后推了一丈远,这才有人上前宣读:“第一名,绮华。”

    人群中顿时响起阵阵惊呼声:“绮华是谁?不像是男子名讳,莫非此次府衙选官的头名竟是女子?”

    此言一出,惊呼更甚,有人踮脚张望榜单,有人屏息凝神细听。

    待唱名完毕,众人赫然发现,前十名中竟有四位女子,再往下看,录取名单里女子的名字比比皆是。

    再瞧那些早早等候在榜前的参考学子,二十三名女子中,十之五六都榜上有名,她们俱是眉眼弯弯,眼中却闪烁着泪花。

    落选的女子虽面露失落,却也大方地向被录取的女子们道一声恭喜。

    而在她们身后,一名男子正怒目圆睁,此人是陈盖,亦是此次参考学子,只是并未榜上有名。

    “我知道了,绮华就是那穿青衫的女子。”有人突然喊道。

    众人顺着他的指向望去,立刻认出了她:“原来是绮华姑娘,这段时日,她带着府衙文吏处理了元州城大大小小的事务,难怪能拔得头筹,真是实至名归。”

    “正是。”

    刺耳的话语让陈盖脖颈青筋暴起,他暴喝一声:“她定是作弊。”

    说罢,大步上前,狠狠推开拦路之人:“女子只会绣花烹茶,怎可能比男子更懂经史子集?莫不是主考官收了好处,把本该属于我们男子的名额都给了裙钗。”

    此言一出,十多名同样落选的男子纷纷附和,脸上满是愤怒与不甘。

    在陈盖的煽动下,他们气势汹汹地围向一旁的参考女子,维护秩序的衙役们急欲阻拦,却又怕误伤旁人,一时投鼠忌器,场面岌岌可危。

    就在此时,绮华从人群中缓步走出,她依旧身着考试时的青色襦裙,发间仅别着一支竹钗,温婉的气质与周遭的喧嚣形成强烈反差。

    绮华站定后,目光直刺向陈盖:“这位郎君可莫要信口雌黄,既认为此次考试不公,可要拿出证据来才是,不然当以律法处置。”

    陈盖涨红的脸因暴怒愈发扭曲,他自恃才学不输他人,怎甘心败在女子手下?当即就要冲入府衙,要求考官取出他的答卷,让众人见识何为锦绣文章,可残存的理智却如冷水浇头,方才人群议论中,眼前女子是厉王属下,若提前得了题目,甚至找人代笔,他可不一定能赢。

    他眼珠一转,冷笑出声:“姑娘既言胜我,可敢与我当众文比一番?”

    绮华身侧的白衫女子气得快步上前,怒指陈盖:“简直是胡搅蛮缠。”

    却被绮华抬手拦下手臂,她唇角仍挂着笑意,眉眼间却凝着霜,冷厉的神色与沉下脸时的雁萧关如出一辙。

    陈盖见状心中猛地一虚,却仍梗着脖子怒目而视。

    绮华毫不犹豫应道:“可。”

    陈盖刚露出得意之色,却见她几步逼近,微微仰头,字字如钉:“若是你输了,需在府衙门前,当着所有人的面,向此次参考的所有女考生行礼致歉,并承认女子亦能治国安邦。”

    陈盖一愣,随即反问:“若是你输了,又该如何?”

    绮华丝毫不惧:“我自当永不再踏足仕途。”

    绮华话音才落,身旁忽响起一道苍老从容的声音:“好。”

    人群中有人认出来者,竟是元州城极有名望的况老先生。

    陈盖自然也认得这位耆宿,见状连忙拱手行礼,绮华则微微屈身,姿态不卑不亢。

    况老先生笑着打量绮华,捋须道:“既要比试,不若我为你们出一题如何?”

    陈盖平日里难得接触况老先生这等大家,当即激动得连声道好。

    绮华亦无异议,她考虑的更多,若由府衙或国子监学士出题,待她胜出,陈盖难免又要找借口辩驳,可况老先生乃是外人,又德高望重,倒免去了这份顾虑。

    只见况老先生负手踱步,长须随着动作轻晃,片刻后朗声道:“此番王爷入主元州大刀阔斧整治各方,不若便以此为题——该如何平衡各方利益?”

    说话间,绮华已吩咐府衙差役抬出两张桌案,备好笔墨。

    听闻题目后,两人各自落座,就在众人睽睽目光下挥毫疾书。

    此时,府衙外的喧哗声早已传进内院,明几许放下手中书卷,肩头立着的眠山月也跟着振翅。

    二人循声而出,听着城门外百姓的议论,很快便弄清了事情原委。见四周无人,眠山月悄悄凑到明几许耳边,哼道:“那个男子就是小肚鸡肠。”

    明几许伸手轻抚眠山月额顶的绒毛,语气带着几分冷嘲:“不过是无能又自大之辈,不敢直面自身不足,只敢将怨气撒在女子身上。”

    眠山月歪着脑袋朝府衙外张望,爪子不安地刨了刨:“要不要去寻宿主回来?万一绮华姐姐吃亏了怎么办?”

    明几许唇角勾起一抹笃定的笑:“不必,绮华既是殿下亲手带出来的巾帼之才,岂会被这点风浪难住?”

    听了这话,眠山月总算放宽心,抖了抖翅膀开始四处打量。就在它左顾右盼时,忽然瞥见一行人穿过喧闹的人群,避开围观百姓,径直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眠山月偏了偏头,蓦然意识到这些人目标似乎正是明几许。

    它急忙用喙叼住明几许颈后的发丝轻轻拉扯,发出急促的“啾啾”声示警。

    明几许察觉到异动,侧身回望,只见夜明苔面色凝重地拨开人群,额间还凝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匆匆赶来——

    作者有话说:迟到了,不好意思,今天差点又请假,准备动笔的时候闺蜜打来了电话,然后跟我吐槽了两个多小时,紧赶慢赶才赶出这么点。

    第190章

    完成一题所需时间不短, 可围在周遭的百姓们却无一人离开。即便烈日当空,晒得众人额头冒汗,衣衫尽湿, 也要将这场文斗看到最后。出题的况老先生更是寸步不离, 负手守在两人身旁,显然要亲眼见证答卷揭晓。

    日头升到中天, 当有伶俐孩童挑着竹筒叫卖凉水时,两人才终于搁笔交卷。

    考试期间,得到消息亦出了府衙大门的游岑极等国子监博士并未上前干预,两套答卷径直落到况老先生手中。

    老先生先观字迹, 陈盖的字虽规规整整, 却稍显刻板,而绮华的字不仅工整,更在细腻笔触间透着一股坚韧劲儿, 未看内容,况老先生便已暗暗对绮华的字多了几分喜爱。

    然而, 胜负终究要看真章。

    况老先生先展开陈盖的答卷, 目光如电扫过纸面,只见其上虽挥毫泼墨、引经据典, 论述却虚浮乏力。

    况老先生面上不动声色, 心底却暗暗叹息:满纸皆是空洞大道理,全然不见贴合元州实际的可行之策。

    放下陈盖的答卷, 况老先生抬眼望向一旁的绮华,只见她身姿如柳,神色沉着冷静,与旁边额头冒汗,焦躁不安的陈盖浑然不同。

    难道是胜券在握?带着对内容的期许, 老先生展开绮华的答卷。目光甫一触及开头,他便双目一亮,再细细读下去,只见字里行间紧扣元州现状,从土地分配、赋税调整、民生保障等方面入手,条理清晰地阐述见解,甚至还提出设立新政监督小组、广泛纳谏的新颖想法。

    无需多言,两人高下立判。

    况老先生终于露出由衷的满意笑容,再抬眼时,目光中满是赞赏:“姑娘大才啊。”

    况老先生的态度,便是最好的评判,陈盖面色瞬间惨白,不等他开口,况老先生已将绮华的试卷递到他手中,无声的举动胜过千言万语。

    陈盖颤抖着接过试卷,匆匆扫过,越看脸色越白,喉间像被扼住般发不出一个字。

    围观人群见他这副模样,纷纷了然。

    一名男子不看完这场好戏不罢休,当即高声道:“既然胜负已分,阁下还当履行方才承诺。”

    陈盖的脸色由白转红,又涨成猪肝色,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攥紧双拳,缓缓转身,咬牙向一众参考女子深深鞠躬致歉。

    绮华并非得理不饶人之辈,见状微微点头,没再多说。

    陈盖却是满面无地自容,以袖掩面而去,其他不服的汉子男子见状,生怕自己亦当众丢人,撞开人群自散而去了。

    事情尘埃落定,接下来便该派官。

    取录之人的考场表现、实操成绩等文书早已汇总到游岑极手中,他仔细研读每个人的答卷与考评记录,依照众人所长,将取录人选分别安置到府衙不同司职。

    善断案者入刑曹,精农事者赴农司,通民生者入户曹,待名册拟好,恰逢雁萧关在府中,游岑极没有耽搁,立即将文书呈递上去。

    雁萧关当然知晓当日府衙外发生的事,不过绮华已妥善处理,便也没多问。

    他接过名册快速翻看,其他名字一扫而过,唯独在绮华的案卷上停留许久。

    纸上,游岑极批注道:笔试策论切中时弊,实操断案果决明晰,农事规划周全,应急处置妥帖,各方面均表现均衡完备,堪称全才,还附上了建议——可为别驾。

    雁萧关目光忽而一顿,别驾的权力仅次于刺史,不仅可随刺史巡辖各郡、参与政务决策、处理日常事务,有时甚至能代行刺史部分职权。故有“刺史行部择奉引,录众事”的记载,其权力之重可见一斑。

    但派官之事,不只要看考试成绩,更要做出实绩,令人信服,方能真正施展拳脚。

    沉吟片刻,雁萧关突然抬眸看向游岑极:“游博士来元州后,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回天都?”

    游岑极虽不明所以,仍应道:“确实如此。”

    “那便先劳烦游博士任别驾。”他手指轻点在绮华的名字上,“至于绮华,先让她暂代治中之职。”

    治中之职同样权柄颇大,相较别驾更侧重政务执行与监督,同时需协调各曹落实政策,两者相辅相成,别驾主决策,治中主落实,如此方能确保刺史政令顺利推行。

    见游岑极眉头微皱,雁萧关便知他有所顾虑。

    能在国子监任博士多年,甘于潜心治学的人,自然不愿卷入官场纷争,自己这要求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若是面对同辈,雁萧关自会用尽手段劝对方帮忙,可游岑极年长他一轮,又是众多子弟的师长,他到底要守些规矩,遂解释道:“我并未想让游博士一直困于官场之中,只是游博士学识渊博,资历深厚,任别驾方可压服众议。”

    “而绮华暂代治中,有游博士协调,既能发挥她的实干才能,又能避免非议,待时机成熟,由游博士举荐,再将绮华扶正,之后若游博士认为绮华已堪当别驾,便可放权于她。”

    游岑极顿时了然,厉王此举是想借他之名压制府衙官员的异议,毕竟此番考中之人大多是国子监学子,游博士身为师长,学子们自然不敢违逆。有他坐镇,以女子之身踏入官场的绮华便能放开手脚施展才能,再凭实力彻底让众人信服。

    如此一来,待游博士功成身退,绮华也能在官场站稳脚跟。

    游岑极微带诧异地看了一眼雁萧关,他未曾想到,平日里看似万事不管的厉王,竟能将绮华之事考虑得如此周全。

    这一刻,游岑极终于明白,自己那心高气傲的儿子为何甘愿受雁萧关差遣,还发自内心敬服。

    他眼底泛起赞叹,以小见大,此番雁萧关并未动用王爷权柄直接为绮华撑腰,而是以游博士任别驾稳住大局,让绮华以暂代之名行使治中实权,既避开“女子骤登高位”的争议,又能在实操中积累政绩,等新政成效显著,再借游博士之口顺理成章提拔,届时即便有人不满,也难敌铁打的实绩。

    不愧是隐忍数年,一举揭发当年陆家冤案之人。

    “下臣这就去拟文书。”游岑极抱拳应下。

    游岑极出门时,恰巧撞见了方才脑海中闪过的身影,游骥。

    只见游骥一身戎装,大步跨进院门,显然也是来寻雁萧关的,冷不丁抬眼看见游岑极,他猛地定住脚步,恭恭敬敬唤道:“父亲。”

    这段时日,游岑极整日埋首处理元州政务,被繁杂琐事缠身,而游骥则负责城内巡防,更多时候是带着神武军及两千余名府军将士操练。

    游岑极一手抱着文书缓步走近,虽说父子二人现下同在元州,又都效命于雁萧关,却因职责不同鲜少碰面。此刻四目相对,两人都不是惯于流露情感的性子,游岑极只是在路过游骥身旁时,抬手轻拍他肩膀,脚步微顿:“好好做事,遇事多听王爷吩咐。”

    “是,父亲。”游骥郑重点头。

    话音落,父子俩便错身而过,一个带着文书匆匆而去,一个迈着坚毅步伐朝主厅走去,两道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笼罩的回廊转角。

    游骥踏入厅内,抱拳沉声道:“王爷,末将发现夜明苔似乎今日便要带麾下人马离开元州,特来请示是否要采取行动。”

    雁萧关刚要起身回后院,闻言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随他们去,若能把人全带走倒也省事。”

    “已核查清楚,”游骥顿了顿,又补充道,“府军中但凡与之有关之人都已离开,包括城内隐藏的人手都已在陆续撤离。”

    对于夜明苔的行动,雁萧关并未多问,倒是就军队操练事宜多问了几句。

    游骥一一回禀后,雁萧关叮嘱道:“我这些时日无暇过问军营事务,神武军操练万不可懈怠。”

    说到府军时,雁萧关略作思索,沉声道:“一定要整肃军务,不得有违纪之事,但凡有错,一律从严处置。”

    游骥挺直脊背,高声应命,见雁萧关要走,他又问:“此次府军人手损失不少,是否要即刻招募新兵补充?”

    雁萧关脚步一顿:“招募之事暂缓,先将现有兵力重新整编,把可靠之人提拔上来,稳固军心。”

    游骥这话倒是提醒了他,扩军之事确实该提上日程了。

    他转身看向游骥,继续说道:“眼下元州初定,人心浮动,招募新兵容易混入别有用心之徒。待局势稍稳,再另行广纳青壮,涨涨募兵的经验,届时回赢州后正好能主持扩军一事。”

    大梁朝士兵的主要来源本是兵户,兵户与其家族世代为兵,可这些年大梁与北境战事不断,士兵死伤惨重,逃亡者亦不在少数。兵户不足,兵力亏空后,扩军便只能招募有军事技艺的精勇补充,或是像神武军这般,收纳无处可去的流民,若想让寻常青壮主动投身军伍,怕是还得下番苦功才行。

    雁萧关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道:“待元州事定,得好好计划募兵一事,让投军之人无后顾之忧,如此,方能招来士兵。”

    不过此事到底还不急,雁萧关摆摆手,让游骥先回去同军中弟兄们好好商讨,列个周全计划上来。

    待游骥领命退下,他才转身往后院而去。

    此时已入夜,月光洒落回廊,雁萧关踩着树影,脑中仍在思索招兵之事,大梁朝近几年招兵越发困难,说到底还是根子上出了问题,兵户世代为兵,看似稳固,实则早已积弊深重。

    大梁朝与北境常年征战,兵户子弟十去九不归,剩下的要么伤残,要么早已对军旅生涯心生畏惧,而朝廷对兵户出身的士兵少有优抚,战死士兵家眷失了壮劳力,日子过得愈发艰难,至于伤残老兵,更是无人问津。

    这般境况下,谁还愿让自家子孙再入兵户?

    再者,大梁朝除边境之外,许多地方算是承平多年,腹地百姓已习惯安稳度日,田间劳作虽辛苦,却也能守着妻儿老小,总好过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

    即便是偶有灾年,流民宁愿乞讨流浪,也鲜少有人愿投军。至于原因,军中粮饷时常拖欠,将官克扣更是常事,入了伍,怕是连顿饱饭都难安稳吃上。

    北境流民投军倒算是一条出路,可在元州,又哪里去寻北境流民?

    踏过回廊,雁萧关推开后院的门,将脑中思绪暂且搁下,眼下元州之事尚未完全落定,招兵的难题且等游骥的计划出来再说吧。

    而他,亦有要紧事要办,他的玉米种子还未种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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