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道喊声, 舒明青捏着钢笔的手忽地一震,他猛然转头,却见走廊灯光下, 那人逆光跑来, 额头上都是汗珠,垂在两侧的手不断地颤.抖着。
“你……”
不待舒明青说话,沈砺已经快步走上来,“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这与沈教授有关系吗?”舒明青淡淡地道,“我还有事, 就不多陪了。”
说着就要走,可沈砺好不容易才找到他, 说什么也根本不敢再轻易放开他, “舒明青!”
舒明青猛然甩开他的手,“沈砺,你别以为我虚言恫吓不敢动你!”
可争执间, 那张手术同意书遽然被拍落在地, 沈砺迅速注意到那张纸, 在舒明青反应过来前快速拿起来。
空气仿佛滞入了永不再转的境地,沈砺紧紧捏着那张纸,借着走廊顶的大灯,他才把舒明青看清楚,灯光也映得沈砺的脸色格外惨白。
“所以……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打掉我们的孩子?”沈砺一字一句地盯着舒明青的眼睛道。
“这是我自己的事。”舒明青冷声道。
“舒明青!”沈砺喊住他, “你怎么能这么干?你怀着孕又奔波到此, 期间又是事故又是突发状况,万一出点什么事,你难道真打算死在这里吗?”
“跟我没关系?怎么没关系, 那也是我的孩子!我也是他们的爸爸,怎么就跟我没关系了,舒明青……”沈砺狠狠吸了口气,试图压下疯狂的心抖,“你的心怎么能能那么狠?是肉长的还是铁铸的?”
“来人!把舒教授给我请回去!”沈砺忽然高声喊道。
刚刚去拿营养剂的舒广济突然去而复返,一回来就看见自己弟弟和沈砺对峙的局面,他暗叫一声不好,连忙抬步上前打圆场。
却被沈砺带来的一堆保镖直接隔开。
“沈砺!你要干什么?!”舒明青紧紧皱着眉头,盯着沈砺,“让他们滚开!”
“请舒教授回家,我给你们奖金翻五倍。”沈砺阴沉着脸道。
一阵天旋地转后,舒明青眼前渐渐趋于黑暗,耳边只剩舒广济的一声惊呼:“明青!放开他!”
而后耳边掺杂着不知名的爆鸣和流水声,交织得越来越乱,吵得舒明青紧蹙眉头,只想捂住耳朵。
再次醒来时,舒明青最先恢复的是嗅觉。
他只感觉身上很是僵硬,想动也动不了,眼皮万分沉重,根本睁不开,他颇费力气才缓缓恢复五感,嗅到了一丝梅花味的信息素味道。
这里是……哪里?
他慢慢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处完全陌生的景象。
米色窗帘、水晶吊灯、刻着划痕的木桌……他确定他从来没来过这里。
他回过神来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动不了,像是被下了传说中的软骨散似的。
“哒哒……”
走廊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且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外停下。
他抬眸望去,沈砺静静推开门走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鸡蛋羹。
“……沈砺?”舒明青紧紧皱起眉头,“这是哪里?我为什么会在这?”
“师兄饿了,吃点东西吧。”沈砺没回答,只自顾自地舀起一勺淡黄的鸡蛋羹送到他唇边。
可舒明青却一偏头,“你搞什么鬼?”
“师兄,吃饭,别饿着咱们的孩子了。”沈砺道。
可舒明青却根本没动,“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都知道了。”沈砺放下手里的羹,缓缓将平静的目光移到舒明青脸上,“可我不会让你去做傻事的,你死了这条心。”
舒明青眼皮微微跳动着,眸光跳动着说不清的的暗色,“沈砺,你这是非法软禁,我可以告你。”
“我不在乎。”沈砺道,“我只要你,只要我们的孩子,舒明青,你别想着拿掉他们,也别想着离开我,你想都别想!”
“沈砺!”舒明青冷声道。
床边的沈砺静静坐下来,“我的人今天又查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关于这些年师兄做过的事。”
“我们都知道,师兄的母亲当年是死于手术事故,当年很多人都亲眼所见,但你为什么这些年开始私底下成立自己的公司,把自己隐匿起来,又请人私下调查当年涉事的医疗人员和医院?”
沈砺继续追问:“舒明青,你到底在查些什么?当年的医方到底有什么没公布的事?”
听他提及这些事,舒明青神色忽地一变,原本波澜不惊的眸中倏地泛起一丝涟漪,但很快被他扼杀。
他抬手推了推眼镜,将其严丝合缝卡在鼻梁上,透过镜片折射出冰冷的光,恍惚伪装的面具再次被他扣在脸上。
“我彻查母亲的事是我的自由,沈教授有什么意见吗?”
冰冷。
防御。
舒明青恍若瞬间被激起一层扎人的硬刺,直直地冲着沈砺展开,不留情面。
二人之间的空气骤然凝滞冷却下来,谁也没说话,像是冰凉的对峙。
听他说完这话的沈砺紧紧皱着眉头,仿佛都能夹死蚊子。
如果是平常,沈砺肯定上去就怼回去。
舒明青轻咳两声,微微闭了闭眼睛,压下手上的颤.抖,“所以,我可以走了吗?沈教授。”
沈砺紧紧抓着勺子,几乎都要把瓷勺捏碎,却说不出一句刺.激的话来。
沈砺捏着瓷勺的指节泛白,指腹因用力而磨出红痕,沉默在两人之间漫延了许久。
舒明青轻咳的气息带着不易察觉的虚弱,像根细针戳在沈砺紧绷的神经上。
他忽然松了手,瓷勺“当啷”一声落在碗里,溅起几滴蛋羹的油花。
沈砺轻笑一声率先打碎沉默,俯身靠近,动作快得让舒明青来不及躲闪。
指尖避开对方抗拒的力道,精准地落在他小腹上,带着薄茧的指腹轻轻碾过布料,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烫得舒明青浑身一僵。
“走?”沈砺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被压抑许久的哑,唇边却勾起抹轻笑,顺势把话题偏过去,“你跑什么?孩子都有了,还是说……”
他故意拖长尾音,指尖在那片温热上停顿,“舒教授不想给我一个名分,用完就丢?”
舒明青的睫毛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镜片后的目光像结了冰的湖面:“沈砺,你放尊重点。”
沈砺低笑出声,手指缓缓摩挲着,语气里裹着势在必得的偏执,“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你,怎会轻易放走你?”
这句话像块石头砸进冰湖,舒明青猛地抬眼,眸底翻涌着震惊与怒意,连带着呼吸都乱了节奏:“所以那晚……”
他咬着牙,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迅速反应过来,“是你有所预谋?”
沈砺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直起身,指尖依然停留在他小腹上,目光掠过他泛红的眼角、紧抿的唇,最后落在他因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
他忽然缓缓点头,尾音拖得轻佻,却带着不容错辨的认真:“嗯。”
一个字落地,他见舒明青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又忽然倾身,凑近到能看清对方瞳孔里的自己,眼底的笑意漫出来,混着点藏了多年的温柔:“不过你错了。”
“我对你的心思,从来不止那晚。”他抬手,指尖轻轻拂过舒明青汗湿的鬓角,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清晰,“我从一开始,就对你图谋不轨。”
“我的耶耶大教授。”
这话令舒明青猛然抬头去看他,瞳眸骤然一震,眉头紧皱:“你……”
沈砺话音刚落,舒明青便觉得心脏像被攥紧,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少时片段突然冒出来,许久,他的神色才冷起来。
他到底在说什么?
舒明青讨厌被人掌控被人暗中盯着,即使拼着血肉模糊也会撕开那些窥视他的人。
这些年他与沈砺虽总明争暗斗,可却从未对沈砺有过实质伤害,沈砺他凭什么?
“沈教授发烧胡言乱语我可以不计较。”舒明青冷声道。
舒明青迅速回避他的目光,根本不接招,方才一瞬间的触动很快湮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甚至比之间的冷意更甚,“我累了,要回去了。”
随后用手撑着就想站起来离开。
舒明青的手刚撑到床沿,还没来得及用力,手腕就被沈砺一把攥住。
沈砺的指腹带着薄茧,力道却稳得惊人,像是又一轮进一步的试探。
他没说话,只是垂眸看着舒明青苍白的手背。
那里因为用力,青筋隐隐凸.起,还沾着些未干的冷汗。
“躺着。”沈砺的声音沉得发哑,听不出情绪,只有指尖的温度透过皮肤渗进来,烫得舒明青想抽手,却被他攥得更紧。
“沈砺,放手!”舒明青的声音冷得像冰,可尾音里藏着的那点不稳,连他自己都没察觉。
他偏过头,不想看沈砺的眼睛,可鼻尖萦绕的梅花信息素越来越浓,带着安抚性的暖意,把他那点强撑的冰冷融得发软。
沈砺却忽然松了手。
舒明青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打横抱起。
“你!”舒明青的惊怒卡在喉咙里,下意识想挣.扎,可沈砺的手臂稳稳托着他的腰和膝弯,动作熟稔得不像第一次做。
他能清晰地闻到沈砺身上的气息,不是平时交锋时的锐利,而是混着阳光和皂角的温和,裹着那股梅花香,把他整个人都笼了进去。
“你刚醒,动不了。”沈砺低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想回去?等你能站稳了再说。”
舒明青的脸瞬间涨红,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别的什么。
指尖无意识蜷起,又很快放开。
他别过脸盯着天花板,声音硬邦邦的:“放我下来,沈砺,你别得寸进尺。”
“第一学院的学生还需要你,你的离职申请我替你撤了。”沈砺轻声补充道。
沈砺将他不由分说地放回床上,给他盖好被子,“所以这段日子,就麻烦师兄在这里住着养病了,一应物资我会送过来,也不必师兄亲自出去。”
说完这句话,沈砺径直离开,没给舒明青拒绝的机会。
门“咔哒”一声落锁,舒明青松开紧攥的手,“……沈砺!”
他刚才的话什么意思?
这是要彻底软禁他?
沈砺他凭什么?——
作者有话说:终于到这里了,这是全文我最喜欢的部分之一,当然最喜欢的还是后面的坦白局,这里我要说一下,沈砺是在一步步成长的,他发现师兄说的“休战”其实也是骗局,都是为了打掉孩子,他是慌的,他和师兄之间隔阂很多,在他的视角里,他现在还不知道舒明青自毁的事,还有当年的事横亘在他俩面前,虽然沈砺是隐隐相信舒明青不会做那种事,但事情已经发生了,隔阂也出现了,他怕孩子没了之后,他俩最后的联系也没了(他认为),舒明青一定会离开他的,所以沈砺慌了,才会有软禁这样的一个不明智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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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档文:《小莲蓬浇灌后怀崽了》
【仙莲小孕夫 x 冷冽心理医生 】
莲生是只浑身冒灵气的莲蓬精,家族快没香火了,他抱着最后五颗本命莲子跑到人间。
“全族希望”莲生叉腰笑:前辈说要找个味道对的配偶,莲子才能发芽!
医院诊室里,他盯着冷脸写病历的岑凛眼睛发亮:这人身上有千年雪松的凉味,一定很养莲子!
“医生,吃莲子吗?”小莲蓬蹦到桌前,莲子哗啦啦滚了满桌,还把沾着露水的手伸到他面前去,“我的露水能入药,结了道侣还能……”
岑凛指尖顿在病历本上,视线扫过他头顶晃悠的莲蓬,冷脸下判断:这不符合任何生物图鉴,典型的……妄想性障碍?
他捏着那只凉手往外拉,镜片泛着寒光:“莲子可入药,成精的不收。”
莲生急得晃莲蓬,本命莲子滚到岑凛手背上,瞬间沁出荷香,“就是要你呀!”
小莲蓬扑到他膝头,头顶掉籽:“莲子认主……浇灌后才会发芽,发芽就是……有宝宝啦!这颗算聘礼,另一颗……给你当药材用啊!”
岑凛喉结滚了滚,掌心里的莲子正发烫。
两个月后,报告显示莲生真的怀孕了。
听闻消息后。
岑凛:……一定是我加班头晕眼花听错了。
第二天:是我有毛病还是他是外星人?
第三天:这一定是医学奇迹。
莲生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看自己吐的露水泛蓝:“人类说这是孕反?可我觉得好饿,想吃你身上的雪松味。”
岑凛搁下笔,语气比平时软了些:“是你和胎儿在磨合,不是病,别乱咬我喉结。”
“可前辈说浇灌能养宝宝!”小莲蓬翻身勾住他的脖子,莲蓬蹭得他下巴痒,“你之前还说要讲人类……什么的,那你什么时候跟我领道侣小本本呀?”
岑凛把他抱到飘窗上,他捏了捏小莲蓬泛红的耳朵,声音沉得发哑:“……领。”
后来科室的人都知道,高岭之花岑医生办公室里总飘着荷香,偶尔还能听见他无奈的声音:“我们孩子够多了,乖,不要了。”
第23章
许久, 舒明青才慢慢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着如何逃出去。
留在这里是不可能的。
舒明青不可能被人掌控。
他试探着扶着床沿起身,透过窗帘缝隙向外望去。
外面四五个保镖正端正站在门口, 鹰隼般的眼睛环视四周, 警惕着一切可能的危险。
舒明青的心一点点沉下来,手慢慢抓紧那片窗帘的布料。
沈砺这个人还真是生怕他跑了,竟弄这么多人监视着他。
正当他思忖时,外面传来一阵缓慢的脚步声,舒明青连忙扶着墙壁走回床边。
敲门声响起, 从外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女声,“舒先生, 沈先生让我给您送点汤来。”
舒明青摸不准, 只能让她进来。
那是个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端着一个托盘过来放到他旁边的桌子上,“我是沈先生雇的保姆, 之后舒先生有什么想吃的可以跟我说, 我会一直在这里。”
保姆迟疑片刻又说:“沈先生每晚都会来问舒先生的情况, 如果舒先生不喜欢汤的味道,第二天也会换着花样让人送来,他吩咐过了,说您不爱喝甜的,试试咸鲜的。”
舒明青没说话,只静静注视着那碗汤。
红枣阿胶味道几乎要萦绕满整个房间, 让他想不知道都难。
“我知道了, 你下去吧。”
保姆推门离开,确定门关好后,舒明青才伸手去拿起那碗汤, 起身走向窗边的花盆处。
径直全部倒掉。
他就这样居高临下地盯着流出的补汤液体,亲眼看着汤没入花盆的泥土之中。
他忽然有了个计划。
一直到晚上,保姆把晚饭端过来之后,舒明青才再次见到沈砺。
看着舒明青一口未动的饭菜,沈砺皱了皱眉,“就算不为孩子,你也得顾忌着点自己吧。”
舒明青慢慢移开视线,“吃不吃的,没有什么区别。”
沈砺盯着那碗未动的饭菜,指节在桌面轻轻叩了两下,声音里带了点压抑的沉:“舒明青,你非要这样跟我耗着作对?”
舒明青没抬头,指尖在床单上掐出细微的褶皱,像是没听见。
沈砺忽然俯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
舒明青猛地抬眼,镜片后的目光像淬了冰:“放开。”
“放你去折腾自己?”沈砺的眼底翻涌着红血丝,白天的冷静全碎了,“你以为饿肚子就能逼我放你走?还是想让肚子里的孩子跟你一起遭罪?”
这话像针戳在舒明青的软肋上,他的指尖猛地一颤,却梗着脖子没松口:“我的事,不用你管。”
“你的事?”沈砺忽然笑了,笑声里裹着戾气,“你怀着我的孩子,躺在我安排的地方,现在跟我说不用我管?舒明青,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你从手术同意书跟前拽回来的?”
他忽然松手,转身从抽屉里翻出个东西,“啪”地拍在桌上。
那是一管营养剂。
“你不肯吃,我有的是办法让你吃下去。”沈砺的声音冷得像冰,“别逼我用硬的。”
僵持间,窗外忽然起了风,吹得窗帘簌簌作响。
舒明青的目光扫过窗台那盆被汤浇过的花,忽然垂下眼睫,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吃。”
沈砺一愣,似乎没料到他会妥协。
舒明青慢慢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却没往嘴里送,只是盯着碗沿:“但我有条件。”
“你说。”沈砺的声音松了点。
“让保姆晚上不用守在外面。”他抬眼,目光撞进沈砺的眼底,“我需要自己的空间。”
沈砺盯着他看了很久,久到舒明青以为他会拒绝,才听见他低低地说:“可以。”
听到他这话,舒明青才将菜送入口中。
但旁边的沈砺却又突然开口,那声音平淡中带着些许试探:“我手下的人查到了你这些年的行动轨迹。”
正在吃青菜的舒明青动作一滞。
“我们查到,这些年你一直在调查舒家几个旁支的叔叔,还在他们住所安插了不少监视的眼线。”
“警察追踪犯人也就如此了,但舒明青你又是为了什么?”沈砺道。
舒明青彻底放下手里的筷子,“那沈教授如今把我软禁监视,岂非也是犯法?你又是为了什么。”
“那云翊呢?”沈砺道。
“啪嗒”一声,那双刚被放在碗上的筷子被舒明青无意识推落在托盘上,警惕的冷意瞬间爬满眼球,但他却并未说话。
“云翊是从少年时就跟着你的心腹助理,又是你三叔的内侄,但为什么在你调查完那个旁系的事之后,云翊突然死了。”沈砺继续问。
“所以你查的这件事很危险,对不对?”
不论沈砺如何试探追问,舒明青神色都没有丝毫变化,眸中那层冷雾怎样也不会散去。
一旁的沈砺望着他无动于衷的神情,慢慢垂下眼帘来,“云翊对你来说尚且如此,那我呢?也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过客而已?”
“舒明青,我总以为,你和那些人是不一样的。”沈砺慢慢抬起头来,慢慢转身。
你还是和那时候一样。
舒明青脑海中又浮现出当年的场景。
雨声、爆炸声、尖叫声不断交织拉扯。
重重幻影中,他又看见了少年沈砺那个带着惊惶和怒气的眼神。
那双眼睛好像在说:怪物。
房门被关上的最后一刻,传来沈砺的一句话:“很晚了,师兄睡吧,这段日子,哪里也别去了。”
沈砺离开后,舒明青再也控制不住,往事的刺.激迅速密密麻麻爬上心头,激得他弯腰干呕起来,手不住地发.抖,眼前开始恍惚拉扯着乱七八糟的白光,晃得人眼晕。
很久才结束。
随后他独自坐在床边很久,月光慢慢爬进屋里,撒在他后背上,他抬起那张全部埋在黑影里的脸,拿起电话拨通保姆的电话。
舒教授面无表情地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我动了胎气,叫医生来,另外,夜深了,就不必惊动沈教授了,他也不会放过你。”
那边很快慌了,保姆迅速上报并把医生叫了进来。
但开门的瞬间,舒明青迅速把那医生桎梏住,将保姆拒之门外。
他在医生耳边低声道:“今天你接诊了一个动胎气的孕夫,并给他开了艾草,记住了吗?”
那医生惊恐地点点头,在舒明青的威胁下,从药箱里拿出了些艾草来,蹲下身点燃。
舒明青走到窗边,用铁丝把窗户打开,“你,举着盆到烟雾报警器下面。”
冷眼盯着医生惊恐地照做后,不多一会,烟雾报警器就迅速响起来并喷洒出水。
保姆察觉不对立刻闯进来,外面保镖也乱成一团。
但他们也根本找不到舒明青。
医生颤颤巍巍地软倒下来,“他……他刚刚跳窗户跑了……”
等众人回过神来时,舒明青已经捂着方才跳窗时的伤口往外走,手臂的伤口不断地往外渗血。
但舒明青根本不在意这点疼痛似的,强行把它压下去后,舒明青又望了望周围,往最近的便利店走去。
他借了便利店店员的电话,约手下人尽快来接他。
“嗯,尽快,小心点。”舒明青压低声音道。
不多时,舒明青就坐上了一辆黑色悬浮车。
透过后视镜,驾驶车的男子望了望后面坐着的舒明青,“老板,这事被人发现了?”
舒明青闭目养神没有说话。
“其实也没事,他迟早是要知道的。”男子看着后视镜里的舒明青皱了皱眉,“你怎么一身伤?要不要叫个医生过来看看。”
坐在后面的舒明青没睁眼:“你仔细开车。”
“哦对了,叛徒追查到了踪迹,已经抓回来了,就在半山别墅。”男子道,“我们用了点手段,让他吐露了当年主治医师唐和平那个独子的踪迹,已经有眉目了。”
“抓到了?”舒明青才抬了抬眼皮,“给点钱直接送出国,一辈子也别回来,别让他坏了我的计划,至于唐和平的儿子……加紧查,查到立刻报给我。”
十年了,这件事终于有了要结束的趋势。
他捏了捏手心里的珍珠,那珍珠依旧盈润有光泽,仿佛它还在那对发卡上,仿佛戴着发卡的女人还没死……
舒明青闭了闭眼,强迫自己收束思绪。
那男子望了望舒明青遮掩起来的带血的外衣,“老板,要不还是上点药吧……”
舒明青冷声道:“死不了,开你的车。”
男子咂摸了一下这句话,没来由地觉得这话有些带着愠怒似的。
空气陷入一瞬间的停滞,须臾,后面才传来舒明青缓和下来的声音:“抱歉,我不是冲你。”
“你妹妹的忌日快到了吧。”舒明青忽然低声道,“和以前一样,给你支些钱,去墓园好好陪陪她吧。”
那人沉默许久,在前方的路灯照耀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的脸,“是啊,日子过得真快啊……”
良久,沉默才被郑荣打破:“那我们现在去哪?”
舒明青看着外面的暮色,不自觉地想起云翊临死的模样。
鲜血直流到他的双手上,舒明青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温热是血还是泪,嗓子都已经哭哑,可在云翊的尸体面前,一切都只是无力回天的无奈。
舒明青刚想说话,却被车的冲击弄得猛地向前一震,舒明青下意识护住肚子,紧紧扶住把手。
他慢慢回过神来,悬浮车旁边的赫然是沈砺的车。
他想把他的车逼停。
舒明青道:“不用管,直接走。”
悬浮车迅速往既定目标开去,根本不在乎旁边的沈砺的车似的。
而沈砺的车里,黑衣保镖抬头望向驾驶座,“少爷……再这么逼过去的话,恐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
闻言,沈砺紧紧抓住方向盘,车速渐渐慢下来。
“师兄果真还是那么厉害。”
而他不知道的是,前面舒明青的车中,开车的郑荣呆滞地望了望后视镜,随后眼睛突然变成了豆豆眼。
因为他忽然在镜头里看见一只……白毛大狗?
还张着嘴吐着舌头喘气,明显就是个小宠物。
“嗷呜!”
……啊?
郑荣盯着后视镜里突然冒出来的白毛狗头,方向盘差点打滑,咽了口唾沫:“老、老板?您这是……嫌坐车太闷,变个狗透透气?”
萨摩耶大圆眼瞪着他,爪子拍拍座椅,喉咙里发出“呜呜”声。
开稳点,再晃我吐车上了。
郑荣连忙道:“得嘞!您坐稳,我慢点开!”
但是……老板这变本体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心脏病都要吓出来了!
**
第一学院课堂上,舒教授穿着一身厚厚的风衣,一进来就直入主题,把一堆试卷扔到讲台上,“本班分数很差,这节课所有人,复盘错题,和上次一样,复盘不出来不准走,校方那边我去说。”
“我不知道你们要做什么,让你们这么不为自己的未来上心,目前各个星球的就业形势愈发严峻,你们是打算一直浑浑噩噩做张见证时光的相片,还是能醒悟一回,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搏?!”舒明青面色比之前更冷,甚至带着些许攻击性。
这次,学生们总觉得舒教授和从前有些不大一样了。
于途累瘫趴在桌子上,有些欲哭无泪。
实验都做了八百遍,数据已经很细致了,舒教授还不满意,他今天怎么这么魔鬼啊……
虽说他平常也很魔鬼,但今天简直就是魔王。
终于撑到复盘完下课,所有人逃命似的四散奔逃,唯恐被这个魔鬼抓到。
舒明青推了推眼镜,拿着课本资料往外走去。
“舒教授。”沈砺正站在门口,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眸中一闪而过的疲惫,“我们谈谈吧。”
他能感受到,舒明青今天的严厉有些不大对劲。
舒明青少见地给了他个眼神,却侧对着沈砺,脸上隐约带着点微微的笑意,嘴唇微弯:“谈什么?是谈怎样软禁人能万无一失,还是谈怎么把红枣阿胶汤做得炉火纯青?”
随后说完就走。
身后传来沈砺不高不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急切:“我相信你!”
“我想给你道个歉,为之前对你的偏见,还有我说过的伤害过你的话道歉。”沈砺认真道,“对不起。”
舒明青顿住脚步,却并没回头。
舒明青的声音顺着走廊的风飘过来,淡得像一层薄冰,再次抬脚离开:“不必。”
“你信什么,与我无关。”
话音落地时,他已经转过走廊拐角,只有垂在身侧的手,几不可查地颤了一下。
“舒明青!”
沈砺的声音渐渐淹没在走廊窗户漏进来的风声中,可舒明青早已没了身影。
沈砺心中再次冒出那句话。
怎么会跟舒明青闹到如此地步呢?
冷战持续了两天。
第三天,奚庆就“奉命”送来了只蠢货……不,据说是银灰狼,特地来陪他做伴的宠物。
之后,舒明青与那大傻个日日朝夕相处,有时候那蠢货还会爬到他桌边坐下,陪他安静看书,明亮深邃的金黄眼睛紧紧注视着他不肯挪开。
总慢吞吞地爬到他手边蹭他手背,有时候还会刻意让自己四脚朝天露出肚皮。
舒明青轻笑一声,“蠢货。”
随后伸出细长的手指轻轻一拨,将其倒过来,“那边去等,一会放粮。”
**
舒广济把孕检报告推过去给对面坐着的舒明青,“你爸今早接到了公司急事的通知,带着药物就离开了,也算是有了喘息之机。”
舒明青的光屏恰好收到一封简讯。
是舒父发来的那个omega的照片和背景介绍。
“接下来,你想怎么样,孩子打算什么时候打掉?”舒广济恍若未闻,继续问道。
舒明青垂眸看着那张孕检报告单,许久无言。
半晌,他才起身推门而出,“……你安排吧,我都可以。”
“好,正好打掉孩子后,你也该见见家族为你安排的omega了,之前你爸应该跟你提过吧?正常结婚生子才不会引起他们怀疑。”舒广济道,“而且,我看那沈砺也不靠谱,你早些跟他断了也好。”
舒明青极轻极轻地“嗯”了一声,而后推门离开医院办公室。
一出医院,他又迎面顶上烈日,光线格外刺眼,根本睁不开眼睛,可热流却源源不断地被送到他周身。
之后,便接到了一通电话,“舒总,当年主治医师那个独子在海岛定居,我们查到了他的住处,要不要派人去问问?夫人的死……终于有了突破点。”
舒明青没有沉默,“不必,我亲自去。”
十多年苦心探寻,怎么能不亲自前去。
母亲带着鲜血的模样仿佛又在他眼前闪烁起来,舒明青猛地抓紧衣衫。
妈妈……
对面似乎还说了什么,可舒明青却坚持己见,最终对面也只能应下,不多时,他就收到了一张人物简介。
“唐邑……”他低低喃喃着这个名字,又看着照片里的短发、戴眼镜的男子细细分辨。
的确与妈妈当年的主治医师唐和平有些像。
收起资料,他便慢慢沿着步行街往学校方向走。
他惯是步行往返医院,怕晕车失仪,好在课程宽松,倒不赶时间。
只是回到学校确实也花了他很多时间。
联合办公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还夹杂着男男女女的谈笑声。
他狐疑着推门而入,却见沈砺、周启还有好几个老师都在,中间围着个约莫十八岁的小男孩。
舒明青瞬间认出来这是周启的妻子带着他们的儿子过来了。
周启连忙起身,“来子真,这就是你明青叔叔,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是爸爸的好搭档,去打个招呼。”
这孩子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了很久,“漂亮哥哥好。”
随后展开双臂,冲着舒明青咯咯笑。
舒明青还没来得及反应,却听一旁的周启笑骂,“好你个小兔崽子找打吧?你叫他哥哥,什么辈分?”
不远处的沈砺深深望去,正巧撞入舒明青略显茫然无措的眼神中。
“周大哥,你这就厚此薄彼了,我和你的情分难道比舒教授差?怎么不让你儿子跟我打招呼?”沈砺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笑眯眯走过去就要摸周子真的脸。
可周子真团子似的凑到舒明青面前,“哥哥我跟你说,我爸爸就是这样。”
“漂亮哥哥,你也是这所学校的教授吗?”周子真问,“我刚高考完,如果我考上这里,能不能做你的学生?我听说你的课特别棒!”
舒明青的眼神从茫然变为柔和,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摸了摸团子的头,“嗯,你很聪明,我知道,等你考过来,我亲自教你。”
众人轻笑起来,“这孩子真有志向!”
周启的妻子也轻笑着走过来,“真真,都多大了,按照星际共和国法律,十八都成年了,怎么能这么冒昧,这不是把你舒叔叔架在火上烤吗?”
随后把儿子拉了回来,对着舒明青道:“舒教授抱歉了,我这儿子就喜欢漂亮哥哥姐姐,被宠坏了。”
舒明青望着面前这个戴着眼镜的知性女人轻轻点头,“没事,我也是与这孩子有缘。”
他记得,周启的夫人秦瑶是家律师事务所的精英律师,这次来探亲应该也是特地前来。
正想着怎么措辞给他们留出独处时间,周启又开口了:“这次我老婆要带着子真去海岛那边玩玩,你们谁要是也计划去的,正好也替我护着你们嫂子点。”
这话令舒明青心下一动。
这么巧。
她要去的地方也是海岛。
正当他想说些什么时,忽然瞥见秦瑶围巾因松动片刻,露出脖子上淡淡的红痕。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就被秦瑶拉起围巾遮掩过去。
舒明青微微蹙了蹙眉,心有些微沉。
总感觉哪里不太对。
他的目光在秦瑶系好的围巾上停顿了两秒,指尖无意识地蜷了蜷。
方才摸过孩子的手似乎还留着孩子温热的体温,此刻却被屋里的风吹得有些发凉。
周启还在笑着招呼着众人喝茶。
只有沈砺的目光始终在舒明青身上,片刻不曾离开过,他攥着水杯的手顿了顿,他虽没看清秦瑶围巾下有什么,却捕捉到舒明青骤然微变的脸色,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海岛是个好地方。”舒明青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听不出波澜,目光转向秦瑶时,已恢复了平日的温和,“正好我近期有个课题调研要去那边,若是不嫌弃,倒是可以同行。”
秦瑶握着儿子手的力道紧了紧,脸上却依旧挂着得体的笑,“那太麻烦舒教授了,我们自己去就行。”
“嫂子客气了。”舒明青浅浅颔首,视线扫过周子真,声音带了点玩笑的意味,“再说,子真刚才跟我投缘,路上也能跟他玩玩。”
周启立刻拍板,“这有什么麻烦的,都自己家人,明青你去再好不过,我还怕他们娘俩路上不安全呢。”
沈砺在一旁听着,突然插了句:“海岛?我在那里也有处房产,而且,我高中也是在那里实训的,想念得紧,刚好想回去看看,要不一起?”
闻言,舒明青抬眼看向他,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又迅速弹开,沈砺的笑意里带着点漫不经心,可舒明青却从那笑意底下,读出了几分不肯罢休的执拗。
见状,秦瑶温柔一笑,“也好,那就麻烦二位了。”
当天,周启又做东宴请了各位同事,包括舒明青和沈砺。
“兄弟够意思,要不是我最近实在抽不开身,我就跟着去了,你说孤儿寡母的,没个人跟着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是不是?这下好了,你们俩跟着去,我这颗心总算能放下来了,等回来,我再请你们顿大的!”周启举杯道。
舒明青握着酒杯,见他如此也不得不举杯。
见他迟迟不喝,一旁的同事狐疑问道:“舒教授,你是不喜欢喝酒吗?”
他刚想开口,手里的酒杯就被人直接拿走。
耳边响起刻意压抑着的男声:“我来吧,你怀着孕不能喝酒……至少,在你怀着他们期间,给孩子一个安稳环境。”
听后,舒明青有一瞬的愕然,抬眸望去,却见沈砺已经把他的酒喝下去了,“师兄这几天感冒,遵医嘱不能喝酒,我们师门算一体,他的份我来替他喝!”
“好小子,就等你这句话呢,喝!今晚不醉不归!”众人道。
饭后,周子真又追了出来,“舒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吗?”
舒明青下意识摸他的头,毛绒绒的头发似乎刚洗过,格外松软,“嗯,接下来我会跟你一起出行。”
“好!”
哄完孩子后,舒明青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但却摊上一个事。
周启和另一个同事架着喝得烂醉如泥的沈砺出来,“明青,沈砺他非要说着要找你,要不你就送他一趟吧?”
烂醉如泥的二百五沈砺睁开眼睛看着舒明青,脸色有些微微的红晕,“师……师兄?你来接我了?”
事已至此,舒明青只能叫车带沈砺回公寓。
车上,酒气冲得舒明青险些吐.出来,沈砺靠在靠背上睡觉,脑袋在颠簸中几乎要倒下来,舒明青眼疾手快扶住他,随后用两根手指推了回去。
可沈砺又倒下来,舒明青又推回去。
第三次,舒明青放弃抵抗,任由他的头靠在自己肩膀上。
好不容易到了家,刚把沈砺扔到客房,小比就跑上来要狗粮,姿态极其可怜,“wer……”
他只能起身去给它倒狗粮,盯着小比吃饭时,肚子里的两个小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与以往的小鱼吐泡泡的感觉不同,这次的胎动明显要大一些。
他迟疑片刻,手抚摸上自己的肚皮,小东西又回应他似的动了一下。
可是……他慢慢闭上眼睛。
手术还是要做的。
许久,他才站起身来,回头望了一眼沈砺,转身去书房拿了袋解酒药,用水冲了,端着推开了沈砺的房门。
“你,起来喝药。”舒明青端着水杯过去坐在床边,把水杯递过去,生硬道。
沈砺睁开眼睛,顺从地接过水杯喝下,眼睛却一直直勾勾地盯着舒明青的眼睛,“我的。”
舒明青没听清他这话,“什么?”
突然,舒明青闻到沈砺身上散发一阵信息素的味道,梅花恍若被蒸腾了一般,将这间房弄得跟花瓣热浴似的。
“沈砺!停下释放信息素!”舒明青冷声道。
沈砺还是盯着他的眼睛,“我的。”
他突然伸手攥住舒明青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怕他跑掉,嘴里含糊地重复着“别想走”。
旋即得寸进尺地靠近,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舒明青颈侧,信息素浓度骤然升高,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那是我们的……舒明青……”沈砺伸手去碰他的小腹,却又在半空滞住,“留下我们的孩子……舒明青,我帮你……别自己扛,都告诉我行不……行……”
“沈砺,你清醒点。”舒明青推开他,又将一杯水递给他,“喝了。”
被推开的沈砺浑浑噩噩地喝下那杯水。
借此机会,舒明青紧盯他的眼睛问道:“沈砺,你为什么要去海岛?”
闻声,沈砺抬起头来,沉默许久,才打了个酒嗝,眼神迷蒙道:“那是我和舒明青……去过的地方。”
听他这么一提,舒明青才恍惚想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舒明青指尖猛地一颤。
他别过脸,耳尖却不受控地发烫。
原来沈砺还记得。
那年军校组织海岛实训,他因体能不行被分到后勤组,蹲在礁石上输营养剂时,沈砺突然冒出来,把半袋压缩饼干塞给他:“输了就输了,饿肚子算什么本事?”
海风卷着咸腥味扑在脸上,沈砺的白衬衫被吹得鼓鼓囊囊,像只振翅欲飞的鸟。
咋咋呼呼的。
“你怎么也在这?”他当时皱着眉问。
“哦,刚把教官的导航仪拆了,被赶来陪你罚站。”沈砺笑得坦荡,指尖却悄悄帮他扶稳了快要倒的药剂箱,“舒明青,下次考核赢回来就是,摆张丧脸给谁看?”
……可舒明青的身体早在注射改造液时就已经逐渐垮了,以至于到后来应聘教授时,根本不能做实训教授,只能做个理论教授。
他赢不了了。
……
“师兄?”沈砺带着朦胧醉意的声音将他拽回现实,带着酒后的沙哑,“你……发什么呆?”
舒明青将水杯重重搁在床头柜上,水渍溅到沈砺手背上,“没什么。”
他起身要走,手腕却被再次攥住。
沈砺的掌心烫得惊人,眼神却清明了些,直勾勾盯着他:“那年你掉海里,是我把你捞上来的,记得吗?”
舒明青浑身一僵。
那是实训最后一天,他病情发作精神恍惚,不慎滑入暗流。
意识模糊间,有人拽着他的后领将他拖上岸,掌心按在他胸口的力道又急又重。
他一直以为是巡逻的教官。
“你呛了水,抱着块礁石吐得像只落汤鸡,还死要面子说自己在练憋气。”沈砺低笑出声,指腹摩挲着他腕骨内.侧的皮肤,“我当时就想,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
舒明青猛地抽回手,后背撞上门框,疼得他闷哼一声。
腹中的胎动突然变得剧烈,像在抗议这突如其来的回忆。
“沈砺,”他咬着牙,声音冷得像淬了冰,“喝多了就早点睡,别胡言乱语。”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极轻的叹息,像一片轻轻的羽毛扫过心尖:“我从那时候就……”
他转身的瞬间,沈砺迷糊中瞥见了他镜片后一闪而过的慌乱。
不是愤怒,是像被踩住尾巴的猫,竖起尖刺时自己先抖了一下。
那眼神很快被冷漠盖住,但沈砺的心脏却猛地一缩,酒意先醒了一分。
就像……就像当年舒家祖父拽着少年手腕往悬浮车里塞时,他最后望向自己的那一眼。
为什么?
后面的话被关门声切断,舒明青靠在走廊墙壁上,慢慢闭上眼睛。
当年事早已成过往云烟,海岛也不再是当年的实训地,甚至连当年那基地都没了。
又如何能保证如今所有事还能一如往常?
回不去了。
他的神色一晃之间又归于平静、冰冷、寒凉。
反手将沈砺的房门关得严丝合缝。
回房后,他把门反锁,压制开始浮现出来的重瞳,随后,他轻车熟路地重复着做惯了的事,强迫精神不涣散。
随着《Hurt》循环播放完不知多少遍,一切才停下来,他大汗淋漓地躺在椅子上,许久,才有力气收拾桌上的一片狼藉。
这次的结束了。
第二天,舒明青睡到六星刻才醒来。
一醒,就听见外面传来细微的物件挪动之声。
他推门出去查看,一出去便见沈砺忙里忙外收拾行李,连带着他的一份也收拾了。
“你……”
“师兄醒了,你歇着吧,我这就快收拾好了,总不能白住一晚上吧。”沈砺轻声道,仿佛他们之前从未有过龃龉。
舒明青没心思搭理他——得下楼买些牛奶面包做早餐了。
“你不准乱翻。”舒明青临走前冷声道。
他换上一身白衬衫,风吹起他的衣服,露出衣角的一点红,正当他要穿西装外套时,沈砺眼尖地察觉他右手臂有些鼓,像是缠着什么东西。
但他忙着整理东西,也没在意。
舒明青离开后,沈砺继续收拾东西。
在为舒明青收拾卧室里的生活用品时,沈砺寻找他的备用药时,却无意中瞥见他桌上被书半掩着的一盒独特的黑标抑制剂。
似乎是特制的,抑制剂头上连一个标签都没有,盒子很旧了,里面还散落着黑色的小点,沈砺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是干了的血。
沈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舒明青他……到底在做什么?
光屏突然推送一条消息,沈砺点开查看,发现那是一条新闻:
“欢迎收听城市小报,目前,‘高智’改造注射剂已经向社会广泛投入,数据显示,注射后,能明显提高目标体的智力、能力情况。”沈砺的脑中浮现昨天听到的新闻。
“但副作用也逐渐显现,比如情感缺失、杀人暴力倾向提高,不禁让我们思索,这个计划是否有继续的可能性……”
沈砺忽然猛地环视周围,略过桌上的《局外人》、《戏剧集之群鬼》……惊悚地发觉舒明青卧室墙壁上挂着的画都被刀刃划开两道口子,摆在那里格外可怜。
他没敢深究那堆黑标抑制剂还有薄刃的用处,手伸出去却又缩回。
他摇了摇头,一只手摁住自己的额头,“我在胡思乱想什么,舒明青怎么可能会注射那种东西……”
可他的眉头却不自觉地紧紧皱了起来。
但这看着就骇人的黑标抑制剂和薄刃又是做什么用的?
难道是杀……
他狠狠摇了摇头,把不切实际的想法晃出去,最终他把感冒药拿走,就推门离开了。
刚出卧室,便听见玄关处传来换鞋声,抬头看见舒明青蹲在玄关处,整个人侧对着他,小比趴在地上,舒明青神色凝重地握住它的脖子。
小比一声不吭。
“舒明青!”沈砺连忙跑过去,声音都不自觉地急起来。
舒明青冷淡地侧过头去,把一个新买的项圈完整扣在小比脖子上,随后跟看傻子似的看着沈砺道:“你有病,就出门左转医院直行。”
见状,沈砺才松下一口气来,那股惊异悚然才缓缓褪.去。
他不动声色地给手下人发去简讯:推掉我其他行程,再帮我找几个专攻改造剂研究的专家来,我有事要问他们。
放下通讯后,却见舒明青已经站起来。
他已经回过神来沈砺是在怀疑他。
“你怀疑得没错,我的确就是那样的人。”舒明青抬起眼帘,紧紧注视着沈砺的眼睛,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所以,带着你的狗尽快离开,以免我先掐死你的狗、再掐死你。”
说完后,舒明青无意识颤了一下。
“舒明青!”沈砺耳畔唯有血液嗡嗡的流动声划过。
可舒明青并没打算再搭理他,带上自己的行李就走,并给手下人打去电话:“来接我,嗯,现在出发。”
沈砺什么也顾不上,连忙追上去。
二人还是和秦瑶母子顺利汇合、由舒明青的专车送去海岛。
有意思的是,他们一上车,舒明青派去调查海岛状况的人却发来了一份秦瑶的背调。
人前,她是正常上大学考出来的律师,人后,竟然有个势力一直在资助她完成学业。
舒明青从前没仔细了解过,秦瑶出身孤儿院,上大学不在义务教育阶段,高中之后怎么可能没人资助,只是他没想到……
他盯着背调里的“出资人:舒纪绍”几个字时,忽然明白了什么。
原来是三叔。
路上,望着别窗外飞速后退的树影,舒明青慢慢闭上眼睛。
终究有些疲惫。
沈砺适时地递上一杯温水,“喝点吧。”
舒明青没接。
悬浮车上的光屏再次播报关于改造液副作用的新闻。
“师兄,我倒是想知道这副作用到底……”
尽管那声音不大,可舒明青却眼神闪烁,下意识磨损手臂内.侧,却很快不动声色地分开。
“有些事不该你知道的,最好不要问。”
看着舒明青转瞬即逝的变化,沈砺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连对着舒明青那张清透精致的脸扯出一丝笑的功夫都没了。
这时,周子真从后面的座椅上跑过来:“舒哥哥,第一学院的操场大吗?你们上体育课是不是很爽?”
他的出现瞬间将二人之间的微妙气氛打破。
“嗯,挺大的,你们甚至可以在导师允许的情况下驾驶机甲。”舒明青难得地柔和下来,望着他的脸道,“你这是以后要从事体育专业?”
“没有,我喜欢机甲,另外我也喜欢做甜品师,做最好吃的蛋糕,给爸妈,还有舒哥哥。”周子真笑着说。
“好,到时候我给你投资做连锁。”舒明青滑了滑光屏上的一张地图,“第二星球的新三区怎么样?”
可后面坐着的秦瑶却受宠若惊地走过来,“这可使不得,孩子玩笑话,怎么能当真呢?”
但舒教授脸色却不自觉地微微冷下来,只维持着表面的温和,“孩子的话往往是真实想法,生而为人,他们有权力说话做事,不应该被抹杀,况且,共和国法律十八成年,按理说,子真已是成年人,小孩子?”
这话令秦瑶脸上险些挂不住,却听舒明青又道,“嫂子,后面还有茶水,一路辛苦,也给子真喝点,别累着。”
秦瑶笑了笑,忙拉着周子真回到后面坐着去了。
坐回去后,她手上的光屏亮起,进来一条消息,她看了看周围,又把光屏摁灭了。
悬浮车开得很快,第二天傍晚,众人就抵达了酒店。
但舒明青却被沈砺“拐”进了他那套房产中,美其名曰:老师交代过要他们师兄弟互相照顾,不住在一起怎么互相照顾?
舒明青:“……”
进别墅时,沈砺抢先给他开门开灯,熟练地拿出一双专门贴合他喜好的深蓝软拖鞋,“你先坐会,我来收拾。”
夜色渐深,酒店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她张望着,确定四下无人,才钻进了旁边的一家民宿里。
那里有个人在等她。
“宝贝,可想死我了,给我亲亲,怎么来得这样晚……”男人道。
“你还说,还不是得哄孩子睡着了才能过来,我今天可快吓死了,那两个人盯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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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你这就过分了啊!”沈砺望着强行住主卧的舒明青道,“怎么说这也是我的房产,你就这么堂而皇之地鹊巢鸠占吗?”
舒明青歪了歪头,瞥了一眼这个超大号别墅的房间,冷哼一声道:“你还缺地方住?”
“可这主卧就这一间啊……要不咱俩住一起?”沈砺道,“我给你暖床也成。”——
作者有话说:终于!马上要到坦白局了!我可太开心了!另外庆祝入v送晋江币红包,抽奖活动也会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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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莲小孕夫 x 冷冽心理医生 】
莲生是只浑身冒灵气的莲蓬精,家族快没香火了,他抱着最后五颗本命莲子跑到人间。
“全族希望”莲生叉腰笑:前辈说要找个味道对的配偶,莲子才能发芽!
医院诊室里,他盯着冷脸写病历的岑凛眼睛发亮:这人身上有千年雪松的凉味,一定很养莲子!
“医生,吃莲子吗?”小莲蓬蹦到桌前,莲子哗啦啦滚了满桌,还把沾着露水的手伸到他面前去,“我的露水能入药,结了道侣还能……”
岑凛指尖顿在病历本上,视线扫过他头顶晃悠的莲蓬,冷脸下判断:这不符合任何生物图鉴,典型的……妄想性障碍?
他捏着那只凉手往外拉,镜片泛着寒光:“莲子可入药,成精的不收。”
莲生急得晃莲蓬,本命莲子滚到岑凛手背上,瞬间沁出荷香,“就是要你呀!”
小莲蓬扑到他膝头,头顶掉籽:“莲子认主……浇灌后才会发芽,发芽就是……有宝宝啦!这颗算聘礼,另一颗……给你当药材用啊!”
岑凛喉结滚了滚,掌心里的莲子正发烫。
两个月后,报告显示莲生真的怀孕了。
听闻消息后。
岑凛:……一定是我加班头晕眼花听错了。
第二天:是我有毛病还是他是外星人?
第三天:这一定是医学奇迹。
莲生抱着圆滚滚的肚子,看自己吐的露水泛蓝:“人类说这是孕反?可我觉得好饿,想吃你身上的雪松味。”
岑凛搁下笔,语气比平时软了些:“是你和胎儿在磨合,不是病,别乱咬我喉结。”
“可前辈说浇灌能养宝宝!”小莲蓬翻身勾住他的脖子,莲蓬蹭得他下巴痒,“你之前还说要讲人类……什么的,那你什么时候跟我领道侣小本本呀?”
岑凛把他抱到飘窗上,他捏了捏小莲蓬泛红的耳朵,声音沉得发哑:“……领。”
后来科室的人都知道,高岭之花岑医生办公室里总飘着荷香,偶尔还能听见他无奈的声音:“我们孩子够多了,乖,不要了。”
第24章
“……滚。”舒明青直接关门。
与此同时, 酒店里空荡荡的房间中,周子真突然被噩梦惊醒,给母亲打电话却根本没人接听, “妈?你在哪……”
而关上房门的舒明青正打开光屏看此行的目标人物。
唐邑, 当年母亲的主治医师唐和平之子,唐和平因为医疗事故辞职后,不幸出车祸而死,唐邑后来也销声匿迹许久。
如今在海岛经营一家民宿。
民宿……
舒明青看着那资料里的字眼出神。
倒是与秦瑶她们母子俩住的酒店很近。
莫非这两者之间有何关联?
可很快,舒明青就强迫自己把疑神疑鬼丢掉。
再怎么说, 她都是周启的妻子。
做完这一切后,他便想拆开一袋营养颗粒冲剂, 由于没带剪刀, 只能推开门,去客厅寻找。
找到一把尖剪刀后,他正要剪开那药袋, 手腕却被一人握住。
抬眸便见沈砺把一把圆头剪刀递给他, 换走了他手中的尖头剪刀, 笑嘻嘻道:“这个更好用。”
虽然觉得沈砺格外烦人,但这人有时候还是挺贴心的。
“明天我有事出去一趟。”舒明青剪开袋子,起身离开找水冲开,“不用你跟来。”
虽然舒明青没明说是什么事,可沈砺有些隐隐的担忧,“要不我派几个人跟着你?”
“不用, 我带了人来。”舒明青喝下冲好的营养剂。
将水杯冲洗干净后, 又回了房间。
第二天,舒明青早早收拾好东西,坐上了手下人的悬浮车。
旁边戴着帽子的男子低声道:“舒总, 那个唐邑未婚,也没孩子,经营着一家民宿,自己也有套房产,就在海岛郊外,到他藏头露尾惯了,从不去住,连民宿的主理人都是挂的别人的名。”
挂名、藏头露尾、销声匿迹……无论怎么看,这个唐邑都有问题。
到了民宿时,前台热情端来热茶,“请问二位是要订房吗?”
助理郑荣接到舒明青示意,走过去压低声音道:“我们老板想见见你们唐老板,就说,我们想跟他做个买卖。”
闻言,那前台一惊,“你们是……”
随后连忙打了个电话。
那传闻中的唐老板果真随后在秘密办公室出现。
“不知这位兄弟是哪个道上的?”唐邑拉了拉衣袖,遮掩住慌乱的痕迹道。
他身上的香水脂粉味呛得舒明青想吐,可为了母亲,他还是摁了摁胸口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自然是生意人道上的,只要唐老板肯和我们合作,好处少不了。”
……
攀谈许久,舒明青一直在诱使他往当年的事上开口,但那唐邑除了东拉西扯就是说一概不知,不禁也让舒明青有些怀疑这个人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
舒明青站起来,递出去一张名片,“不早了,我就先告辞了,如果后续唐老板答应合作的话,就打这个电话。”
唐邑看着上面的刘云峰三个字,还有后面的一串数字,倒也没拒绝,“好,刘兄慢走。”
但舒明青一出门,却撞见一个女人。
一个神色慌乱、在门口踱步的女人,见到他,抬脚就跑。
尽管她跑得快,可舒明青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秦瑶。
舒明青不动声色,半点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直到上了悬浮车,他才沉声吩咐助理郑荣道:“也查查秦瑶。”
话音刚落,小腹又传来一阵微弱的胎动,舒明青安抚好两个小东西后,忽然又想起那个小团子,他又吩咐道:“去买块光屏,悄悄单独给周子真。”
毕竟是他们的家事,舒明青手伸不了那么长。
但万一秦瑶也卷进了这些危险事,难免殃及池鱼,孩子无辜,不该遭受这些,有光屏就有了报信机会,孩子也多一条退路。
晚上,舒明青犹豫再三,给周启打去了电话。
“明青?活久见啊,你居然会主动给我打电话,怎么了?是不是我家那小兔崽子又吵你了,回来我就揍他一顿!”周启的声音透过光屏传来。
但舒明青却开口:“周哥,嫂子她好像有点不大对劲,她在海岛有认识的人吗?”
“没有啊……她是律师,也就去年打官司时去过一趟,没听说有认识的人啊……”对面的周启道。
事未查明,舒明青也没敢多做揣测,“没事,可能是我多心了。”
“太太!吃饭了!”外面保姆高声喊道。
这声“太太”立刻让对面的周启八卦起来,“什么太太?不不不会吧舒明青,你出去一趟,女朋友都有了?”
“没有。”舒明青面无表情转头,“先挂了,我有场仗要打。”
挂掉电话后,舒明青面色阴沉地走到厨房,沈砺笑眯眯地站在一旁。
保姆用海岛口音道:“太太,快吃饭吧,一会凉了就不好吃了。”
舒明青摁了摁眉心,“别叫太太。”
随后话锋一转,看向沈砺,“你搞什么鬼?”
保姆点头道:“好的太太。”
舒明青:“……”
“行了舒大教授,快坐下吃饭吧。”沈砺把汤推过去,“我新学会的做法,不油腻又有营养,你多补补。”
闻言,舒明青也不好拒绝,拿起勺子喝了一口。
味道居然还不错。
看着沈砺关切的眼神,舒明青不免有些缓和,“你……”
“滴滴答——”
舒明青的光屏突兀地响起通讯请求。
是周子真。
他连忙点击接听,但里面只传来一阵闷哼挣.扎声,紧接着就是周子真极轻极轻的一声“妈妈”。
那声音微乎其微,带着无以言喻的悲伤。
“子真?子真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舒明青蹙眉询问。
“嘟嘟滴——”
通讯骤然中断,舒明青瞬间意识到可能出事了。
他与沈砺对视一眼后,连忙起身往酒店去。
到了酒店,舒明青急促敲响秦瑶的房门。
“谁啊?”秦瑶带着朦胧睡意开门,“是舒教授啊,有什么事吗?”
秦瑶既然没事,那子真呢?
他眯了眯眼,秦瑶迅速拢了拢袖子,盖住那块红色吻痕。
“哦,是师兄突然想起,那天不小心给子真吃了退烧药,不知子真现在有没有症状?要不我们去医院看看?”沈砺突然道。
舒明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嗯,子真怎么样了?我多少有点愧疚,让我看看他吧。”
闻言,秦瑶伸出一根手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子真睡着了,别担心,我叮嘱过让他每天都量体温,没生病。”
“既然没生病,那我们看一眼就走,也好跟周哥交代。”舒明青冷声道。
见他坚持,秦瑶只好侧过身去,露出后面床上安静躺着的周子真。
“子真没事就好,那嫂子我们就走了,今天多有打扰!”沈砺笑着圆场道。
与秦瑶告别后,二人又坐上悬浮车,但舒明青一路上都皱着眉头,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舒明青带着这些疑问回了别墅……结果又因为能量不稳,变成了发面小馒头。
舒明青:“……”
想打人怎么办?
洗完澡的沈砺大大咧咧地只裹着浴巾出来,看见地上幽怨眼神的小耶耶,迅速反应过来,只轻笑一声:“呦,舒教授返璞归真了?”
更要命的是,这犯贱的混.蛋居然拿冻干逗他,舒明青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拍开他的手,但这王.八蛋居然又趁他低头吃零食时,摸他毛绒绒的尾巴,舒明青当场炸毛。
沈砺:“别闹,看你脸色不好。”
沈砺卒——
这疑问到第二天,终于得到了解答。
这天上午,舒明青刚刚洗漱完,接过来餐桌对面沈砺递过来的筷子,正要吃饭时,接到了警方电话。
周子真死了。
这话险些让舒明青眼前一黑,“什么?”
幸亏沈砺在一旁,眼疾手快扶住他。
“请您现在来海岛分局一趟,感谢配合。”对面的警察道。
到了警局,舒明青最先看到的,就是眼神空洞的秦瑶,有个女警坐在她旁边一直在安慰她。
“我儿子才刚刚成年,以后还有大好人生,怎么会溺死呢……”秦瑶哭道。
那女警问道:“能复述一遍当天的场景吗?”
“我照常和他去吃饭,吃饭时他还笑着打游戏,之后就看了会电视,我去洗澡,一回来他就睡着了,我没叫他,就也去睡觉了,中途被舒教授叫醒,跟他们见了一面,之后又接着睡,再醒来时,真真……就不见了……”
“我们的确是在海边发现了他的尸体,法医初步检测,孩子是死于窒息,这点你知道吗?或者你最近和什么人有仇吗?”女警问。
秦瑶茫然,“什么?没有,我刚来这里,还没住几天呢……”
“那你中途没有离开过房间?一点声音都没听到?”女警又问。
“王队!监控调到了!”外面传来警察的一声喊。
那人把电脑递过去,点击开始,被称为王队的女警看完后,眉头也不禁一皱,“从八点半到八点四十五被人剪掉了,有人在暗中操作。”
“立刻送技术部复原监控,再调取案发地周边的监控,行动!”
与此同时,舒明青的光屏亮起一条消息。
是盯梢的线人传来的消息,有昨晚没来得及看的,也有刚刚发的:“唐邑去了海边……今早进了超市后再也没出来过。”
什么?唐邑跑了?
舒明青猛地咳嗽两声,眼前阵阵发晕,他跑两步上前冷声问道:“那个男人是谁?他到底去了哪?”
“什……”
“你昨晚见我们时分明是全妆,而且身上有遮掩的吻痕,这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你还要撒谎吗?”舒明青吸了口气,话音愈发颤.抖,“你这么做对得起周启吗?”
“秦瑶,你还记得周启为了你当年那场官司熬了多少个通宵吗?他把你和子真当命.根子,出发前还跟我念叨,等回来就带你们去第二星球旅游。”
他停顿片刻,视线落在她颤.抖的手上,“你袖子里的吻痕,真要让周哥亲眼看见吗?这种事警方一验便知,你根本瞒不住,周启估计也收到消息赶来,他要是知道他最爱的妻子跟别的男人搅在一起,你觉得他承受得住吗?”
“监控被剪的部分正好是你说的睡觉的时间,唐邑今早从超市跑了,那你跟我解释解释,为什么他跑的时机这么巧?”
舒明青俯身,眸光锐利如刀:“你昨晚见我们时,眼影没晕口红没花,根本不是刚睡醒的样子,是帮唐邑转移子真,还是……亲眼看着他下的手?”
“唐邑跑了,所有的证据都可能往你身上引,你是律师,还知道包庇和从犯的量刑区别。”他递过一瓶水,声音压得极低,“他死前给我打过电话,只叫了一声妈妈,他到最后都在依赖你……你真要让他死得不明不白?”
“现在说出来,至少能保住周哥对你最后一点情分,也让子真走得清楚,否则,等唐邑把你卖了,你连给孩子收尸的资格都没有!”
秦瑶终于崩溃捂脸:“那通电话不是依赖……他是心死了……”
这话激起众人疑惑:“什么?他发现了什么?”
秦瑶缓慢抬头。
当晚,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把周子真送到隔壁房间睡觉,关紧房门,就打电话叫来了唐邑。
但她没想到,周子真竟然醒了过来,循声而来。
他惊恐地望着那两个人影,声音都在发颤。
周子真虽然课业学得没那么好,但基本的生理知识还是知道的,他们分明是在……
“妈你在干什么?”周子真突然问。
这话惊动了二人,唐邑露出一张埋在阴影里的脸,愤怒道:“你儿子怎么醒了?”
“唐邑!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
“你……你是谁?”周子真惊恐地看着唐邑道,“你为什么欺负我妈?我要告诉爸爸,我要告诉舒哥哥!”
“秦瑶!赶紧过来,挂了他那个破电话,别惊动别人!”唐邑道。
秦瑶颤.抖着手,心绪复杂,“可那是我儿子啊!”
“闭嘴,难道你想让别人知道我们之间的关系吗?”唐邑骂了一句,“赶紧过来!”
“妈妈……”
为什么……
我不是你最爱的子真吗?
罢了,这条命是你给的,你想要就拿去吧。
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来。
滔天的愧疚瞬间将秦瑶的心绪冲得再也稳不住。
听完这番话后,警察迅速给她拷上手铐,“按照共和国星际律法,我们要将你移交星际检察院,并依法提起公诉。”
“我认罪,把自愿处罚书拿出来吧,我直接签了,去地府给子真赔罪,也让我脱离……为自己活一回吧。”
自愿处罚书是共和国刑法第六条的内容,犯人主动签署后生效,走完法律程序后处死刑,一般没有回转余地。
舒明青浑身都在发颤,盯着那个装模作样的女人死死不动,手险些被他掐出血来。
一旁的沈砺连忙握住他的手腕、扶住他的肩膀,将那点暖意一点点注入他的身体里,企图以此微末的干净心火温热着舒明青的心:“师兄别伤心,我们先回去等消息吧。”
其实沈砺不说他也知道,任何人的罪行,都应该由共和国星际法律来审判,其他人都没有资格。
他知道。
他知道。
只是,周子真该有多疼?
之后,舒明青寻了个机会,悄悄又问了一回秦瑶:“事已至此,我问你,你为什么为舒家办事,还有,你嫁给周哥有何目的?”
闻言,秦瑶立刻抬眸,却只是悲怆:“舒少爷都查得差不多了吧?还用我说?是舒三爷资助我让我完成学业,知遇之恩不能不报,至于周启……”
她垂眸:“嫁给他,那是我为数不多能不被舒家掌控的事,好歹也是当初爱过的人,纵使后来时间冲淡了爱情,但还有子真在,也能调和,但现在……不过我也要死了,也终于能摆脱你们舒家了。”
她带着颤.抖叹了口气,“真累啊,做你们舒家的线人真累啊……我也曾为了子真免受舒家操控而背地反抗调查舒家,可舒家转眼全球封了我的权限,让我打官司寸步难行,我也想过向周启坦白,但不过说了两句就被其他线人强行打断,报警也是,舒家只手遮天,共和国总理知道吗?”
“还有,舒少爷,你作为继承人就不累吗?”
舒明青微怔,垂在两侧的手微微蜷缩起来,一旁的沈砺生怕出什么事影响舒明青的情绪,连忙切断谈话带舒明青离开。
但在离开前,舒明青的手被人碰了一下,手里被人塞入一个小小的东西,他愕然回头看了一眼平静的秦瑶,神色微微有了然之意。
后来,舒明青才得知,周子真已经填报了第一学院的志愿,专业也是机甲动力学,只待开学就能坐到舒明青的课堂上,堂堂正正叫他一声“老师”,成为舒明青又一批本科学生之一。
明明他可以顺利读完本科,再读硕士、博士……
未来无论是毕业留校教书还是去做其他工作,以周子真的聪明程度,都不是难事。
舒明青抬头望着警局外的阳光,一切还是那么明亮,热潮纷至沓来,没有间歇,而舒明青也被这滚烫的热风冲得无言以对。
舒明青一回别墅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任沈砺怎么敲门都不应。
秦瑶给了他一份星盘,里面是舒家当年扰乱警方、非法操控证券市场的证据。
今天的事太多,巨大刺.激将他的重瞳又唤了出来。
他拿出包里的药瓶来,迅速拧开要吃下去,可重瞳一震,强行找回来的理智又占了上风,他哆嗦着手把那伤胎禁药扔出去,又颤着手毫不犹豫拿起一把水果。
他的指尖攥紧薄刃,抵在旧伤处,呼吸越来越急促,意识在疼痛中逐渐模糊。
眼前慢慢涣散起来。
奇怪,这一次为什么控制不住了?
迷蒙间,他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沈砺的喊声:“舒明青!”
沈砺一进来,就见舒明青拿着……沈砺连忙夺下,面对神志不清的舒明青,几乎要把后槽牙咬碎。
滔天的震惊与愤怒瞬间涌上来。
原来这些年,他舒明青就是这样伤害自己的!
沈砺揪住舒明青的衣领,愤怒地盯着他,却终究没舍得说些重话,“你——”
舒明青无意识地一笑,一如往常结束“自我治疗”后的笑意。
眼球里布满血丝,是几乎要充血的鲜红,看上去分外骇人,可舒明青却露出一个计划成功的笑意,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刀那么一下似的。
沈砺看明白了他这个不拿自己当回事的笑,眼圈瞬间红了,心仿佛被刀反复割划,根本不能喘息。
疯子,简直就是个疯子!
像是有人握住他的心脏、攥住他的命脉似的,疼得让他根本喘不过来气。
舒明青……舒明青他怎么能这样?
他还有心吗?
周子真想活都活不了,可他呢,偏偏非要千方百计地作死?
面前的舒明青歪着头,皮肤愈发白皙,额发凌乱,盖住左眼的三分之一,微微垂眸,眼尾透着点薄红,人已经没什么意识,状似一个失魂木偶,只神色呆滞地目视前方。
仿佛他的魂魄已经被抽离,带着令人惊心动魄的失语的美和气质。
但是,沈砺生平第一次心底升起越来越浓烈的愤怒和恐惧。
沈砺揪住衣领他的手背已经布满青筋,眼见着就要暴跳出来,可临到了了,他也终究没下去这个手。
旋即松开他的衣领,将他推回床上去,沈砺眼底隐隐有点点泪光涌动,恨不得扇舒明青一巴掌清醒清醒。
他摁着墙壁,死死抓着那凸出来的方形柱,随即又控制不住心头的怒气,看了一眼舒明青后,又猛地锤着墙面,连手指骨节被砸出微红都未曾在意。
再抬眼时,床上躺着的已经是只白毛狗,小小的脸埋在蓬松柔软的毛发中,呼吸起伏均匀,脸周围的白色长毛翕忽地动着,分外安静。
**
舒明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周围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
他站起来望向窗外,只有保姆趁着晚霞还在,给花园的花草浇水。
沈砺貌似有事出去了。
桌上只有一份温着的莲子羹,上面还有一截便签:凉了用微波炉热热,别逞强。你学生未来的师娘留。
舒明青:“……”
他面无表情地把“师娘”两个字划了,改成了“沈砺”二字。
羹还是喝完了。
他摁了摁发疼的眉心,记忆似乎在从警局回来以后陷入一阵混乱中。
他只记得重瞳又发作了,然后自然而然地用薄刃……
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他的桌上的薄刃已经消失无踪,反而又回到了他的行李箱里。
舒明青不明所以。
难道是他记忆有误?
“嘟嘟——”
光屏突然传来通讯请求,他接听后,助理郑荣的焦急声音从里面传来:“舒总,出事了,周子真遇害案被媒体曝光了,但却不知为何,舆论突然说周子真在学校欺负同学,才引来天神共愤,现在网上都……”
“什么?”舒明青紧紧蹙眉。
人都死了,他们还信奉那些子虚乌有的谣言,这分明是有人在转移警方注意力,以图保下唐邑二人。
“对方的传媒公司是星华传媒吗?”舒明青问,“约见他们魏总,不惜代价,让他们撤下所有词条热搜,控控舆论。”
“对了,唐邑还在逃,我不放心,你找个私家侦探搜集他与秦瑶出.轨和合谋杀人的证据,以防万一。”
对面应声挂断通讯,舒明青却猛地一拳拍在窗台上。
岂有此理!
下完令后,舒明青就又退回到床边坐了会缓了缓,许久才真正回过神来。
警方还在追查唐邑的踪迹,但目前还没传来新消息。
保姆看到他醒了,连忙走过来,“太太您晚饭想吃点什么?先生有事出去了,要十分钟之后才能回来。”
“别叫这个。”舒明青皱了皱眉,“清淡即可。”
“对了。”舒明青突然回过头来道,看了沈砺房间一眼,“给你家少爷弄点肉,待会蠢狼营养不良了。”
“……啊?”保姆反应过来后,才笑眯眯道:“好的太太。”
转身走时,还回头看了一眼舒明青。
不愧是少爷喜欢的人,连少爷本体形态是银灰狼都知道。
舒明青趁着沈砺不在,开始整理起他药箱里的东西。
用钥匙打开上锁的药箱后,里面各种各样的药瓶就暴露在空气中,颜色、形态各异,功能却都差不多。
他拿起一瓶全是英文的药瓶。
不到万不得已,他彻底控制不住重瞳,为了肚子里这两个小东西,他也会顾忌着点,不用这些药。
但收拾薄刃时,却发觉管柄的微末花纹里面溅上一滴血,且还藏在凹进去的花瓣中。
这是使用过的痕迹。
他从前用过之后,都会全部清洗干净,以防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但如今这次的状况又是为何……
难道东西被人动过?
“先生回来了!”保姆从外面欢笑着走进来。
“太太,现在可以用饭了吗?”
刚进门的沈砺突然发问:“你这是……在等我?”
“没有,沈教授想得也够魔幻的。”舒明青道。
“师兄,你该不会上下嘴唇一碰面,先把自己毒死了吧?”沈砺开玩笑似的笑着,露出一副调笑的样子。
“真要下毒,也用些上档次的,比如上世纪文明小说里的XX散,听着就比你那上下嘴唇碰一碰的嘴炮靠谱,至少人家瓶子上写着见效快不痛苦,你,杀人诛心还要绕三个弯子。”舒明青毫不留情地回怼道。
说完,他又靠回椅子上,瞥了一眼外面晴好的天色,“你还是去雪地里埋两天吧,免得天性压制不住,师兄忍不住揍你一顿。”
听他这么说,沈砺“嘟”地一声变回本体形态,抬起狼爪子扒拉着舒明青放在桌上的手。
像是在说:那你跟我一起去。
可舒明青却面上温和地笑着,然后将他直接扔出门去晒太阳。
又“嘟”地一声,沈砺又变回人形,“师兄,你这就没意思了,说好的一起晒太阳呢?”
“我答应了吗?”舒明青抬眸认真询问。
这话令沈砺将到嘴边的话噎了回去,“没。”
看着他吃瘪的样子,舒明青难得地轻笑出声:“蠢货。”
见他终于笑出来,沈砺便也终于松了口气,坐在桌边,拿起筷子,“终于笑了,自从周子真案子后,你一直……不说了,先吃菜吧。”
闻言,舒明青也迅速明白过来方才他那一连串欠揍的举动是为了什么,眸中的深沉之色渐渐化开一点浅浅的水痕,他捏住筷子,往口中送了一口青菜。
过了一会,他几不可闻地低声道:“多谢。”
舒明青的精神在当晚稳定下来不少,打扫卫生的保姆进来时,沈砺没让她进去,只是低声道:“今天不用打扫了,阿姨你先回去吧。”
因为舒明青睡着了。
这两天因着周子真的事,舒明青睡得总不好,看得沈砺一颗心始终悬着。
但此时卧室内,舒明青却被一通电话吵醒,他迷迷糊糊接听电话,却听里面传来那个侦探急切的声音:“老板你这活是真危险,那人还拿着刀呢,差点把我捅死,我把定金退给你,我不干了!”
“什么?”舒明青瞬间清醒过来,“你不干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惊呼,舒明青又喊了那侦探两声,“怎么了?”
再传来的就是唐邑的冷笑声:“路源区十三号……原来他的头儿在这里,你那个姘头还是什么的,把你的藏身之处藏得那么紧,护宝贝似的,我倒要看看!”
“你既然敢调查我,就做好见阎王的准备吧!”
舒明青垂眸想了一会,紧紧皱起眉头,起身推门而出,“沈砺,出事了,赶紧叫人去和平区!”
“怎么了?”沈砺连忙过来问。
沈砺脸上尚且还有狐疑之色,外面就传来好几声重物倒地的声音,“嘭”的一声,窗户被人直接砸开,跳进来一个人。
唐邑握着把刀直冲最近的舒明青,手法熟练得不像第一次做。
“舒明青!”——
作者有话说:来了来了,情感大转折!我的坦白局要来了!宝子们,4号不更,更新挪到5号,改为万更,4号勿等
第25章
沈砺迅速把舒明青拉到一边, 唐邑见他过来,顺势调转目标,向他冲去。
但沈砺手里毕竟没兵器, 唐邑又是个惜命到极致的人物, 每一招都是冲着要沈砺命去的。
沈砺侧身避开唐邑刺来的刀,手肘狠狠撞向他的肋骨,唐邑吃痛闷哼,却像疯狗似的反手回砍,刀刃擦着沈砺的胳膊划过, 带出一串血珠。
“沈砺!”舒明青脸色骤变,下意识想上前, 腹中却传来一阵刺痛。
打斗中的沈砺厉声喝止他:“站着别动!”
沈砺眼角的余光瞥见舒明青隆起的小腹, 心头一紧,动作更狠了几分。
他仗着身形灵活,绕到唐邑身后, 伸手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 唐邑被反冲手臂, 却突然屈膝后踹,狠狠撞在沈砺腿上。
被踢中后,沈砺闷哼一声,力道却没松,反而拽着唐邑往墙上撞,“哐当”一声, 唐邑的刀掉在地上, 他额头磕出了血,眼神却更疯了:“你们都得死!秦瑶被抓了,我也不会让你们好过!”
他忽然张嘴, 狠狠咬住沈砺的手臂,牙齿几乎要嵌进肉里,沈砺疼得直皱眉,伸腿直接踹向唐邑腹部。
唐邑被踹出一米之外,却让他撞到了一个大花瓶,他迅速捡起最尖锐的一片碎片,又冲着沈砺跑去。
沈砺刚刚抚了抚流血的伤口,骇人的红色液体不断往外流,他刚缓慢站起来,却见唐邑已经冲到面前。
“沈砺!”
千钧一发之际,舒明青连忙上前推开沈砺,尖锐似刀的陶瓷碎片被抵入他的胸膛,舒明青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瞬间染红了身上的白衬衫。
外面传来越来越近的警笛声,舒明青耳边的声音却越来越模糊,只能听见交织在一片混乱中的、明显焦急抓狂的沈砺的喊声。
“快!救护车!”
“病人血压……”
“心率……”
“……”
好吵。
外面怎么这么吵?
身体没有力气,感觉不到任何东西,眼前都是混沌般的黑暗,黑雾笼罩着整个世界,看不见一点光亮。
这里是哪里?
“明青!”
舒明青猛然抬头,远处惨白的灯光下,他又看见了那个淡蓝色的身影。
他不受控制地一步步向她走过去,随后脚步越来越快,到最后几乎是跑着过去的。
“明青,你怎么了?”母亲温柔地关切道,“玩够了,也该跟我回去了,这里一点也不好,你不开心,妈妈知道。”
母亲向他伸出手,“来,跟妈妈回去吧,去我们的家,一个没有纷争,没有痛苦的地方。”
她的头发微卷,像从前一样,侧边戴着一只精致盈润的珍珠发卡,还是十年前的模样,舒明青忍不住伸出手去握住妈妈的手。
但他的手犹豫一瞬,指尖下意识回缩,带着些许回避。
妈妈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他。
他抬眸,才敢真正对上母亲的眼睛,慢慢抬步跟从她往更深处的黑暗中走去。
“舒明青!”
谁?
舒明青愕然回头,寻找那声音的来源,可却什么也没看到。
“舒明青!不、不要走!”
那喊声越来越撕心裂肺,像是在呼唤一个很重要的人,即使喊破喉咙,也不肯停下来,似乎只要停下一瞬,那人牵挂的那个“很重要的人”就会立刻烟消云散。
他有些茫然……很重要的人?
他麻木地想:那应该不是他。
“舒明青,别睡!我不准你死!”
舒明青顿住脚步,回头望去,眼窝深陷,显得眼皮宽了些许,抬起来时有种松散的迷蒙之感。
回头看,但却依然空无一人。
到底是谁在说话?
医院手术室的灯光“啪”的一声亮起来,一旁的家属等候区上,沈砺破破烂烂地瘫坐在铁椅子上,手臂依稀能看见骨头,鲜血滴答滴答往下滴,本人却根本没有要处理的意思。
少年时的互怼仿佛还仍在耳畔,后来到搬家搬离,又到他追到第一学院,与舒明青重逢,再到后来舒明青怀孕……
“沈砺,你找死!”
“混账!”
“……”
沈砺双肘撑着膝盖,用手捂住脸,漫无边际地想:要是舒明青能醒过来,就是一辈子被舒明青骂王.八又能怎么样?
手术室里,医生有条不紊地正在手术,“剪刀。”
“擦汗。”
忽然“滴——”的一声长响突兀响起,心率监护仪上的线瞬间归于零。
“不好,心脏骤停了,准备除颤!”
舒明青感受着妈妈那双温暖的手,始终不肯松开。
“明青,不要犹豫了,我们走吧。”
“好……我们走吧……”舒明青下意识道,人已经抬脚跟着母亲往黑暗深处去了。
“嘭!”的一声,手术室大门被推开,医生紧急递出来一份通知书,“病人心脏骤停,求生意志薄弱,家属签字吧!”
“什么?”沈砺撑着身子乱七八糟地走过去,“我求求你救救他,医生,你们救救他!”
“舒明青!舒明青!”
“滴滴滴——”
监护仪屏幕上的数据以让人心惊的速度一点点往下掉。
舒明青的头一痛,疑惑的感觉越来越浓郁。
到底是谁一直在喊他?
“舒明青!你侧头看看!”那声音又响起来。
他依言侧过头,可看见的却是一张染血的病床,上面躺着的……
墓碑。
死亡通知书。
火化证明……
他皱着眉头,微微摇头。
不,不是真的,全是假象,妈妈明明……明明还……在?
“啪——”
一声清脆的小物件落地的碰撞声在耳边炸开,令他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感受,舒明青遽然回头,却见母亲珍珠发卡上的那颗珍珠毫无征兆地落地,在“地面”上滚动着,发出细微的响声。
划开一片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白色,再往下看,那片白色里猝然涌动出鲜红的血液。
舒明青被突然刺痛,眼圈慢慢泛红,震惊渐渐冲上来,渐渐撕开那道被刻意掩埋多年的幕布,像生生把他刻意粉饰的太平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他终于闭上眼睛,重重摇头。
哦,对。
妈妈已经死了。
死在了十年前的手术室里。
他反应过来时,耳边开始充斥着剧烈的轰鸣声,眼前的母亲玻璃碎片似的瞬间碎裂,碎片在空间中漂浮着,随后慢慢化为黑暗的一部分。
渐渐地,耳边又归于万籁俱寂。
舒明青的手微微颤动一瞬。
整个人被黑暗吞噬席卷。
却跌入一个带着梅花味的海域中,舒明青慢慢停止了心惊。
梅花味越来越浓,越来越浓。
**
一切归于平静。
沈砺昼夜不阖眼,守在舒明青病床旁。
奚庆听闻这消息,连忙打来电话:“沈教授,我听说舒教授被人伤了,真的吗?”
沈砺“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那要不要我叫个护工照顾他,我听闻你也受伤了,让病人照顾病人怎么行?”沈砺又道。
“不用叫人,我可以。”沈砺握住舒明青的手,看着他苍白无色的脸沉声道,“我得多陪陪他。”
“那沈教授你可得小心点,我听说病人不好照顾,忌讳很多的。”
沈砺没功夫听他多说,直接把光屏摘下来放到桌子上,挽起袖子,揭开舒明青的病号服扣子,开始为他擦身子。
但是,揭开胸口的扣子时,他却愣住了。
上面很多旧疤痕,有器物划出来的,也有撞出来的,可最严重的还是针孔。
不必说,他当然知道这是那支黑标抑制剂管所致。
可……舒明青少年天才、风光无限,众人皆仰望,他犯不着注射什么改造剂。
为什么?
到底为什么啊?
他颤.抖着手,指尖轻轻碰了碰疤痕,却又迅速收回。
之后,他调查的事有了结果,望着光屏里那封邮件写着:疼痛刺.激肾上腺素可抵消副作用,他恍惚间明白了一切。
原来根源在这。
他望向病床上的舒明青,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喂,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我要得到不用疼的方法,不惜一切代价,要快。”
对面应声,又道:“少爷,唐邑的背景被人刻意抹去,我们的人潜入了黑市,周旋很久才查到些线索,他背后好像还有一个势力,当初受那个势力影响,他的父亲治死了舒教授的母亲,后来在那个势力的掩护下隐姓埋名,直到唐和平突发意外死了,唐邑就开始担惊受怕起来,自己藏到了这里。”
“什么?”沈砺不可置信道,“她是被人所杀?”
对面应声。
沈砺这才反应过来舒明青这些年的反常是因为什么,所有人,包括他在内,都以为舒母的死是个意外,是个医疗事故,属于不可控因素。
可却没人想到,这竟是场有预谋的谋杀!
而舒明青,这些年也一直瞒着所有人,在偷偷追查这件事。
难怪他总说“回不去了”,难怪他对舒家那么冷。
他握紧被子一角,紧紧盯着躺在床上的舒明青。
到底是谁?
怎么会将他欺压成这样。
“幕后人有线索了吗?”沈砺又问。
“抱歉,少爷,我们还在查……当年的证据几乎全被销毁、旧档案也被人封存,没权限根本调不了,我们会尽力的……”对面缓缓道。
“嗯,尽快,这事恐怕比我想象得还要严重。”沈砺挂了电话。
**
舒明青昏迷期间,沈砺将他行李里的书带了来,每天轻轻在他房中读上一段。
他想知道,到底为什么,能让少年天才的舒明青注射改造剂那种东西来自毁,舒明青既然随身带着这些书,纸张都略微有些磨损,那想必答案……就在这里了。
他翻开一本书,翻找着里面可能有线索的字句,终于在后半程时,找到了蛛丝马迹:
“而这个世界,从现在直到以后,都已经永远与我无关了。一个个生命即将消逝,四周包裹着的黑夜,依然像是一段忧郁的间歇。”
“妈妈已经离死亡那么近了,想必是感到了解脱,想要重新再活一次。没有人,没有人有权为她哭泣。我也和她一样,感到自己已准备好了,重新再活一次。”
“我第一次敞开心扉,接受了这个世界温柔的冷漠。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冷漠与我如此相似,简直亲如手足。”【注】
“亲如手足……亲如手足……”沈砺无意识地咂摸着这几个字,心却一点点沉入湖底。
沈砺看着这些字,又望了望病床上的舒明青,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与压抑,痛苦愈发增长,怎样也压不住。
他凝视着舒明青的脸道:“所以,这就是你‘准备重新再活一次’的契机?”
他的手停留在前面的一页上,将两个部分比对许久。
前面的一段是:
“阳光还是像流火一样炙热。沙滩上,大海仿佛也在急促地喘息着……我感到额头已经被太阳晒得肿.胀了起来。滚滚热浪压迫着我,几乎让我寸步难行。”
沈砺重重叹气,却连气息都在发颤。
这是《局外人》里默尔索在社会里的境遇,热浪阳光几乎都是在隐喻社会对他无死角的审判,但舒明青从小家境优渥、备受爱护,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舒明青仍旧安静睡着,不会回复他问的话。
“默尔索的悲剧是因为社会规训和审判,是正常人与异类的争议,那你呢?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人?怎样都值得你去死吗?”沈砺嗓音很平静,但细听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的细抖。
“你对所有人都……但为什么不能把自己的命当命?”
“强行‘异化’你的,是你父亲、叔父,还是……整个舒家?”
剩下的其他几本书,沈砺基本不用看,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文字,明明只是纸张、只是文字,却刀子似的扎着他的心。
他合上手中那本《局外人》,又看了一眼那人脸虚幻交叠的封面,左边那张人脸已经被摩挲得有白痕,随后,他起身望着舒明青,须臾才轻叹一口气。
他将手掌覆在舒明青胸口,像安抚生病的孩子那样:“睡会吧,也在梦中好好想想,你究竟是谁,今后的生活应该怎样过。”
沈砺推门离开后,舒明青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一滴晶莹的、微小的泪珠从眼尾掉出来、没进枕巾里。
无声无息。
为什么有的人,连“死”都不能纯粹。
“今天是星际新历3664年九月十五号,就在今晨,第一星球分局警方公布了此前准大学生周某遇害案凶手,系其母与其情.夫合谋杀人。”
“据警方透露,秦某是某律所精英律师,情.夫唐某也曾任企业高管,都是未曾注射改造剂的正常人,但究竟是怎样的一颗心,能让正常人走上杀亲子的不归路,我们不得而知。”
“有专家发表言论称,当今世界我们如何看待正常人与改造者,毕竟正常人也会因一己私欲谋杀亲子,臭名昭著的改造者也可能存有善心……”
新闻播报声慢慢小下来,舒明青抬起头来,看着眼前再次作死的沈砺很是无语。
“你能不能不走来走去?看得我眼晕。”舒明青皱眉道。
沈砺瞥了一眼他,“我的舒大教授,等什么时候把你那破抑制剂管砸烂收起来,我就不这么焦虑了。”
昨晚舒明青咳了两声,沈砺如临大敌把医生全叫了来,虽然有惊无险,还是又把沈砺吓了一跳,他捧着一罐牛奶不断地温着,守着舒明青过了一.夜,好像ptsd的不是舒明青,而是他沈砺似的。
果不其然,他话说完后,舒明青的神色缓和不少。但还是垂下眼帘来,“那抑制剂……只是营养剂罢了,不过的确不好用,下次不用了。”
见他还是不肯把用黑标抑制剂自毁的事坦白,沈砺也不打算逼他。
“警方没查出来的还有一层,你看看这个。”沈砺把一张照片递给舒明青,上面是个账户id。
舒明青只看了一眼,就抬眸发问,“舒家的人?”
“嗯。”沈砺道,“我的人秘密接触秦瑶时查到的,她竟然背地里是舒家律师团之一,恐怕这次接近唐邑,除了欲,还有舒家任务在身,盯个人,必要时杀人灭口,在这个圈子里也不少见。”
舒明青没有反驳。
“当时你的伤很重,医生还给你下了病危通知书,我真怕你一去就不回来了。”沈砺道。
安然坐着的舒明青抬眸,“祸害遗千年,死不了,着什么急。”
这话又带着些微妙的自贬的意思,沈砺想拆开他伪装的面具,可话到喉头又停下了,舒明青此人就是个紧闭家门的蚌,强行撬开他的壳,只会激得他又往深处缩去。
没有任何用。
沈砺熟练地把光屏切换成了舒明青喜欢看的纪录片,又给了他一杯蜂蜜红糖水,温声道:“真正的恶与改造液无关,你拼命抵抗想守住的,正是他们丢掉的东西。”
舒明青抬眼,第一次认真回应他的目光。
他喝了口水,借着蜂蜜红糖水的甜,把方才的失态压下去:“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不过看你这几天照料有佳,说话又算得上顺耳的份上,你有问题,就问吧。”舒明青提了提被子,又往后靠了靠。
他昏迷了一个多月,孩子已经五个多月了,凸.起的程度也大了起来,覆着的厚被子也被两个小家伙顶了起来。
大难不死,两个小东西必有后福——他们爹沈砺的原话。
而爹正坐在病床旁,紧紧盯着舒明青的眼睛。
他递给舒明青一杯热水,“当时你为什么救我?”
闻声,舒明青手指一顿。
“顺手的事,能有什么理由。”舒明青道。
“不是实话。”沈砺道。
那杯热水被舒明青捧着,冒出丝丝热气,舒明青任由雾气笼罩金丝镜片,镜片后的眼睛像是被温水化开一点坚冰,“没什么,只是下意识把你推出去,来不及多想,生命贵重,你还有未来,不该折在这里。”
“那你又为什么替我挡了?”沈砺盯着他的动作,“难道你就活该折在这里吗?还带着两个孩子去死?舒明青,你到底多没把自己当回事?”
舒明青攥着水杯的指节慢慢收紧,他骤然开口打断沈砺的话:“这个话题没有意义,你问点别的吧。”
“当年你为什么突然搬走?”沈砺问。
舒明青抬起眼帘,微微眯了眯眼睛,思绪被猛地拉回十年前的傍晚。
彼时沈舒两大世家还是第二星球的邻居,两家别墅是临近的。
那时候舒父身体就已经不好了,家族的继承人培育计划也已经实施了三年。
三年,那个被他们注射改造剂的少年舒明青已经按照他们的需求长成了个无心高智的怪物。
“我不要再注射改造剂!我不想当怪物!”少年舒明青横冲直撞,打碎花瓶、拿起碎片对着自己脖子就是一刀,“别过来!”
“你们敢过来,我就杀了这个怪物实验体!”少年舒明青不断后退。
“蠢货!孽障!”
舒家祖父滚着轮椅出来,“来人,将他给我摁住,你爹就是个没出息的,你是舒家这一脉的嫡系,怎么能又是庸碌无为的一个废物,改造剂你不打也得打!”
一.夜后,少年舒明青气息奄奄地趴在窗台前,望着隔壁的白光,邻居的玻璃中,透过小男孩和父亲追逐打闹的身影。
外间传来祖父和各位叔父的谈话声:“目前外界也对我们的改造剂感兴趣,老三,你负责多找些实验体来完善数据,我们也好早日启动这个大项目。”
少年舒明青又望了望沈家别墅,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他试着给沈砺发信息,消息不是石沉大海就是石沉大海,可舒明青却能看见沈砺分明是对着光屏的。
他只能悄悄送去预防的解药,但少年沈砺皱了皱眉,“不要。”
“舒明青,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你知道恶作剧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我劝你也赶紧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那之后,舒明青再也没去过沈家。
于是第三天,舒家声名显赫的天才少爷舒明青突然重病,据说还带有传染性,无奈,舒家只好彻底搬离第二星球,去第三星球治病。
也从此在那里安家落户。
“为什么?”沈砺又问。
“没什么,当年我病了,原因就是这个,你不是都知道么?”舒明青温和地喝了口水,然后又将其放在床头柜上,自顾自地看起光屏来,没有要再搭理沈砺的意思。
“舒明青,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沈砺道,“我是在认真跟你谈话。”
舒明青瞥了一眼他手臂上渗血的绷带,“你还是去换药吧,我也累了,要休息。”
随后将被子往上一拉,静静躺了回去。
舒明青能感觉到沈砺站在原地没走,像是看了他很久,末了,舒明青动了动,低声道:“让医生给你用点镇痛药。”
沈砺转身,眸中含.着一丝未曾言的水珠,还带着几分微颤,“好。”
门口随后传来轻轻关门的声音,舒明青没有理会,侧过头去凝视着窗外的天空。
司法程序还在继续走,周启接到警方通知后,连夜赶飞船飞了过来,直奔警局。
但当时舒明青尚在昏迷,不知道他来过,倒是跟沈砺打了个照面。
舒明青一醒,周启又来了一趟。
他看着憔悴不少,人也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胡茬连刮都没刮,与平日里干净利索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坐在病房里的一个小凳子上,一开口,声音都是哑的:“我……去看了子真的……尸体,身上致命伤两处,还有轻微骨折。”
“我听说消息的时候天都塌了,子真还那么年轻,怎么会遇到这种事?他明明……”周启狠狠用手撞了撞自己的额头。
“如果我这个做爸爸的够称职的话,他也不会……”
“周启哥……”舒明青张了张口,发现他也说不出什么实质性有用的东西,最后只能抬手搭在他肩膀上,“子真牵挂着你,现在想必还在看着你,别让孩子看着你难过,他也伤心。”
周启闭着眼睛,听得出来,他在刻意压制嗓音里的颤意,“我知道,我知道……”
可知道又能怎样呢?
许久,舒明青递过去一张干净的帕子,周启接过,将脸上的泪擦干净,又瞥了一眼他的肚子,“你怎么回事?我上次来就觉得你有点发福得过分了,是得了什么病?”
这话令舒明青一愣。
这让他怎么说呢?
舒明青深深叹了口气,知道这件事其实也瞒不下去了,只得用遥控器关紧病房的门。
“周启哥,你做好心理准备。”舒明青道。
周启疑惑抬头。
“我怀孕了,孩子五个多月了。”舒明青道。
周启:“?”
“你……你是omega?你不是alpha吗!”周启震惊道。
舒明青面色不变,仿佛说的不是他自己的事一样:“周启哥,你听说过少数alpha可以被激活萎缩的孕囊么?”
那张冷脸慢抬起来直视周启,“我就是。”
“这……你……我……”周启有些语无伦次,眼睛不自觉地看向舒明青的肚子,“……孩子?”
二人沉默许久,周启才问:“那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你见过。”舒明青道,“沈砺。”
“他……”周启脸上的表情愈发好看,“所以你们两个一直在暗度陈仓?”
“不是,是个意外。”舒明青摸了摸肚子,孩子突然回应他,慢慢地活动起来。
见舒明青神色有异,周启关切道:“怎么?”
“没事,小东西日常闹腾,一会就好。”舒明青道。
从震惊中撤出来后,周启缓缓坐在他病床旁边,“真好啊,能看着孩子长大,明青,我一直知道你是个有福的。”
病床上的舒明青递给他一杯温水,“我们这么多年情谊,这两个小东西日后也会叫你一声大伯的,你若想,认他们当义子义女都行。”
闻言,周启慢慢抬起头来,眸中的水光隐隐又多了几分,“明青……”
舒明青又用遥控器把病房里的窗帘拉上,四周封闭的一瞬间,舒明青的神色立刻严肃起来,仔细看还带着几分冷意:“周启哥,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帮我。”
“什么?”
抬眼却见舒明青严肃中带着些红血丝的眼神,周启有一瞬间微微后怕,因为舒明青这个人做事很极端,这分明是他又要做什么事的表情。
“放心,不是什么违法乱纪的事。”
**
舒明青在医院将养了一个多月,沈砺日日都来送汤送饭,将两个小东西养得很好,肚子也长得有些快。
后来,沈砺索性替舒明青请了半年的长假,对外只说是养伤,内里却是在安胎待产。
自然,是在舒明青松动态度、表示要生下孩子的前提下。
“我去菜市场买点排骨,晚上给你炖排骨汤喝,你在这别动,我很快回来。”沈砺道。
床上的被子动了动,一颗圆润的有着蓬松白毛的狗头就冒了出来,耶耶圆圆的眼睛眯了眯,看向沈砺,像是在说:废什么话?赶紧滚过去。
沈砺轻笑一声:“刚刚给你喂过营养剂,应该一会就恢复人形了,别担心。”
“吱呀”一声,门口传来关门的声音。
上一秒还在病床上坐着的舒明青已经迅速恢复人形,他懵然片刻,才收拾好思绪,打开光屏。
他轻车熟路地找到舒广济的电话,一开始就直截了当地问道:“哥,我只问一件事,如果要做催产手术,孩子几个月能做?”
这话让舒广济一愣,反应过来后,他皱着眉头问:“舒明青你什么意思?”
舒广济的声音陡然沉下来:“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能做吗?”舒明青避开他的话,问道。
舒广济盯着他看了很久,才深深叹了口气,“从小我就知道你是个有主意的,这次意外怀孕我也一直引着你打掉胎儿,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肯生下孩子,无论社会对alpha怀孕有多么异样的目光,你都要做。”
其实当年舒广济放着大少爷不当,偏偏来医院当主治医师,也何尝不是叛逆不羁,当时舒二爷,也就是他父亲,得知此事时,也格外反对,舒广济愣是一声不吭,背地递了资料,第二天一早就入职了。
把舒二爷气得跳脚却无能为力,这小崽子竟为了什么“梦想”“治病救人”,跟人家医院签了二十年卖身契!
不过从此,他也在舒家权力之争中彻底退了出来,避免了卷入腥风血雨。
舒明青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桌上的检查单。
“是为了沈砺吗?”舒广济突然问。
空气陷入一阵沉静中,舒明青闻言下意识抬起头,却很快回避他的目光,“不是。”
“我只想知道能不能做。”舒明青道。
“能。”舒广济又叹了口气,“但现在孩子月份还太小,至少要等到七月中,才能做剖腹产手术。”
“好。”舒明青得到想要的答案,就起身离去,“多谢。”
“等等。”舒广济突然出声,“家族那边,我会尽量帮你隐瞒,但至于能不能瞒到生产我也不能确定,你……”
“很好了。”舒明青侧过头,轻笑一声,“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哥。”
舒明青关上光屏,推门而出,在走廊看了一会外面的景色。
回自己病房前时,却听里面传来一阵笑声,像是里面还有什么人。
他推开门缝观察片刻,才慢慢走进去。
“怎么把它带来了?”舒明青扶着腰慢慢坐到病床上,眼神却瞥向沈砺怀里的小比格犬。
“奚庆来给我送文件时顺便带过来的,再看不见我们,它就要把自己玩死了,你看——”沈砺把狗腿给舒明青露出来看。
狗腿被剃了毛、扎着绷带、伤口还在渗血。
“怎么回事?”舒明青心中一颤,旋即走下床,想仔细看看小比。
“虽然这理由显得我们小星很傻……”沈砺忍住笑,调度了一个稍微严肃的表情来遮盖笑容,“听说是太无聊,跳进了下水道抓蟾蜍,结果被铁丝划伤,又摔了个骨裂。”
舒明青:“……”
他的表情愈发好看起来,一句“为了抓蟾蜍”把舒明青想出来的所有还算合理的理由全都砸了个稀碎。
许久,他才干巴巴道:“一会你带着它下去做个……智商测试吧。”
舒明青自从出事后鲜少有这样鲜活的模样,也让沈砺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吐槽逗得笑出了声,指尖在小比格毛绒绒的头上揉了揉,语气带着点刻意的委屈。
“智商测试就算了吧,万一测出来比之后出生的两个弟弟或妹妹还低,岂不是更丢人?”
他故意顿了顿,目光掠过舒明青隆起的小腹,尾音拖得狡黠:“再说,随爸妈,它傻得这么有创意,说不定是跟某人学的,比如为了查案子,把自己折腾进医院的舒大教授?”
“沈砺!你给我闭嘴!”舒明青摁了摁肚子,皱着眉头道,“这两个如果是傻的,我第一个不放过你。”
沈砺轻笑一声,把受伤的小狗小心放进舒明青怀里,掌心顺势在他腰侧扶了一把,语气软下来,“好了舒教授别站着了,坐下,医生说你现在得少动,要是跟它一样冒冒失失摔了,我可不管你。”
最后那句“不管你”说得轻飘飘,指尖却在舒明青腰侧多停留了半秒,带着藏不住的在意。
舒明青侧过头去,“爱管不管,我也不需要。”
小比werwer地又叫了起来,打破了两人莫名其妙又怼起来的氛围。
“嘟嘟——”沈砺的光屏突兀响起。
通讯被沈砺迅速接通,“怎么了爸?”
“你小子,没事就不能给你打个电话了吗?你最近怎么回事,电话一直占线,找你都找不着?”沈父道。
“这不最近忙吗……”
“多大人了,还这么不着调,要是在部队里,我罚你八百回,话说,你还和舒家那个孩子在一块吗?没事别祸害人家好孩子,当年的事,我想也应当是他有什么苦衷……”
许久,他才挂掉电话,转过身来打开食盒、把饭菜放到小桌板上,“正好是温热的,快吃吧。”
舒明青拿起筷子,有意无意地问道:“沈涛上将的电话吗?”
沈砺点了点头,“老头子闲的没事,我妈也神神叨叨地说给我拜佛求平安,我又不信那些没影的东西,别管他们。”
舒明青眼前浮现出那张面容苍老却格外严肃的、身穿共和国军装的中年人,沈涛上将当年也是共和国军院毕业的佼佼者,一手带起了共和国5634部队,也让沈家这些年里在圈子里的地位水涨船高。
也是个面上严肃、背地里会因为电子设备用不惯而悄悄问妻子使用诀窍的小老头。
想起那个军方权威的上将,又看了看面前的沈砺,神色一点点复杂起来,愈发晦暗不明。
沈砺把食盒收起来,出去找地方清洗。
门被关上后,舒明青抬起手腕,打开光屏,给一个号码发去了一封邮件。
对方很快回复了他的邮件:原来真的是你。
舒明青又打下了几个字::沈砺出去了,我们谈谈?
**
沈砺再回来时,舒明青已经关闭了光屏画面。
望着他收起光屏投影的动作,沈砺疑惑道:“怎么?”
“没事,家里的事。”舒明青道。
沈砺不疑有他,又从包里拿出医生给他开的药,递给他一杯温水,“到点吃药了。”
小比在病床下面又蹦又跳,好像它腿没受伤似的。
舒明青:“……”
还是去做个检查吧,舒明青面无表情地想。
沈砺忍无可忍,拉住小比的爪子就想把它从床底下“拖”出来,小比“嘤嘤”地抗议着老爹的不解风情,一门心思往床底下钻。
但你老爹终究是你老爹,沈砺灵巧地又不伤它、又没用多大的劲就把它“拖”了出来,继续往外拖,想把它放在一旁的小沙发上。
病床上的舒明青望着沈砺拽着狗爪子拖狗的动作,捏着被子的手忽地一滞,随后无法控制的颤.抖愈发强烈。
“啪!”一声响,杯子被摔落在地,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舒明青紧紧攥住被子,想把手抖掩饰过去。
“舒明青,怎么了?”沈砺瞬间心提起来,连忙跑到他旁边问道。
舒明青抬头看了一眼沈砺,却发觉看见的不是沈砺的脸。
而是记忆中,祖父苍老的脸庞。
“把他给我拖去地下室,真是反了天了!”苍老而严肃的声音不断在耳边盘旋,像被打碎的灯管,又刺耳又灼热。
“明青!不要,你们别碰他!”
舒明青猛然抬头。
是妈妈的声音。
“舒明青!舒明青!”
什么味道?
梅花……安抚信息素。
是沈砺。
那缕清冽干净的梅花安抚信息素好像越来越温热似的,把舒明青的躁动一点点压下去,让舒明青忍不住想看清沈砺的脸,把那张脸细细雕刻,放进心底最干净的一处地方好生护着。
肩膀被人捏住轻轻晃动,眼前逐渐不再模糊,那些黑暗影像慢慢褪.去,重瞳显现片刻又被压制下去。
这次,舒明青看清了沈砺的脸。
那是一张带着浅淡光晕的脸。
但舒明青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沈砺伸出手,犹犹豫豫看着他,似乎想伸手抱住他,但又不知道舒明青愿不愿意,一时手停在半空不尴不尬。
还不太清醒的舒明青默默看着他那只手。
随后,轻轻点点头。
“你……”
沈砺一把将他抱住,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安抚受伤的孩子那样,许久,又握住舒明青的手,一声一声轻轻低语:“没事了,没事了……”
温暖,甚至是炙热。
那热瞬间从舒明青的手心蔓延到他的心里,把记忆中从没热过的那颗心慢慢点燃,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茫然抬头看了看沈砺。
然后无意识地抓紧了那只温热的手。
“你怎么了?”沈砺问。
舒明青缓缓回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没、没事……我累了,你先出去吧。”
“真的没事?”沈砺看着他抽回去的手,神色黯淡了一瞬,却迅速隐藏起来。
舒明青没有回答,已经侧过身去背对着他躺着。
无法,沈砺只能起身离开病房。
刚出门,光屏就来了通讯请求。
“喂?怎么了?”沈砺问。
对面道:“少爷,我们的人去找了第四星球的名医,目前得到的回复是,舒教授这种情况属于重度创伤后应激障碍,尤其还怀着孕,有些难办……”
“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沈砺问。
“alex医生说,舒教授已经是重度了,而且很有可能有自毁倾向,这点少爷你应该能察觉到,所以……”对面沉默许久,“我们再去找别的医生和方法,一定会有好方案的。”
沈砺默然挂了电话,回头望了望病房,透过门板,他似乎看到了淌着血与所有人保持距离的舒明青。
医院走廊时不时有病人家属路过,有的阿姨还会握着佛像虔诚祈祷。
沈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写着舒明青名牌的病房,抬步走了出去。
当晚,沈大少爷瞒着所有人去了城外的普陀寺,一步一跪,阶上长求,明灯照了一路,却在雾蒙蒙的天气里让人看不清前路。
抬头只能看见一座巍峨古朴的庙宇。
沈砺是在晚间悄悄回来的,进医院前,他还去了趟药铺买了些消肿的药,抹在额头上,又戴了顶帽子,压下那些斑驳的异样感。
推开病房的门,舒明青正在和小比大眼瞪小眼无声对峙。
舒明青往里收了收放着葡萄的果盘,“不准吃。”
“wer!wer!”小比嘤嘤怪叫,翘着受伤的狗腿往舒明青那边凑,表现得既可爱又可怜巴巴的。
舒明青差点没绷住心软,他面无表情地摁住那颗伸过来毛绒绒的狗头,把葡萄装进袋子中,放进一旁的小冰箱里,“说了不准吃就是不准吃。”
小比摇了摇长长的、宽宽的大耳朵,幽怨地趴了下去。
像是舒明青虐待它似的。
“怎么了你们两个?无精打采的,两军对垒谁赢了?”沈砺推门而入道。
“它看见了葡萄,我不给。”舒明青平静道。
沈砺立刻会意,小狗是不能吃葡萄的,会肾衰竭。
可小狗哪里知道,只觉得是舒明青小气不肯给它吃。
“我们小星长脾气了。”沈砺把狗粮和肉罐头打开,给它放到饭盆里,“行了,葡萄是不可能给你吃的,吃得更傻了怎么办,你看你舒大教授人聪明吗?”
“沈砺!”
舒明青看了看他,突然盯着他遮掩的帽沿下看,皱眉道:“你头怎么了?”——
作者有话说:【注】:这几段关于“滚烫热浪”“刺眼阳光”的描写都是加缪局外人原著里的原话,唔其实前面也有好多化用,为了符合网站引用标注规则,所以我在文案和作话里都说一下。
不过这里面还有一点我的小设计……emm不知道大家能不能get到
我真没想到夹子涨幅这么惨淡,收益太惊人了,接下来我可能会死一段时间,以后每天的更新我会让机器定时发布,基本是18:03,一直到完结,我要下去研究下一本了[爆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