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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想我们小星太入迷, 不小心撞门上了。”沈砺道。

    但舒明青只是静静看着他,随后把视线移开,“那沈教授还真是过于天赋异禀。”

    沈砺笑着把小狗抱起来顺毛, “你看你, 跟只小狗置气,显得多没风度,我们小星肯定不傻,就是被你传染得不爱说话了。”

    “沈砺!”舒明青肯定知道他是在顾左右而言他,皱眉反驳, 却没真动气。

    狗要是能开口说话,他沈砺还能这么云淡风轻?

    不对。

    至少小狗要比沈砺更像人一点。

    舒明青想。

    沈砺立刻接话:“行了不逗你了。”

    他把刚买的草莓递给舒明青, “给, 人能吃,你吃了更聪明,省的被小星带偏了。”

    “要跑偏也是你。”舒明青接过草莓, 指尖碰到沈砺的指腹, 温热瞬间流到二人指尖, 两人都顿了一下,又迅速移开。

    僵持之中,病房的门再次被敲响,发出咚咚的轻响,舒明青拉起被子,沈砺迅速会意将身上外套脱下来盖在胎儿顶起来的地方, 伪装成外套的起伏。

    “进。”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露出奚庆那张年轻的脸,“舒教授、沈教授,我来看看舒教授。”

    他把果篮放到一旁的桌子上, 沈砺坐在舒明青病床边,熟络地侧头冲着他道:“你坐,吃不吃葡萄?”

    舒明青:“……”

    他不想再听到葡萄这个事了,闹心。

    奚庆轻松地笑着摆摆手,“不用麻烦,我就是来探望一下,哪能反过来吃这里的东西。”

    一旁的沈砺又从舒明青手边的柜子里拿出几个纸杯,倒了杯水递过去,“温的,他不能喝冷水,这里都是温水,你跟着他喝可以吧?”

    “当然可以!”奚庆笑着道。

    大学生奚庆又看了看病房整体,惊叹道:“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像总统套房的病房,居然连光屏投影设备都有,原来舒教授您工资这么高吗?”

    舒明青其实心里已经默默把他的话自动过滤掉了,眼前一直浮现着那个帽沿下被遮掩起来的伤疤。

    “舒教授?舒教授?”

    耳边传来奚庆轻轻的试探声,舒明青这才回神,调度了一个还算得体的表情,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这孩子的问题。

    学院教授那不到两万的工资,委实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他真的指着这点钱生活,只怕谁也养不起。

    “我住院时……抽中了本院第一百位入住奖,免费升级套房。”舒明青一本正经道。

    闻言,奚庆了然地点点头,“原来如此,好幸运啊。”

    一旁的沈砺连忙站起身来背对着奚庆,下一秒就要笑出来。

    还第一百位入住、升级套房,分明就是诈骗加硬搬飞船套路。

    刚说完,沈砺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之前从来不知道,原来舒明青也这么天才。

    也得亏奚庆这孩子忒傻了,学校权威舒教授说什么都信,否则他看舒明青怎么圆回来。

    总不能说,舒明青其实已经有公司实权、手下资产千万吧?

    岂非是要打破学生们对于他“世家大族、清贵之家”的印象。

    一阵风透过半的窗户溜进来,其他人倒没什么,舒明青悄悄颤了颤身子,这一幕被沈砺尽收眼底,“你怎么了?”

    舒明青没说话,只问奚庆:“学校那边怎么样了?”

    奚庆想了想开口回答。

    “……”

    等二人聊过两句之后,就听沈砺的声音远远从里间传来:“师兄,你那件厚一点的风衣在哪,怎么找不到了?”

    “右边柜子最底下。”舒明青抽空纡尊降贵地回了一嘴。

    那边“哦”了一声后,又没了声音。

    奚庆其实从刚才一进门就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很奇怪,但具体哪里奇怪也说不上来。

    沈砺很快把风衣拿过来给舒明青披上,却从里面滑落一件黑短袖,舒明青正好接住那团布料。

    “沈砺,你又把你衣服混在我这里了。”舒明青皱眉道。

    奚庆听了一会,心里默默想:哦,两个教授衣服放一起了。

    衣服放一起……等等?

    眼神瞬间变了的大学生奚庆睁着茫然的眼睛,惊奇地看了看舒明青,又看了看一脸赔笑的沈砺,顿觉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他们……不会吧?

    应该不会,舒教授也不像是喜欢同.性AA恋的人。

    况且,他俩不是公认的死对头吗?虽说这次有过命交情,那也不能直接就情侣了啊!

    沈砺笑嘻嘻地把自己的衣服收起来,“意外,意外。”

    “哦对了,褚教授听说下个月也会来出差,我那天听院长说过,说是要过来跟一个企业谈什么制剂合作,舒教授,你这情况,要不要跟褚教授说一声?”奚庆突然问道。

    “不必,老师身体不好,别让他担心。”舒明青斩钉截铁道。

    “可是……舒教授,周老师那次接到消息赶过来时,褚教授就已经知道了……”奚庆道。

    舒明青:“……”

    麻烦了。

    瞒得过别人,也瞒不过呕心沥血一直带着舒明青的褚嘉良,老师肯定一看就知道他怎么回事。

    一旁的沈砺也微蹙眼眉,气氛一下子沉下来,惹得奚庆不断转着眼珠,“那、那个……二位教授是有什么事吗?”

    “你们褚老师来和哪家公司谈合作?”舒明青突然问。

    奚庆想了想,“好像是叫什么……”

    他拍了拍脑袋,“……生物制剂?”

    病床上的舒明青手一顿,喃喃着重复着:“自明生物……”

    他的反应令沈砺瞬间侧目,那双漆黑的瞳仁瞬间流转着不知名的复杂流光,眉头微微皱起。

    自明生物是个空壳公司,背景不在第一星球,而是在第三星球,当时他令手下查过,这个公司一直很神秘,资金都流向了星球外,已无从查起。

    但这个公司崛起的日期让他很在意。

    正好是舒家搬到第三星球发展的第二个月。

    为什么褚嘉良会与这个公司扯上关系?

    难道他也察觉了什么?

    似乎是察觉到沈砺的警觉,舒明青迅速将自己隐匿起来,“嗯,那我一会给老师去个电话问候一二。”

    椅子上的奚庆看了看光屏上的时间,“我还有事先走了,教授再见。”

    送走奚庆后,舒明青也到了医生嘱咐的时间,慢慢起来活动,沈砺连忙上前扶住他。

    温热的指腹碰到舒明青的手背时,舒明青先是一僵,而后便觉得有股微弱的电流流通四肢百骸,随后那温热愈发滚烫,灼热得有些烫手。

    沈砺扶着他往阳台方向走,走到窗帘旁时,舒明青手上的光屏亮起来,他设定的电子日程表习惯性地弹出来,底下有个日期被圈起来,底下还备注着几个字,但没等看清楚,就被舒明青关了。

    见状,沈砺的眼神微微顿了顿,轻声问道:“晚上我回趟家给你拿换洗衣服,要哪些?”

    “都可以,不要太薄。”

    “晚饭想吃什么?我做了拿过来。”

    “都行,别太咸。”

    “下周跟唐邑面谈时带着伞,那天会下雨。”沈砺抬起眼帘盯着舒明青。

    “好。”舒明青想也没想就毫无防备地脱口而出,只是说出去后,他立刻反应过来,抬眸去看沈砺。

    他瞬间顿住,手指紧紧捏起来,呼吸频率短暂慢了一秒,眸中的轻松之色渐渐染上一丝震惊,随后带着几分落寞,唇紧紧合上,那眸色最后转为愠怒。

    这是试探。

    沈砺知道他在接触唐邑、查妈妈的案子的事了。

    他在调查他。

    为什么,是还在怀疑他会因为有病、杀了唐邑吗?就像当年他撞了沈母的车一样。

    既然怀疑,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却见沈砺已经避开他的目光,只是眸中却带着一丝道不明的等待和探究之意,“我一会去给小星买狗粮,它的狗粮没了,你安心待会。”

    但舒明青没有答话。

    他推了推眼镜,将其严丝合缝卡在鼻梁上。

    像层厚厚的、透明的壳。

    随后,他默默转身往病床边走去。

    刚坐下,门就再次被敲响:“舒总,是我。”

    助理郑荣得了允许,立刻推门而入,一进来,他就抬头看了看空调温度,奇怪地拢了拢外套。

    “什么事?”舒明青冷声道。

    沈砺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望着沈砺离开的背影,舒明青那双浅淡的眼眸渐渐笼上一层久违的冷雾,仿佛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褚先生已经准备来这边了。”助理郑荣看了看他的神色,发现他好像已经知道,“是为了小褚先生身亡那件事,他查到了自明生物,舒总,我们怎么办?”

    “派人手暗中保护老师,别让他卷进来。”舒明青道。

    助理郑荣点点头,“哦对了,您上次吩咐的扩宽渠道已经做好了项目书,您看看。”

    他把一份文件递给舒明青,随后恭敬站在一旁等着。

    “这里改一下,还有这里……”舒明青仔细看了看,指出了几个不合理的地方,又把文件递了回去。

    “以后文件不用这种纸,成字显示模糊,用上次那款。”舒明青道。

    助理郑荣收回文件,“好的舒总,那我先走了,您好好休息。”

    “对了,公司的流浪猫狗口粮还够不够?不够从我的个人账户划几万出去。”舒明青又道。

    “好像确实不够了……”助理郑荣想了想,“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太厉害了吧?”

    舒明青瞅了一眼沙发上睡得四仰八叉的小比,又望了望方才沈砺站的地方,最后终究没说什么。

    “让手下人查东西动作快些,必要时遮掩一二,沈砺怀疑了。”舒明青平静道。

    助理走后,舒明青靠在病床的靠背上,完全合上了眼。

    如果他不多知道一点的话,恐怕也不会活到现在了。

    光屏里投射出电视剧的切片画面,弟弟把最喜欢的玩具送给好朋友,那孩子欣然接受,两个孩子高高兴兴拉着手走了。

    望着那两个背影,舒明青直接关了光屏,彻底闭上了眼睛。

    【不要。】

    【舒明青,我们都不是三岁小孩了,你知道恶作剧会有什么严重后果吗?我劝你也赶紧远离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病房里响起了一声极轻的、带着复杂的不知名意味的轻笑。

    那笑里还有断断续续的轻咳,但每一声都不完整。

    原来无论是十年前还是十年后的现在,他都一样没办法得到那份信任。

    罢了。

    没必要再想了。

    他睫翼颤了颤,藏起眼底幽微不灭的火光,静待花落。

    **

    沈砺买完狗粮回来时,病房里没开灯。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透,只有舒明青坐的病床边亮着一盏床头小灯。

    是冷光。

    他没看沈砺,正垂着眸慢条斯理地收拾东西。

    他把郑荣送来的文件收好放进公文包,又放进上锁的行李箱里,把沙发上小星的窝挪到墙角,甚至把沈砺之前落在这儿的黑色短袖叠得方方正正一丝不苟,放在衣柜另一侧,与先前放在那里的他的衣服泾渭分明。

    像是在划分一条清晰的界限。

    “我回来了。”沈砺放轻脚步走进去,“小星闻着味就醒了,我做了点菜,你要不要……”

    “我的助理帮我联系换了家医院,也有专业护理人员陪同,以后就不麻烦沈教授了,明天我自会离开。”舒明青道。

    他突然抬手,把床头柜上那杯没喝完的水拿起来,喝下一口,又把杯子推回去,但不小心没放好,杯子撞在桌面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水洒了小半,在一旁的白帕子被洇出一块深色的印子。

    他还是没看沈砺,声音冷得像结了冰:“沈砺,其实你不用查我。”

    沈砺的动作顿住了。

    病床边的舒明青终于抬眼,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得像要戳穿人:“你想问唐邑的事,想问自明生物,想问我和舒家究竟是什么关系,甚至想问你母亲当年的车祸……”

    “你可以直接问。”他顿了顿,指尖慢慢收紧,指腹粉白交织,“不用绕弯子试探我,毕竟……我就是一个随时会炸的疯子,审是不必的,你可以直接规避我,一劳永逸。”

    他说完,侧身去扶正床头柜上的杯子,手指刚碰到杯沿,就被沈砺猛地攥住手腕,甚至能察觉到他指尖在抖。

    舒明青抬眸去看沈砺,却见他眼皮、眼眶乃至眼球都是红的,皱着眉头,眸中隐隐有水光,静静望着他。

    “我没把你当疯子。”沈砺的声音哑了,“我只是……”

    “只是怕我再惹事。”舒明青打断他,眼底翻涌着自嘲,跟着点了点头表示赞同,“疯子的确控制不住自己,就像我当年那样,做出什么让你恨的事。”

    “沈砺,怀疑一旦开始,罪名就成立了。”

    病房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沈砺看着他泛红的眼尾和那抹不明意味的笑意,忽然心头漫上一丝没来由的焦急,“不是!”

    “我是怕你一个人去见唐邑会出事。”沈砺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烫得惊人,“自明生物的水太深,我查到的比你想象的多,我……我不想你一个人去面对。”

    “当年的事虽然我不清楚内情,但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你会耐心宽慰亲人去世的学生、会送学生围巾遮掩伤口、会十几年如一日地偷偷收留流浪猫狗、会不惜代价私下里资助贫困学生……这样的人,我没理由怀疑你是个怪物、疯子,你的底色是善良的,我知道。”

    这话令舒明青微滞,他的神情有一瞬的松动,但片刻后,他挣脱开沈砺的手,坐到病床上,背对着沈砺,抬手按了按眉心。

    “沈教授好厉害一张嘴,三言两语把我的生活细节调查得一清二楚。”舒明青声线里带着一丝笑意,“用了哪位侦探?能力这么出众,有空问他考不考虑来我司发展?我给他最高的工资待遇和福.利津贴。”

    看着他的模样,沈砺上前想伸手碰他的指尖,舒明青却立刻迅速后退,眉宇不自觉地微蹙,他抬眸看向沈砺,却一言不发。

    郑荣请求通讯,他没有犹豫就点击接听。

    耳边传来郑荣的声音:“舒总,都准备好了,车就在楼下,您可以下楼了。”

    “嗯。”舒明青点点头,“一会叫人把东西收拾好送过去。”

    舒明青关掉通讯起身,慢慢走到客厅的衣柜面前,从中拿出一件风衣,向着门口走去,“这些日子多谢沈教授照顾,告辞。”

    他刚刚恢复,尚且没痊愈,走路隐隐有些不稳,但舒明青不是个肯将秘密显露出来的人。

    只要他不想,心门就能一直紧闭。

    直到他死。

    他用风衣遮掩脚步,慢慢走向门口。

    正好与沈砺擦肩而过。

    “舒明青!”

    猝不及防,沈砺径直冲上来拉住他,一只手将他抵在沙发旁,“能不能好好说话?”

    贴得极近,沈砺几乎要看清他脸上每一颗毛孔,温热吐息在二人之间不断缠绕,“你不知道我喜欢你吗?”

    小比被两人的说话声吸引过来,水汪汪的大眼睛望了望沈砺,又望了望舒明青,嘴里发出哼哼唧唧的叫声。

    舒明青瞬间顿住,指尖下意识蜷缩,垂眸避开沈砺的视线,镜片后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像是被突然闯入的光亮晃了神。

    他根本没去看沈砺,始终侧着头望着墙角,听到沈砺说话才极缓极缓地挪过目光去。

    一寸一寸。

    眼眶里覆着一层浅淡的微光,却又忽闪明灭着,很不稳定,带着几分过分的小心翼翼,终于开始真正回神。

    沉默在病房里漫延不知多久,长到足够让他喉结滚动着咽下那些涌到嘴边的、杂乱的情绪。

    有惊讶,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被小心翼翼藏了太久的、连自己都快忽略的悸动。

    他抬起眼,语气尽量维持着惯常的清冷,却难免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紧绷,他不自觉地后退,那颗心一点点被名为理智的潮水冷却下来:“沈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们之间……牵扯太多,舒家的事、改造剂,还有这两个孩子……不是一句喜欢就能抵消的。”舒明青越退越远。

    “而且,你对我的喜欢不过是种错误产生的错觉。”舒明青默默游刃有余地抚平衣角褶皱,不肯再看沈砺一眼。

    沈砺的目光始终温柔又坚定地望着他。

    他紧绷的肩膀微微垮下来一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许久,才再次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我这样的人,不值得。”

    “怎么不值得?”沈砺眼底已经有翻滚着的泪光,“在我这里,你怎样都值得,我只是非常后悔,没看懂你当年留给我的讯息,没看懂你的眼神,让你和黑暗撕扯了这么久。”

    “我对你的感情不是假的,是真的,每一次想亲你、抱你、口口口口……都是真的,对你所有的欲.望,也都是真的。”

    “十年来,深恩负尽,我很抱歉……”

    舒明青藏在衣袖里的手指指尖微微一颤,迅速抬眸对上沈砺的眼神,震惊与无措瞬间爬满他的眼球,几乎令他支撑不住这份突如其来的剖白。

    深恩负尽……深恩负尽……

    “你的药还没吃,就算要走,也先把药吃了吧。”沈砺轻声转移话题,试图把舒明青的情绪稳下来。

    **

    沈砺把一杯温水推过去给舒明青,“我想跟你谈谈。”

    他望着坐在病床边的舒明青,轻声道,“当年我妈出事那天,我是从医院过去的,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脑子烧得糊涂,管家给我打电话后,我就钻了个空子,避开保镖跑了。”

    “没想到一去就看到了车祸现场,可能真的是脑子傻了吧,当时我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全是爆鸣,再抬眼时,我妈已经出事了,而你就在旁边。”

    “我说这些不是证明我多无辜,而是我觉得当年的事对不起你,我该跟你道个歉,对不起,我不该没调查清楚就怀疑……”沈砺声音哑了,“怀疑……你参与其中,我真的很后悔。”

    “你……”舒明青捏着水杯,闻声骤然抬眸,却又很快移开目光,他摸了把眼镜,“你不用跟我道歉,其实你也没做错什么。”

    “我的确注射.过改造剂,精神不稳定,有暴力倾向,根本就没有心,你会那么想也有道理,你没有错。”舒明青道。

    他摸了摸小比毛绒绒的头,给它开了一罐罐头放在地上,小比小眼睛立刻放光,凑过去就吃起来,小尾巴摇得很欢快,丝毫没有抓蟾蜍跳进下水道导致骨裂而变成瘸腿狗的囧样。

    而身旁的沈砺却已经掩饰不住眼眶里的微红。

    他无法忘记当时他进舒明青书房时看到的东西;也无法忘记看到舒明青自毁时的震惊;无法就这样看着舒明青捂住血流如注的伤口,用冷静得可怕的语气,轻描淡写地说上一句“没事”,然后转身隐匿在众人之中。

    无声无息。

    他做不到。

    观察着舒明青将药喝下去时的神色,沈砺突然道:“我看到过你的黑标抑制剂管和伤口了,还有那些药。”

    闻言,舒明青垂着的眼皮立刻抬起来,紧紧盯着他,瞳孔瞬间放大,眼皮都有细微的颤动。

    随后,他迅速移开视线看别处,仿佛这里的空气中都是冰冷的冰针,每看一眼都会狠狠刺痛他的眼睛。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微颤,旋即指尖颤动幅度越来越大,几乎压制不住,舒明青迅速攥紧手指,将那泄露出来的颤意压下去。

    他紧紧闭上眼睛,眉头蹙起,微微摇头,眼前骤然出现黑暗中祖父那张苍老的笑脸:“明青,爷爷是为你好,过来,我们的项目是合法的,共和国管理处都批了文书下来,你还在害怕什么?”

    “不、不要,别碰明青,别伤害他!你们放开他!放开他!”妈妈撕心裂肺的呼喊在耳边交织,爆炸般要把他撕碎。

    耳畔不断回荡着尖叫声,舒明青麻木地摇摇头,企图同以前一样,把它掐灭,慢慢烦躁起来,那股燥郁愈烧愈烈,激得他攥紧手指,险些捏碎那玻璃杯。

    他猛然冷眼放下水杯,“腾”一声站起来就要走,没有丝毫留恋。

    他又要退回去,把心门紧闭。

    手腕却被人温柔地握住往回拉,“舒明青,我知道这很残忍,但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很后悔没能早点发现你的痛苦,没能早点为你找到解决问题的方法,我想让你的一切都好起来,别拒绝我,好吗?”

    舒明青的指尖微微一颤,不知为何,竟一时没有挣脱开。

    “我知道当年的事一定有隐情,那辆车的使用记录我也查过了,显性原因是刹车失灵,隐性的我不知道,但我相信跟你没关系。”沈砺道,“还有自明生物,我查到他们的资金链和舒家的一个旧账户有关,但那个账户的持有人……”

    舒明青的眼神一下子锐利起来。

    察觉到他的变化,沈砺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我没怀疑你,从始至终,我都没怀疑过你,我只是怕……你查的事太过危险,而我没能早点发现,对不起。”

    “你先坐下,好不好?”沈砺轻声道。

    舒明青的态度明显松动些许,沈砺瞥见他隆起的肚子,“孩子也心疼你。”

    也。

    “你到底想说什么?”舒明青没有再往门口走,而是顺着沈砺往病床边走去。

    “让我帮你,别再一个人去冲锋陷阵,我可以帮你做你想做的事,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你觉得行吗?”沈砺道。

    “至于当年的事……都过去了,你不想说就不说,我等你想跟我开口的那一刻,我想你愿意敞开你的世界给我看看,让我照顾你,交给命运和其他人,我不甘心,也不放心。”

    沈砺说着就要起身离开病房,“你先休息吧,太晚了,明天我亲自送你去你要转的那家医院。”

    但沈砺刚刚站起身来,手腕就被舒明青拉住,沈砺回头,只觉得心门慢慢被一声声细密悦耳的钢琴音敲开一道缝,如同温和明亮的月光穿过黑暗的长廊,穿透所有迷雾,抵达心头。

    却见舒明青慢慢抬起头来直视他,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在确认什么东西。

    盯着他须臾后,舒明青才开口道:“沈砺,当年你母亲的悬浮车,的确有问题。”

    这话让沈砺的动作一僵,“……什么?”

    而舒明青的指尖还攥着沈砺的手腕,力道不算重,却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盯着沈砺的眼睛看了很久,久到沈砺几乎以为他会反悔,才听见他哑着嗓子继续说:“那辆车的制动系统,不是自然失灵。”

    窗外的冷光透过玻璃映在他脸上,能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像在吞咽什么尖锐的情绪。

    “我那天在现场,不是偶然,你母亲那天来别墅时意外撞破改造剂的副作用,她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只会害人不会帮人,就想离开去报警。”

    “但她被祖父发现了。”

    第27章

    “她的车被做了手脚, 失灵……无论是爆炸是车祸还是沉河,都是场完美的意外,不会牵连任何人, 我得知消息后来不及多想, 就赶过去提醒,但是……”舒明青说。

    沈砺的心猛地沉下去,却没敢打断,只是轻轻反手握住他的手,用掌心的温度示意自己在听。

    舒明青的目光移到床头柜那杯没喝完的水上, 水面还留着一丝荡开的微小涟漪:“动手的人就是自明生物背后的人,你也见过, 账户的真正主人就是他, 现在的明面法人不过是个空壳傀儡。”

    沈砺点开光屏,展示截图:“这账户每月都给自明生物打钱,而自明生物的法人, 恰好是……这就是他们掩盖改造剂计划的资金链。”

    “所以……是你家的人……”沈砺试探着问道。

    舒明青没有否定, 只是轻轻扶了扶眼镜, 用一种近乎旁观的、隔岸观火的语气说:“是。”

    “是我三叔和祖父,他们不能明着出面,改造液的资金需要跨星球流动,这样的话,一旦东窗事发,也不会有人能追查到, 所以自明生物这个空壳公司就是最好的壳子。”

    “他们为将我培养成他们眼中‘完美’的继承人, 什么都做得出来,改造剂的改造需要继续,秘密不能暴露, 所以你母亲就成了靶子。”

    “你没有怪错人,我也姓舒。”舒明青道。

    沈砺紧紧握住他的手,又去碰他的肩膀,“别这么说,你跟他们不一样。”

    “你觉得怪物会记得给小星换罐头吗?会在学生受伤时送围巾吗?”

    “你恨自己姓舒,但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和他们划清界限,你是在自救,我知道。”

    “标签从不能定义善恶,要用心看。”沈砺正视他的眼睛,良久才又开口,“舒明青,我想看清你。”

    耳边似有钢琴声急促响起,音符层层攀升,将情绪推向高.潮。

    舒明青略微抬眸,对上他的眼神,但只一瞬,又瞬间移开目光。

    “再说,我妈也没出事,还好好地待在家里,你忘了吗?”沈砺又道,“虽然现在有点絮絮叨叨……”

    说到这里,舒明青忽然松开沈砺的手,往右靠在床背上,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小比不知何时凑到床边,用脑袋蹭他的裤腿,他垂手摸了摸狗毛,声音轻得像叹息:“我注射改造剂,也不是自愿,是他们用我母亲……”

    话没说完,就被自己掐断了。

    “先喝口水缓缓。”沈砺又给他倒了杯水递给他,轻声道。

    沈砺静静望着他的眼睛,眼眶那圈微红此刻已经更为明显,漆黑的瞳仁里藏着某些复杂的情愫,紧紧注视着舒明青,连一丝一毫也不肯松开。

    仿佛那就是他的性命、他的一生。

    闻声,舒明青抬眸,望着那昏暗灯光下跳动的水波纹,因晃动泛起层层涟漪,涟漪不断扩大,最后慢慢消失化为虚无,沈砺又往前递了递,涟漪再次出现,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不会消失。

    他接过那杯水,沈砺已经将椅子挪到他旁边坐下,“不着急,你慢慢说。”

    “其实可以说,我母亲嫁入舒家,也是一场设计好的阴谋。”舒明青缓缓道,“她是孤女,但工作能力很强,智商很高,为人处世游刃有余人人赞叹,可以说是个天才,但这也成了那些魔鬼把魔爪伸向她的契机。”

    “我父亲身体不好,他们的感情被发现后,祖父将计就计策划了这场婚礼,包括我,也是这个‘完美继承人’计划的产物。”

    他抬眸看向沈砺,近乎嘲讽地笑道:“是不是很像影视剧里,只会推动剧情的工具人?”

    沈砺的眼圈更红了,刚想说话,却又被舒明青打断:

    “后来我出生,他们逼迫我母亲参与改造液计划,为他们提供数据参考,也是那个时候,我妈发现改造剂的巨大副作用,她不允许我注射,也一直在抵抗他们,终于……”

    舒明青说着说着顿住片刻,眼帘微垂,指尖在水杯上无意识地划着圈,像是在数水面的涟漪,又像在数那些熬不过去的日夜,眼睛不知在看何处。

    “她被逼疯了。”舒明青道。

    他紧紧攥住水杯,看着杯中震荡的水波纹皱眉,闭上了泛着微红血丝的眼睛,眼皮还在细微翕动:“她被舒家那些人强行控制……却无能为力,就连唯一的儿子也成了不会理解她情感的疯子。”

    “不过,我也有些摸索出来的反抗方法,以使这些年让她和我过得不那么狼狈。”舒明青补充道。

    这话让沈砺皱了皱眉头,“反抗?你用什么方法反抗”

    但直觉告诉他,按照舒明青的“前科”,只怕不是什么好法子。

    舒明青抬眸看了他一眼,喝了口水,不动声色回避视线,仿佛根本不打算说些什么似的,淡淡道:“没什么,都是细枝末节而已。”

    说完后,舒明青的手就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紧紧捧住握紧,传达过来愈发炙热的暖意。

    “以后有我在你身边,那些事不会再有了。”沈砺道。

    这话舒明青没有接,只是握住水杯继续垂眸不言。

    沉默许久,沈砺才突然开口:“礼尚往来,也该到我了。”

    闻言,舒明青猝然抬头,眸中满是不解和茫然。

    “我调查你,是因为手下人发现你最近的活动轨迹很奇怪,而且还有跟唐邑交涉的行为,唐邑这个人很危险,又牵涉着背后的势力,我不放心。”

    “而且我也查到这件事与你母亲当年的手术阴谋有关,所以我很拿不准该怎么和你说。”沈砺坦白道,“我其实心底一直很慌,怕你为查这件事,连自己的命都交出去了,也怕你一去不回,留下我一个人。”

    “你在我心里,早就不是可以随便放手的人,舒明青,你是第一学院重金特聘的教授,理解能力不必我提,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沈砺望着他道。

    我早就把你划进里不能失去的范围里。

    一番话说出来,床头的台灯灯光晃了晃,将灯影投在床头柜边沿,舒明青怔愣许久,指尖无意识摩挲水杯边缘,视线在沈砺脸上停留半秒又迅速移开,才张了张嘴道:“我……我知道了。”

    “我累了,你先出去吧。”舒明青又道。

    黑夜中,听到门“啪嗒”一声被关紧后,舒明青又盯着黑暗中门口的方向看了很久,直到听不到沈砺的脚步声后,才猛然捂住胸口,喉咙涌上一股腥甜,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来。

    他急遽地喘息着,整个人慢慢后靠躺在病床上,抬起手臂盖住那嘴角保留的血迹,缓缓消化方才的巨大冲击。

    【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

    【在我这里,你怎样都值得。】

    【舒明青……】

    舒明青带血的嘴角轻轻上扬一个微小的弧度,那双多年一潭死水的瞳眸里仿佛盛满了夜空里的点点繁星,一点一点明灭闪着,像是被掐灭的心火被猝然点燃了微末的一点,迅速开始燎原。

    为平息喘息频率,舒明青毫不犹豫地解开两颗衬衣扣子,头微微后仰,汗珠已经在锁骨处打着转。

    他侧过头去望那落地窗外的黑夜,暗夜之中连一丝风也没有,无数碎星闪烁着,舒明青的心慢慢平稳下来。

    那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流光划过夜空,在夜幕中炸开一朵小小的烟花,病房隔音效果很强,舒明青听不到声音,却仿佛能听到那声炸开的声响。

    能震撼他的内心,逼他不得不重视这朵转瞬即逝的烟花。

    小比不知何时醒了,瘸着腿哼哼唧唧爬上来,卧在舒明青手边,乖巧地蹭着他的手,舒明青将它圈在怀里,小比闭上眼睛乖巧地睡着了。

    第二天,沈砺一早带着早餐过来,进来时,就见舒明青还在安然地睡着,没有平时的失眠,一直睡到早上八点多才醒来。

    他把饭菜放到舒明青面前的小桌板上,轻笑道:“好了,舒大教授,吃早餐吧。”

    舒明青罕见地没有怼两句,只是抬眸望了沈砺一眼,拿起筷子吃起菜来。

    趁着他吃饭,沈砺熟稔地搬来凳子坐在他旁边,“趁你吃着跟你说个事。”

    “舒家那边有动作了,我不清楚是不是发现了你的事,那边一直在试探,恐怕一会你的助理就会来报告了。”

    “所以我打算让我的人去监狱接触唐邑,看能不能挖出点有关你母亲手术案的线索,然后再派人潜进舒家伺机而动,掌控舒家动向,一旦他们有所动作,也不会伤害到你,你觉得怎么样?”沈砺道。

    这次,舒明青没有拒绝,只是轻轻颔首。

    “吃糖吗?”沈砺突然看着他嚼东西的动作道。

    闻言,舒明青懵然抬眸。

    医生不是不让过多摄入糖分吗?以往沈砺把控得很严的,怎么今天突然说这个?

    没等他想明白,身上已经被沈砺行来的阴影覆盖,口中被遽然塞入一根棒棒糖,不算很甜,但多少有些清香和甜味。

    沈砺唇畔漾开一抹会心笑意,紧紧凝视着他的眼睛,仿佛连眉眼都会笑:“甜吗?舒教授?”

    甜味在口腔里化开,舒明青睫毛急促地颤了颤,沈砺凑过来时,身上带着的那点阳光晒过的皂角香异常明显,他从前没留意过,此刻却清晰得像要钻进骨子里。

    沈砺的眼睛太亮了,紧盯着他,连眉梢都带着笑,像在等一个明确的答案,舒明青喉结滚了滚,想说“我不喜欢吃糖”,又想说“幼稚”,但话到嘴边,只剩一句极轻的、带着点被糖渍染过的含糊音节:

    “……一般。”

    过了一会,他才低声补充,语气硬邦邦的,却没了平时的冷意:“下次……别买橘子味的。”

    话音刚落,沈砺就立刻品除了他的弦外之音。

    橘子味不喜欢,那就是“别的味可以试试”的意思。

    明白了。

    突然,舒明青吃糖的动作一顿,微不可查地眨了眨眼睛,沈砺敏锐察觉他的异样,连忙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小心道:“怎么了?”

    舒明青抬起头来,只简短道:“……你混账。”

    这是真橘子。

    “……啊?什么?”沈砺有些懵。

    下一秒,沈砺手里的触感就从衣料的顺滑感变为毛绒绒的微痒感。

    “舒……舒明青?”

    萨摩耶耷拉着脸,黑黑的圆圆的眼睛死死盯着沈砺,一副要咬死他的样子。

    “不是,你吃不了橘子?”沈砺苦笑一声,感叹真的是弄巧成拙。

    因为那橘子糖不是买来的,里面也没添加剂,那是他早上路过甜品店时,进去亲手做的……用的都是真橘子。

    萨摩耶抬眼又看了他一眼,眼神冷得要刀人。

    “我是真不知道,你待着,我现在就去找医生开药,你等我一下!”沈砺站起身来就往外跑。

    折腾了三个星刻,才把过敏这事解决,舒明青暂时只能以耶耶模样示人,沈砺一边道歉一边手欠地撸狗,弄得舒明青几次要张开“血盆大口”将他绳之以法。

    但最后终究没真的下口。

    你有本事也变回本体让我磋磨?现在算个什么事?

    不知是不是沈砺这厮进修了读心术,像是真的读懂他的意思似的,笑着摸着他的头道:“好了宝宝,我给你道歉还不行吗?大不了……我也变本体给你玩?”

    听到“宝宝”这两个字,之前变狗被沈砺带回家“照顾”的回忆又充斥脑海,他“汪汪”两声,声音里还带着点怒气。

    沈砺了然,“行,等着。”

    下一刻,狗爪子下面就出现了一只银灰发亮长毛、竖起耳尖白毛的银灰狼,瞳仁被银白和浅灰色毛发衬托得更为明亮深邃,背上的毛不算少,让它看起来比一旁的洁白耶耶壮上一圈。

    耶耶张开了血盆大口。

    落到他手里,舒明青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放过他。

    于是病房里出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白白软软的萨摩耶面无表情地将一只比自己还大一圈的狼一爪子拍在柔软的床垫上,然后又扒拉着狼腿往一边去,小狼要走的时候,耶耶又一爪子拍过去,无情拦截去路。

    这一闹就是两个星刻。

    银灰狼卒——

    一直到舒明青恢复人形,他才放过沈砺。

    刚刚消气的舒明青喝着温水,瞥了一眼光屏上的时间,“到点了,滚去线上给学生上课。”

    第一学院有个规矩,为保证学生的学时,校方会开设各种线上课程,当初他和舒明青二人还抢了不少名额,最终以舒明青三门、沈砺四门胜出。

    当时联合办公室的同事们听说后,简直对这两个卷生卷死的货佩服得五体投地。

    闻声,沈砺给他拿药的手微顿,“我……要不我还是跟刘老师换个课吧,这一上课就是四个星刻,来不及给你做营养餐了。”

    舒明青抬眸盯着他不说话。

    这眼神让沈砺举手投降,“好好好,我这就去。”

    很快,沈砺就带着光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今天我们继续讲……”

    听着那边的师生互动声音,舒明青也慢慢放下心来。

    “沈老师,您好像这里讲错了,我记得书上说……”突然那边响起学生的提问声。

    沈砺移动光标的手一凝,“抱歉,确实有误,谢谢这位同学。”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移向病房那边,透过玻璃隔断门,他还能看到低头看光屏的舒明青的人影,人影微微晃动,时不时轻咳两声。

    明明很轻,却好像能紧紧攫住他的心,让他一刻也不能将目光移开。

    而舒明青的确在处理公司的事。

    “嗯,把那个文件再传给我一份,还有报表尽快提交,那个新项目尽快推进,我不养闲人。”舒明青轻声道。

    说完,他轻声咳了两声,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水喝了一口,“还有那件事,叫人跟沈砺的人接个头,尽快与唐邑碰面,就这样……”

    光屏被他迅速关闭,完事后,他望了一眼沈砺那边,随后从病床上起来,倒了杯水,慢慢往客厅走去。

    一杯水被人轻轻放在沈砺手边,见沈砺疑惑,舒明青又侧过目光,“……倒多了,别浪费。”

    沈砺惊喜之余,伸出手指了指屏幕,“还在课中呢。”

    话音刚落,舒明青顿时脸色石化似的,他皱了皱眉:“你不是课间?”

    “讲错有点多,就延后了会。”沈砺解释道。

    光屏上的弹幕迅速炸了锅:“话说,我刚刚怎么好像听到了舒教授的声音,我幻听了?”

    “好像没有……我也听见了。”

    “哦~~原来如此,什么情况……姐妹们不用我多说了吧?”

    “怪不得今天沈教授讲错好几次,断断续续的……”

    “……”

    “你……”舒明青微微抿唇,把声音放得更轻,“我……我去上个卫生间。”

    望着那个颀长身影“落荒而逃”,沈砺不自觉地轻笑出声。

    师兄啊师兄,原来你也有今天。

    沈砺笑着将头转回来,一看光屏上,终端连接的每个学生都在盯着他笑,就像要一眼看穿他似的。

    见状,沈砺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眼神瞥了一眼病房,又挪回视线,清了清嗓子企图重拾威严:“都笑什么笑?一会测试,谁不合格给我罚抄,别以为线上课程就能摸鱼了,都给我小心点!”

    众学生瞬间泪流满面,“双标!”

    有的学生切屏跟闺蜜吐槽,疯狂打字吐槽:“选课避雷夫妻课程!避雷!沈教授也跟舒教授学坏了,他居然开始拖堂罚抄了!”

    “我就是因为听说沈教授是快乐教育才选的他的课,学姐说从不拖堂从不罚作业,这不是跟舒教授学的是什么?他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学生们在痛苦中上完这堂课,沈砺也掐着点迅速关闭光屏喊下课,一下课就走到病房查看舒明青的状态。

    舒明青没想到他这么迅速,尚且还在看孕期养护手册,一时没反应过来,等看完一章时,沈砺已经叫人把饭菜送过来了。

    “叫营养师配的,应该还可以,今天先将就试试吧,明天我亲自操刀。”沈砺道。

    舒明青没多言,只是默默把饭菜吃了下去。

    一切都相安无事,但晚上却突发状况。

    舒明青睡梦中惊醒,小腿不住地抽痛,他望了望床边坐在椅子上、拄着手肘睡觉的沈砺,终究没叫醒他,伸出手去摁自己的小腿,企图自己消弭那抽痛。

    但难免会发出细微的被刺痛的声音,舒明青摁了一会,腹中两个小东西就开始动起来,似乎对父亲打扰他们睡觉十分不满意。

    于是舒明青只能一边安抚孩子,一边摁揉着小腿。

    忽然小腿处覆上一只修长的手,沈砺带着未眼圈醒的鼻音道:“怎么不叫我?是这里疼吗?”

    舒明青没说话,但紧皱的眉头暴露了他。

    沈砺见他逞强,也没说什么,起身探过去就用双手开始帮他摁揉小腿,“我找医生问过,孕期的确可能出现小腿抽搐的情况,我跟着学过摁揉手法,别担心。”

    “你去问过医生?”舒明青冷不丁抽出这一句来问。

    摁揉的手一顿,沈砺明显没想到舒明青会这样直白询问,只轻笑道:“师兄太忙顾不上,作为孩子们的另一个爸爸,我怎么也得做点贡献,否则孩子出生后不认我怎么办,师兄你赔我么?”

    又开始犯贱了。

    舒明青一听这话就撇过头去,被噎得只干巴巴道:“……随你。”

    病房中一时只剩二人的呼吸声,还有沈砺按.摩时,手与小腿衣料的摩.擦声,沈砺手法的确很好,舒明青能感受到他的手在小腿之间游走,用恰到好处的力度摁揉着。

    “其实,你可以试着多倚靠一下我。”沈砺突然低声道。

    闻声,舒明青又将视线移到他身上,神色闪烁片刻,眸底的微光明灭闪着,却终究没彻底亮起来,“……看情况吧。”

    沈砺按.摩的手逐渐生热,即使隔着病号服的布料,舒明青也能感觉到那双手的温热,肌肤被摁得愈发滚烫起来。

    他喉咙微微滚动,呼吸骤然变沉,竟有了抬头之势。

    沈砺手上动作没停,指尖轻轻蹭过他的小腿,声音更低:“我随时都在。”

    舒明青指尖微蜷,喉结动了动,随后及时止损,迅速出手扼住沈砺的手,强行掩盖慌乱道:“不……不用了,已经好多了。”

    自然,沈砺自然明白舒明青是在回避,“好,那我给你倒杯水,喝过后继续睡吧。”

    **

    深夜,望着沈砺再次熟睡的脸,舒明青的神色也慢慢平静下来,光屏亮起暗夜模式的微光,明显是有消息进来。

    他避开沈砺,打开光屏。

    【舒总,我们的人已经与唐邑会面过,用了很多方法才从他口中撬出来消息,当年的确是他父亲收了老爷子的金条,在手术台上刻意制造事故,致夫人死亡。】

    【证据还在,唐邑说,他父亲当年有个保险柜,也是为了提防舒老爷子反水杀人,还放了一段他们交易的录音笔在里面,金条被收进了那里,由一个他很信任的人保管,只要找到,就能指认幕后凶手。】

    “那个人我们还没查到,但我们已经在加紧查了,请您放心!”

    舒明青看到这几条消息后,先是顿了顿,而后强迫自己平静两分钟,才慢慢在屏幕上打字:立刻去找出来,以免夜长梦多。

    发过去后,舒明青又回头看了一眼玻璃门后、趴在病床边的椅子上熟睡的沈砺,慢慢伸出手又打下几行字:必要时,不必让沈砺的人知道一些事,尤其是我必须要一个人做的事,你们明白的。

    消息发出去,这个时间点对方当然不会回复,舒明青望着空荡荡的聊天框看了很久,又打开了和舒广济的聊天框,那里还停留在二人商量提前把孩子取出来的手术时间。

    二十天后。

    已经是个极限了。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才把光屏收起来。

    没多少时间了,况且,老师也快到了。

    腹中又传来两个小东西的活动感,肚皮甚至被小脚顶出一个小小的凸.起,舒明青愕然抬手覆住那片小凸.起,扶着略显沉重的腰身慢慢坐回病床上。

    孩子……

    舒明青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醒过来时,人已经安然在病床上躺着,而身边的沈砺已经没了身影。

    “咔哒”一声,门被推开,沈砺推进来一个轮椅,“呦,醒了,那别耽误了,走吧。”

    嗯?

    舒明青猛然抬头,“什么?”

    “到你产检的日子了,忘了?”沈砺笑道,“孩子爹,你是让我抱你过来还是扶你过来?”

    舒明青:“……”

    “……我自己过来。”舒明青掀开被子,慢慢朝着沈砺走去。

    坐到轮椅上后,沈砺又拿出一条毯子盖在他腿上,“那就走了。”

    走廊上,舒明青望着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着实眼晕,刚想抬手摁揉自己的眼皮时,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着惊讶的声音:“明青?”

    舒明青睁开眼睛,却见周启拿着病历本走了过来,“你这是……”

    身后推着轮椅的沈砺如临大敌,“那什么……舒教授长了个肿瘤,我们在这里找治疗方法呢。”

    闻言,周启略显迟钝地“啊?”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舒明青,“你不是怀孕了吗?”

    嗯?周启怎么会知道的?

    第28章

    沈砺一脸被雷劈了的模样, “你……”

    当事人快速捏了捏眉心,“是我告诉周启哥的。”

    他抬眸望向周启,“我们是去产检, 周启哥你要去做什么?”

    周启黯淡道:“自从……子真出事后, 我就添了个失眠的毛病,今天来查查。”

    他又望向舒明青隆起的肚子,“孩子怎么样?”

    舒明青顺势摸了摸肚子,“还不知道呢,周启哥要不要一起过来看看?”

    他知道周启一直对周子真的死耿耿于怀, 当初为了让周启不至于过度悲痛伤身,才提出让腹中两个孩子给周启做义子的, 周启不是个较真的人, 自然也能听出来舒明青只是好意。

    但舒明青却是真心的。

    “好,在哪?”周启道。

    舒明青给了沈砺一个眼神,沈砺立刻会意, 连忙道:“那边, 我们走吧。”

    医生把冰冰凉凉的粘稠液体抹在舒明青肚皮上, 又用仪器在肚皮上轻轻划过,指着一旁桌上屏幕上的影像道:“目前双胞胎发育情况还可以,胎心也很平稳规律,但是……”

    看见医生皱眉,沈砺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医生, 是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小的发育情况相对来说要差一些, 不过也不用担心,养到足月生产就基本没什么问题,除此之外……”医生看了看舒明青, 又看了看沈砺。

    皱眉道:“虽然AA恋人怀孕案例很少,但你们也不能在孕期一点安抚信息素都不用啊,全靠孕夫自己扛过去是么?你这做alpha爸爸的也太省事心大了吧?”

    沈砺连忙上前:“那他们会不会有事?”

    医生叹了口气,“暂时没事,但alpha孕囊壁要薄很多,生产时会难些,你可以多用信息素安抚着些,必要时可以适当同房加厚壁厚,生产风险会小很多。”

    这话让沈砺和舒明青二人瞬间红了耳尖,沈砺有些语无伦次:“同同……”

    医生疑惑抬眸:“有什么问题吗?你们孩子都造出来了别告诉我不会。”

    一旁的周启眼见情况尴尬,连忙道:“我给孩子准备了见面礼,要不一会去看看?”

    “哦……啊?……好。”沈砺半醉半醒地胡乱应声,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角,不敢抬头去看舒明青的脸色。

    出了病房,舒明青脸上倒没什么异样表情,这才让沈砺松了口气,“那个……我们可以多用安抚信息素,孩子肯定能顺利生出来。”

    舒明青淡淡“嗯”了一声,就任由沈砺推着他走了,但低头看书时,手已经把书页边缘揉攥得发皱。

    沈砺松下口气来后,无意中去看舒明青的侧脸,却见他的耳尖已然染上接近于红色的薄粉,一点点蔓延整个耳后。

    一起看过周启拿过来的礼物后,舒明青病房里才渐渐恢复正常的氛围。

    沈砺在那边沙发上看小孩子的小衣服,“你看,这小衣服软软的,孩子肯定喜欢!”

    可舒明青却只是轻声应了几声,抬眸与一旁站着的周启对视一眼,才又沉沉收回视线,指尖在毯子上抓出褶皱。

    方才医生说的其实也为他敲响了警钟:有一个孩子发育迟缓,如果养到足月还好,可他根本等不到足月,最多七个多月八个月,那孩子……

    他没敢多想,手却已经不自觉地抓紧腿上搭着的毯子。

    看着沈砺的笑意,舒明青终究没开口打破,只是酝酿了一个平淡的语气:“嗯,会喜欢的。”

    他别过头去看窗外,窗户已经被沈砺拉开,热气透过纱窗渗透进来,给人周身蒙上一层暖和的薄布。

    外面的医院后花园传来小孩子跑闹嬉笑的声音,大人在后面小心地跟着,也笑得合不拢嘴。

    “林哥哥给你,我新折的千纸鹤!”一个穿裙子的小女孩把一只千纸鹤递给面前的小男孩。

    小男孩笑着接过去,“真好看,你好厉害,我很喜欢,会好好留着的!”

    “怎么了?”沈砺向他走过来,“是饿了吗?”

    舒明青顿住视线,缓缓挪开,“……嗯。”

    小比也哼哼唧唧瘸着腿跑过蹭舒明青的脚,傻乎乎地想要爬上来,舒明青俯身拎住它命运的后脖颈,将它放在自己腿上。

    他非常仔细地看了看小比的脸和后脑瓜。

    怎么好像越来越傻了?

    他对着小比拍了个它犯傻的视频,发布在某论坛上:求助各位,小狗看起来很傻怎么办?做智商测试有参考价值吗?

    随后放下光屏,去找它的狗粮。

    周启也跟着一起给小狗准备狗粮,一直到沈砺带回饭菜来,他从舒明青手中接过去小星,将它放到狗窝里,三人才坐在餐桌前吃饭。

    “这也是我们几个离开学院后第一次聚上。”周启没敢提太压抑的事,只轻笑道,“希望以后一切顺利吧。”

    沈砺也道:“嗯,再过一周就能出院了,到时候,我们又要杀回去被学生骂了。”

    “凡尔赛了,你学生那么喜欢你的教学方式,你还担心学生骂你?”周启道。

    说到这事,沈砺抿了抿唇,终究是打了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了,“吃菜吃菜,今天的菜都是健康不油腻的,对身体很好。”

    “嘟嘟——”

    舒明青的光屏进来几条消息,他慢慢点开查看。

    却发现是刚才发布的帖子被顶上了热门。

    【倒头就睡不醒:emm……贵千金/少爷看着着实不聪明,尤其跳进下水道抓……抓什么玩意?】

    【比格大王wer:我们比格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狗,谁说我们不聪明?】

    【我磕的cp都he:纠结傻不傻的干什么,小狗可爱健康不就好了?回复一:开门!回复二:你要吗?我家还有三只比格,距离近可送。】

    那位三楼“我磕的cp都he”沉默了很久,一直没回复。

    这也让舒明青打消了给小比做检测的想法。

    傻就傻吧,养都养了,健康快乐就好。

    吃过饭后,周启便告辞离开。

    只留舒明青二人在病房面面相觑。

    为避免太过尴尬,舒明青借口看书,坐在病床上一言不发地捧着书慢慢看了许久,偶尔翻页时还能看见床脚的沈砺还在皱着眉研究那本孕期养护手册。

    “沈砺。”舒明青突然出声,“你试试医生说的那个方法。”

    方法?什么方法?莫非是……沈砺的耳根又红了,他试探着问:“你……你真的愿意?”

    “不愿意就算了。”舒明青道。

    “哪不愿意了,只是这种事……我们总得准备准备吧,太仓促了总感觉心底不安。”沈砺道。

    “释放信息素有什么不安的?”舒明青皱了皱眉。

    心里莫名其妙地想:沈砺不会也被这狗传染了吧?

    “啊?信息素……哦!信息素!”沈砺明显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来释放安抚信息素。

    梅花安抚信息素裹挟着暖意,瞬间充斥整个病房,舒明青安然躺好,任由那信息素裹挟他整个身子,像是有一双温柔的手一直在轻轻抚摸他的额头那样。

    他不知何时睡着的,只觉得身体异常地轻快,比之前舒服不少,正巧克服了他之前的失眠症状,一觉睡到凌晨两点。

    天色还很暗,隐隐透着点熹微的灯光,舒明青慢慢起身想去上厕所,却在黑暗中听到异常的嘤咛声。

    他连忙循声望去,他打开光屏,让屏幕的光去照地面,发觉是小比蹲在地上哼唧,地板上都是鲜红的血。

    血……怎么会拉出血来?

    舒明青瞬间不淡定了,他连忙起身,却因起身太快而眩晕一瞬,扶住柜子时不慎打碎一个玻璃杯。

    “啪”的一声响将熟睡的沈砺吵醒,舒明青连忙走过去,黑暗中指了指小比的方向,全然顾不上沈砺能不能看见,脱口而出道:“沈砺,血……那孩子……”

    这话像颗定时炸弹,瞬间把沈砺点炸了,他那颗心狠狠震了一下,脑震荡似的根本控制不住,他摁住舒明青的肩膀,“哪疼?肚子疼?你流血了?别慌!别慌!”

    “你别动,我这就去给你叫医生,你和孩子会没事的,别担心,我在!”

    误会大了。

    舒明青连忙又道:“是狗,地板上都是它的血!”

    闻言,沈砺才如蒙大赦地送下口气,小心扶着他坐到病床上去,“你在这等消息,我先带它去宠物医院。”

    说罢,沈砺没有犹豫,迅速查询了宠物医院住址,把小比带去24星刻营业的宠物医院去治病,医生给小比开了药,“急性肠胃炎,吃过药后就没事了,家长去那边缴费,250。”

    沈砺嘴角瞅了瞅,看了看怀里的小比,又看了看单子上的“250”,脸色开始五颜六色地闪烁变换着,比打翻调味瓶还精彩卓绝,许久他才终于调度出来一个平静的脸色道:“好的医生,谢谢了。”

    这番波折被舒明青听到后,也是眼眉微微一动,不禁有些对这小狗能不能安全长大表示怀疑。

    小比抬起头来看了看“亲爸”舒明青:嘿嘿!爸爸你看我又好了。

    舒明青深深叹了口气。

    但也不能太傻啊……

    折腾一晚上,沈砺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交代完一切后,就挺尸一样趴在沙发上睡着了。

    舒明青没打扰他,起身走过去,把自己那条毯子轻轻搭在他身上。

    就在这时,沈砺的光屏亮了起来,弹出一条消息。

    没有密码,直接开启。

    也让舒明青直接看到了那条消息:查到了,舒三爷偷偷豢养了不少打手,在悄悄试探我们的人,恐怕有危险,少爷勿轻举妄动。】

    【另外,我们还查到关于舒教授的一些事,文件已经传过去了,舒教授的身体恐怕不止是注射过改造剂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我们现在就要广招名医。】

    【文件txt.boc3656.356MB】

    他看了看熟睡的沈砺,鬼使神差地轻轻点了一下。

    那份文件迅速被展开。

    他的体检报告、血液样本、异常数据……满篇都是红笔圈出来的异常风险。

    他眉宇紧蹙,盯着那东西很久,最终抬手用了点非常规方法,修改了对方发过来的信息,随后手指轻点,把那份文件彻底删除,并且将一切痕迹都尽数抹掉。

    做完这些后,他起身看了看沈砺,神色逐渐温和下来。

    有些事,沈砺还是不知道比较好。

    舒明青出院是在一周后了。

    坐悬浮车回别墅的路上,一旁的沈砺总忍不住偷偷侧头去看舒明青,虽然表面上舒明青没什么大碍,但经此一役,舒明青平时总控制不住轻咳,有时候还会一失眠就是整晚。

    他瘦了很多,以往的衣服穿着都有些格外宽松,对此,沈砺调侃他成了个病美人,舒明青没说什么,只是在沈砺看不见的角度里,浅淡的琉璃色瞳眸逐渐深起来。

    他无意识抓了抓袖口,激起的隐层疼痛慢慢将他的理智牢牢稳固在脑中,沈砺察觉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

    舒明青迅速收起一切异样情绪,把沈砺从没见过的伤口彻底覆盖住,“没事,回去吧。”

    但他回去后,几次夜里盗汗抽痛,难以入眠。

    有时候,舒明青躺在床上会漫无边际地想,其实这些不过是小打小闹,与……相比也没什么,可为什么他还是会觉得如此难熬。

    他望着玻璃窗外的夜色,听着鱼缸里游动的鱼摆尾的细微声音,还有屋外的细雨落地之声,点滴到天明。

    门外的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他向后仰靠在墙壁上,手边摆着一个医药箱,数不清的药品琳琅满目陈列其中,光屏设置了敏感闹钟模式,只要屋内有异动,他都能第一时间解决问题。

    “咔哒”一声,门被人从里面推开,舒明青脚步放得很轻,小腿仍在微微抽痛,可他尚且能压制。

    沈砺只在沙发上躺了一半,腿尚且还在外面,头靠在后面的靠背上,支着这样的姿势已不知多久,身形都有些僵硬。

    睡梦中,连眉头都在无意识皱着。

    舒明青抬步慢慢走过去,把手里的外套搭在他身上,俯身想要看清沈砺的眉间褶皱。

    二人的呼吸瞬间碰撞在一起,喷薄而出的热气有灵性似的覆在舒明青的唇畔周围,轻轻柔柔的,像雾,又像风。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碰沈砺的脸,可手腕却被人轻轻握住,舒明青愕然,却也没躲,只是别过脸:“……夜间冷,看你冻着,你儿子女儿会心疼。”

    舒明青就这样穿着睡衣站在他面前,屋外雨声淅淅沥沥地迸溅乱撞,也送来些许凉意,他慢慢抽回手,走到门口:“你……进来吧。”

    进去?

    虽然之前的事件之后,他和舒明青的关系明显好转,可舒明青是个根本不会把自己交给任何人的人,卧室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外人进的。

    怎么会……

    见沈砺迟疑,舒明青侧过身去,给他留出位置来示意他进去,平淡道:“信息素。”

    但说的时候,舒明青指尖无意识地微蜷,又借着夜色,掩饰过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痛色。

    沈砺这才恍然大悟,该是给孩子释放安抚信息素的时候了,他立马走进房间,轻轻把门带上,跟着舒明青走到床旁边。

    进去后,沈砺便闻见一股淡淡的香薰味道,他轻声打破这该死的平静:“香薰味道挺好的……”

    不对,这个味道怎么好像是他上次跟舒明青提过的牌子……

    “来吧。”舒明青慢慢半躺在床上,沈砺顺势拿起抱枕垫在他后腰,让他更好地靠在墙壁上。

    忽然,一股浓郁的梅花信息素慢慢充盈整个房间,舒明青莫名安心,高阶的安抚信息素对怀孕的伴侣的确很有用,只是这么一会,全身就流动着令人舒适的暖意。

    嗯?

    怎么耳边的信息素味道愈发浓郁了?

    舒明青抬起眼皮,却见沈砺已经坐到他床边,释放信息素的手慢慢向他左肩偏移一寸,他愕然抬眸,却猝然撞入沈砺那双漆黑如墨的瞳眸中。

    那双眼睛深邃却盛着点点碎星,微弱的灯光穿透鱼缸的水波,将这点光扩到了它力所能及的极限,但也只能让人依稀看见沈砺眼底的认真。

    信息素浓度越来越浓,舒明青忽然觉得房间里似乎有些热了。

    薄薄的睡衣衣料分明是很好的散热料子,此刻却有些发闷发热。

    舒明青的耳根开始缓缓爬上一抹薄粉。

    忽然,沈砺开口道:“我能摸.摸孩子吗?”

    这话不快,可舒明青竟一时没听清,他反应了一会,才强行把那股热意驱散,偏过头去看窗外,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随你。”

    孩子六个多月将近七个月了,正是活动最频繁的时候,夜间睡觉时倒没什么,何况方才还被另一个alpha父亲做过信息素安抚,此刻已经安稳睡下了。

    可沈砺抬手这么一摸,立刻将两个小家伙吵醒。

    那双手温暖而有力,贴上来时,舒明青浑身一僵,脊柱似乎都被钉住了,旋即,那双手隔着衣料轻轻抚摸着他鼓起的肚皮,像在亲吻一件稀世珍宝,沈砺望着他的肚子,满眼都是笑意。

    “宝宝,我是爸爸。”沈砺轻声道。

    那双手很温暖,贴在他肚皮上的力度很轻,舒明青却仿佛被冻住身体一样,僵硬得一动不动。

    面前的沈砺也看出他的不自在,笑着道:“那个,你今天的营养液是不是没喝呢?我去热热,你等我一下。”

    回头看了一眼舒明青的衣服。

    似乎有些单薄……

    沈砺连忙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舒明青肩上,“等我。”

    舒明青等了一小会,便见沈砺端着一杯透明的液体过来,他把台灯开到最大的亮度,正好能看清沈砺的动作。

    他静静坐在床边,一只手拢了拢沈砺的外套,垂眸不知在看什么,看得出神,直到沈砺出声叫他才反应过来。

    抬眸时,舒明青眼眶染着几分浅红,像是很久没睡过觉,脸窄小没有多余的肉,唇色是无力的苍白,像是电视剧里极力用镜头和妆造渲染出来的病美人,闻声抬眸时,那双眼睛里带着一丝略微的茫然。

    “喝吧。”沈砺把营养液递过去,“不是很烫,我弄得温度刚刚好。”

    “舒教授,你这喝营养液一点也不积极,以后让孩子怎么看你?”沈砺笑道。

    “孩子不高兴,就把你打回狼本体,拔了你的毛做毛绒玩具,扔给孩子玩。”舒明青刺道。

    沈砺仍然轻笑着,“这我可太受伤了,以后我在孩子面前威严何在啊,师兄你这是害我呢。”

    他笑着向前一步靠近舒明青的脸,“要不,你先变给孩子看?”

    “我最近变得还少么?”舒明青道。

    但说出口后,舒明青就后悔了,他指尖握紧盛着营养液的玻璃杯,压下眸中翻涌着的复杂情绪。

    闻声,沈砺低低喃喃着:对啊,你最近是能量不稳变回本体有些频繁……

    见他怀疑,舒明青把营养液喝完,将玻璃杯递回给他:“……孕期本就能量不稳,很正常,没什么可多想的。”

    一抬眸,正对上沈砺认真的目光,那眸光中,有担心,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恐惧?

    “休养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启程回去了。”舒明青道。

    沈砺立刻回神,“啊……好,我这就去订票,或者你想坐悬浮车?”

    “都可以。”

    过几天褚嘉良就会来海岛这边,他的状况还不宜过早被发现,最好回半山别墅那里再养一阵子,再找舒广济为他做手术,之后……

    一切都水到渠成。

    “舒明青?舒明青?”沈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舒明青立刻回过神来,“悬浮车吧。”

    ……

    纵使掌控一切游刃有余的舒总怎样安排回程的事宜,褚教授来程也是根本算不到的。

    就在安排好的日期前两天,褚嘉良就已经下了飞船,到地方直奔舒明青所在的医院,虽然舒明青已经出院回别墅,但仍旧定期复查,保留了当时的病房。

    但褚嘉良仍然杀了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病房外,来向舒明青汇报工作的郑荣正捏着一沓文件,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等着舒明青换完衣服。

    可就瞥了一眼文件袋的功夫,耳畔便闯入一阵脚步声,一抬眼,眼前的地上便出现了一双皮鞋,他顺着那黑裤子望上去,竟是个满脸皱纹的老者。

    郑荣常年跟随舒明青处理各种事件,褚嘉良自然也是见过的,“褚先生?您怎么过来了?”

    他声音猛然拔高,迅速起身,身子自然地挡住门把手,笑着问褚嘉良。

    “明青受伤了,你们这些下属也不知道照顾他,他又是个伤痛不外露的人,这些天肯定没好好照顾已经,指不定把自己熬成什么样了,我还不能来看看吗?”褚嘉良皱眉道。

    郑荣其实一直知道褚嘉良是把舒明青当亲儿子看的,他也理解老父亲爱子之心,但现在病房里……

    真的不能让他进去。

    “他现在没在病房里,我也是在这里等他回来呢,说是在外面的花园里散步,要不我陪您去花园转转?”郑荣道。

    褚嘉良若有所思,“不用了,我自己去看看。”

    看着褚嘉良走远,病房的门忽然打开,沈砺扶着刚刚换好衣服的舒明青往外走,边走边吩咐道:“你去看着褚教授,别让他跟我们撞上。”

    沈砺一手护着舒明青的腰,一手扶着他的肩膀,扶着他慢慢到电梯口等候电梯。

    “一会回去给你按按小腿,昨晚给你放信息素的时候就有点发.抖,以防万一,我不放心。”沈砺趁着等电梯的间隙轻声道。

    “叮咚——”

    电梯到了。

    “来,小心。”沈砺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往电梯那边走。

    但一抬眼,却见上来的电梯里站着个老人,像是早已洞悉他们的意图似的,“明青就算再难受,也不会让我一人去外面,这破绽太多,当我看不出来?”

    “老……老师……”沈砺蠕动了一下嘴唇,压下心里的惊涛骇浪,轻轻喊了一声。

    褚嘉良刚想回应,却见舒明青脸色苍白地站在一旁,手……放在了明显隆起的肚子上。

    而沈砺的手也贴在舒明青的后腰处,一直延伸到腰侧。

    怎么回事?

    第29章

    “老师, 我……”

    褚嘉良是当年星际理工大学的翘楚之一,与现在的工程院诸位院士是同班同学,当年各大学院和研究院都争相想要聘请他, 可都遭到拒绝。

    这样的褚嘉良, 怎会明白不了他二人如今的状况的原因?

    他皱了皱眉看着舒明青,又看了看沈砺,“你……你们……”

    怪不得当初这沈小兔崽子那么留心他的师兄,感情是一直在觊觎明青,如今连孽障都有了!

    虽然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舒明青一个alpha也会怀孕, 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基因都能被改造, 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沈砺连忙上前, “老师,要不您先去我那坐下喝喝茶,我跟师兄一会再……”

    “喝什么茶?”褚嘉良气得指尖发.抖, 指着沈砺气不打一处来, “我教养你不到一年, 不算你的老师,别这么叫我!你费尽心思接近明青,原先我不知道原因,可现在都知道了,你……你这是要毁了我儿啊!”

    “你给我滚!别让我看见你!”

    舒明青拍了拍沈砺,示意他赶紧离开。

    可沈砺却犹豫着望着舒明青, 目光怎样也不肯挪开。

    许久, 他把舒明青扶到身后,自己又往前站了一步,在褚嘉良面前缓缓垂首, “老师,师兄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我也的确一直喜欢着他,现在孩子快出生了,我也很期待孩子的降生,我知道老师拿他当亲儿子,您关切他,难道您不关切他腹中的您的孙儿吗?”

    “他这一胎怀得辛苦,夜里时常小腿抽痛,我和医生想了很多方法,才找到按.摩和药油这最稳妥的法子,我不敢说我辛苦,但他孕期虚弱,您忍心让他就这样站许久吗?”

    褚嘉良脸色缓和一些。

    沈砺趁机道:“我们暂时保留了病房,回去说吧?”

    坐到病床上后,沈砺把病房的门关了,偌大的病房里,一时只剩三人,外面还有个不敢进来的郑荣。

    面对着紧皱眉头的褚嘉良,沈砺扶舒明青坐好后,便转身走到褚嘉良面前,随后道:“老师,不管您怎么想,舒明青我不会放手,孩子我也不会放弃,爱人之心还请您体谅。”

    “你……你!”褚嘉良摁着胸口,火气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猖狂!猖狂!”

    “你起开,我要带明青走,以后娶妻生子……自有正轨,你滚开,别再过来!”褚嘉良抬脚就要上前。

    但沈砺抢一步站在他面前,“噗通”一声直接跪下,“老师!舒明青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您要是来恭贺我们,我们皆大欢喜,您要是执意拆散,恐怕有伤情谊!”

    他破罐子破摔道:“今后孩子出生,您要是来参加周岁宴,我们欢喜相迎,您要执意带走舒明青,去拿掉孩子,孩子七个月了,做手术的风险不是您可以把控的,也不会有孩子甜甜叫您祖父了!”

    这话一下子戳中褚嘉良的心,儿子丧命的场景仿佛犹在眼前。

    是啊……他都没有亲儿子了,怎会再有孙子。

    如果他真的拉着舒明青去拿掉胎儿,大月份做手术风险不可控,到时候一尸两命又如何?他还要再经历一次丧子之痛吗?

    抬起来的手在半空中停滞许久,最后终于重重放了下来,“你和他与寻常夫妻关系不一样,将来你想走了,大可以回家做你的大少爷,父母亲戚环绕好不自在,可他呢?独行于世,孤狐伶仃,你要他如何?”

    “不会的老师!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师兄!”沈砺急急道。

    “就算如此,你知不知道明青他……”褚嘉良皱着眉盯着沈砺道。

    “老师!”舒明青立刻出声打断,“我来说吧。”

    “沈砺,你先出去。”舒明青对着沈砺道。

    “不行,你……”沈砺道。

    “你先出去。”舒明青又道,“我没事。”

    盯着舒明青的眼睛看了许久后,沈砺才缓缓转身离开。

    门关上的那一刻,舒明青慢慢从病床上坐起来,“老师。”

    褚嘉良眼圈发红地看着他,嗓子有些发涩,终究还是狠狠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没再开口说话。

    “孩子怎么样?”褚嘉良道。

    “还好,就快出生了,到时候还请老师来看看。”舒明青轻声道。

    “你跟沈砺什么时候……”褚嘉良想了想又改了措辞,“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没,我跟他不过是……共同抚养孩子的关系,没到那一步。”舒明青微怔,随后开口回答道。

    “纵使如此,当年你在舒家用了那样的东西,身体早就……怎么能再生孩子?你知不知道这会有多大的风险?”褚嘉良急切道。

    “老师,此事以后您会知道的,我也会给您一个交代……”

    病房里的灯光忽而明灭,一只不知从哪飞来的小虫子扑闪着翅膀撞到暖和的灯管上,顷刻间被烫得翅翼受损,只能跌跌撞撞透过门缝飞出病房。

    病房外,沈砺坐在椅子上待了很久,久到连来往人群的脚步声都能细数清楚,许久之后,病房的门才被打开。

    他连忙站起来,褚嘉良看了看他,没说什么,交代了舒明青几句后,便离开了。

    沈砺推开门时,舒明青正靠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

    窗外的光斜斜切进来,在他眼睫下投出一小片浅影,像是藏着没说尽的话。

    “老师……跟你说什么了?”沈砺走过去,声音放得很轻,怕惊着他似的。

    他想碰舒明青的肩,手伸到半空又顿住,最后只是弯腰,把地上的薄毯捡起来,叠好放在床尾。

    舒明青抬眼看他,睫毛颤了颤:“没什么,就问了问孩子的情况,还有当年舒家的事。”

    “你怎么说的?”沈砺呢心猛地提起来。

    “都是些过去的事了,无非是舒家产业暗中运作的事,提也没什么意思。”

    沈砺静静凝视着他,那眸中有怀疑,有欲言又止的犹豫,他盯着舒明青的眼睛看了很久,眼底渐渐起了一层沉沉的雾霭。

    舒明青微微抬眸,两道厚重的目光随即对上,像是有浓重的墨点在清水中化开,墨色疯狂翻涌,染黑所有清水,舒明青捏了捏指腹,借着疼意,又不动声色地垂下去,拿起床边的一本书看起来。

    “先喝点水。”沈砺沉默转身,随后递给舒明青一杯温水,“医生说你今天胎动有点频繁,要不要我叫医生再来看看?”

    “不用。”舒明青接过水杯,指尖碰到杯壁时微微一颤,他喝了两口,才低声道,“刚才老师走前,已经联系了产科资深主任,我大哥过两天也会赶过来,不会出问题。”

    闻声,沈砺愣了愣,褚嘉良的脾气他清楚,刀子嘴豆腐心,刚才虽没明说,这举动却像是松了口。

    他心里忽然一暖,像是有细流漫过,刚想说什么,舒明青突然“唔”了一生,手猛地攥紧了床单。

    “怎么了?”沈砺立刻蹲下去,握住他的手腕。

    他能摸到舒明青脉搏跳得又快又急。额角甚至沁出了一层薄汗。

    “有点……坠得慌。”舒明青咬着唇,呼吸乱了半拍,“可能是刚才坐久了。”

    沈砺连忙按响床头的呼叫铃,另一只手轻轻覆在他隆起的小腹上,掌心下能清晰地感觉到小家伙们踹出的小凸.起,像是小生命在不安地拱动,又像是在回应大人的紧张。

    他抬头看舒明青发白的脸,声音都带了颤:“别怕,医生马上来。”

    护工和医生很快赶来,量血压、听胎心,一阵忙乱后,医生松了口气:“是假性腔内收缩,孕晚期正常现象,舒先生别太紧张,卧床多歇歇就好。”

    等人都走了,病房里又静下来。

    舒明青的手仍覆在肚子上,眸光凝视着前方的床栏杆。

    “嘟嘟——”

    手上光屏突兀进来两条消息,迅速引起沈砺注意,舒明青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把页面划过去,又打开一份公司盈利图表看,低低喃喃着:“果真是千里眼顺风耳,我一‘病危’,某些人就坐不住了,这涨势很快就能追上百越国的橄榄球项目了。”

    百越国的橄榄球项目在世体会上从来都是垫底,甚至有一次打了很久,因为一个失误打出了负一名。

    “除了舒家,还有其他势力?”沈砺敏锐地察觉到舒明青话中的意思,连忙问道。

    话音刚落,舒明青快速抬了一下眼皮,思虑片刻后道:“不是所有集团都不反对改造液的,也不是所有势力都肯让某家对改造液垄断的,舒家树敌也不少。”

    “还记得几月前,学院门口污蔑你药剂有毒的男人么?”舒明青问,“他不是在挑衅你,是在试探我。”

    沈砺从没多想过,纵使当时有些许怀疑,但后来也磨干净了。

    “所以,那些反对势力一直在伺机而动,或消灭改造液、或分流改造液?”沈砺问。

    舒明青没有说话,只微微颔首算作默认。

    “是谁?”沈砺又问。

    舒明青捏了捏眉心,又虚虚往后一靠,瞥过一眼沈砺后,暗道可真是个大少爷,单纯得犯蠢。

    “很多,我不是神仙哪家都认识,但说得上来的也就那几家,怎么,沈教授要杀过去跟人家谈判?”舒明青道。

    沈砺先是愣了愣,指尖无意识攥紧衣角。

    原来如此。

    但他没顺着“杀过去谈判”往下接,反而坐到舒明青床边,视线轻轻落在他隆起的小腹上,声音比刚才沉了些,却带着软意:

    “以后这些事我盯着,你别再费神琢磨,安心养着就好,他们要试探、要针对,冲我来就行,别碰你,也别碰孩子。”

    末了,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给你放点信息素吧,缓缓刚才的痛。”

    舒明青没拒绝,只轻轻挪开了搭在肚子上的手。

    信息素的味道通过沈砺的触碰瞬间充斥着整个鼻腔,肚子里孩子因为这股浓烈的味道而慢慢安稳下来,平静得几乎要睡着。

    信息素好像有点过量。

    “你……”舒明青脸色有些发青,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好听些,不至于在孩子面前让他们爹出丑,“你想把孩子齁死?”

    沈砺:“……啊?”

    “信息素浓度降降。”舒明青皱着眉头道。

    言罢,沈砺迅速收了神通,手贴在舒明青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轻笑一声:“宝宝不会埋怨爸爸的,对不对?”

    舒明青忍无可忍指了指门口。

    待沈砺出去后,舒明青才又打开被隐藏起来的那条消息。

    上面“舒广济”三个字格外显眼:三天后到,检查过后如果能做,我当天就给你做手术,但注意,家族那边察觉了,你小心。

    看完后,舒明青熟练地删掉消息,往后靠了靠。

    果然啊……

    随后,他抬手覆上自己的肚子。

    七个月……也不知道以这两个孩子的发育情况,能不能全部保住。

    不多久,沈砺推门而入,手里还拿着一份饭菜。

    “我向我爸借了一队预备军,应该明天就能走完程序过来。”沈砺一边把小桌板安置好,一边把饭菜打开,“准备仓促了点,忘放营养液了,待会单独给你开一管,你先吃饭。”

    “……预备军?”舒明青反应过来,“为私事去申请军队,你脑子有毛病吗?”

    沈砺却也没恼,只笑着回应:“放心,走的是正规程序,我爸那队预备军本来就负责星际安全巡查,正好顺路过来‘排查隐患’,不算滥用职权。”

    “再说,你也是共和国企业家嘛,我们这些升斗小民都靠着您老拿税养呢,给你排忧解难也是应该的。”

    听后,舒明青才隐隐松了口气,“下次跟我商量过后再递材料。”

    “知道了,舒教授快吃吧。”

    “说什——”舒明青抬眸,微怔一瞬,他瞬间抓紧指腹,看了看沈砺的唇.瓣翕动,眼眸微微闪动,他浅浅眯了眯眼睛,像是在分辨他的口型,才慢慢道:“……嗯。”

    沈砺又低头从地上的袋子里拿出一管营养液,打开后递给舒明青,“喝吧。”

    “嗯。”舒明青接过来喝下去,才又继续吃饭。

    “可能有点咸了,你吃着怎么样?”沈砺问道。

    舒明青眯了眯眼睛,眉宇微皱,趁沈砺低头整理东西时抬手捏了捏眉心,顿了一会,才道:“还好。”

    沈砺忽然抬头,目光移向他的脸上。

    **

    “混账!”一根书画用檀木镇纸被一只苍老的、满是皱纹的手高高举起,随后重重拍在桌子上,那面容苍老的老者眯着眼睛紧盯着面前站着的中年人。

    “这就是你教的好儿子,居然跟军方的少爷搞到一起,肚子里还多了孽种!我们跟魏氏的联姻怎么办?真是知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舒明青的父亲舒天华静默地站在老爷子面前,“爸,明青他……也许是乌龙。”

    “乌龙?我的手下都查到踪迹了,唐家这条线完了,秦瑶也送进去了,他舒明青也要跟我叫板了,真是翻天了!”

    舒老爷子看了看身体孱弱的舒天华,皱了皱眉,转而去看一旁的老三:“你即刻带人去海岛那边,把那个逆子给我抓回来!还有他肚子里那个孽障,抓到就打了,这像什么话!”舒老爷子怒不可遏。

    **

    而此刻,某间办公室里,身穿西装的助理模样的男人走上前去,把一份文件递给坐在办公椅上的男人。

    “您猜得没错,那舒明青的确有软肋,舒家这些年仗着核心技术对改造液垄断,早就打乱了市场,这些年我们苦苦寻找破局之法,终于让我们找到了这位舒少爷。”

    那男人埋在阴影里的脸动了动,沉声道:“派人盯着他。”

    病房客厅里,沈砺二人端正坐在沙发上,但却一句话也不说。

    许久,沈砺抬了抬眸,笑着打破尴尬:“妈,您怎么来了也不说一声,我爸知道吗?您这样,我们也不放心啊。”

    对面坐着的是一位中年妇女,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深的痕迹,看起来保养很好,只是嘴唇薄而下垂,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再不来,你们悄悄把孩子生下来都不知道。”沈母抬眸道。

    沈母名刘沛,嫁给沈涛上将之前是名花艺师,从前为人温和敦厚,但自从十年前,少年舒明青撞车事件之后,便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舒明青一见她,垂在两侧的手便无端颤了两颤,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却喉咙发涩,一点也说不出来。

    “妈,他刚产检完,身体还虚……”

    “沈砺,你先出去,我跟舒教授谈两句。”刘沛道。

    “妈……”

    “我又不会吃了你师兄,你紧张什么?出去。”刘沛皱眉道。

    沈砺出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你不用紧张,当年的事我都听沈砺说了,也不能怪到你头上……”

    听到刘沛这样说,沈砺才松下一口气来,走到房间外面去。

    他坐在外面的长椅上很久,不停地看着光屏上的时间,时不时往病房门口望过去。

    这都到舒明青吃药的时间了,他们怎么还没谈完?

    不管了,舒明青吃药要紧!

    这般想着,沈砺直接推门而入,“舒明青,你该吃药——”

    “嗯,沈砺也的确该结婚了,我会尽快物色合适的人选,还请阿姨您也留意一下,她的保障费我来出,还有孩子的抚养费也会一次结清。”舒明青垂眸遮掩着眸色,指尖暗暗摁着掌心,淡声道。

    沈砺进门后立刻僵住,哑声问:“你刚才说什么?”

    见沈砺撞破,舒明青也没掩饰,只是慢慢抬首望向他,眼眶慢慢晕开一抹微红,他闭了闭眼,把不正常的、不该有的思绪压下去,才再次抬眸看向沈砺。

    “沈砺,你年纪也到了,该回归正常的生活,孩子生下来如果你要,就带走去养,但你不能不结婚。”舒明青道。

    正常……正常……

    他要他和别人结婚?!

    可沈砺的手越来越颤,他眼圈慢慢红了,“舒明青,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看着我的眼睛,你说的都是认真的吗?”

    空气静默许久,但却热得可怕,仿佛热风冲进来要把人烤化。

    沙发上的舒明青慢慢抬眸对上他的眼睛,“我是认真的。”

    “正常……不正常……又是这套狗屁言论!我根本不信!舒明青,我们一起经历那么多,难道还不值得你交付信任吗?你拿舒家教给你的那套狗屁不通的不正常论来敷衍我,到底是出于真心,还是有所隐瞒?”沈砺上前抓住舒明青的肩膀,忍着喉咙里刀割似的疼痛道。

    舒明青没说话,只是默默盯着他的眼睛看。

    外面半开的窗户被雨点撞击着,继而愈演愈烈,狂风一如几月前他和舒明青入住旅店的那天一样,顷刻间便下起了暴雨。

    医院瞬间停电,只能启动备用电源,但启动备用电源需要时间,在啪嗒啪嗒的雨声和树枝疯狂摇晃声中,舒明青慢慢握住沈砺的手。

    然后将其移下自己的肩膀。

    “你今天累了,去休息吧。”舒明青道。

    电突然接通,病房里又恢复明亮,刘沛拍了拍沈砺的肩膀,“先出去吧,你俩都冷静冷静,也让他休息一会。”

    闻言,沈砺才跟着母亲慢慢走出去。

    门被“咔哒”一下关上的那一刻,舒明青慢慢转身,松开了一直紧攥着的手。

    他打开光屏给舒广济打去了电话:“哥,你到了的话,就直接手术吧,我需要提前把孩子生下来。”

    对面的人似乎还在车上,声音有些不真切,“你……你决定了也行,我坐的车临时晚点,我怕耽误进度就换了飞船票,估计明天就能到,你等等我吧。”

    应声后,舒明青把电话挂断。

    晚点也好,如今的暴雨天气也的确能抵挡一部分舒家的耳目追来。

    但能挡多久呢?

    他给光屏里的郑荣发去了一封邮件:部署吧,把人调来惠合医院,另一波人安插在其他医院,分散些。

    另外……舒明青继续打字。

    另外给那些暗中“关切”我的势力透露线索,他们窥.探许久,总不能连让他们卖人情的机会都不给。

    对方很快接收消息,又发过来一封邮件:好的舒总,我们还查到一件事,之前提过的唐和平的信任人找到了,是从前舒家的佣人,当年因为二人有交情才卷入此事中,现在隐居在第五星球,我们的人已经去找了,只要找到,就能打开唐和平的保险柜。

    而外面,沈砺无声枯坐许久,刘沛在旁也坐了许久,后来因为家里电话才被叫出去的。

    空荡荡的走廊只剩沈砺一人,病房灯是亮着的,却好像根本没亮、里面都是黑暗一样。

    舒明青……舒明青!

    他的双手插.进头发里,紧皱眉头抓了几下头发。

    “放弃……我怎么可能放弃?”沈砺不断地低低呢.喃着,“我的人谁也抢不走,我看上了就是我的,舒明青他要推开我,我不愿意……我不愿意!”

    这样嘟囔着,沈砺忽然不知从哪来了力气,猛地站起身来,一脚踹开门,进去就冲着舒明青走过去。

    舒明青正在病床边上站着望外面的天色,察觉背后有脚步声也没什么反应。

    门“嘭”的一声被关上,沈砺大踏步跑过来,一把拉住舒明青的手腕,将他拽进自己怀里,一只手扣住舒明青的脖颈强迫他待在自己的颈窝处。

    他几乎是贪.婪地迷恋着舒明青身上淡淡的香味,不断地低低重复着:“你是我的,舒明青,你是我的,不准推开我……”

    到最后竟然掺杂上几分哽咽。

    可舒明青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静静敛眸望着沈砺的后背。

    那几句“你是我的”好像沈砺在给自己做自我催眠一样,不断地灌输进他的脑中,也灌进舒明青的耳中。

    舒明青慢慢阖上眼睛。

    许久,沈砺才平复下来,面前的舒明青已经没了反应,静静把下巴靠在他右肩上。

    “舒明青?”沈砺心里那根弦被舒明青猛然震动,一瞬间,所有挤压.在心里多日的负面猜测都涌了上来,他松开舒明青,慢慢退开两步去看舒明青的状况。

    却见舒明青轻闭双眼、呼吸均匀,整个人身子都没了支撑,静静靠在沈砺身上一动不动,俨然已经睡着了。

    沈砺轻轻把舒明青散落的额发别到耳后,指尖碰到他泛红的耳尖时,动作顿了顿,又悄悄收回。

    试罢,沈砺才抬手去用掌心贴他的额头,许久才重重叹了口气,按铃叫了护士来,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算安稳下来。

    “我该拿你怎么办啊……师兄。”沈砺重重长叹一声,小心抱起舒明青,护好他的肚子,将他放到病床上,轻轻拉起被子盖在他身上。

    随后守在他身边,一直盯着他——

    作者有话说:《hurt》确有其歌,是九寸钉Nine Inch Nails在The Downward Spiral专辑里的一首歌,为符合网站引用标注规定,开始标注,前面一共两处,有一处放不下了,正好放到这里来。

    第30章

    第二天午后, 舒明青才有苏醒的迹象。

    而沈砺守在病床边,轻轻握着舒明青的手。

    输液管里的药液以极慢的速度往下滴,每滴坠落的声音在寂静的病房里都像敲在心上。

    昨晚医生的叮嘱仿佛还在耳畔回荡:“病人孕期本就虚弱, 又受了精神刺.激, 最好别让他再受惊吓,否则会有早产风险,我跟你们说过,小的那个胎儿发育情况不好,如果养不到足月, 很可能会有问题。”

    会有问题……

    沈砺没敢往下想,抬眸看向舒明青隆起的肚子, 被子被两个小家伙顶出一个圆润的弧度来, 格外明显。

    不知为何,他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孩子生下来,如果你要, 就带走去养。】

    他紧紧握住舒明青的手, 第一次萌生了想把些人直接偷走, 不让任何人找到他的念头。

    他看了看病床上的人,舒明青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在做什么不安稳的梦,嘴角抿成一道苍白的线。

    然后抬手,轻轻覆在舒明青额头上,替他抚平那眉心的褶皱。

    窗外的暴雨已经停了下来, 只剩残留的雨丝被风卷着拍在玻璃上, 像有人在外面焦急地扣门。

    渴……

    很渴,嗓子冒烟似的干涩。

    这是舒明青半梦半醒间,拥有的第一个感觉。

    见他眼睫微颤, 沈砺连忙上前将他扶起来,递给他一杯时刻温着的水,“慢点喝。”

    舒明青没有抬眼,只是默默接过水杯将水喝下去,喝完后,他缓了一会,握着杯子哑声道:“你怎么还在这?”

    这句话像根刺,轻轻扎向沈砺的心。

    “你怀着我们的孩子,我怎么敢轻易离开?”沈砺喉结滚了滚,找了个貌似合理的措辞。

    光屏闪了闪,是预备军里的一个他熟悉的副将发来的消息:“已抵达海岛外围,发现不明数目的可疑悬浮车,疑似舒家势力,正在迂回监视,目前,我们在一一排查。”

    看着他的动作,舒明青一言不发,只是默默起身前去卫生间,关门时还悄悄确认沈砺还在里面。

    他解锁光屏,点开挤压许久的消息,最多的一条聊天框还是半个星刻之前,舒广济的消息:我到了,马上到,等我。

    剩下的就是郑荣的消息:第五星球那边传来消息,找到那个佣人了,但舒家的人也在找她,我们的人正带着她往海岛转移,预计明天晚上到。

    舒明青又发送了几句具体部署,又走到百叶窗前,拨开一片叶片,不动声色地现在窗前往下望,隔着玻璃,外面街道上和天轨中停着不少普通车和悬浮车。

    天气逐渐凉爽起来,舒明青没站多久,就又推门回了病房。

    只是一进去,却见沈砺正对着桌子捣鼓什么东西。

    他慢慢走过去,却见桌子上放着一个水果奶油蛋糕,旁边还有几杯鲜榨果汁。

    “你这是做什么?”舒明青皱眉道。

    闻声,沈砺回头,“今天是你生日,忘了?”

    生日……

    舒明青看了看光屏上的日期。

    10.8。

    的确跟他身份证明上的日期吻合,没有差错,沈砺没有说谎。

    但他茫然地望过去,有些不太明白沈砺的意思。

    “过生日就是要和家人、朋友一起吃蛋糕、长寿面的。”沈砺给他拉开椅子,示意他坐过来。

    轻轻坐下后,他只是静静看着那蛋糕上摆出来的花朵形状出神,似乎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舒明青。”沈砺忽然轻声开口,“虽然来时路坎坷崎岖,但我希望你今后一路长宁,生日快乐,舒教授。”

    房间里沉默许久,生日蜡烛被燃烧得炸开灯花,滚落下去,“许个愿吧。”

    之后,沈砺示意他吹灭蜡烛,舒明青微怔片刻,有些发懵,恍惚一会才明白他的意思,将其轻轻吹灭。

    随后,沈砺一直盯着他看。

    舒明青动了动头,微微侧过一点去,“……嗯?”

    “你要先吃一口长寿面。”沈砺解释道。

    舒明青后知后觉地拿起一旁的筷子,刚吃一口,门就被人从外面敲响。

    沈砺的心腹焦急道:“少爷,舒家的人——”

    那人余光瞥见一旁的舒明青,忽然闭了口。

    “不碍事,你说。”沈砺瞥了一眼舒明青,命令道。

    那心腹连忙道:“舒家的人在外面不断地试探,只要查到舒教授的所在地点,怕是会立刻闯进来!”

    “你听好,立刻把我们的人和预备军分开,三人一组,守好边口,确保无死角守住病房,以防万一,也守住一个手术室,扣下一个产科医生,出什么事风险我来担,损失也是。”沈砺盯着他道。

    身后的舒明青光屏随后亮起,挤进来一条消息,舒明青看过之后,默默删除了那条消息。

    他不动声色拿起一杯温水,洒在自己凳子上,瞬间洇湿他的裤子。

    “沈砺……”舒明青忽然紧紧皱起眉头,抓住桌子上的桌布。

    “怎么了?”沈砺飞快跑过去,“肚子疼?”

    舒明青脸色发白地点点头,指了指身下的水渍。

    “破水了……”沈砺瞬间慌起来,“怎么会这么快?快!快叫医生!我带你去手术室!”

    舒明青被放在担架车上一路推到手术室里,沈砺的焦急呼喊声在他耳畔连绵不绝,直到大门紧闭,他才听不见那声音。

    一直推着他的车的医生轻轻拉下口罩,露出那张风尘仆仆的脸来,“明青,准备好了吗?”

    舒明青望着舒广济,轻轻点了点头。

    催产针被舒广济扎进他的肌肤里,慢慢推了进去,舒明青半睁着眼睛望着顶上的灯光,却不肯彻底昏睡过去。

    身边的大褂医生都以舒广济为中心,有条不紊地给他打下手。

    身体……没有力气,只有微弱的痛感,让他分不清究竟孩子取没取出来。

    痛意慢慢强烈起来,竟然冲破麻醉效果抵达,舒明青能模糊感觉到那是一阵阵密集的收缩,腹部变得不再柔软,腰身酸胀,像是被碾压抽打过。

    他紧紧皱着眉头,汗水湿答答地把额发打在额头上,随后又是一股剧烈的刺痛袭来。

    “刀……”

    “擦汗……”

    怎么能这么狼狈?

    孩子……

    沈砺……

    阵痛将他的思绪恍惚拉回从前,舒明青又一次摸到妈妈的手,跟着她走向后面无尽的黑暗中。

    又是一阵刺痛,将舒明青的意识猛地拉回来。

    产房外,沈砺焦急地打着转,心腹那边仍在应付舒家的人。

    与此同时,各个病房都被人轻轻敲门后放鸽子,看向地上还有一束鲜花。

    手下来报时,沈砺只皱了皱眉,“查查看有没有问题,有问题处理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舒明青。”

    可千万不能出事啊!

    手下们以防万一,敲门把所有鲜花都收了回来,请医生辨认过后发现,那里面加了能引起咳嗽的粉尘。

    他立刻令人销毁。

    手下立刻前去把所有收来的花送去销毁,却无人注意到,舒明青原本待的病房里,也静静躺着一束花。

    不多时,那些收到鲜花的病人都迅速按了呼叫铃,几乎把护士忙得团团转。

    与此同时,医院外围停着的一辆悬浮车里,穿着西装的中年人看着平板里的红点,轻轻一笑:“原来在这栋楼。”

    “来人,我们收拾收拾,准备迎回我们的舒少爷,还有他那肚子里的……小少爷?”舒三爷的脸慢慢露出来,如果沈砺在的话,应该能认出他就是小时候最反对他和舒明青一同玩耍的舒家三爷,舒天启。

    而此刻,医院里已经乱作一团,护士不停地东奔西赶,电话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结果都只是恶作剧,并没人说话。

    “喂,这里是海岛医院……”

    “喂?喂?喂?”

    “……”

    “你带人快速控制住局面,我们不能乱,一旦乱了,就很有可能有人趁这机会生事。”沈砺叮嘱道。

    心腹点头离开,沈砺又看向手术室的大门,灯牌仍旧亮着,像是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凌迟着他的心。

    他紧紧攥住手,连掐出血来都恍然未觉。

    医院外围,舒家的人已经乔装打扮从地下室和停车场、电梯口等各个地方渗透上来,一点点往上面的楼层爬过去。

    先前沈砺安插的保镖被人三下五除二撂倒,只有那几个预备军出身的能将其反杀,随后给沈砺报信。

    “什么?他们过来了?在哪里?”沈砺皱着眉头听着对面的汇报,“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下面的事。”

    他连忙让人去查源头,手下人很快捧回来舒明青病房里那束花,他拆开之后,发觉那里面竟有定位器……

    不愧是舒家,真不愧是舒家!

    好大的手笔!

    “你立刻找几辆车,分头往不同的方向走,打散他们的注意力。”沈砺道。

    手下刚离开,手术室的灯光“啪”的一声熄灭了。

    他连忙跑上前去,医生慢慢走出来,身后是躺着的舒明青,那医生手套上都还沾着血,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医生,怎么样了?”沈砺连忙跑过去,急切地问。

    “病人的命保住了。”那医生带着口罩,垂眸道,“但两个孩子……都没保住……”

    这话如同晴天霹雳,一下子劈中沈砺的心,他连连皱眉摇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医生你救救他们,你救救他们啊!”

    “舒明青醒过来会怪我的,我连孩子都护不住,他会走的,他会离开我的!”

    说着,后面的护士推出来一个小车,上面躺着两个隐约是人形模样的,但盖着血布看不真切。

    那医生垂首:“抱歉,我们尽力了。”

    沈砺不知道最后是怎么把舒明青接回来的,只知道他手术后一直在昏迷,外面的局势仍旧不容乐观,但他此刻也没什么别的可想了。

    只静静注视着病床上虚弱躺着的舒明青,旁边的心率监护仪还在发出细微的响声,一下一下撞击着他的心。

    为什么,为什么事态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光屏发出微弱的亮光,楼梯间两队人马无声对峙,另外那伙人明显不是沈砺或舒家任何一方,却站在预备军身旁,随后十几个人迅速出手,冲着舒家人便是一拳打过去。

    两方迅速打起来。

    伤亡很快出现,那伙人一拳打退一个舒家打手后,又一把扶起一个沈砺的手下。

    “谢了,兄弟。”

    那人轻笑一声:“危机退去后,让我们见上舒少爷一面即可。”

    闻言,沈砺的人迅速明白过来,这恐怕就是少爷说过的可利用的贪狼。

    **

    沈砺紧紧握住舒明青的手,那人躺在病床一言不发,输液不断地往下滴药水,他就像个已经被打碎的琉璃雕像,外在只是有裂痕,内里已经千疮百孔,稍微一动就能四分五裂。

    他握住舒明青的手,低头吻了下去,“对不起,对不起……”

    病床上的人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舒明青!”沈砺见他醒过来,连忙上前去查看,“你……你感觉怎么样?”

    “孩子呢?”舒明青静静望着天花板,并没看沈砺的眼睛。

    而沈砺说话连尾音末端都带着点颤.抖,“在……在保温室里,等你养好身子,我就让他们抱来给你看看……”

    但舒明青缓缓合上眼睛:“你不用照应我,我在手术室不是全无知觉。”

    沈砺眼圈瞬间红了,再也压制不住那翻涌着的泪光。

    “沈砺,你走吧。”舒明青轻声道。

    “孩子没了,舒家纵使要带走我,也不会再对我做什么,你甚至可以把外面的人撤了,将消息递出去。”舒明青道。

    “毕竟他们此行,就是为了拿掉孩子,现在,他们如愿了。”舒明青声线里带着颤意,“你也走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舒明青,我……”

    “沈砺,我其实根本就没喜欢过你。”舒明青眼睫颤了颤,声音愈发冷硬,“你幼稚、执拗,根本不足以托付真心,你以为我真的是爱你?沈先生,你别太天真了。”

    面前的沈砺一怔,墨眉紧蹙,极缓极缓地摇头,眼睛死死盯着舒明青,“怎么可能?不可能,不会的!”

    “沈砺!”舒明青抬眸给了他一个眼色,分了个眸光到门框处,“你不要得寸进尺!”

    他无声开口:怪物。

    沈砺迅速接收到舒明青的信号,起初,望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舒明青,他的剑眉蹙得更紧了,可舒明青却又深深看了他一眼,沈砺才酝酿情绪道:

    “得寸进尺?自作多情?舒……舒明青?你以为我就很爱你吗?”

    舒明青无声浅笑着又给了他一个口型:不够。

    “你……”沈砺紧紧攥着拳头,指甲狠狠嵌进皮肤里,掐出几道深浅不一的红痕,“你……你不过是个被改造的怪物、疯子!你敢说你不是吗?”

    “沈砺!你给我滚出去!”

    望着舒明青苍白如纸的脸色,沈砺险些说不下去那些刀子似的话,他眼眶已经泛着一层薄红,血丝蔓延开来,心里那根弦时刻紧绷着,生怕一松懈,就会松了气口,一切崩盘。

    他盯着舒明青许久,不肯挪动半寸目光,强压下眼眶里的泪,攥紧拳头,拂袖而去。

    面前的舒明青没有多言。

    沈砺一走,病房里只剩监护仪的微弱运行声响,他又躺了一会,身上的药劲已经过了,开始有细微的疼痛蔓延上来。

    门被人轻轻推开,舒明青蹭去眼尾的泪珠,强撑着道:“你又回来做什么?”

    “明青,是我。”

    闻声,舒明青愕然侧过头去看,却见门口站着两三个人,为首的是个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正看着他病房里的监护仪出神。

    “……三叔?”

    舒天启抬步走过去,仔细看了一眼心率监护仪,又掀开被子看了看他被包扎起来的伤口,“那孽障真的掉了?”

    这话令舒明青手微颤,“三叔,那是我的孩子,不是孽障,你们到底还要做什么?难道当年的事还不够——”

    “当年?”舒天启忽然低低笑了一声,意味不明地道,“当年你母亲非要揭露真相,她的死是咎由自取,自明生物能让Alpha更强大,这才是舒家的未来!”

    “而那女人已经被警察证实是死于医疗事故,人尽皆知,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青,三叔可怜你病重恍惚,下不为例,你知道后果的。”

    舒天启盯着他的眼睛看了许久,久到众人以为他要一直这样耗下去,把舒明青看穿,“你是舒家继承人,什么该说什么该做,你都应当知道,等你伤愈,立刻跟我回老宅领罚,明白吗?”

    他拿出一张火化证明来,上面的两串编码和死胎照片印得格外清晰:“别再跟沈家那个混账小子鬼混,我将王忠王勇留给你,别给我耍花招。”

    舒明青眼圈微红,眼中隐隐有泪光,他紧紧盯着那火化证明,噎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刚要转身离开的舒天启察他反应,眼眸微敛,沉声道:“我们走。”

    病房又归于平静,舒明青望向门口,见王忠王勇已经站在门口,他默默收回目光,又躺了回去。

    真累啊……

    隔着玻璃隔断,他望向里面客厅的桌子,那没吃完的蛋糕还在那里摆着,恍惚沈砺的轻声催促仍在耳畔回响。

    他颤.抖着尾音吐.出一口极轻极轻的气,半闭着眼睛望着那方向睡着了。

    睡梦中,仿佛有什么难过的事,他慢慢蜷缩起身体,抱住被子一角。

    梦中他面前躺着两个小婴儿,软软的、小小的,像是一碰就会碎,可舒明青就是知道,那是他的孩子。

    稚嫩的小婴儿被人抱在怀里,冒着一股淡淡的奶粉气味,一直手捏着婴儿纸巾把孩子嘴角的奶擦去。

    孩子忽然哇哇大哭起来,悬浮车里的乘客立刻循声望来,周启压了压帽子,声音愈发轻柔,带着几分轻哄之意:“不哭不哭,爸爸在……”

    **

    舒明青是在换药中途醒过来的,戴着口罩的医生走到他病房里来,掀开他的病号服,慢慢解开他的绷带,露出里面狭长的、带着血的刀口来。

    那医生旁边的同样穿白大褂的男人的手颤了颤,余光瞥见门口两个保镖仍在往里面看,他压低声音道:“病人不能见风,劳烦谁把门关一下。”

    门被关上后,外面的声音就传不进来了。

    舒明青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着,任由腹部的疼痛漫上来。

    嗯?

    他忽然睁开眼睛,手腕被人轻轻握住,一股熟悉的梅花味安抚信息素慢慢钻入他鼻尖。

    他浑身一震,抬眸望过去,那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并没说话,只是看着另一个医生给舒明青消毒换药扎绷带。

    借着这点信息素温养起来的力气,舒明青仰起头去看那人,泛着薄粉的眼眶微微睁大,像只受伤的小猫,却并没有说出只言片语。

    那男人低着头看着他,口罩上方那双英气的眼睛里已经蓄满泪光,却不敢眨一下,仿佛只要翕动一点,就再也控制不住汹涌夺眶而出的泪水,他抬手把舒明青的头扶正,松开了他的手腕。

    忽然,一滴泪从他的眼眶里流出来,“啪嗒”一声低落在舒明青手背上。

    药已经换好,几位医生要转身离开了。

    舒明青突然轻轻握住那男人的衣角,那人身形一顿,却并没回头。

    手掌下滑,他的掌心与那人虚虚相碰,从手腕到掌心再到指尖,那人食指擦过,留下滚烫的温度,烫得灼人,却又温暖。

    只一瞬,舒明青看见那人微微弯起的手指,又松开了手,目送几位医生离开。

    洁白的衣角在松手后,缓缓划过一个微弱的弧度,又落回到男人的身上,垂在两侧。

    舒明青慢慢抬起那只手,静静望着指尖。

    房门再次紧闭。

    术后第四周,舒明青第一次能扶着墙勉强走到床边,窗外的树叶被秋雨打透,沉甸甸地垂着。

    他胸口总散不去沉郁的闷气。

    楼下花园里,有个穿碎花裙的omega推着婴儿车慢慢走,阳光透过云层落在婴儿车的纱罩上,漾出一圈浅金。

    他盯着那圈光看了很久,直到眼睛发酸。

    指尖无意识去碰那腹部的刀口,结痂的皮肤下还藏着钝痛,仿佛孩子还留在他身体里。

    最初那几天,他总在半梦半醒间摸向那里,以为还能摸到微弱的胎动。

    后来就没有了。

    外面王忠王勇换岗的声音很重,舒明青收回目光,清晰地看着玻璃门上,自己苍白的面容。

    之后,舒明青一直在医院养病,产后恢复期很长,虽然alpha产子恢复得很快,但他还是在医院待了两个月。

    期间,舒家的人从原本的十人增到二十人,门外的王忠王勇时不时查看他的病历,时刻与老宅那边沟通把舒明青接回去的事宜。

    他躺着时,有时候也能听见祖父电话里的叮嘱声。

    昨天那些医生进来换吊瓶时,白大褂医生又悄悄塞给他一张纸条。

    沈砺他们打算救他出去。

    他心中轻叹一口气,把那纸条撕碎扔了进垃圾桶。

    这次如果不回舒家受罚的话,根本不会安生,能彻底扳倒舒家的证据还没拿到,现在公然跟家族撕破脸没什么好处,只赔不赚。

    看着那瓶药输完后,舒明青拔了输液管,慢慢坐了起来,走到门口推开门,门口站着的二人立刻上前挡住他,“少爷,您身体还没养好,还是别乱走动了。”

    “我去卫生间,里面的卫生间坏了。”舒明青轻声道。

    王勇疑惑道:“坏了?”

    他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人去查看,不久后,那人回来对着他点了点头,王勇思虑片刻,指着几个人道:“你们几个跟着少爷,不能出事。”

    舒明青默默从走廊走过,悄悄注视着外面那些便衣打手。

    家族派来的人还真是不少。

    不过也由此可见,祖父根本不舍得杀他。

    毕竟再培养一个完美的、改造过后无情无义只会经商行政的高智继承人,花费的时间精力不是可以估量的。

    这是个赔本买卖,祖父断然不会做。

    到了卫生间,他关上隔间的门,从马桶上方的隐蔽格子里拿出一块光屏来,他开机启动,静音之后,打开了里面纷至沓来的消息。

    郑荣:我们已经抵达海岛,但情况有变,沈先生怕证人出事,让证人把钥匙留下,然后派人送她去沈家了。

    舒广济:家族的人太多,我没办法近身,今天已经有人认出我了,以防万一,我把他绑了,切记手术的事不可暴露,我先回第一星球避避风头,你那里还有我留下的人照看。

    他刚想关上光屏走出去,以免外面的人起疑,一条消息不早不晚刚刚好掐着点发过来,出现在他眼前。

    他那双浅淡如琉璃的眼睛微微一动,紧紧盯着那几个字。

    沈砺:拒绝营救的话,待会出去时叩两下手指,我即刻安排,之后行动等你消息调遣。

    我一直在。

    舒明青捏着光屏的手不自觉地一抖,险些把东西掉在地上,分明只有几个字,却仿佛有千言万语一样。

    刀口仿佛又在隐隐作痛,甚至伴随着轻微的痒感,舒明青堪堪忍下,把心绪默不作声地隐匿起来。

    他默默收起光屏,整理好思绪后推门出去,经过走廊时,舒明青垂在两侧的手蜷缩起来,在病号服上叩了两下手指。

    那些舒家人立刻把他送回到病房里,不给人丝毫可乘之机带走舒明青。

    在病房里又将养了两个月后,舒明青才真正恢复完全,外面看守的王忠王勇也真正接到了舒老爷子的指令:带回那个不孝子。

    舒明青没有反抗,身上的伤已经完全愈合,没有理由再待在医院,王忠王勇将他带上悬浮车时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又望了一眼这个医院,才升上车窗离开。

    悬浮车停的空下地面,乔装改扮的沈砺站在原地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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