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驶入舒家老宅的那一刻, 舒明青望着熟悉的建筑,轻轻闭上了眼睛。
雕花木门在身后缓缓合拢,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将外面的风与光都锁在了外头。
老宅的庭院里, 名贵的松被修剪得一丝不苟,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侧面生着隐隐的墨绿色,却透着一股终年不散的寒意。
和他记忆里一样,冷得让整个老宅像座精致的牢笼。
王忠王勇将他带到正厅, 祖父舒庭振正坐在紫檀木雕花太师椅上,指尖捻着一串沉香木佛珠, 见他进来, 眼皮都没抬一下。
厅里静得仿佛能听见佛珠碰撞的轻响,舒明青垂着眼,端正脊背现在中间, 像小时候等候训诫的模样。
“知道错在哪了?”舒庭振的声音沙哑, 带着岁月磨出的威严。
舒明青喉结动了动, 腹部的旧伤似乎又在隐隐作痛,他轻声道:“……不该私情废事,更不该让家族蒙羞。”
“私情?”舒庭振终于抬眼,目光像淬了冰,“你以为我气的是沈砺?我气的事你拎不清,舒家继承人, 软肋不能是情, 更不能是一个随时能被人拿捏的omega,和一个……本就不该存在的孽种。”
最后几个字像针,扎得舒明青指尖发颤, 他攥紧了拳,在掌心掐出泛着青紫的红痕,才没让声音抖得太厉害:“那是我的孩子。”
“你的?”舒庭振冷笑一声,将佛珠往桌上一拍,“从你被选定为继承人那天起,你的身体、你的心,就都是舒家的,那孽障是你叛离家族的证明,没了,才干净!”
舒明青猛地抬头,眼眶泛红:“祖父!”
“闭嘴!”舒庭振厉声打断他,“养伤这四个月看来你还是没想明白,从今天起,你禁足,把家规抄一百遍,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见我。”
“另外……”舒庭振看了一眼一旁的王忠,“少爷身体里那一半劣等血脉得压一压,你带下去再给他打一针。”
说罢,他挥了挥手,王忠王勇立刻上前,半扶半押将舒明青带往后院的寝室。
那间寝室是舒明青从小待到大的地方,四面墙都是书架,摆满了各类书籍和家族账目卷宗,往里走才放着一张床,整个房间隔音很强。
就是个软禁密室。
王忠从手下人手里拿过来一个盒子,打开盒子取出里面的针管后,对着他一鞠躬,“少爷,得罪了。”
那些人上来摁住他,王忠迅速把改造液扎进他的皮肤里,舒明青紧紧皱着眉头,下人撤离的瞬间,他捏着那伤口慢慢靠在墙壁上,满眼都是不肯服输的狠劲,与小时候一般无二。
王忠王勇看惯了他这副模样,也见怪不怪。
少爷执拗,他们一直都知道,不过往常都是打过一针、关地下室两天之后就好了。
门被人严丝合缝关上,舒明青缓缓坐在地上,从书架暗格里拿出一支私藏的抑制剂。
燥郁和重瞳迅速被勾出来,他控制不住想捏碎面前那张桌子。
针头被抵在旧伤处,随之而来的是清醒的刺痛,舒明青望着窗外的天色,折腾许久,久到满额头都是汗珠,才疯子似的盯着那道门笑出来。
我又赢了。
近日老宅又流传起一个消息:出去历练的二少爷被召了回来,但却没从前那么执拗了,只两天,就恢复到了从前的样子。
虽然少爷出来时明显没什么精神,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似的。
而此刻,舒明青正坐在地下室里,看着面前沙发上的舒庭振。
舒庭振指了指他面前的多肉盆栽,“捏烂它。”
舒明青垂着的眸微微颤动一瞬,却很快隐匿起来,缓缓伸出手去,把那盆生机勃勃的小多肉捏得只剩一滩绿水。
上方传来舒庭振的一声轻笑:“果真还是改造液更有用,这才是最适合你的东西。”
“明天起,你去机甲训练基地历练,我会派人护送你去,你和第一学院的合约就作废,我派人去谈,你就在基地待着,我要让人知道,改造者也能驾驶机甲,甚至比那些所谓的正常人还要厉害。”舒庭振眸中闪着冷光。
舒明青握紧手指,淡声道:“是。”
他被人又从地下室带出去,那队人带着口罩,不苟言笑,走路带着风,明显训练有素。
他望了一眼,发觉有个人的身行竟有些隐约熟悉?
他皱了皱眉。
“少爷,您的行程在后天下午,这两天老太爷吩咐您好好养着,到时候自会有人接您过去。”王忠恭敬道。
舒明青没说话,冷脸关了门,“别烦我,一边去。”
他慢慢走到寝室里面,随手拿起一本书翻开来看,忽然,屋子里的气流一颤,舒明青瞬间警觉。
是谁?
来人装也不装,从窗户翻进来就迅速站定,走到舒明青身侧。
“是我。”
……沈砺?
舒明青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缓缓抬步走近,但越走近,却越发觉那人与沈砺的细微不同之处。
沈砺不会有这样的反应,就算再隐忍,也不会这么冷漠。
他迅速后退到门口,把门打开退到门框旁,“来人!”
那“沈砺”露出一个完成任务的微笑,慢慢朝着他走过去,“少爷,不必叫了,这是老太爷吩咐的,恭喜您,也恭喜老太爷。”
一直到老太爷的人出现把那人带走后,舒明青才慢慢把心绪平稳下来。
果然祖父还是在试探。
一天之内躲过两次试探,舒明青精神的确有些不济,关上门,就握着沈砺沾染过的信息素碎片到床上去睡觉。
一直睡到半夜,他才习惯性地醒了过来。
房里没开灯,他口中干渴,只好起身去倒水。
屋子里很静,只有倒水的声音。
忽然,一股温和的气流在寝室漫开,一只手摁住舒明青倒水的手,“凉了,你身体不允许,别喝。”
这熟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压抑着的颤.抖,舒明青有些不敢相信,他愕然抬眸,却见月光下,沈砺穿着舒家保镖的衣服、带着口罩,逆光而来。
“你……”
“……沈砺?”
他没有挣脱沈砺的手,反而真的放弃了倒水,反手握住沈砺的手。
沈砺没有后退,认真看过他的神色后,只是微怔片刻,像在犹豫什么,随后揽过他的腰,一只手温柔扣住他的脖颈,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不是假的,我是真的,师兄,我来了。”沈砺轻声道。
这次舒明青没有推开他,只是默默承受着,双臂缄默片刻后,紧紧回揽住沈砺的腰身。
万籁俱寂,寝室里只有二人相贴的呼吸声。
他忽而抬起眼帘,扣住沈砺的脖颈,堵住他的唇。
舒明青扣住沈砺脖颈的力度很紧,明明只是唇轻贴,却好像涌动着汹涌的热浪,沈砺反应了一会,一双眼睛漆黑发亮,一时间,三魂丢了七魄,瞬间失了理智,将心底里苦苦压抑多年的爱意都泄了出来。
“舒明青……舒明青……”
沈砺狠狠加深这个吻,仿佛一松开,舒明青就又会离开。
片刻后,沈砺猛然把自己的思绪抽出.来,告诉自己正事要紧,缓缓松开他,“他们要送你去机甲训练基地,我我不知道那边有什么,但我不放心你一个人,我已经安排好混在保镖里,到时候跟你一起去,你别担心。”
“还有,唐和平保险柜的钥匙拿到了,我们已经掌握了那份录音,舒家买凶杀人谋害你母亲的事,他们跑不了。”沈砺道。
闻声,舒明青轻喘两声,压下方才的激烈,他抓了抓沈砺的手,“机甲训练基地不过是掩盖他们控制我的目的,说到底,还是为了切断我和外界的联系,做进一步的情感剥离。”
“一旦舒庭振得到我成功被剥离的消息,就会彻底把改造剂研究交给我,我就有机会彻底折了这些污.秽的产业。”舒明青说话时,眸中微微闪着危险的暗光。
面前的沈砺眼眶微红地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
那颗心像是被人揪住划开一道口子似的。
怎么会有亲人这么对自己的儿孙?
舒明青这些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舒明青,“我时间不多了,不便久留……你一切小心。”
望着沈砺悄悄离开的背影,舒明青抬步往前走了半步,凝滞一瞬。又退了回来,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恢复原样。
**
出发之前,舒明青又被带入舒庭振书房,当着这位老太爷,又被打了一针改造液,才挥手示意人带他离开。
“去基地之后,派人盯着他,不可懈怠。”舒庭振冷声道。
“是!”
有众多保镖护送,舒明青很快安全上了机甲,舒家的机甲不是战斗用的,只是类似于小形飞船,故而一架上只有四个人,除了舒明青,还有三个人。
舒明青坐在乘客舱里,手脚被“安全带”缚着,两侧各坐着一个保镖,还有一个在前面驾驶舱驾驶机甲。
他的机甲外面,跟着十几架一模一样的机甲,一看便知是哪家大少爷大小姐出行了。
但此刻的大少爷舒明青却默默观察着机甲内部,左边的保镖紧密注视着外面的情况,而右边的……在盯着舒明青。
他抬眸与右边保镖对上眼神,二人微微颔首。
舒明青立刻出声,“我想上卫生间。”
右边那保镖立刻起身给他解开桎梏,跟着他过去。
保镖转身的瞬间,沈砺立刻上前一拳过去,那保镖迅速反应过来,转身与沈砺扭打起来。
而舒明青趁机闪身离开,直接上手砸开驾驶舱门,抓起报错电话就上前捆住那驾驶机甲的那人。
但驾驶员直接晕了过去,舒明青趁机拿到控制权。
“怎么样?”沈砺也迅速解决完那个保镖,跑过来确认情况。
舒明青看了一眼驾驶屏幕,“还好,接下来装作没事,跟着他们……”
“这是……”
他话没说完,抬头却见天空中撕裂开一片黑暗,不像是普通的天空边界。
沈砺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难道是黑渊?
黑渊是因为几千年前的射线衍生出来的动态空间,只要被吸进去,就很可能被传送到异态空间里。
那里多为没开发的荒野星球,生存很困难,如果操作不当,还会死在里面。
“舒明青,太危险了,你起来,我来开!”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巨大的机甲动荡让舒明青根本站不稳。
“嘭!”
**
“舒明青?舒明青?”
好困?
为什么身体……动不了?
这里是哪里?
舒明青的第一个意识就是很累很困,周围都是一片黑暗,不见天日,耳畔断断续续地回荡着不知名的喊声。
很急切。
那人似乎要给他喂水,但舒明青猛然咳嗽一声呛了水,肺里像是忽然挤进来不少空气,激得他突然睁开了眼睛。
“舒明青!”沈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终于醒了,可吓死我了!”
他终于醒过来,发觉自己坐在一处山洞里,沈砺正抱着他,用舱里的水杯喂水。
“这里是……”
“我们被卷进黑渊了,这里应该是某个没被开发的荒野星球,你已经昏迷三天了,这三天我不敢走远,机甲坏了起落架,我们还暂时走不了。”沈砺解释道。
本以为此言一出,舒明青会皱眉,会紧张焦虑,却不想,他听完后,竟没多大.波动,反而轻叹一口气,像是终于躲避掉什么似的。
不过转念一想,他们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也的确暂时脱离了舒家的掌控,对于舒明青……尤其是从小就被控制的舒明青来说,也许真的是暂时的解脱。
“我用机甲后舱里的□□和能量枪改造了一个连排枪,放在了洞口,一有危险就能识别出来,开枪保护我们,现在机甲舱里的食物和水都用尽了,我得出去找点吃的回来。”沈砺起身就要往外走。
却被舒明青拉住他的衣角,“我也去。”
沈砺回头,想也没想直接拒绝,“不行,你刚醒过来,需要休息。”
舒明青捏了捏眉心,不动声色地把不适压下去,“我也不放心。”
不放心?
沈砺耳尖动了动,单独在心里咂摸舒明青这句话的意思。
他一抬眼,正对上舒明青那双异常亮的眼睛,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舒明青,心中来回拉扯许久,终究没舍得拒绝,“……好,那你跟在我身后。”
山洞外的光比想象中烈,舒明青看了一眼山洞外面坏掉的机甲,跟着沈砺继续往前走,盯着阳光,舒明青下意识眯了眯眼,风裹着颗粒刮过脸颊,带着股潮湿的味道。
远处的植被长得十分怪异,藤蔓像铁索似的缠在灰黑色的岩石,叶片边缘泛着幽蓝的光,一看就带着野性的危险。
沈砺走在前面,脚步放得极轻,右手始终握着从机甲里拆出来的短刀,走了没几步,他突然顿住,回头看舒明青:“能跟上吗?”
舒明青没说话,只是加快脚步,与他并肩,“左边那丛草,叶子在动。”
他声音压得低,目光没离开那丛草。
沈砺立刻转头,果然见那草叶底下有东西在动,像是兔子,却又没有兔子那么长的耳朵,正抱着个红乎乎的果子在啃。
那小东西很警惕,一见沈砺靠近,立刻飞速跑开了。
沈砺顾忌着舒明青,没追上去,望了望它逃离的方向,断定那边是有可食用的野果的。
二人又往那边走去,果不其然见到几棵果树,沈砺回头道:“你在这等着,我上去摘一些。”
舒明青点点头,看着沈砺站到树下,慢慢爬上去。
风在他耳边吹过,带来旷野的极为自由的味道,沈砺还在那边爬树,几乎要爬到那结果的树杈上。
忽然,脚下的树枝“咔嚓”响了一声,身子猛地晃了晃,舒明青立刻往前走了两步,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小心!”
沈砺下意识抓住树干,低头冲他笑了笑:“没事,树干结石着呢。”
随后,他又爬上去摘下来几个果子,用衣服兜在怀里,拿起一个红彤彤的果子冲着底下安心等候的舒明青笑道:“红不红?”
底下的舒明青只道:“摘够了就下来吧。”
但沈砺爬下来时,手腕上还是多了道被树枝划破的小口子,舒明青看了,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块干净的布,伸手要替他擦。
沈砺愣了愣,把果子往他怀里一塞,自己用手背蹭了蹭伤口:“没事,小伤,你尝尝这果子甜不甜?”
见舒明青没接,沈砺才想起来这果子没洗,“我之前出去时,在山洞附近发现有个湖,去那儿洗果子吧。”
舒明青点点头,跟着他往回返。
走到一半,路开始崎岖起来,来的时候,舒明青尚且有力气,现在只是稍微一分神,险些崴了脚。
“小心!”
沈砺连忙扶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揽在怀里。
被揽住时,舒明青的身行微微僵硬。
沈砺的眼神里流露出不加掩饰的真诚和热烈,和他从前在舒家面对的审视和漠然完全不同,他没有推开,反而摁着沈砺的手臂,借着他的力站稳。
等沈砺反应过来后,整个人愣了一秒,才意识到自己用了紧紧的力道,耳根悄悄发烫,却又不肯松开。
扶着舒明青往湖水那边走时,他时不时悄悄看一眼舒明青,却在舒明青要抬眸时挪开视线。
这个人……过于瘦了。
是因为孩子的关系吗?
沈砺的眸光愈发黯淡下来。
抵达湖边后,沈砺抬步过去洗果子,把一个个果子上面的灰尘都涤荡干净,才递给舒明青,“你先尝尝。”
“这里水很干净,你如果想洗漱告诉我一声,我来挑水。”沈砺又补充道。
舒明青点了点头,把起身走到沈砺身旁,快速把手心里一直握着的东西抹在沈砺手臂上。
那是一份止血草药,刚才舒明青趁他不注意采了砸碎的。
“你……”
舒明青说:“别动,你想留疤?”
沈砺:“……不想。”
舒明青的手法稍显笨拙,显然从没伺.候过人,但他那只手摁上来时却带着温暖到滚烫的热意,一下子把那处的刺痛烧得一丝不剩。
“我可不想让我的孩子看到他爸爸浑身是疤,丑死了。”舒明青忽然道。
……孩子?
孩子夭折的事,一直是二人的一块心病,到现在,沈砺也不敢轻易提起,戳舒明青伤疤。
怎么现在舒明青却主动提起孩子?
垂着首的舒明青慢慢抬头,“孩子没事,在周启哥那里,当时为了保住孩子的命,只能演了这场戏,让舒家以为我生下死胎,只有我被带回去,才能平息家族的猜疑和怒火。”
“沈砺,我很抱歉……”
“孩子没事?真的吗?”沈砺懵了,反应过来狂喜,“真的?”
他抱住舒明青,不断地低低喃喃:“太好了,太好了,舒明青……太好了……”
但舒明青却又垂下眼帘。
沈砺松开他:“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生下两个孩子已经很辛苦了。”
他心疼地看着舒明青,“我只恨我护不住你们……”
舒明青拍了拍他肩膀安慰他,示意他不必多想。
沈砺沉默许久,忽然想起什么,眼睛瞬间亮起来:“孩子是男是女?健康吗?你给他们取名字了吗?”
这几句话彻底落在了山谷谷底,舒明青垂下眸来,半晌没说一句话,沈砺低头小心翼翼地去看他时,舒明青皱了皱眉,一只手迅速摁住沈砺的手腕,像是在借力。
“孩子是催产生下来的,大的那个还好,小的生下来已经……”舒明青努力压抑嗓音里的颤.抖,可话一说出口,却嗓如刀割一样,发硬发涩根本压不住。
他突然咳嗽起来,终日掩饰起来的外壳终于被掀开,沈砺的心登时一紧,连忙捞住他,想要扶他慢慢坐下来。
岂料舒明青越咳越厉害,喉咙不断涌上熟悉的腥甜,他摁着下方的石头不松手,使劲攥一块,直到手心出血。
一口血也被他猛然咳出来。
之后就彻底晕了过去。
“舒明青!舒明青!”沈砺焦急的呼喊声是舒明青最后听到的声音。
他下意识抓住沈砺的手,沾着血的唇微微动了动,却根本没有一个音发出来,沈砺凑近听了听,才勉强听出来他说的是:“你别走”。
“好,我不走,我不走!你等着,我这就带你回山洞!我这就去找药!你会没事的,会没事的,舒明青,撑住!”沈砺慌乱着将他抱起来往回走。
舒明青这一病又是大半个月,沈砺日日想办法烧水给他擦洗,又凭着记忆采草药煮了喂他。
这段日子里,沈砺一边研究机甲修复,一边照顾舒明青,忙得不可开交。
为了采一种草药跑遍山谷,为了烧热水守在火堆旁彻夜不眠,白天对着损坏的机甲图纸熬红了眼,夜里守着舒明青发热不断换布巾降温,熬得满眼都是红血丝也没放弃。
夜里冷了,他就点着火、紧紧抱住舒明青,把身体里那点暖意传给他。
而舒明青也不负所望,服药四天后,终于好转,沈砺怕他的身体还会有问题,又原地用树木堆到洞口,把机甲里的折叠床搬进来,打算再在此地多住一段日子。
机甲的起落架虽然被他勉强修好,但能量已经没多少,即使飞起来,不出十分钟也会坠毁,他不能拿命去冒险。
孩子还在等他们。
之后的二十多天里,沈砺把从前的光核棱镜装置图纸默了出来,打算以此收集能量并转化,以让机甲能重新飞起来。
舒明青醒过来的那几天里,偶尔也会过来看两眼,“你这里……”
从前他对着沈砺这研究的缺陷重点研究过一个课题,他指了指图纸:“你这里结构太尖锐,投入使用磨损会更多,咳咳……”
沈砺最听不得他咳嗽,连忙将他扶到折叠床上,给他搭上自己的外套,“你先躺会,水一会烧好。”
他又抬手贴了贴舒明青的额头,皱着眉道:“奇怪,原本应该退烧了啊,怎么还越来越烫了……”
舒明青眸中闪过一道转瞬即逝的暗光,隐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他喉咙一滚,“沈砺,今天是几号?”
他一愣。
他好像……易感期要到了。
第32章
沈砺算了算, “应该是……”
“你……你帮我倒杯水吧,我想一会去湖边洗个澡。”舒明青慢慢压下心中那个猜测,并不打算在这个时候说出来打扰沈砺。
沈砺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虑:“湖水那么凉, 你再着凉感冒怎么办?”
舒明青摇摇头, “没事。”
沈砺盯着舒明青的脸看了半晌,见他唇色偏白,耳根却透着点不正常的红,喉结动了动,终究没再硬拦。
“湖水不能碰。”他转身往火堆那边走, 声音闷闷的,“我去把昨天烧剩的柴拢起来, 再烧点热水, 你在山洞里擦。”
舒明青没反驳,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手指无意识摸了摸折叠床的边缘, 火堆噼里啪啦响起来, 沈砺蹲在那里添柴, 侧脸被火光映得暖烘烘的,袖口卷到小臂,露出之前被树枝划破的伤口。
如今已经好得差不多,但一看见仍能提醒着人,他受伤了。
“水烧开还要等会。”沈砺忽然回头,见他盯着自己胳膊, 把袖子往下拽了拽, “你先躺会儿,别坐着吹风。”
舒明青嗯了一声,却没动。
他确实热, 骨头缝里像揣了团火,尤其后颈的腺体,隐隐发涨,带着愈演愈烈的燥热。
那是他太熟悉不过的前兆。
易感期要提前来了。
从前在舒家,这时候早该被注射抑制剂,任由改造液和药物把脆弱碾碎到麻木,之后他出来历练,的确也是这么做的。
抑制剂确实太好用了。
可现在……他偏头看了眼沈砺的侧影,那人正用树枝拨弄火堆,眸中映着点火星的光。
水烧开时,沈砺用机甲里的金属饭盒舀了一盒倒在一个改造的铁皮桶里,又兑了点凉水,试了试水温,才提到床边:“先擦上身,我去外面守着。”
他刚转身,舒明青攥住他的手腕,力道比预想重,沈砺愣了愣,低头见他指尖泛白,才发现他手心里全是汗:“怎么了?”
“不用出去。”舒明青的声音有点哑,“你……帮我递块布。”
沈砺的心轻轻颤了一下,他从没见过舒明青这样,连擦澡都要人递布,像只被抽走力气的兽,把所有防备都卸了大半。
他喉结滚了滚,从背包里翻出块洗干净的棉布,递过去时,指尖不小心碰到舒明青的手背,烫得要烧起来。
舒明青的手指猛地攥紧床沿,火光落在他眼里,亮得惊人,后颈那片皮肤悄悄泛红。
看着他攥得发白的指尖,沈砺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是易感期。
他竟忘了,舒明青的易感期本就该在这几天,只是往年总被抑制剂强行压制,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带着鲜活的、无法掩饰的脆弱。
而此行,他们没有抑制剂。
沈砺走到床边,把铁皮桶往地上放得轻了些,蹲下来平视他:“是不是很难受?”
舒明青没回答,只是偏过头,避开他的目光,后颈的腺体涨得厉害,像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窜,他下意识想摸,手刚抬到半空,就被沈砺轻轻攥住了。
“别碰,会很烫。”沈砺的掌心微凉,恰好能中和他皮肤的灼意,“舒明青,你肯不肯让我帮你?”
这话问得极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知道舒明青脸皮薄,更知道在舒家那些年,易感期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是冰冷的枕头,是锁在地下室的黑暗,是“情感即为弱点”的规训。
舒明青艰难地喘着气盯着他的眼睛,喉结不受控地滚了滚,半晌,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要吗?”
“你给吗?”沈砺问。
闻声,舒明青的瞳孔猛地缩了缩。
他没料到沈砺会这么问,不是客套的“我帮你”,不是怜惜的“我护你”,而是这样一句近乎直白的、带着滚烫温度的反问。
就像是在问“你肯不肯把最脆弱的地方,交给我。”
后颈的腺体还在涨痛,骨头缝里的热几乎要把他烧化,可沈砺的目光太亮,亮得他无处可躲。
那些被舒家刻意规训出的坚硬,在这一刻像被水泡软的纸,轻轻一碰就皱了、破了。
他攥着床单的手松了松,指尖泛白的地方慢慢洇出点红,像是刚才掐得太用力。
喉结又上下微动,舒明青的声音哑得像含了沙子:“……给。”
一个字,轻得像叹息。
却砸得沈砺心口发颤。
他从没听过舒明青这样说话,没有冷硬,没有伪装,只有破釜沉舟的坦诚,只有剖开丹心的赤诚,像在说“我把自己交给你,你别让我输”。
沈砺伸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后颈泛红的皮肤,比想象中更烫,带着腺体本能的渴求,也带着舒明青强压的战栗。
他俯下身,额头抵着舒明青的额角,呼吸交缠在一起,全是对方身上的味道。
草药味的清苦混着点淡淡的信息素味道。
“我要。”沈砺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低得像私语,“但我不要你硬撑,不要你在舒家那样。”
他的手指慢慢移到舒明青的后颈,掌心完全覆住腺体,温凉的掌心贴着灼人的皮肤,像给滚了的烙铁覆上一层冰皮,“我要你……信我一次。”
舒明青的睫翼颤了颤,有温热的东西顺着眼角滑下来,滴在沈砺的手背上。
很烫,像他此刻的体温,也像他藏了太多年的委屈。
他没说话,只是忽然伸手,死死抱住了沈砺的腰,力道大得令人险些受不住,脸埋在颈窝,肩膀微微发颤,像只终于找到巢穴的鸟,把所有的尖喙和利爪都收了起来,只剩湿.漉漉的脆弱。
沈砺的心脏像是被这个拥抱攥紧了,又酸又软,他抬手,轻轻按在舒明青的后颈,用自己的信息素一点点裹住他。
不是汹涌的侵占,而是温柔的包裹,像是搭了个暖棚,把所有的风雨都挡在外面。
“别怕。”他拍着舒明青的背,一下一下,像在安抚受惊的幼兽,“我在。”
舒明青低低道,还带着点鼻音:“别废话,你来吧。”
铁皮桶里的水渐渐凉透了,火堆的光把两人的影子投在石壁上,交叠成一团,分不清谁是谁。
舒明青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三天晚上了。
身上各处传来熟悉又诡异的疼痛,但衣服都好好地穿在身上,显然不是他自己穿的。
他掀开,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缓缓放下,想用手撑着坐起来,却被疼痛激得倒吸一口凉气。
肚子上还搭着沈砺的贴身衣物和外套,带着淡淡的梅花味信息素的味道,后颈腺体处还残留着温和的触感,像火堆未熄的暖。
他又动了动,才发觉沈砺不知何时在他后腰垫了块软布,看花纹纹路,还是用机甲座椅的布料改的。
沈砺怎么这么能折腾?
他刚坐起身,洞口就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沈砺提着捆刚拾来的干柴进来,正撞见他醒着。
舒明青脸色苍白地坐在折叠床上,可唇色却恢复了几分红润,头发被压得垂顺下来,像是个无措的病美人。
沈砺手里的柴“哗啦”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像被按了暂停键。
他脸上还沾着尘土,眼底的红血丝比之前还重,显然没怎么合眼。
最先动的是手,他下意识地往火堆那边缩了缩,拍了拍自己身上的衣服,随即又想起什么,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却在离床半米远的地方刹住,声音略微沙哑:“醒了?”
舒明青没应声,只是盯着他沾泥的裤脚,沈砺这才发现自己裤腿上还有泥土,手忙脚乱地蹭着裤子,指尖都在抖:“我去给你热药,石灶上改温着昨天煮的野谷粥,你……”
“不用。”舒明青突然开口,声音还有点发虚,“我后腰的布,你改的?”
沈砺的耳尖“腾”地一下红了,他挠了挠头,视线飘到石壁上:“看你睡得不踏实,应该是床板硌,机甲座椅的布软,就……”
话没说完,就见舒明青掀开搭在肚子上的衣物,伸手往后腰处摸了摸,那动作很慢,指尖碰到软布边缘时,喉结轻轻滚了滚。
沈砺的心跳突然漏跳了一拍。
他从没见过舒明青这样,像只被顺了毛的猫。
不过……沈砺心底里悄悄松了口气。
只要舒明青不再像在舒家一样,就都是好的。
“折腾。”舒明青收回手,却没看他,目光落在火堆上,“光核棱镜怎么样了?”
这是在转移话题。
沈砺心里门儿清,却没戳破,他蹲下来敛柴,火堆的光在他侧脸晃了晃:“改得差不多了,昨天测了能量转化率,应该能撑着飞出黑渊。”
他顿了顿,添了根柴,“等你再歇两天,咱们就试试。”
舒明青“嗯”了一声,忽然咳嗽起来,沈砺立刻要起身,却被他抬手按住,那只手还带着点烫意,刚碰到沈砺的胳膊就缩了回去。
“别乱动。”舒明青皱着眉,“我没事。”
可他说没事时,指尖却无意收拢了,沈砺看得心口发紧,终于忍不住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额头。
温度比前几天降了些,却还是带着点低低的烧。
“还烧着。”沈砺的声音沉了沉,带着不加掩饰的焦虑,“再躺会,我去把温水和粥端过来。”
“沈砺。”舒明青的手指还勾着他的衣角,没用力,却像是在攥着什么重要的东西,“那天……”
沈砺愣了愣,凝神看了他许久,才叹了口气,俯身,轻轻吻上他的额头。
“你情我愿的事,师兄还纠结什么?”
舒明青身体一僵,果然松了手,别过头看向洞口:“那你……”
“舒明青。”沈砺蹲下来平视着他,手指指了指舒明青心口的位置,“我跟你是一样的,这一点,师兄不是早就知道吗?”
趁着舒明青愣神片刻间隔,沈砺转身去把温水和粥端过来,“已经不烫了。”
舒明青没躲,却在粥碰到唇时,忽然咬住那新削出来的木勺,轻轻扯了扯,“不是这个。”
沈砺一愣,抬眸对上舒明青的目光。
却见舒明青贴着心口,轻声道:“不是,这里……很烫。”
很烫……
沈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他凝视着舒明青那双眼睛,瞳色很浅,却很亮。
许久,他才轻笑一声,笑意瞬间在唇畔化开个圆润的弧度:“师兄是想勾着我说出那句话吗?”
闻声,舒明青浅淡的琉璃色瞳色微闪,眼珠有片刻的凝滞,垂着的手指轻顿,沉静许久,才紧了紧指腹,缓缓抬眸去望沈砺的眼睛。
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
却听耳边传来一声极轻极轻的笑意,沈砺靠近他,“师兄,我喜欢你,让我说多少遍我都愿意。”
他吸了口气,眼神愈发坚定,他换了个称呼,从他口中说出来格外郑重:“舒明青,我想跟你做一辈子知心爱人,你的痛苦我来担,你的所有底我来兜,我想对你交付余生。”
舒明青嘴唇微抖,眼眶里染着回避的泪光,垂着眸眼睫颤了颤,静默许久,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就在沈砺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舒明青指节微蜷,忽然道:“好。”
沈砺紧绷的肩先松了半分,喉结又滑了滑,却没像告白时那样利落,反而伸手轻轻碰了碰舒明青蜷着的指节。
指尖还带着点没散的热意,他声音里藏着点不敢信的轻颤:“……舒明青,你再说一遍?”
舒明青被那下触碰烫得指尖蜷得更紧,却没躲开,垂着的眼睫还在颤,眼泪终于没忍住砸在二人交叠的手背上。
他因为感冒发烧而声音沙哑,瓮声瓮气地开口,瞳仁里还蒙着水光,却敢直直望进沈砺眼里,又轻又哑地重复道:“我说……好。”
话落的瞬间,沈砺忽然俯身把人带进怀里,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下巴抵着他的肩头,声音闷在空气里,“早知道你应得这么快,我该早点说的。”
舒明青僵了瞬,慢慢抬手,指尖先碰了碰沈砺的后背,再一点点攥住他的衣料,把脸埋在他肩头更深,眼泪蹭在温热的皮肤上,却没再躲。
沈砺一愣,那双抱着他的手收得更紧了。
这以后……他就是我的人了。
“不对,你体温怎么越来越高了?”沈砺忽然警醒,望向他的身子,“难道是那天……”
沈砺的脸瞬间红了。
可是他明明给舒明青清理过了,怎么会……
沈砺登时焦急起来,连忙把布巾放在刚打来的湖水中冰着,然后拧干拿出来,将其搭在舒明青额头上,又把药重新温了送来,“来,赶紧喝药吧。”
舒明青半垂着眼睛,低低喃喃道:“沈教授手艺这么好,怎么以前没见你显山露水过?”
沈砺还带着焦虑,冷不丁听舒明青这句调侃,也没多大心思接他的话,他把勺子往舒明青嘴里送了送,“行了,你嘴那么刁,我哪敢。”
草药的微苦让舒明青微微停顿片刻,却并没面露苦色,反而带着几分麻木的习惯之意,苦味在舌尖化开,他也逐渐昏昏欲睡。
朦胧中,有人将甜果汁渡了过来。
慢慢地、轻轻地冲淡了嘴里的清苦味道。
沈砺彻夜不眠守了舒明青三天,期间一边照料他,一边收集能量维护机甲,只待舒明青康复就离开这个地方。
终于,舒明青退烧后,身体渐渐恢复到从前的状态,而这时候,离易感期已经过去七天。
他们最后看了看这个山洞和四周的树木花草,打开了机甲舱,来时四人,如今只剩他二人,被卷进来的时候,那两个保镖就不知所踪了,想来是被切割到了别的星球。
舒明青暗暗想着等出去叫人去寻寻,起码确保命还在。
沈砺与舒明青并肩而行,走进机甲驾驶舱里,“起飞吧。”
“轰隆轰隆——”
但要坐下时,舒明青的脚步却微微停顿了,他盯着那驾驶舱座椅,垂在两侧的手微微收紧,“我……”
“我是改造者,我不能……”
“你想驾驶吗?”沈砺像是一眼看穿他心中所想,直接问道。
接受过改造液注射的改造者因为能量和情绪不稳定,是不能驾驶机甲的,专家断言。
而世人也对此深信不疑。
包括舒明青自己。
从没人在机甲驾驶舱里认真严肃地问上舒明青一句“你想吗?”
舒明青抬眸望向他,缄默许久,沈砺上前在他面前站定,拉过他的手,将他拉到驾驶座上,给他系上安全带后,俯身点开启动按钮。
“没什么,我把命交给你。”沈砺俯身行来带过来一缕若有若无的梅香,“我愿意,你试就行。”
机甲开始燃烧起舱内储存的燃料,迅速高高冲上云端,右驾的沈砺把操纵杆拉起来,机甲缓缓往东方驶去。
行到天边的黑渊附近时,沈砺眼疾手快推了把动力杆,在一阵左右摇晃后,终于冲进了黑渊里。
再睁开眼时,机甲已经回到城市上空,舒明青稳了稳操纵杆,将机甲稳住,慢慢行驶着。
死里逃生,舒明青微不可查地唇畔弯起一个若有若无的弧度。
一旁副驾的沈砺侧过头看过来,笑着望着舒明青的侧脸。
他打开定位,光屏里显示他们正在第一星球首洲的城市上空,他侧头又看了一眼,“舒明青,你看见了吗,第一星球,我们回到了第一星球!”
主驾的舒明青也明白过来。
那是孩子在的地方,只要找到周启,就能见一眼孩子。
可黑渊里的时间和现实里不一样,切割空间时也会切割时间,他们在里面可能待了一个月,但在外面可能只是七天。
七天,舒家应该已经发现了他消失的消息,如果他这个时候去见孩子,惊动了背后的祖父会怎样?
他不敢想,也不能想。
沈砺立刻抬手摁住舒明青的右手,“赶紧走!不能待在这!”
舒明青最后望了一眼高楼大厦,捏紧操纵杆,一拉,机甲迅速掉头飞走。
机甲燃烧上升的温度将一片空中的云融开,一滴小水滴慢慢落下来,穿过风、穿过云,拐过高楼和大厦,落到一处半山别墅的玻璃上。
窗中,婴儿床里躺着的小娃娃好奇地睁着眼睛望着那滴小水珠,咿咿呀呀地摆着手想爬起来仔细看看。
周启把奶瓶拿过来,小心把孩子抱起来,可孩子喝了奶后,却毫无征兆地哭了,周启怎么哄也哄不好。
他抱着孩子,门外舒明青的手下听着孩子哭,也紧紧皱眉,望向窗外。
这么久了,舒总不会有事吧……
……
沈砺望着舒明青,艰难道:“我们……”
“去机甲基地,打消舒家疑虑,我还需要最后一步,才能彻底扳倒舒家。”舒明青道。
“舒明青,你想做什么?”沈砺问。
“舒家内部也是有问题的,我的人潜伏多年,舒家各处都有我的暗桩,祖父独揽大权,企图独吞所有利益,三叔就更有意思了,他不满嫡系,一直想拉我下马。”
“只要我给他们一个契机,让他们内部裂开,趁着混乱,我就能用证据彻底折了他们,可祖父一贯做事周全,改造液的核心机密只对家主开放。”舒明青皱着眉摇头。
“我从没见过,也不知道核心实验室在哪,但我推测,以他的性格,不会让东西脱离掌控,实验室一定在舒家附近,或者在他能掌控的地方,比如他一手建立起来的机甲基地。”舒明青盯着前方道。
舒明青的眼神愈发危险,几乎是死死盯着前方的玻璃,一旁的沈砺神色微沉。
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舒明青迅速收敛,“不过我安排了很多人,他们会在各处扯动千机,我只要继续装作完美继承人麻痹他们,一切都有希望。”
沈砺紧锁的眉头轻轻松动一点,
虽然他们使了手段让改造液成了合法药物,但副作用却从没报备过,除了一些慢慢觉察出来的情感缺失、暴力倾向,还有……
外界对它的想象几乎都是美好的,也没有人敢打破权威的舒氏集团的计划。
但鬼东西是什么,舒明青却知道,实验室里有不少死亡实验体的研究数据,是当年云翊查到告诉他的,而且他也怀疑,当年云翊的死,除了是他查到了母亲的死因真相,是否还有可能是因为他触及了这些机密?
这样想着,舒明青手上的速度越来越快,时速快速往上升。
“舒明青!”沈砺忽然握住他的手,轻声喊道。
舒明青如梦初醒,迅速把自己从方才的沉思状态拽出来,他吸了两口气,“……我没事。”
沈砺这才把心放下来,又轻声问:“你的手下……可靠吗?”
操纵机甲的那双手紧了紧,舒明青微微抿唇,“可靠。”
随后,他又补了一句:“很多都是改造液受害者,还有一部分是被改造液毁了之后刺杀我时,被策反的,我在舒家眼皮子底下起了自己的公司还不被人发现,靠的就是他们,养的也是他们。”
“他们背负仇恨,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是一致的,基本不会背叛。”舒明青瞥了他一眼,“你记得郑荣吗?”
“他妹妹死于粗制滥造的改造液,治病被骗了所有积蓄,走投无路时,找上了我。”舒明青道。
说话间,下空已经出现了机甲基地的大门,坐落在巍巍大山之间。
舒明青瞥了一眼沈砺,沈砺立刻会意,把保镖的衣服穿好,又戴上口罩,等着降落。
盘查后,负责人连忙赔笑,“原来是二少爷,我们接到老太爷的消息了,您在这里的训练计划是七天,我们还担心您失踪了呢,这就去给老太爷报信。”
“您这边请,那是给您准备的寝室。”负责人指向一处房间道。
舒明青和沈砺一前一后踏进去,默默观察着这个地方。
面上看着没什么问题,就是个普通的机甲基地。
但……谁知道里面的水深不深呢?
第33章
入住当天没什么训练任务, 舒明青将门锁好之后,却也没敢睡。
“怎么?”沈砺问。
舒明青打开光屏,无声道:“问问我哥外面的情况, 也好做两手准备。”
是了, 问舒广济而不是偷偷问他手底下的人,的确能迷惑外面那些人,联络手下人用加密邮件就够了,万一这里有监听设备……
电话很快被接通,舒广济显然是在家里, 背景里,他女朋友赵云善正在吃水果看影视剧, 时不时还甜美地笑着给舒广济叉一块果子吃。
舒广济握着赵云善的手, 忽然看见舒明青的背景,连忙坐起来:“你小子事怎么这么多,你不是回家族了吗?你……你这在哪呢?”
舒明青从善如流地喊了一声“大嫂好”, 不顾脸红害羞侧过头去的赵云善, 淡声道:“被祖父派到机甲基地训练了, 外面的事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上次寄给你的东西安全送达了吧?”
这话让舒广济睫翼闪了闪,他停顿片刻,“嗯,安全抵达了,快递包裹完好无损, 你放心……”
一旁的沈砺迅速明白过来他们的“暗语”指的是孩子, “那有没有……有没有守着的人?毕竟东西易碎,怕抵达时有损。”
舒广济又点点头,“有很多, 看得出来快递员很重视。”
“机甲基地很好,你能学到很多东西,恭喜。”舒广济道。
但他之后却无声张了张口,口型是:一切小心,我被家族盯上了,别再联系我,太危险了。
见状,舒明青道:“下次祖父说,把你也弄来,你来不来?”
舒广济笑着摆摆手,“我胸无大志,哪能去训练,还是在家跟你云善姐追追剧更自在。”
他忽然把一杯水递给后面的赵云善,赵云善愣住片刻,抬眸凝视他一瞬,才接过,“嗯……那明天我们去玩?”
“那什么,明青,我就不跟你说了,我们领导来电话了,应该是外派和升职的事,她的剧也开始了。”舒广济挂断电话。
舒明青冷脸吐槽道:“有女朋友就忘亲兄弟的大哥还真是有出息,不过我那个未来大嫂也的确值得他这么做,温柔知意、书香门第,家里又醉心慈善,是个很好的良善姑娘。”
“她上次跟我说想看看机甲基地长什么样,你跟我走动走动拍拍照片吧。”舒明青示意他去房间另一头去搜寻监听设备。
沈砺压低声音应了一声,便俯身前去寻找察探。
上次查舒家资助的慈善机构,有一家是赵先生生前创办的,去年突然换了负责人。
不是他多心,只是这个档口,他不得不多留个心眼,舒明青看着精明,其实人是个傻的,他不多费心安排着些,老婆被人坑了去都不知道。
果不其然,在窗台外侧和床底下找到两枚微型监听设备。
沈砺捏着那两个小东西,想把它们扔出去,却被舒明青直接拦下来。
“我有点……胸口疼,你帮我去叫医生过来……”舒明青面不改色地道,人已经坐在了地上。
沈砺立刻明白他的意思,扶着他躺下来。
“咔哒”一声,舒明青“摔”了下来,正砸在监听设备上面,沈砺还补了两脚,将其彻底粉碎。
夜里,舒明青悄悄推开门,和沈砺一起避开巡逻的守卫,往基地控制中心去。
按照祖父的一贯设计方式,实验室不会正大光明地摆在明面上,如果不是藏在隐蔽处,那就只能是沉入地下了。
就像舒家老宅的地下室。
外面巡逻的守卫一队换一队,根本不给人可乘之机,舒明青仔细看了看,又悄悄掉头去看另一边,一番折腾,竟什么都没找到。
“那边的,什么人?”
守卫忽然出声,灯光瞬间被打在二人身上。
舒明青也不避,只揉了揉小腿,“是我,夜跑锻炼肌肉,你们有问题?”
那些守卫见是他,连忙低头道:“原来是二少爷,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您见谅!”
他冷着脸点了点头,回头示意沈砺,“愣着找死?还不跟我回去?”
沈砺压低声音:“是。”
回去后,跟在身后的沈砺立刻把门带上,前面的舒明青已经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就喝,“我的人递来的消息的确是那里没错,可为什么……”
他的瞳色变了变,划过一丝异样的暗光,又很快湮灭。
“没事,明天我们再仔细探探,总能找到的。”沈砺道。
“说起来……”沈砺走到他身后,伸出手臂揽住他的腰身,“师兄刚才那么凶我,我好像心有点受伤了……”
舒明青:“……”
你的脸皮和心脏铁皮铜墙,子弹都打不透。
受伤?
正想着,耳畔已经被那人贴上来,沈砺的发丝落在他的脖颈处,酥酥.痒痒地扫过每一寸肌肤。
“沈砺……”舒明青的声音轻起来,并没拒绝沈砺的亲近。
“啪”地一声,沈砺将舒明青扣在床上,“师兄……舒明青……”
舒明青悄悄攥住沈砺的衣角,没用力,却也没松开。
……
褚嘉良近日总觉得奇怪,明青那孩子明明是在那家医院看病,怎么突然就断了联系?
他心里愈发不安起来,能带走舒明青的,恐怕只有舒家的人,他是见识过舒家厉害的,且不说他儿子当年就是因舒家改造液而死。
就是舒明青……即使身为继承人,不也成了舒老头子的实验体吗?
他大半辈子做研究,在那家私立国中第一次看见舒明青时,就知舒家对这个少年注射过什么东西。
莫非……
褚嘉良再也坐不住,直接打车去了一趟舒家老宅。
“哦?褚教授,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舒老太爷笑道。
“明青呢?”褚嘉良问,“你把他怎么样了?你们简直太猖狂了!”
“褚先生。”舒老太爷的表情一下子严肃下来,“明青如何,那也是我们舒家内部的事,褚先生只是他老师,手还没必要伸得这么长,不累么?”
“你!”
刚说出一个字,手臂就被人从后面扼住,整个人被压到地上动弹不得,“你们做这些事会遭报应的!舒庭振!你残害亲孙子、戕害同胞、制造副作用致死的改造液杀人,你是与不是!”
舒庭振见他如此,只觉得像只蝼蚁一样可笑,“是又如何?世人用我的改造液不也用得很开心?他们拿到了想要的高智,我拿到了金钱和权力,有什么不可的吗?”
“我看褚教授累了,现在回学院也教不出什么,请他去厢房做做客吧。”舒庭振给自己倒了杯茶,冷声道。
“你斯文败类!败类——”
直到褚嘉良的声音消失后,舒庭振才满不在意地淬到盂盆里一口唾沫,“老东西。”
**
机甲基地里舒明青的寝室已经灭了灯,屋内一片黑暗,门被反锁着,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地板上,两人的衣服散落一地,沈砺吻了吻床上已经安然睡过去的爱人的脸颊,心中道:安心睡吧舒明青,你精神紧绷太久了。
他又给舒明青往上拉了拉被子,手却被舒明青轻轻握住,那人明显还没醒:“别……要是又怀孕怎么办……”
沈砺一笑,无声道:好师兄啊,你说这话不是太晚了点?
再说,alpha不像omega,没那么容易受孕,而且他距离上次生产连一年也没有,怎么会这么快就怀上?
难不成他俩信息素契合度百分百吗?才能每次都中。
太扯了,这世界上哪有百分百契合的恋人,就是那对娱乐圈公认的最高契合度夫妻,契合度也才百分之九十。
他轻轻拍了拍舒明青的胸口,又给了他一点安抚信息素,用极轻的声音道:“师兄啊,放心吧,即使……也一切有我呢。”
于是第二天,舒教授看着自己的脖子……忍着揍一顿沈砺的冲动,把衣领往上拉了拉,盖住满目痕迹。
沈砺笑着道:“师兄,衣领再拉就遮住鼻子了,昨晚是谁拉住我衣角不放的?”
言罢,沈砺又给他开了加热器,把热过的水倒好递给他,“师兄?”
舒明青没接。
“师兄……”沈砺把水塞给他,“分明你昨晚也是欢喜的,你也很喜欢我的信息素,睡得很安稳。”
“那我也没让你——”舒明青猛地接过水杯,却没喝,只是用杯壁挡住唇,一下子被他噎得涨红了耳尖。
不是说不过他,昨晚的确是他默许的,甚至在沈砺慢吞吞解腰带时,迷迷糊糊中,似乎还说了一句“磨蹭什么,你来不来?”
舒明青想拍死当时的自己。
有辱斯文。
有辱斯文啊……
沈砺见他挡着下半张脸,眼尾还有些泛红,忍不住走近凑过去,温和的气息扫过舒明青的鼻子,“用杯子挡有什么用?师兄,昨晚是谁说‘慢点儿’的。”
“沈砺!”舒明青猛地抬眼,杯沿“哐当”一声撞在唇上,耳尖红得滴血,“你再胡言乱语,我现在就将你扔去训练场做靶子!”
沈砺没退,反而伸手轻轻捏住他拿杯子的手腕,指腹蹭过杯壁上的水渍:“好啊,不过扔我之前,先把水喝了,温水对你身体有好处。”
他说着,又望了望舒明青腰侧,“昨晚压着这了,现在疼不疼?”
舒明青的手僵了僵,被子里的水晃出微小的涟漪,他别过脸,声音闷得像堵在喉咙里:“不疼。”
可攥着沈砺袖口的手却悄悄用了点力,别扭地道:“有辱斯文……”
“斯文哪有我师兄重要?”沈砺话里带着点安抚的暖意,“再说,我师兄昨晚主动催我时,可没想着斯文。”
“我没——”舒明青猛地抬头,却撞进沈砺眼底的笑里,那笑意里藏着毫不掩饰的温柔,让他到了嘴边的反驳突然卡住。
“那……那也是你先勾.引我的。”
沈砺拉住他手摁在自己胸口,让他感受着自己的心跳,“是是是,我勾的。”
他凑过去,在舒明青发红的耳尖上轻轻碰了一下,声音放得极柔:“那师兄今晚还让不让我勾?”
舒明青耳尖更红,猛地挣开他的手,转身往门口走去,却在握住门把手时顿住,背着他道:“一会训练不能走神,你待会帮我盯着底下那些人和各个区域异样。”
沈砺看着他泛红的耳尖和紧绷却没真生气的背影,笑着应道:“好,都听师兄的。”
舒明青推开门的瞬间,又听身后传来沈砺的声音,带着点狡黠的笑意:“对了师兄,脖子上的痕迹要是遮不住,就说被我咬的,反正基地没人敢说舒二少的闲话。”
“沈砺!你找死!”舒明青回头瞪他,却看见冲他比了个安心的口型,眼底的笑意里藏着眸中笃定感。
他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凶巴巴地摔上门,却在门关上的瞬间,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痕迹,嘴角悄悄勾了点浅淡的弧度。
有辱斯文就有辱斯文吧。
反正……也是沈砺先招惹他的。
他推开门,快步走出去,机甲基地的负责人立刻上前来引他去训练场。
舒明青其实对驾驶机甲不是很陌生,毕竟他研究了很久这东西,没被注射前也试驾过,仅仅半天,他就能稳稳驾驶机甲在空中自由飞。
教练拿着光屏记录数据,时不时抬头看一眼舒明青的状况,又低头记下一笔。
然后点击老宅讯号连接,点击发送。
那教练道:“少爷已经能熟练掌握,水平很不错,原本我还以为……”
他看了一眼舒明青的脸色,笑着道:“不过少爷能力超群,这也是情理之中。”
舒明青只是“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午休时,工作人员按时把饭菜送进来,舒明青没让沈砺去拿,自己快步走了过去,接过了那人手中的饭菜。
那人戴着口罩,脖子上挂着工牌,见他过来,连忙颔首躬身,只抬眼看了舒明青一眼,又快速垂下眼去。
拿到饭菜后,舒明青立刻反锁了房门,低声道:“怎么样?”
这是在问今天探查的结果。
“你猜的没错,有一处特别隐蔽的废弃处有个小门,里面虽然堆放着杂物,但铁柜后面有个按钮,那底下有个空间,我说不清楚多大,当时巡逻队在检查,我没冒然进去,等晚上再探。”沈砺回答道。
“嗯,那等一等。”舒明青道。
吃饭时,舒明青刚拿起筷子,就见沈砺把自己碗里的青菜挑了大半过去,只留下嫩叶:“你训练耗体力,多吃点肉,青菜我替你解决,知道你嘴刁,嫌基地的青菜品相不好。”
那青菜的确挑得不好,有几片居然都不完整了,舒明青微微蹙了蹙眉,方才却并没说出口,没想到沈砺竟注意到这一层。
着实……
舒明青抬头去看沈砺,心里默默想:着实闲的。
沈砺挑菜的动作很自然,像是做过千百遍,或者早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连舒明青自己都没察觉,刚才皱眉盯着青菜的表情,在沈砺挑走菜时悄悄松了。
“多此一举。”舒明青低声吐槽,却夹起一块沈砺推过来的红烧肉。
“晚上任务重,总得先垫饱。”沈砺舀了勺汤递到他手边,“这汤虽然很浓,但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舒明青喝了一口,鲜醇的味道漫开,有点像沈砺之前做过的汤,但没沈砺做的清淡,弄得他胸口有点发闷,没什么食欲,但瞥见沈砺的眼神,他什么也没说,只默默把汤喝下去了。
他喉结动了动,把沈砺药里的空汤勺拿过来,舀了一勺汤递回去:“你也喝。”
沈砺笑着接了,刚要低头,却被舒明青伸手按住右手手侧。
伸回去的那只手的指尖沾着点饭粒,是刚才沈砺挑菜时蹭到的。
“沾东西了。”舒明青的声音有点闷,指尖轻轻蹭掉那粒饭,又飞快收回手,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低头吃着碗里的饭,“晚上探查……你别冲在前面,铁柜后面说不定有机关。”
“知道。”沈砺凑过去,手指在他发间轻轻碰了一下,“我得留着命回来,给师兄做汤,好好养养你的身体,等扳倒舒家、我们彻底安全后,接上孩子,回家给你们炖一辈子汤。”
舒明青没接话,却悄悄把碗里的青菜又挑了两片给沈砺,垂着眸,叫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声音轻得像是怕被听见:“……嗯。”
趁着沈砺低头吃菜,舒明青又抬眸深深望了沈砺一眼,紧紧凝视着他的脸,许久,他才道:“我想给孩子取名叫长宁,你觉得怎么样?”
闻言,沈砺立刻抬眸,笑道:“好啊,感觉男女用都好听,不愧是师兄。”
舒明青轻笑一声,又看了一眼他的饭菜,“……吃吧。”
沈砺低头继续吃菜时,舒明青又盯着他望了很久,才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我……我去个厕所。”
进去洗手间后,舒明青并没进去,只是站在洗手台面前,用手撑着洗手台,抬头看向镜中的自己。
他闭上了眼睛。
下午训练仍旧没什么困难,教练熟练地指导着他开机甲,往老宅传的数据一次比一次好,老爷子那边听闻过后很是高兴,令结束后尽快回去验收成果。
吃晚饭时,舒明青又盯着沈砺看了很久,有时候没吃饭时,也会静静凝视着他。
这让沈砺笑着调侃道:“师兄,你这是终于发现我面容英俊无以伦比了?”
舒明青微怔,慢慢地耳根浮起一层淡红,“胡言乱语。”
出发前,黑暗中,舒明青紧紧抱住沈砺,去碰他的唇,似乎要把他胸腔中的空气都消耗殆尽。
带着郑重、疼惜,像是要将这个人刻进骨子里。
“怎么了?突然这么主动?”沈砺笑道。
舒明青没回答,随后放开了他,“……没事,走吧。”
“待会出去时,你小心跟在我后面。”收拾好思绪后,沈砺忽然严肃道。
等到巡逻队换防时,舒明青二人趁机开门出去,小心翼翼躲避着那些人。
“来,这边。”沈砺无声指了指前方,同时迅速侧身躲到柱子后面,把舒明青一把揽过来,等着前面一队巡逻小队走过去。
贴着沈砺的胸口,又是在寂寂无声的黑夜,舒明青甚至能听清楚沈砺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有规律而又稳。
但此刻不是贪恋温暖的时候,舒明青很快推开沈砺,拉着他往里走。
走到那处废弃处时,沈砺先行跑过去。
进去里面后,舒明青没有再往里走,只见沈砺熟练地找到那个铁柜,蹲下去摁下那个按钮,霎时间,深处的地面上推开一个方形入口,往里一探,里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我先进去,你跟在我后面。”沈砺道。
等沈砺进去后,里面的冷意顿时将他们冲了个趔趄,舒明青反而没什么反应,只默默跟在沈砺后面。
地下室里面到处都是废弃的纸箱,与坏掉的水桶交错散落着,明显就是个废弃工具地下室。
“舒明青,这里好像什么也没……”沈砺回头去看舒明青。
却见舒明青站在他身后,眼帘并没有抬起来,“我知道。”
你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不,不对,如果他说的是,他知道这里本就什么都没有的话,那舒明青就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机甲基地是干净的,什么都没有,那他执意过来是为什么?
难道……
“舒明青,你——”沈砺刚开口,竟发觉自己身体忽然瘫软起来,只能强撑着保留意识,“你要干什么?”
闭眼的最后一刻,他看见有个戴口罩的男人走到舒明青身旁。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耳畔最后听到的是近乎轻叹的声音,“沈砺,回去吧,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舒明青慢慢向他走过来,苍白的脸渐渐离他越来越近,那张全无润色的眼底深处只剩一簇干净的、盛着莫名信念的幽火,把其他东西烧得干干净净,只剩最后一点那看不清道不明的执念。
透亮、幽然,却又令人捉摸不透。
风吹过时,掀开他训练服下面的白衬衫,他抬手想抓住舒明青的那截洁白的衣角,手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最后只能无力地滑下来。
他的师兄已经把训练服脱下来盖在他身上,唇畔漾起一抹浅笑,将一吻落在他额头上,“睡吧,沈砺。”
郑重、温和。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沈砺心底里一只有个声音在呼喊着“拉住舒明青,不要让他走。”
不要让他走!
不要让舒明青走!他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不能让他走!
原来最近种种……都是你的计划啊……
眼前越来越模糊,晃了几晃,终于彻底归于黑暗。
最后,他在黑暗中恍惚一霎那,记忆中舒家别墅里神色清冷的少年舒明青赫然出现在他眼前。
那个时候也是这样,只在他身上短暂停留目光,随后看一眼身后巍峨庄重的舒家别墅,慢慢后退,身上的微光一点点消失,转身离开,直到退回到舒家别墅廊下的阴影里。
时隔多年,两个身影刹那重合,沈砺无意识地挣扎着,却终究于事无补。
**
舒家老宅里,隐蔽无人的小角落中,打扫卫生的阿姨在光屏上发出几个字:已暗中相助把三爷的“手”伸到老太爷身边,今晚,老太爷就会生疑。
那边很快回复:三方势力已经得知改造液核心所在地消息,三爷已得知名下财产受老太爷威胁,不日反扑。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舒家开始有了松动之相。
而远处的机甲基地,舒明青坐在机甲中,身旁那个口罩男人扶着沈砺上了另一架机甲,临走前,舒明青轻轻握住了他的手,盯着他沉睡的脸看了一会,才最终放开。
他把一个小星盘递给口罩男,“如果我……你就把这个给他,读取出来是封信,还有公司所有身家,就交给他了。”
那男人点点头,“舒总放心。”
舒明青转身上了另外几个人开的机甲,与旁边沈砺的机甲背道而驰,驶向舒家老宅的方向。
视线里沈砺的机甲彻底消失后,舒明青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根很小的药剂,打在手臂上,“给老宅发消息吧。”
很快,舒庭振就接到了电话:“老太爷,不好了!二少爷在基地突然发病,信息素严重紊乱,还伴随着改造剂后遗症!”
舒庭振心下一沉,“快!立刻送回老宅!”
挂掉电话后,他连忙站起身来,又叫来心腹道:“快去开实验室,把那个女人留下的信息素合成药准备好,等明青回来立刻进实验室治疗!”
当年舒明青少年时,不知怎的就经常发作信息素紊乱症,只有他母亲的信息素才能缓解,有时候正是他给舒母注射改造液时发作,有时是在他将舒母叫进书房时发作,而且很难治,几乎没有办法根除,只能用这个方法。
如今外面那些混账和老三那个不成器的又在暗中觊觎那些东西,舒庭振心中难免不安,忙颤颤巍巍拄着拐杖想要往外走。
机甲行驶得很快,不一会就稳稳停在老宅面前的空地上。
舒明青被人扶着走下机甲。
第34章
“祖父……”舒明青虚虚叫了一声, 忽然又紧按胸口,整个人蜷缩起来。
舒庭振连忙走过去,“快, 扶他进去。”
进屋后, 舒明青慢慢坐在房内椅子上,舒庭振立刻遣散无关人等,只留下两个心腹属下,“你们在这守着,有异动立刻联络我, 尤其是那个老三……”
话音刚落,老太爷的光屏就亮了起来, 通讯接通后, 那边明显很是急切:“老太爷,三爷在暗中轻点打手,恐怕……恐怕是……”
闻言, 舒庭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舒明青又紧紧摁住胸口, “疼!”
舒庭振心猛地一沉, 一来,舒明青是继承人不能出事,只能用实验室里的全套设备和那女人的信息素合成药才能治疗,实验体身份不能暴露,否则他好容易稳住的舆论很可能再次发酵。
到时才是真的不好收拾。
二来,万一老三那个混账真动了弑父夺权的心思, 也能借实验室抵挡一二。
老三那个混账!
不……不对。
他不能乱, 现在还不能乱。
“你去,打电话把舒广济叫回来,儿子在我这, 我倒要看看那个混账敢不敢动手!”舒庭振道,“还有那个褚嘉良,继续关着,必要时——”
他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那心腹属下立刻会意,推门而出。
很快,舒明青被人扶起来,舒庭振在书架上摸了摸,拨开深处的一片隐秘的小黑片,地板一块瓷砖瞬间打开一个方形入口。
顺着入口,三人慢慢下到地下室。
阴冷、潮湿、黑暗……这是舒明青多年来对这里的记忆。
而推开那扇他很熟悉的地下室的门,里面灯光明亮、窗明几净,和外面俨然截然不同。
走廊的灯光因感应而突然亮起,舒明青不适应地眨了眨眼睛,他微动脑袋,随后很快睁开,任由二人扶着他往里走。
里面大约有五六间屋子,走到尽头时,才出现一道大门,门很厚重结实,看着不大可能被暴力攻破。
门是指纹加密码的锁,老太爷慢慢绕过舒明青,走到屏幕前面,轻轻输下几个数字,又把手指摁到上面。
“叮——”的一声响,大门突然被打开。
映入眼帘的是被分隔开的屋子,还有各种各样的仪器、实验体、玻璃罩,仪器还在滴滴发出细微的、有规律的声响,一切都有序运转着。
**
“大少爷,老太爷有令,叫您回老宅一趟。”
舒广济开着门,看着面前祖父的心腹微微皱了皱眉头,“祖父这时候叫我有什么事吗?我明天被调去上级医院做主任了,今晚得准备很多东西。”
那心腹属下道:“理由我不知道,大少爷请吧,老太爷还等着呢。”
身后的赵云善立刻起身,笑着打圆场,“老太爷既然叫了,那就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东西可以晚点再收拾嘛,要不……我陪你去?”
那人没反对,反正接到的命令是把舒广济接过去,多带一个想来也没什么。
舒广济仍旧皱着眉头,却不想,赵云善抬手揉了揉他的眉心,“别皱眉,别不开心,你再皱眉我就不要你了。”
他心下一软,轻轻握住赵云善的手,“好。”
最终,二人还是坐上了舒家来接人的机甲,往老宅方向而去。
而舒家老宅周围,包括社会舆论,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老太爷的书房紧闭着,门口还守着两个心腹属下,舒明青已经被人扶进治疗室。
“少爷忍忍,我去取合成药。”那属下道。
趁着那人离开,舒明青趁机站起身来,轻车熟路地往外走,老太爷已经去了外面的实验室空间查看其他的实验体。
也许是过于狂妄自大,舒明青很快摸到了主实验室,一瞬间,他眼前浮现了千万张期待的脸,可再一眨眼,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舒明青的指尖抚过主实验室的操作台,冰凉的触感将他的指腹冰得习惯性弹了一下。
他循着母亲留给他的记忆走进去,找到中.央的光屏终端,屏幕暗着,显然并没开启。
他指尖微蜷,思虑片刻,输入一串数字,时不时改造回头看一眼周围和门口,大脑飞速运转,额头慢慢聚拢起一颗颗颤颤巍巍要掉下来的汗珠。
屏幕骤然亮起,舒明青暗暗松了口气,加载完毕后,他迅速查找那些核心数据,将一个实时传输星盘插.进去。
【进度10%】
速度很快,进度条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但舒明青的心已经开始猛烈地跳,先前注射的药多少有些影响到他,身体各处竟开始隐隐作痛。
他踉跄后退半步,实验室光屏却突然发出警告:非授权闯入!警报!警报!
他心脏猛地一缩,立刻按住光屏侧边的紧急屏蔽键,警报声只响了几秒就被掐断,可在干已经传来老太爷的脚步声,夹杂着呵斥:“谁在主实验室?”
【进度75%】
脚步声越来越近,拐杖落地的声音一声一声敲在他心上,像愈发急切的催命符。
【进度85%】
【进度90%】
舒明青立刻撑着起身,站在光屏面前,挡住读取数据的小东西,浑身发颤地靠着实验室站着。
“明青?你不在治疗室待着,跑这里来做什么?”老太爷的声音已经到了门口,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舒明青故意按住胸口弯了弯腰,维持着发病未愈的模样,“祖父,我……治疗室的仪器出了点问题,我来找您时,误闯进来了。”
老太爷的目光扫过光屏屏幕,又落在他挡着的地方,眼神骤然锐利:“你藏了什么?”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应急灯突然闪了两下,外面传来心腹慌乱的通讯声:“老太爷,三爷的人打起来了,正门守卫拦不住!”
老太爷脸色骤变,下意识转身往主光屏那边走,拿起拐杖想毁掉主实验室的核心数据。
舒明青眼疾手快地挡住,后腰撞在玻璃柜上,疼得他闷哼一声,护着星盘的手却越来越紧,“祖父,现在不是毁数据的时候!”
叮——
一声细微的声响从光屏里传来,数据传输完成,舒明青迅速拔下来,插到自己光屏上,又向一个目标账户发送了一份。
“你在干什么?你懂什么!”老太爷的拐杖指着他,怒不可遏地要敲向他的腿。
舒明青侧身躲过,被猛药激出来的信息素紊乱症开始真正渐渐显现出来,胸口的刺痛让他只能使劲按住。
问询而来的属下立刻跑过来,老太爷指了指舒明青,“把他……把他给我抓起来!逆子!真是混账!”
这时,舒明青手上的光屏突然震动。
是舒广济的紧急通讯。
“明青,我刚进地下室,怎么回事?外面怎么那么多打手?老宅又出事了?”舒广济急切说,背景音里还有赵云善险些跌倒的呻.吟声。
“走!先去地下安全室!”老太爷住着拐杖往门口走去,属下带着舒明青跟着老太爷,力度大得几乎捏碎他的骨头,舒明青只能被迫跟着走。
刚走到走廊拐角,就听见有跑步声传来,还伴随着混乱的喊声:“少爷,这边!老太爷他们在实验室!”
是舒广济。
“快走!”老太爷连忙喊道,引着众人往更深的地下室走。
好不容易跑到后,众人一股脑地往里进,等到最后一个进来后,老太爷迅速关上了门。
他瘫坐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拿出光屏颤着点了点,“这个不孝子……”
舒明青动了动,扶着墙壁将身子站稳,余光瞥见舒广济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后,他忍着痛走上前去,递过去一张帕子,“哥,快点止血。”
舒广济刚要接过去,却见赵云善已经走到老太爷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有些颓败的老头,“老太爷,今天的滋味如何?有无感觉似曾相识?”
众人懵然,舒广济更是蒙圈,“云善,你说什么呢?”
赵云善突然拿出一把刀来,狠辣地靠近老太爷的脖子,瞬间勒出一道血珠来,她眸中的温和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混杂着厌恶和仇恨的扭曲神色,“你还记得赵立国吗?那个因反对改造液而被你暗杀的慈善家。”
“你们这种人,庸俗、可笑、冷血,见钱眼开到连人命都不顾,你说你该不该死?”
赵云善死死瞪着老太爷,刀又往肉里送了送,噎得舒庭振只能用手死死扒住赵云善的手,奈何赵云善面上不显,手劲却大,像是专门训练过的,他年老体弱,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你是那个叛徒的女儿?”舒庭振终于在已经遗忘到不知哪里去的记忆中找到拿掉对他来说微不足道的记忆,盯着赵云善的眼睛惊恐道。
舒广济上前一步,“云善,这当中也许有什么误会,祖父虽然钻研改造液,但不一定会杀——”
“我亲眼所见难道会有错?”赵云善眼睛瞬间红了,“我爸妈死之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就是他,我后来也查过,那些人根本就是舒家的人!”
她的目光从舒广济身上移开,落到空荡的地上,“还是要多谢舒二少这些年和那些人的周旋筹划,才让我能搭上您这么个大人物的船,能亲手杀了这个人面兽心的伪君子!”
“不要!云善!”舒广济冲上去,跑到她面前,“别冲动,就算祖……就算他有罪,也应该让警察来抓他,你杀了他,自己的手就不会再干净了,杀人犯法牢狱之灾你受不了的!”
“来,听话,把刀给我,我叫警察来处理……”舒广济耐心引导道。
舒明青已经几乎站不起来,蚀骨的疼痛在渐渐吞噬他,“云……云善姐,别……别杀他,脏了你的手……”
闻言,赵云善的手微顿,轻轻地摇头,晶莹的泪珠从微红的眼眶里流出来,“不要,我不要,你们也是舒家的人,你以为我会信你们吗?我爸妈半生醉心慈善,救了那么多人,他们该死吗?不!该死的是舒庭振!”
舒庭振突然摸到一旁掉落的拐杖,趁赵云善分心时,迅速出手敲过去。
“祖父!”舒广济迅速上前去扶舒庭振。
城市上方的机甲上,后舱里躺着的男人慢慢醒过来。
头疼。
很疼……我这是怎么了?
沈砺的意识慢慢回笼,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舒明青……
舒明青!
他费力压下胸中的滔天愤怒,颤着手打通沈家的电话,“喂,刘叔,你现在立刻去通知军方,就说舒家老宅出事了,有可能危机社会治安,叫他们赶快赶过去!”
“什么?少爷,你怎么知道的?”
“别问了,快去!”
**
刀子紧紧被赵云善握在手中,她摇着头不断后退,“你们不懂,你们根本不懂!”
她一个箭步冲着舒庭振跑过去,欲将刀捅到舒庭振腹部,千钧一发之际,舒广济冲上来。
“噗——”
鲜血溅在舒广济的脸上,他低头看了一眼肚子上的刀,口中猝不及防也喷.出一口血,他艰难地颤着手想去碰赵云善的手,似乎想拉住她,“别……别……云……云善,跟我回家……”
“哥!”舒明青瞳孔骤缩,顾不上身体的剧痛,第一反应往舒广济那边走,手指扒着墙壁往前走,指腹磨出血来都浑然不觉,指甲缝里全是涌进来的鲜血。
赵云善整个人都呆住了,她睁大眼睛看着面前的舒广济,握着刀的战栗的手颤动幅度愈发大,她猛地松开刀,不断地摇着头,“不是……我没想杀你的……不是的!”
“不是……不是我……”
一旁地上的舒庭振抹了把脸,“妖孽,妖孽啊!”
他扶着地板起身,快步走到一旁很不起眼的控制台前,“舒家的百年名誉不能泄露……”
他又看了一眼舒明青,痛心疾首道:“明青,要你陪着祖父今天去了!”
按钮被猛地按下,外面传来不小的爆破声,伴随着混乱的叫喊声,定然是有炸弹之类的东西。
“你……”舒明青撑着稳住身形,走到舒广济身旁时终于撑不住,“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嘭!”
“嘭!”
爆炸声越来越近,很快就能危及这处安全屋,舒明青倒在地上,伸手去碰舒广济,血沾了舒明青满手。
一时间,刺痛、冲击、恶心感交织着翻涌上来,理智被冲得所剩无几。
他最后看了一眼舒广济,紧紧握着已经发送出去数据的星盘,随后合上了眼睛。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母亲的脸:“明青,一切都结束了,妈妈带你回家。”
“回家……”
“妈妈……”
“嘭——”
耳边传来一阵很近的爆破声,舒明青意识越来越模糊。
“舒明青!”
嗯?
谁?是谁过来了?
不知道多危险吗?
“舒明青!舒明青!”沈砺浑身是伤地冲进来,在爆炸之前迅速把舒明青抢出来。
军方的爆破组已经迅速闯进来,将爆破范围控制住,同时控制住在场的几个人。
沈砺抱着舒明青一路冲出去,眼球里红血丝交杂着灰黑尘土,整个人狼狈不堪,到外面空气充足的地方,他才放下舒明青,拖起他脖颈,手颤着去碰他的鼻尖。
“舒明青,舒明青!”
滚烫的泪珠断了线似的留下来,他抱着舒明青脑袋全都放空了。
军方的人很快围过来,认识沈砺的那个副将上前来,“小砺……”
“叫救护车,快件救护车!你快去啊!”
沈砺魂飞魄散地跟了救护车一路,抱起舒明青往外走时,沈涛上将刚好过来清理前厅的部分,深深看了舒明青一眼。
“他跟我说,这个计划暂时不要告诉你。”沈涛上将顿了顿道,“他立了功……你一定要救活他。”
沈砺没搭理他,只沉默地抱着舒明青离开。
**
舒明青进抢救室时,沈砺人几乎要跟着他去了,整个人无精打采,像是根本没有魂魄,只是坐在家属等候区都会无意识流泪。
护士们实在不忍心,给他送来纸巾,但沈砺没有接,只呆呆地望着手术室的大门。
手术进行了三个小时,才把舒明青的命保住,但暂时只能待在重症监护室观察。
听到这消息,沈砺一一下站起来,还没等说什么,立刻晕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时,映入眼帘的是刘沛的脸,他恍惚了一下,立刻抓住她的袖子,“妈!我……舒明青呢?舒明青怎么样了?你告诉我他怎么样了!”
刘沛轻叹一口气,“他没事,明天就能转普通病房了,医生说,旧伤和爆炸波及伤都好治,但是……”
“但是什么?”沈砺追问。
“但是他这些年像是总用猛药,信息素紊乱症很严重,医生只说保守治疗,只说能控制住。”刘沛道,第一次对别人家的孩子流露出担忧,“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心理疾病啊?怎么……”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沈砺低下头来。
他怎么忘了,之前在医院里,舒明青就已经说过。
【不过,我也有些摸索出来的反抗方法,以使这些年让她和我过得不那么狼狈。】
当时他就发觉舒明青言辞闪烁,也私下去查过,但属下那边查到的舒明青的身体检测报告没有其他问题。
难道……
原来如此!
舒明青所谓的“摸索出来的反抗方法”原来就是这个,他不清楚诱发自己的信息素紊乱症对舒明青有什么好处。
不过大概率与舒母脱不开干系,多半是只有舒母信息素能抚慰他什么的理由,把舒母的命跟他这个继承人绑在一起,让舒庭振不敢动她。
沈砺好一点后,又彻夜到舒明青病床上守着,期间,周启听说消息后带着孩子过来看他,沈砺也只是看了两眼他怀中的小孩子,并没有要抱他的意思。
“你不抱抱?这是明青拼了命保下来的孩子,你别让他担心。”周启劝道。
沈砺这才有反应,他张了张嘴,伸手把孩子接了过来。
小小的,软软的,咿咿呀呀地好奇望着他的爸爸,小手去碰他没顾得上刮的胡茬,发出轻轻的哼哼声。
沈砺眼圈瞬间红了,一滴热泪从眼眶中滚出来,他抱紧臂弯里的孩子,额头贴到孩子额头上,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小长宁一日比一日长大,吊着沈砺一口气的就是每天抱抱孩子,守在舒明青床前,在几乎要逼疯人的沉静中等舒明青醒过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沈砺心诚感动了上天,出事的两个月,舒明青的手指颤了颤,最先发现的还是沈砺。
“医生!医生!他手动了!”
舒明青在幻梦中徘徊许久,身体僵硬沉重不能活动,连眼皮都睁不开,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叫他离开这里、放弃一切。
他很想放弃,很想去再见妈妈一面,但他胸口那颗心,还有身后万千碎星,都在等着一个真相,一个能彻底倾覆改造液、让他们受害的亲朋好友得以昭雪的真相。
那千万个声音齐齐在耳畔哭泣,震得舒明青不能再往黑渊处走。
“舒明青!”
舒明青猛然回头望过去,彼时身后早已天光大亮。
是沈砺。
舒教授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憔悴得跟个鬼似的沈砺,睁开眼第一刻,差点没把他重新吓到阎王爷他老人家跟前。
舒明青觉得,要不他还是继续睡过去吧。
“你怎么样?头还疼不疼?胸口疼吗?”沈砺喜极而泣,连忙上前来问道,声音都是沙哑的,听着极其刺人。
“没。”舒明青摇了摇头,“闭嘴吧,吵得我头疼。”
他侧头看了一眼床头柜,见上面热水器正温着一.大壶水,见他醒来,还打招呼似的冒着丝丝热气,他皱了皱眉,“蠢,这么多水不会喝?”
“好,我喝,我这就喝!”沈砺拿起杯子倒了杯水,喝水时却一直眼都不眨地望着舒明青,仿佛一闭眼,舒明青就一溜烟似的消散了。
见他喝过水后,舒明青又道:“之后发生了什么?祖……他呢?还有……我哥……”
“舒庭振已经被警方带走接受审讯,根据你传来的证据,舒庭振涉险杀害你母亲和赵先生、隐瞒改造剂后遗症真相扰乱市场、危及国民身体健康,还有家庭暴力罪,被审判庭判了死刑。”沈砺缓缓道。
“这事一出,那些蠢蠢欲动、觊觎改造液的三方势力也暂时沉寂,只等调查了。”
“另外,你三叔判了死缓,你爸……虽然没直接参与,但名誉也一落千丈,现在在出租屋待着。”
“广济哥……两个星期前葬在了南山公墓,赵云善判了十年有期徒刑。”沈砺道,“老师没事了,已经回公寓了。”
闻声,舒明青慢慢垂下眼帘,许久不曾说一句话,不知何时,眼前已经蒙了一层水雾,却不敢眨一下眼睛,只要颤动一丝一毫,那雾就会凝结成水珠滴下来。
就在沈砺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打算去给他拿药时,舒明青突然开口:“我小时候不喜欢我哥,觉得他做事不符合章法,但后来又惊觉,到底何为章法?难道只有家族长辈灌输给你的‘规则’是正规章法吗?”
“人的未来、前程、性格……种种都不是能被单一规则限定的,困在里面,就像井底之蛙,只能看到一副方圆画面,但看不见的东西却如过江之鲫,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了他。”
“节点就在后来,他不惜跟家族闹僵,也要离家去做医生,熬了好几年才从学生熬到副主任医师,几次通讯,他眼圈发青,但提及医学,眼睛都是亮的,那是我在舒家从没见过的。”
“我想要冲破桎梏的想法,就是在那里得以强化的,除了小时候妈妈的反抗影响,他是唯一一个影响到我的。”舒明青道。
说完,舒明青垂眸望着自己那双手,之前满手的鲜血已经被洗去,如今只剩下一双瘦削的手。
“我什么时候能出院?”舒明青轻声道,“我想去看看他。”
“医生说还得再观察一阵,你的……”沈砺噎了一会,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的信息素紊乱症刚刚研发出合理方案,还要后续治疗才能根治。”
闻言,舒明青瞬间顿住,那双手指尖猛颤,猝然抬头,却撞入沈砺那双带着红血丝的眼睛里,“你——”
“是,我都知道了,包括舒家对你做的一切,还有你对自己……”沈砺顿了顿才有力气接着道,“还有你对自己做的一切。”
“舒明青,你怎么就不会爱惜自己呢?”沈砺忍不住道,“我早就跟你说过,改造者不是一刀切的疯子,重点在于你怎么选择、你迈出的那一步是深渊还是光明,这些都不能一概而论的。”
“我……我只是……”舒明青摇了摇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眯了眯眼睛,微不可查地连续眨了眨,“那只是一个偶然状况……沈砺!”
听他这么说,沈砺直接起身离开,似乎恼怒已经蓄到极致,舒明青见他离开,连忙去拉他的手。
“但那是我当时能找到的,最妥帖的办法了。”
“好,不说这个,那当时你设计丢下我自己去对付舒庭振,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自己能活着回来?”沈砺眼眶里瞬间滑出眼泪,“你就没想过失去你,我会怎样,还有阿宁,你让他那么小就没了爸爸,让他怎么办?”
“我……”舒明青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反驳一句话。
话没说出口,沈砺忽然上前来紧紧抱住他,像是天崩地陷也不会松手,“以前不论,但现在我抓住了你,别想跑了。”
舒明青手指动了动,慢慢伸手回抱住了他。
就这样,二人相安无事了两天。
第三天。
“咚咚——”门忽然被人敲响。
二人松开,往外望去,“请进。”
进来的是身穿警察制服的男人和沈涛上将。
那警察道:“目前舒氏集团的案子调查进度已深.入,我们还查到了舒氏管理层做的一些事,需要舒先生跟我们走一趟。”警察道,“我们问过医生了,舒先生现在的状况已经足够出院治疗。”
舒家管理层的事……说白了不都是改造液和操控证券市场的事吗?
舒庭振栽了,之后的事就都推到舒明青身上了吗?
“不行,他身体还没完全康复,怎么能再奔波!”沈砺站在他身前,“他不能去!”
第35章
眼见着沈砺就要跟对方对着干, 舒明青慢慢掀开被子,略微活动片刻,缓缓下了床, 直接握住沈砺的手腕, 将他拉到后面。
沈砺甩开舒明青的手,快步走到沈涛上将面前去,“爸,您——”
“沈砺。”舒明青出声,声音却有些沉重, 他再次去握沈砺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你是军方高层的儿子, 你不能徇私知道吗?我来处理。”
一旁的沈涛上将也道:“军方也会尽量为他作证,你目前要做的,难道不是为他找个能力出色的律师?”
警察点点头, “医生说做过最后一项检查后, 舒先生就可以暂时出院, 我们在外面等候,舒先生请吧。”
闻声,舒明青也微微颔首,“容我换身衣服。”
他换了一身低调的白衬衫,不同于之前黑西装配的白衬衫,这身明显轻松日常得多, “走吧, 有劳。”
医生给他检查时,沈砺一直在旁看着他,时不时看看光屏, 像是在等什么人消息。
等检查完后,舒明青起身,沈砺忽然道:“我找了第一星球的精英律师团,你放心。”
舒明青没有犹豫地点点头,“我知道。”
警方引着他走出去,坐上外面停着的警车,车窗慢慢升上去,外面站着的沈砺身影渐渐被玻璃彻底隔开。
之后,他没有再多看沈砺,只默默望向路的前方,等候抵达警局。
**
警方调查过后,因证据不足只能暂时释放舒明青,但社会舆论的声音越来越大,不少市民惶恐这样的改造者会危及社会,纷纷上街游行举愿,要求审判庭严审舒明青。
一个月后,接受调查的舒明青坐在法庭里,望着底下的人海,却没有丝毫波澜。
他坐在被告席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静静望着面前的名牌,一言不发。
法庭内很静,只有控方律师翻证据册的沙沙声,他抬眼扫过旁听席,沈砺坐在第一排,怀里抱着孩子,身旁是陪同的周启。
阿宁小手抓着栏杆,正歪头往他这边望,见他看来,还挥了挥小胖手。
舒明青喉结滚了滚,悄悄弯了下嘴角,又迅速绷直,他不能露怯,这场官司不仅是为他自己洗冤,更是要斩断与舒家的牵连,还有社会偏见。
“被告舒明青。”控方律师的声音打破寂静,“根据警方调查,舒氏集团213-217年度的改造液副作用观察记录,有你签字的审批流程,你是否承认参与其中?”
舒明青抬眼,声音平静却清晰:“不承认,控方出示的签字记录是舒庭振模仿我的笔迹伪造的,我的律师团已申请笔迹鉴定,报告显示与我不符,与我的书写习惯完全相悖。”
他顿了顿,看向陪审团:“我16岁起被舒庭振彻底限制人身自由,所有审批权只是名义上的,真正的签字权一直在他手中,这一点,他的心腹都知道。”
控方律师脸色微变,又翻出另一份文件:“那舒氏操控证券市场的资金流向,有好几笔转入你名下账户,你如何解释?”
“那是我为收集舒庭振罪证设的局。”舒明青语速未变,“215年我发现舒庭振用我的账户洗钱,故意暗中留存了资金流水记录,同时将证据加密后传给军方沈涛上将,军方的数据库里,应该还有记录,沈涛上将也可作证。”
话音刚落,法庭侧门打开,沈涛穿着军装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军方可提供215-217年间,共17次向军方传递舒氏犯罪证据的记录,其中包括改造液临床试验证据、证券操控明细。”
“他不仅未参与犯罪,更是破获舒庭振案的关键线人。”
控方的攻势被打断,舒明青的律师立刻起身,递上另一份证据:“此外,我们调取了舒氏高层口供,明确显示舒庭振曾多次叮嘱‘不要让舒明青知道改造液核心数据’,可见舒明青对高层犯罪完全不知情,甚至刻意被舒庭振隐瞒。”
庭审陷入胶着时,证人席忽然有人举手。
她穿着囚服,由狱警陪同而来,“法官大人,我有话要说。”
她眼圈发红却语气坚定:“我曾经调查过他,他不仅没参与,有次还帮了我一把,产业才能重振,也是因为这样,我才知道我可以利用他,借他的力量,去杀……”
赵云善没说完,但所有人都已经心知肚明,这是最后一根稻草,已经彻底打破了控方的逻辑链。
之后,两方律师、法官再次陷入激烈谈论中,舒明青没去听,只是默默看着赵云善发红的眼圈,在想舒广济在的话,现在不知会是怎样。
休庭时,沈砺快步走到被告席旁,隔着栏杆递过一瓶温水:“律师说胜算很大,你别担心。”
舒明青接过水,指尖碰到沈砺的手,轻声道:“嗯。”
终审判决那天,阳光很好,没从前那么刺眼、那么滚烫。
法官敲下法锤:“被告舒明青,因无充分证据证明死其参与舒氏集团犯罪,且有重大立功表现,判决无罪,舒氏管理层剩余涉案人员,另案处理。”
判决声落下,一切尘埃落定。
出去时,沈砺冲上去抱住他,而舒明青也回抱住舒明青。
他终于不用再躲在舒家的阴影里,不用拿自己的身体当筹码。
如今他有沈砺,有阿宁,有了真正的“家”。
“我们回家。”
之后,舒明青积极配合治疗,在医院待了两个月,才彻底根除信息素紊乱症。
“舒庭振明天死刑执行。”沈砺收拾好舒明青的东西,推开病房的门,引着舒明青往外走。
舒明青脚步一顿。
他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收紧,眉头细细地拧着,“沈砺,我想去见他最后一面,母亲的事,我还有细节要问他。”
沈砺:“好,我送你去。”
第一星球的监狱建在接近郊外的地方,沈砺开悬浮车绕了好一会才找到这个地方。
“允许探视时间只有十分钟,有什么话尽快说吧,您也别为难我们。”工作人员道。
舒明青坐在玻璃隔断前,沈砺站在一旁,静静等候着。
监狱里很静。
很静。
静得像一潭死水,一点生机也没有。
“8653号探视。”
随着监狱工作人员的一声喊,一个苍老的男人慢慢被人带出来,手上戴着一副手铐,穿的是囚服,并不干净,衣领处还沾着些汤汁,显然沾上就没洗过。
他比上次见面时又苍老了几分,已然白发苍苍、老态龙钟,坐下来后,只是平静地望着玻璃隔断后的舒明青,“你来了。”
“比我想象的晚。”舒庭振又道。
“我自然要来。”舒明青道,“你当年对我和我母亲做过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忘,如果当初你能收手悔悟,也不至于到今日这般田地,咎由自取四个字,祖父应该比我更明白什么意思。”
“你是来问蓝真那妇人的事的。”舒庭振并不理会舒明青的话,自顾自地道,“当年是她不自量力跟你父亲相爱,我不过是成全了他们,既然成了舒家妇,为我舒家做出贡献难道不应该?”
“明青,你是我培养出来的最有天赋的继承人……”舒庭振那双漆黑的眼睛紧紧盯着舒明青,“可惜蓝真慈母败儿,居然试图阻止改造液项目,她该死!”
舒明青的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所以你就要杀了她?”
闻言,舒庭振终于轻笑出声,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老眼仍旧漆黑深邃:“是,也不是,她也算自己把自己杀了。”
一旁的沈砺满脸疑惑,“他什么意思?”
却看椅子上坐着的舒明青墨眉紧蹙,睫毛一下一下颤动着,细看之下,连眼皮都是颤的,“你说什么?”
“唐和平做手术前,她是知道你背地里给自己下猛药诱发信息素紊乱症的,你是聪明人,应该知道什么意思吧?”舒庭振道。
舒明青的手紧紧攥着衣角,几乎要把衣角揉碎。
“探视时间到,回去吧。”工作人员忽然过来打断。
舒明青颤.抖着阖上眼睛。
原来那是真的。
沈砺从刚才起就觉得舒明青不对劲,他连忙过来扶住舒明青,“到底怎么了?”
“如果母亲知道我靠自毁保住她的命的话,她……”舒明青再睁开眼睛时,眼圈都是红的,“当年事发后,我大病一场,很多事都不记得了,这些年我也不断试图去找。”
但却找不到。
“那……”听到这里,沈砺也多少猜到了一些,他涩声问,“你……”
“这些天,病中迷迷糊糊,我又做了几个梦,都是关于她的。”
梦中,舒家老宅中,舒明青刚刚被压制住信息素紊乱症,精神不济躺在房间里睡着。
“吱呀”一声,门开了。
身着一袭淡蓝色裙子的女人轻轻走过来,没有惊动任何人,静静坐到床上,微微亮的夜灯下,她的长卷发晕着柔和的光泽,她的珍珠发卡仍旧熠熠生辉,更给她添了几分娴静的气质。
蓝真恋恋不舍地轻轻在空中抚摸着舒明青的脸颊,紧紧只是比划着,近乎贪.婪地细细描摹舒明青的脸颊轮廓,像是要把他的模样永远刻在心里。
但她却不肯真正触摸舒明青的脸,怕一有动作,舒明青就会醒过来。
她声音很轻,轻得像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气流,稍有不慎就会化在空气里,一眨眼就找不见了。
【明青,以后……你要好好活下去。】
【妈妈不能再陪着你了。】
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想问问母亲到底是谁害了她,可母亲永远只是笑笑不说话,即使说话,也只是叮嘱他,让他好好活下去。
母亲的眼睛很漂亮,可自从记事以来,他从没见过母亲笑过。
沈砺的梅花味信息素味道慢慢将他包裹,那人有力的手臂紧紧环住他,将他抱在怀里,稳稳拖住他的身子。
“想哭就哭吧。”沈砺低声道。
一滴一滴热泪夺眶而出,砸在沈砺手腕上,愈发滚烫,仿佛在火场里滚了半生,跋山涉水千万里才走到这里,终于溃不成军倾泻出来。
“母亲是爱你的。”沈砺吻上他的额头,“我们都是爱你的。”
**
最后一次去看舒家老宅时,舒明青只看过一眼,就转身离开,转而去了墓地。
“我叫人改回了母亲墓碑上的名字。”舒明青摸着那冰凉墓碑上的“蓝真”二字,垂眸把从前那块“舒夫人”的恶心牌子用土盖上。
“妈妈自由了。”
舒明青抬头远望着天空,又看了看一旁放着鲜花的舒广济的墓碑,“大哥也自由了。”
沈砺上前,担忧地握住他的手,“你别担心,我都处理好了。”
二人渐渐向着远处的微光远去,暖黄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舒明青身上,他终于轻笑出声,同沈砺毫无负担地向家的方向走去。
身后蓝真墓碑上的照片依然焕发着别样的色彩,照片里她的眼神仍旧是那样柔和,静静平视着前方,似乎仍在注视着所爱的人。
墓碑旁摆着两束鲜花,风过能闻见馥郁的芳香。
而花旁边,放着一颗盈润有光泽的珍珠。
二人走出墓园时,正碰上一个少年往这边走来。
是舒纪绍,三叔的儿子,今年也才十九岁而已。
如今他身上再没从前的高定华服,整个人也憔悴不少,明显落寞很多。
见到舒明青后,舒纪绍紧了紧手里的花,“你来了。”
“嗯,来看看大哥和我妈。”舒明青道。
岂料舒纪绍忽然上前来,伸出拳头想打人,“你把我们家害那么惨,你还有脸来看我大哥?!”
沈砺一把上前狠狠攥住舒纪绍手腕,神色愈发冷:“需要我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吗?”
舒纪绍一怔,对方的动作彻底把他捏醒,方才顿悟已经物是人非,这才松了手,慢慢跪坐在地上,愈发双目无神,“我从没想过你会这么做,从没想过啊,舒家养你那么多年,你居然恩将仇报……”
“你一直生活的舒家不过是个披着锦绣皮囊的吃人牢笼,你喜欢,别人未必。”舒明青顿了顿又道,“我从来没喜欢过。”
“这张卡里有五十万块,够你上完大学了,你没做过什么恶,有些资金流水不对劲,也是你爸在利用你当挡箭牌,判决不会很重,你走吧。”
舒明青走后,舒纪绍一直深深望着他的背影,许久才垂眸去看他放到地上的那张卡。
百年世家舒氏与其集团一日之间倾覆,引得社会上议论纷纷,媒体纷纷提出两个观点:既然前舒氏继承人能克服改造液副作用、配合军方警方立功脱罪,那是否说明,改造者也有可能成为符合社会规范的普通人?
二是,随着舒氏集团的改造液资金链的暴露和毁灭,国家能否真正彻底销毁这个产业链?又会用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将其彻底肃清?
望着高楼大厦的光屏里的新闻播报,头先一直跟着舒明青的助理郑荣慢慢垂下眼眸,给舒明青发送过去一封邮件:
【舒总,公司事务交接已做完,我想走了,我要带着小婉的骨灰,去她一直想去的北方,这些年,多谢舒总带着我们这些同病相怜的兄弟姐妹们谋划奔波,再见了。】
不一会,光屏“嘀嗒”一声发来几条消息,最前面的是一条转账通知:一百万星江币。
【舒明青:记得你说过,你妹妹喜欢有山有水的地方,带着小姑娘去好好玩一场吧,小姑娘会开心的。】
郑荣摸着光屏,看着那几行字许久未言,眼睛紧紧闭上,两行泪倏地落下来,酸涩近在咫尺,一点点将他整个人笼罩、裹紧。
小婉……
搬回别墅后,沈砺一直抱着儿子苦恼。
舒明青这病是好了,他们也两情相悦了,那婚礼也必须得提上日程了,但是,该怎样求婚才能有格调高大上一点呢?
沈大少暗中筹谋许久,又是鲜花又是爱心蜡烛,忙活许久,却不想一时不慎被舒明青察觉。
“你……其实不必的,我不看重这些。”舒明青道。
“那不行,别人有的,我也得给你备上!”
就这样,领证还不够,沈砺策划着把草场婚礼、海滩婚礼、教堂婚礼等等通通弄个遍。
舒明青:“……”
最后被舒教授直接打断,“折腾。”
但最后还是在“旅行婚礼”的后面打了个圈,扔在沙发上就离开了,“我今天还有课。”
确定之后,二人都不约而同地请了假,把孩子交给保姆照顾,去了海岛旅行。
一开始,他们赶海、游船、踩沙滩,晚上在外面看星星,累了就抱着睡过去,有时候情到浓处也会……
终于,旅行的第四个月,出事了。
舒明青忍着一脚踹飞沈砺的冲动,轻微的恶心感慢慢涌上来,他扶着桌子稳住身形,指着试纸上的杠:“你、你给我——”
忽然的恶心让舒明青只能弯下腰,沈砺连忙扶住他,惊喜过后是慌乱无措,“这……要不我们去问问医生,这个孩子……”
这话令舒明青抬眸,声音骤然添了几分冷意和审视:“怎么,你还要拿掉他?”
“不,不是!我怎么会有那个意思!”他慌忙辩解完,立刻扶着舒明青坐好,手忙脚乱摸着光屏,点开医生联系方式,声音发紧却刻意放软,“我是想找医生问问,你身体刚好,怀孩子需要注意什么……”
听他如此说,舒明青紧绷的肩膀松了点,却还是嘴硬道:“……不说清楚。”
又抬手摸了摸小腹,神色略微复杂起来。
“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也巧。”舒明青微微低垂眼帘,“沈砺,你说会不会是那个没能……没能保住的孩子回来了?”
沈砺闻言轻轻握住他的手,“不管是不是,他都是我们的孩子,我们都会爱他。”
他刚说完话,轻轻把舒明青的手放在心口,声音放得更柔:“上次没能护住你们,是我的错,这次从怀孕到生,我寸步不离。”
听后,舒明青没说话,沉默几秒后,微微往沈砺那边靠了靠,“好。”
之后去医院时,沈砺不放心多测了几项,其他的指标没有问题,只有信息素检测项目里,二人拿到报告单后都有些惊讶。
报告单显示,二人信息素匹配度100%。
舒明青:“……”
孽缘。
沈砺则很高兴,计划着回去后大摆酒席,再告诉所有人这个好消息。
却被舒明青无情扼杀了。
旅行很快结束,舒明青带着身孕又回到了第一星球,沈砺一直紧张着他的身体,连他抱着逗弄阿宁都万分谨慎。
“你还怀着孕,阿宁还小,没轻没重的,踢着你肚子怎么办?要不给我抱吧?”沈砺伸出爪子要接过舒明青怀里抱着的阿宁,轻声道。
他轻轻拍走沈砺蠢蠢欲动的手,“起开,哪有那么娇弱。”
“我上次课没讲完,你明天的课我占了。”舒明青道。
沈砺被拍开手,却笑着凑过去,故意逗他:“行行行,课给你,我的课你想占就占,但你讲完得立刻回来,不能像以前一样工作起来没日没夜不要命了。”
关于这点,舒教授还真身体力行了。
一反常态,到点来到点走,开始不加班了。
在课堂上讲课时,也不再动怒,学生犯错直接罚,省去大怒那一步骤。
不过,罚也仅限于反省罢了,学生们发现,舒教授自从这次回来后,人莫名温和了很多,整个人周身像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暖光。
舒教授的变化大家有目共睹,学生老师们相处更松快的同时,也滋生了某些不一样的心思。
新来的omega老师旁听时,一见这位传闻中大名鼎鼎的舒教授瞬间沦陷,当天课间时,就把舒明青叫到门口,小心地送上一束花,“舒老师,我……”
只是没想到,沈砺影子似的窜出来,像是已经蹲点很久,他没说别的,只笑眯眯地把那花推回去,“同志,想表白也得看我这个学生们的师娘同不同意啊?”
那个老师脸瞬间红了,连忙把花拿到背后。
舒教授原来已经结婚了吗?
学生们:奸.情!奸.情!我就说他俩有情况!
闻言,舒明青紧紧皱眉,怒道:“沈砺,你找死!”
沈砺立刻扶住他的腰,“舒教授别动怒,当心肚子里的孩子。”
众人目瞪口呆:孩子?他俩谈恋爱多久了?这发展也太快了吧!
舒明青慢慢站好,不经意间露出隆起的小腹,抬手摁住沈砺的手,站到王老师面前,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他说得没错。”
沈砺顺势揽住他的肩,笑得眉眼弯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