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巧言愣了一下。
她往常读书多半也就是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 倒是从未想过如她是那主角会如何抉择。
倒是让淑妃这样一问, 不由沉思起来。
她会如何呢?
当时弟弟重病, 她不也果断卖身入宫,什么都没想么?
付巧言道:“到底亲人大过一切, 若换做是我,想必也会如她那般。”
淑妃问:“不后悔?信了十几年的佛祖,突然要让留发嫁人,怎么能习惯的了?”
付巧言笑笑,一张小脸仿若桃花绽放。
“那也不是什么难事,有道是我佛慈悲,便是佛祖也不会怪罪凡俗见死不救。娘娘别怪奴婢浅见,当年我卖身入宫便也是这般想的。”
淑妃倒是没听过她怎么讲家里事, 如今话说到这里,便有了些兴致:“你当年是如何的?”
付巧言帮她续了茶, 轻声细语道:“那会儿我父母突然没了,弟弟生了重病,我把家里房子家具都卖了也不够给他治病, 正巧小选在即,我听说有银子得,镇上也能把我弟弟安置到荣宣堂, 还能叫他继续读书,我便进了宫。”
她说罢,顿了顿,淡淡道:“娘娘也知道, 我们两个孤儿就算自己顶立门户,也实在不能好过多少。”
淑妃点点头,心下了然。
付巧言这样花容月貌,孤身一人带着弟弟在巷子里讨生活,落到什么境地都不好说。
哪怕她再有本事,再聪明都无用处,到底是年纪轻幼的弱女子,弟弟也不过十岁上下,日子确实也是过不下去。
这也是付巧言果敢的地方。
她知道进了宫镇里就要照顾她弟弟,能进荣宣堂,还能继续免费读幼学,这便比什么都强。
无论她在宫里好不好过,起码他能平安长大。
家国这样大,无数孤儿流离,荣宣堂就那么些屋舍,又能养得了几个呢?
她这般年纪,能忍住骨肉分离至亲离散,只为两人都能好好过活,实在是很不容易的。
待听了这些,淑妃心里更是敞亮。
“你是个好孩子,将来……也会好的。”
付巧言冲她福了福身:“多谢娘娘金口玉言。”
淑妃摇了摇头,又问她:“你说若是大少爷不那么欢喜于她,只能做妾,又待如何?”
只能做妾……
付巧言心跳突然快了几分,她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却看不清迷雾的边际。
“这奴婢便不知了,那只能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不是小师父不够好,只她恰好不是大少爷心系那一人。且说为妻为妾,还不都是因大少爷一句话的事儿?哪怕是聘为正妻,说不好哪一日良人心变,回头又成了妾。倒不如自己把日子过好,努力求了师父康健,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自己心里有数,其实为妻为妾又有何妨?”
这世间女子哪个不想三媒六聘,哪个不想凤冠霞帔?可那些恩爱不离缠绵悱恻故事里,不还是三妻四妾丫头通房一个都不少。
付巧言当然想要找个良人白首不离,可她有没有这般运气,有没有这把眼光,却也未可知。
淑妃表情淡淡,心中却很是赞同。
她是二品正妃,说得好听一些是主位娘娘,到底还是皇家妾。
哪怕到她死,哪怕荣锦棠能做得了给她封谥号的那个人,她都无法成为皇上的妻子,名义上的也不行。
皇上这一辈子,只会有两个正妻。
一个是少年结发的元妃,一个是相伴经年的皇后。
淑妃闭了闭眼睛,淡然问她:“若你与人为妾,你会怨恨吗?”
付巧言笑笑,她知淑妃心里也不是太好受,便有些放肆道:“娘娘,这有什么好怨恨的?是埋怨自己不够好?还是怨恨对方眼瞎?说到底,只是姻缘线没绑到两人身上,徒留伤感罢了。”
是啊,难道埋怨自己不够好吗?
只是没那个命而已。
淑妃笑出声来,伸手擦了擦温热的眼角:“你这丫头,可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付巧言婉言道:“娘娘,在我心里,娘娘比观世音菩萨还好。”
淑妃拉过她的手,摸着她手上粗糙的茧子,说:“哎呀傻丫头,有你这句话,我这一年没白疼你。”
付巧言见她心情好了些,便问:“那奴婢还要继续读吗?”
淑妃摇了摇头,她静了片刻,道:“今日里有宫宴,你回去多加两件头面,下午陪我去百嬉楼。”
这一上午讲了这许多回话,这一次付巧言倒是真傻住了。
“娘娘……”
付巧言迟疑道。
淑妃摆了摆手,让她不用多言。
“去吧,还有寒烟一起去,你不用怕。”
付巧言咬了咬下唇,踟蹰片刻,终于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她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最终也没敢问为何今次要带她去宫宴。
往常陪淑妃出去的多是寒烟和寒絮,两位姐姐跟了娘娘许多年,也是很有脸面的大宫人,在外面很是镇得住场。
她哪怕在景玉宫再是红火,也不过是个陪娘娘解闷的小丫头罢了。
在景玉宫的一年时光,她还真没出去过一步。
付巧言有些忐忑,又有些莫名的兴奋。
宫宴,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带着这颗跳动不安的心回了屋,见之桃蕊姐姐在,便道:“姐姐今日也休了?”
桃蕊正靠在窗边做绣活,听了笑说:“是呢,娘娘仁慈,今日里不忙。”
付巧言点了头,这边翻出自己的小包袱,从里面挑簪子。
她梳的是最简单的双螺髻,一边簪了一把小的珍珠花簪,很是小巧玲珑。
这样打扮在自己宫里是无妨,出去就有些给娘娘丢人了。
她从包袱里翻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把贝壳飞云钗。贝壳不是什么稀罕东西,胜在这钗做工精巧,飞云层层叠叠很是美丽,斜插耳边倒是跟珠花搭配。
配好簪子,她又找了珍珠耳铛出来,轻轻坠在耳坠上。
桃蕊看她一眼,问:“怎么打扮起来了。”
这丫头平日里素净得很,很少这样环佩玎珰。
付巧言心里正是忐忑,闻言便凑过去问:“姐姐,娘娘说叫我今日陪她去宫宴,不能给娘娘丢人。”
她这般一凑过去,如玉的耳坠上珠光摇曳,衬得粉脸莹莹白白,散着动人的光。
桃蕊诧异地瞪大眼睛瞧了瞧她,见小丫头这样打扮下来更是添了三分美丽,心里倒是有了些成算:“今个寒絮姐姐不太舒坦,兴许娘娘这才想叫你去。”
付巧言倒是不知寒絮今日病了,只嘟囔:“那也应是您或者桃陌姐姐去呀。”
桃蕊自然不会说娘娘偏心之类的话,只道:“我跟桃陌都不是近身伺候的宫人,也对娘娘习惯不熟,出去很容易添乱子。你好歹是日日跟在娘娘身边,使唤顺手罢了。”
她这般一解释,付巧言就放下心来。
等一通打扮之后,付巧言又好生拾掇了一下自己最新的这身粉紫春燕袄裙,这才稍稍消停下来。
午休过后,付巧言便去了前头书房。
她往日多半这时候过来,前殿里也并不热闹,娘娘休息的时候小宫人们是不敢多说一句话的。
付巧言到了书房门口,很意外看到书房仍旧开着门,不由推门而入。
淑妃正坐在书桌之后,提笔认真抄写着什么。
付巧言轻手轻脚走了进去,见桌上也未摆茶,便忙要去烧水。
“不用忙了,你去叫了寒烟来,我们这就得准备走了。”
“诺”,付巧言忙应了声,转身又出去了。
刚才匆匆一瞥,付巧言见她在抄心经。
自从陛下病了已来,淑妃日日都要抄经书给陛下祈福,一日不曾懈怠。
付巧言默默叹了口气,娘娘对陛下这份心,也确实十分叫人感动。
她匆匆请了也刚收拾好的寒烟出来,路上跟在她身后求道:“有劳姐姐今日操心,我实在没见过这般场面。”
寒烟爽朗一笑,拍了拍她肩膀:“这有什么?娘娘们都很温和,只要好好伺候少说话便是了。”
付巧言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感激的笑。
因为换成她跟着去,寒烟肯定要更操心也更谨慎一些,确实是麻烦她了。
但这都是娘娘的意思,她们做奴婢的只要听娘娘话行事便行了。
等回了正殿,才发现娘娘已经去了寝宫,让桃蕊和沈福给她装扮起来。
桃蕊不光一手绣活出众,盘头的本事也十分了得。
只见不一会儿的功夫她就给淑妃换了个朝天髻,发间点缀一串拇指大小的金色南珠珠花,髻头一把红宝双凤琉璃步摇,高高摇曳在乌发之上。
两鬓簪有红宝琉璃梳篦,耳铛是红宝葫芦扣,一身礼服也早就换成桃蕊赶制几月的曲裾深衣,外头的罩衫裙摆很长,满绣着清雅淡然的紫竹仙鹤。
颈间一把八宝如意扣,是一身礼服的点睛之笔。
淑妃这身衣服要说华贵也清雅三分,要说普通却精致非凡。
远远看去仿佛画中仙女,跟平时判若两人。
付巧言是头回见她这样隆重,不由愣神道:“娘娘真美。”
这会儿屋里很静,这一声一屋子女人都听见了,顿时笑成一团。
沈福道:“这孩子惯会说话,难怪娘娘喜欢呢。”
付巧言红了脸,忙告罪行礼。
等又过了一个时辰,淑妃这一身装扮才可算忙活完。
寒烟在前头扶着淑妃,付巧言跟在后面拉着衣摆,一行人缓缓迈出景玉宫门。
除夕这一日阳光正好,璀璨的日光照在宫道上,晃得人眼疼。
付巧言不由得抬头望了望天,只同以往一样的青天白云,却似比以往敞亮许多。
景玉宫外,仿佛又是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Amanda、江林无湖、清歌醉墨、Amanda的地雷~
待会儿8:15还有一章!么么哒!
☆、人选 加更
前头付巧言第一次来景玉宫时便知这里位置极好, 虽说比不上凤鸾宫富丽堂皇, 却是离皇上的乾元宫最近的宫室了。
先帝宣帝在位时, 这里住的是先帝唯一一位二品妃德妃。
从景玉宫出来,一条狭长的宫道就在眼前, 远远望去乾元宫九重飞檐便在眼前。
百嬉楼在慈宁宫前头,挨着乾坤小花园和皇后的坤和宫,要从景玉宫过去,须穿过乾元宫和坤和宫之间的宫道。
这条路付巧言从未走过。
无论是从坤和宫去永巷,还是从永巷去景玉宫,她走的都是背宫的小道,不跟着主子娘娘的时候是不能走宫道的。
因着天好,也因着百嬉楼不算太远, 淑妃没让叫步辇。
三人慢悠悠走在宫道上,悠闲自得, 太阳金灿灿的,晒得人身上温暖。
付巧言低眉顺眼跟在两人身后,听着淑妃跟寒烟念叨宫里的事。
“也不知道明年有无小选, 咱们宫里人手越发少了。”
其实景玉宫只走了一个知画,也不知道淑妃这感想如何而来。
寒烟道:“娘娘心慈,怕累着奴婢们, 人手多少有什么要紧的,娘娘尽管使唤奴婢。”
淑妃笑,点了点她:“就你会巴结。”
付巧言出神一想,这已经是她进宫第二年了, 等翻了年,便是第三年了。
宫里头看有没有大事,两三年甚至四五年小选一回也是有的,不过前年小选选进来的人确实不多,如今付巧言还老听宫人们念叨人少劳累。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累的,只听听从不应话。
主仆三人慢慢溜达,不一会儿一个小宫人便从后头跑上前来:“娘娘且略等等,我们娘娘正赶上来。”
这小宫人付巧言认得,是顺嫔身边的大宫女,叫桐花。
说是小宫人其实已经二十四五了,只个子矮面嫩,总很容易让人看成年纪小的小宫人。
淑妃同顺嫔关系一直不错,闻言只站在路当间等了来。
顺嫔一贯识趣,只遣了桐花来求淑妃等一等她,想必就在后头不远。
果然这头淑妃刚一停下,那边顺嫔便赶了上来。
她也不叫贴身宫人过来,只自己走到淑妃身边搀着她,笑嘻嘻道:“我来伺候姐姐走吧。”
寒烟识趣地松开了手,退后两步跟付巧言走在了一起。
跟在她们身后的是顺嫔的两个贴身大宫女,一大串的人这便又往百嬉楼行进。
顺嫔刚才一错步瞧见付巧言,这才凑到淑妃耳边小声问:“姐姐且是定了心?”
淑妃点点头,没应声。
顺嫔见后头宫女跟的不近,便低声道:“我听说那一位也选了几个,是前年刚进宫的。”
这倒是淑妃不知道的,她想了想,心里多少有些了然:“封了王,身边是可以有良媛的。”
荣锦棠还未开府,但到底封了郡王,按制可有良媛六人,侧妃两人,正妃一人。宫里头的宫女们出身都很平凡,但长信宫又不讲究出身,母后给儿子挑几个品貌出众的无品良媛也没什么忌讳。
只要不是着急插手侧妃正妃的事,其他的都好说。
想来王皇后那里是定了些事,想要提前准备着了。
她只是嫡母,对郡王既没有生恩又无养恩,只好这样添些情谊。
想通这些,淑妃淡笑道:“娘娘有心了,王爷们年纪也都不小了,身边是得有些贴心人。”
淑妃说话很是谨慎,她没提旁的,只说王爷们都不小了,顺嫔心里便懂了。
“虽说暂时出不了宫,但不用再受尚宫局安排侍寝宫女,也是件好事。”
这倒确实是好事,尚宫局之前那事就办的很不漂亮,淑妃心里头还记怪着。
这边几句话的功夫,就走到了乾坤花园。
乾坤花园是宫里头最小的一座花园,紧邻乾元宫、坤和宫和百嬉楼,往日里是用来给帝后散心的。
一行人刚到乾坤花园西门,便瞧见六公主跟个花蝴蝶似得扑来。
寒烟忙上前扶住六公主,一抬头瞪了一眼六公主身边的大宫女清河。
淑妃皱了眉头,见六公主脸色苍白,低声问:“柔儿怎么了?”
荣静柔蹭到淑妃身边,低头不吭声。
淑妃也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伸手摸了摸女儿乌黑的发髻,没再说什么。
等到了百嬉楼前头,老远就能看到冯秀莲等在门口。
见淑妃来了,冯秀莲忙迎了上来:“可等来娘娘了,皇后娘娘就在里头等着您呢。”
淑妃笑笑,客客气气受了她的大礼,道:“劳烦莲姑姑在门口等,这大冷天的赶紧进去吧。”
冯秀莲是宫里唯一的尚宫,皇后跟前最亲近的女官,宫里头大小主子都是客客气气的,很少有人下她面子。也就皇上身边的人敢给她脸色看。
不过冯秀莲也是极会做人的,亲疏远近分得清清楚楚:“哪值当娘娘念这一句,折煞奴婢了。”
冯秀莲这般说着,又跟顺嫔和六公主见了礼,这才招来坤和宫的大宫女守在门口,亲自领了淑妃进百嬉楼。
这一日的百嬉楼跟前年付巧言见的略有不同。
四周的帐幔全部放了下来,或许是因为年节,轩廊外加了一排大红灯笼,这会儿也已经点上了。
冯秀莲让小黄门打开帐幔,请了淑妃进了楼。
刚一进去,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里面早早就烧上了银丝炭炉,暖和得很。
百嬉楼里这会儿已经摆了数十张桌塌,主位依旧是两个,往下一层却只摆了四张横桌。
贤妃已经病了许久,今日定然出席不了,剩下也不知是谁人没来。
冯秀莲招来小宫女,这边跟顺嫔致歉:“顺嫔娘娘这边走,奴婢先请淑妃娘娘去偏殿,皇后娘娘有请。”
顺嫔一向知趣,见有几位嫔也已经来了,跟淑妃道了别就走了。
只六公主还跟在淑妃身边,冯秀莲也没让人领走她。
这宫里剩下的公主也就六公主能得隆庆帝青眼,宫人们从来不敢得罪她。
淑妃见冯秀莲欲言又止,便点了点六公主的额头:“臭丫头,自己找姐妹玩去吧。”
荣静柔蔫蔫走了。
今日宫宴没有宴请朝臣,但是近亲还是有的。下嫁的公主们也会带着驸马回宫,驸马和王爷们都在前头乾清宫摆宴,是由端王主持的。
六公主在宫里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淑妃生气,也只肯听淑妃和哥哥荣锦棠的话,这会儿冯秀莲不敢说她,淑妃一讲就乖乖走了。
冯秀莲陪着淑妃往偏殿去,路上还说:“六公主也就听您的话。”
淑妃笑:“她也听她哥哥的,要是论起来,她更怕锦棠一些。”
冯秀莲立刻陪着笑起来,倒是没在说话。
等到了偏殿门口,冯秀莲先是敲了敲门,然后便推开一侧:“娘娘请。”
寒烟和付巧言知道这是皇后有事来请,便自觉等在了门口。
淑妃犹豫片刻,还是道:“巧言跟我进去。”
付巧言愣了一下,旁边的冯秀莲也对这名字有些熟悉,偏过头去看,就见一张俏丽的面容映入眼帘。
这丫头……去了景玉宫啊。
冯秀莲对她还是记得的,因此见她在淑妃跟前有些情分,便客气地点了点头。
付巧言匆匆跟在淑妃身后,路过冯秀莲时冲她还了礼。
当年的事能平息下来,冯秀莲也是出了力的。付巧言能有今天,也不能不感谢人家。
只以往没机会碰到,今日里倒是凑巧,不能装作不认识。
百嬉楼的偏殿并不大,只有里外两间。
外面是个小巧的厅堂,绕过之后便只摆了一张架子床,一把贵妃榻。
王皇后这会儿正靠坐在贵妃榻上假寐,旁边还站了两个跟付巧言年纪相仿的小宫女。
匆匆一扫,便能看出两个小姑娘相貌出众。
听到淑妃脚步声,王皇后微微睁开眼,往门口望了过来。
付巧言跟在淑妃身后,偷偷看了一眼王皇后。
两年不见,她越发显得老了。
初见时富贵锦绣的样子深深埋在付巧言心中,此刻在看她疲惫的面容,付巧言觉得很不真实。
淑妃快走两步到了王皇后跟前,正要冲她行礼:“娘娘安好。”
王皇后摆了摆手,没让她一个大礼行下去:“行了,跟我就不讲究这个,你坐。”
淑妃还是冲她福了福,这才被付巧言扶着坐到小桌便的椅子上。
王皇后当然不会记得付巧言这般的小宫人,她扫了一眼付巧言,心里有了些计较,便斟酌着开口:“妹妹也同我相交多年,我们都不是那含含糊糊的人,今日请你来,也就是为孩子的事情。”
淑妃点点头,王皇后行事一向规规矩矩周全仔细,轻易不会让人拿住话柄,说她不好。
“娘娘尽管吩咐,妾一定领命。”
王皇后浅浅笑了。
她的笑容是含蓄的、得体的,也是过尽千帆的。
“还是跟妹妹说话痛快,你且瞧瞧,哪里不好你同我讲。”
宫里头皇后要给儿子们安排妾妃,其实根本不用问皇子母妃或者皇子本人意见,不过就是个连分位都没有的侍妾,随手指了让人领了去便是了。
只王皇后谨慎惯了,不愿惹人嫌,因此先领来给淑妃瞧瞧,怕她心里头不高兴。
她是嫡母,但淑妃却是养母,从小把荣锦棠细心养大,在荣锦棠那只怕淑妃分量更重。她不是拎不清的人,该做的事该过的场一样都不能少。
淑妃也很承她情,匆匆看了那两位小宫人一眼,便道:“娘娘眼光自是好的,妾很是感激娘娘。”
她说罢顿了顿,含糊道:“妾这里也预备了人,只娘娘看如何?”
她们两个在这边含蓄来往,其实在场三个小宫人都不知是何意,依旧老老实实站在那里,一声不吭。
王皇后闻言也看了一眼付巧言,她早就不记得她是谁了,只有些惊讶淑妃宫里有这等颜色:“倒是挺好的,想必棠儿能喜欢。”
淑妃笑笑,又谢了一句:“还是娘娘念着棠儿,时时为他操心。”
“这有什么,还不都是应当的。”王皇后淡淡道。
话音落下,两人相视而笑,有些事不用说,大家都能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两天巧言就要去刷男主副本啦~高兴!
☆、宫宴
两位娘娘你来我往, 几句话便说完了事。
淑妃也没再逗留, 很快就告罪带着付巧言出来了。
只一盏茶的功夫, 百嬉楼里的桌塌便都快坐满了。
最上面的主位当然是帝后二人的,下首一共四个次席, 这会儿已经坐了三位。
淑妃定睛一看,见只有四皇子荣锦桉的母妃庄妃,六皇子荣锦松的母妃敬妃,还有已经出嫁多年被封为圣德公主的安贤公主荣静妍。她是贵妃长女,适婚肃国公次子,荣宠无限。
圣德公主位比亲王,是正一品王衔,自然是可以坐次席的。
其余公主最多只是圣元公主, 都是坐在三席。
虽然安贤公主的位分比淑妃高,但淑妃是母妃, 比她涨了一辈,位置比她靠上一一位。
这会儿四个次席就空了一个,显然是给淑妃留的。
这么一看, 淑妃便知道贤妃、和妃和贵妃都不会来了。
前年五殿下是急症没的,那之后和妃就很少出来了,淑妃同她并不很熟, 只听说她整日里吃斋念佛,那架势仿佛是要落地出家了。
贤妃病重肯定来不了,倒是贵妃没来有些稀奇。
贵妃苏蔓惯是张扬性子,虽说王皇后也是雍容华贵, 但她到底是正宫皇后,是百年世族大家的女儿,任凭再是铺张也是精致仔细的。贵妃出身不高,张扬起来就有些不够看了。
她的喜好一贯是金玉琳琅、珠光宝气的,淑妃很是受不了她的作风。
一般这样的年节宫宴,贵妃肯定要打扮的花枝招展出来,断然不会留在宫中。
这样说来,三皇子送护国公主和亲离宫,显然是惹贵妃不高兴了。
在皇上病重,各位郡王爷也都参政理政的时候,三皇子一走就要大半年。先不说人已经离开了上京,往深里想皇上能不能撑到他回来还是个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到时候哪怕诏书上是他的名字,在上京的几位王爷难道还能老老实实等他回来?
正是如此,最近几日贵妃连连招娘家人进宫看望,也是开始做了打算的。
这些宫里人都知道,淑妃想说不定皇上也知道,但是却没人管她。
因为贵妃家里实在也没几个拿得出手的人。
任凭她跳的再欢,也无用处。
没看王皇后稳稳当当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吗?
淑妃叹了口气,只觉得最近宫里头越发是不好过了。
只要棠儿……好好的吧。
她端着一身华服,快步走到左侧靠上的次席,转身坐了下来。
安贤公主正吃了一杯茶,转头向她行礼:“淑母妃安好。”
淑妃也浅浅回礼:“公主也好。”
两人客客气气你来我往,然后便不再言语了。
安贤公主是贵妃长女,代表的是贵妃一系的体面和尊荣。
这样的日子贵妃来不了,她来也是一样的。
淑妃刚一坐下,那边百嬉楼的宫人们便忙碌着给她摆茶酒。
宫宴上的吃食都很讲究,多为蒸菜和冷食,再加些点心琳琅满目凑上一桌。
酒也都是果酒,喝几壶都醉不了人,总之让人出不了洋相。
今日里皇上肯定是来不了了,只等王皇后来了便能开席。
果然没过多久王皇后便华丽登场了。
她跟刚才一比已经有些不同了,换了一件极为璀璨的苏绣大袄,头上的凤冠珠光闪耀,九颗拇指大小的祖母绿宝石点缀在九凤嘴角,随着她的步伐摇曳。
脸上也上了浅浅的淡妆,朱红的口脂衬得她气色极好,仿佛刚才偏殿里那个疲惫的女人不是她一般。
这就是隆庆帝的皇后,这就是王家的嫡女王婵娟。
她一路行来,两侧的小主纷纷站起,依次给她行礼。
待到她走到主位上转身,下面所有人依旧规规矩矩站在原地,等着她口谕。
“免礼,都坐下吧。”
“多谢娘娘。”
王皇后端坐在凤椅上,腰背挺得很直。
她看着那一张张娇美动人的脸庞,轻轻开口:“今日陛下不能亲往,早嘱咐过我要招待好各位妃嫔公主,我特地吩咐御膳房上了今年新下的樱桃,也好让大家过年吃个新鲜。”
话音落下,一排年轻的小宫人捧着樱桃果盘依次上前,给每一桌都上了一份。
等她们都下去了,王皇后又道:“今日里也不能做大戏,我便吩咐琴坊出了新曲儿,妹妹们将就看吧。”
大戏就是整台剧目,今年不是丰年,还出了那么多事,必是不能开戏的。
不过琴房出个新曲便没什么了,果然台上帘子拉开,十多位琴师已经等在那里。
王皇后也没更多废话,只说:“开席吧。”
悠扬的小曲便奏了起来,下面的妃嫔们便纷纷举起酒杯,遥遥向王皇后敬礼。
宫宴上的东西并没有好吃到那里去,味重的菜都不会上,淑妃挑拣一遍,便点了点那盘八宝蒸鸭。
这会儿菜都冷了,泛着一层青白的油光。
付巧言迟疑片刻,她知淑妃必不会喜欢这道菜,便只捡了板栗和花生给淑妃,并没有挑鸭肉。
她是第一次跟来宫宴,倒是十分聪明。
淑妃赞赏地看了她一眼,默默吃起了板栗。
不多时,外面传来宁大伴的声儿。
“咱家给各位娘娘公主贺喜了,新年好。”
宁大伴是个冷清人,说吉祥话也没多少欢喜气,倒是谷大伴一直是笑眯眯一团和气的,只这样日子他肯定不能离开乾元宫,只能是宁大伴出来镇场面。
他先给王皇后行了大礼,又给各位嫔妃行了小礼,这才继续道:“陛下不能亲往,很是挂念,特赐皇后娘娘四喜丸子一道、福寿烧肉一道、吉祥如意一道、八宝洪福一道。赐淑妃娘娘、庄妃娘娘、敬妃娘娘、各位公主吉祥如意一道、八宝洪福一道。赐各位嫔娘娘、昭仪娘娘、婕妤娘娘八宝洪福一道。”
这一连串的赏菜跟往年是没什么不同的。
王皇后依旧是四道,妃娘娘和公主也一直都是两道。
各位娘娘们一一谢过陛下赏赐,膳房的人又是好一通忙活。
年节时的赏菜都是有定例的,名字都十分好听,菜码的样子也极好看,就是味道似乎不是很出色。
付巧言见给淑妃上的吉祥如意只是个做成如意形状的年糕,八宝洪福就是八种豆米做成的八宝粥,都是很小一碗,大家也就吃个意思。
各位娘娘们话不多,但还是会相互应酬一二,整个百嬉楼里看起来也是热闹非凡,并不十分清静。
淑妃跟安贤公主无话可说,倒是跟庄妃和敬妃话了几句家常,剩下的时候都是在陪王皇后说话。
付巧言和寒烟就忙着伺候淑妃,因着菜不算太多,倒也一点都不乱。
正是酒过三巡,外面又传来黄门的唱名。
“王爷们来给娘娘贺年了。”
厚重的帐幔先开,一排高大威仪的身影闪身而入。
百嬉楼里顿时静了。
走在前头的是四皇子平王荣锦桉,他今年二十有六,是个微微有些发福的白面书生样。
紧随其后的是六皇子湘王荣锦松,他只比平王小两岁,倒是长得高高瘦瘦,面容普通了些。
后面是七皇子和八皇子一起走,八皇子付巧言见过许多次了,七皇子还是头回。
他不过只比八皇子大上一岁,个头也是一般高矮,只长相没八皇子那般俊逸至极,稍微有些孩子气。
九皇子这次没有来,想来顺嫔也不会让他自己去宫宴。
四位郡王爷各有千秋,但最出色的显然还是荣锦棠了。
人长得好,真是生来的福气,得天独厚。
四位王爷走到百嬉楼大堂正当间,一起给王皇后行礼:“儿臣给母后娘娘贺喜,祝母后新岁如意,福寿康健。”
王皇后笑弯了眼睛,连连招手:“好好,好孩子们快起来,过来一人陪母后吃一杯酒。”
王爷们便依言上前,由四皇子开始给皇后娘娘敬酒。
王皇后似不怕醉,一连吃了四杯酒都没停下,只笑道:“你们三个母妃都在,快去给你们母妃请个安,老七就去找你姐姐吃点饭食,前头肯定要喝许多酒,先垫补一二。”
这一番场面坐下来,楼里的气氛更是活络
荣锦棠在前头喝了些酒,这会儿俊脸微红,过来给淑妃行礼。
淑妃忙拉他坐下来,让付巧言伺候他吃些东西。
付巧言这是第一次近身伺候荣锦棠,也不知他喜好,只好偷偷看他眼色。
没成想荣锦棠也恰好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眸正映入付巧言的眼帘。
他脸上还带着闲适的笑,俊美的容颜在宫灯映衬下仿佛发了光,让付巧言看得移不开眼。
荣锦棠只没想这个平时乖巧淡然的小姑娘能看自己看傻了,不由浅笑出声:“给我上些八宝洪福吧。”
付巧言这才回过神来,一张小脸仿佛也吃了酒,弥漫上动人的胭脂色。
她垂下眼来给荣锦棠上了一碗八宝洪福,又捡了些清淡的配菜放到碟中,这才退下。
淑妃没看到他们两人的官司,只问他:“前头喝的多了?”
荣锦棠揉了揉太阳穴,低声答:“皇叔爷一直拉着我敬酒,不好走开。”
淑妃问:“哪个皇叔爷?”
如今荣氏能让荣锦棠叫皇叔爷的,也就剩几位了,除了端王比隆庆帝小上几岁,也是嫡系血脉,剩下的皇叔爷都已经七老八十,大多都不出来了。
荣锦棠低声道:“是端王。”
淑妃捏着筷子的手一紧。
端王正管宗人府,是现任的宗人令。
作者有话要说: 这周一定能刷上男主新手副本~
感谢溯光而聚、Amanda、肘CisSy的地雷*2,江林无湖、清歌醉墨的地雷 么么哒~
☆、面圣
隆庆帝只有两位皇弟, 都是五十几许的年纪, 倒是这位隆庆帝的小皇叔是先帝宣帝最小的弟弟, 是一个庶妃生的遗腹子,比隆庆帝年纪还要小。
隆庆帝跟两位皇弟感情很是淡漠, 倒是跟这个小皇叔感情极好,这些年来一直由他掌管宗人府,皇家的事很多也交给他去办。
如今隆庆帝重病不愈,新年祭天的差事也是交由他来主祭的。
一个是他辈分够足,也因他从不掺和朝廷的事,隆庆帝对他很是放心。
端王是个洒脱性子,跟隆庆帝是叔侄的辈分,因为母家多少有些血缘, 倒是长相有些相仿。
只他不怎么搭理朝廷事,闲云野鹤惯了, 身上少了隆庆帝那般经年不去的威仪。
在上位久了,自然同旁人不同。
荣锦棠今日跟他敬了一轮酒,对这不同深有感触。
他这般想着, 那边又同母亲道:“端叔爷倒是很健朗,比小皇叔看起来还康健。”
荣锦棠的小皇叔是隆庆帝最小的弟弟,年纪比端王小几岁, 就是身体一直不算太好,总是病歪歪的。
淑妃点了点他,没再说这事,只问:“今日谁跟你来的?”
“宁城和张德宝都来了。”
荣锦棠被封为郡王以后司礼监那边给他指派了一位大伴两位小黄门, 因为还没出宫开府,身边还未有贴身的宫女和姑姑伺候。
指来的大伴就是宁城,听名字跟宁之鹤像是有些关系的样子。
一开始荣锦棠不太敢用他,后来淑妃过来指点一番才彻底放了心。
这个大伴是隆庆帝特地给他选的,总不会有差错。
淑妃一听是他们两个,就放下心来:“待会儿你回前头少吃点酒,别喝多醉了,实在不太好看。”
荣锦棠点头道:“孩儿省得。”
母子两个正说着话,不料旁边一把嗓音横插进来:“八弟同淑妃娘娘母子情深,真真让人感动。”
这一把嗓子又尖又亮,百嬉楼里一下子便静了下来。
淑妃扭头去看,只见安贤公主正一脸冷淡地看着他们,仿佛刚才那话不是她说的一般。
“公主这话有些过了,”淑妃声音不高,也十分的和风细雨,却让在场所有人都听了去,“皇后娘娘宫事繁忙,妾替嫡母教养皇嗣,本是为皇后娘娘分忧的差事,自然要尽心尽力,值不当公主感动则个。”
淑妃这一段四两拨千斤,一下子把安贤公主的脸打的啪啪作响。
安贤公主暗下脸来,正待要说些什么,却不料上首主位的王皇后淡然开口:“好了,大过年的不要做些口舌是非,儿子们过来陪母后再吃一杯,就赶紧前头忙去吧。”
王皇后在宫里屹立不倒几十年,谁人敢下她面子?安贤公主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当面给皇后娘娘不痛快,只暗狠狠瞪了一脸莫名其妙的七皇子一眼,闷头喝了一口酒。
淑妃听了皇后的话心里更定,她帮儿子理了理衣裳,只说:“快去给你母后敬酒,省得你母后惦记。”
荣锦棠笑着到了皇后跟前,规规矩矩敬了一杯酒:“母后今年辛苦,来年儿臣和兄弟们定多去看望母后。”
刚才一番口角因他而起,他现说这句话其实是很合适的。只不过四皇子和六皇子都是年长的兄弟,被他这般代表一二自然不太痛快。四皇子不通俗物还好些,六皇子脸色就不太好看了。
他生来口吃,平日里轻易不开口。如今老二不在了,老三去了朗洲,老四那根本说不出好听的场面话,哪怕他也算年长的皇子,也依旧没他说话的份。
今年前头的宫宴开头是由端王致辞,后来敬酒却只领了老七和老八,让他跟老四自己去敬。
他在外人面前一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场面自然是冷淡至极。
经年累月的到了如今这般场面,六皇子心里那些不痛快滚成雪球,已经快要压制不住。
任他脾气再好,也总是会憋屈。
为什么父皇这么多皇子,只有他生来便是个残废。
几位皇子敬了酒便走了,百嬉楼清冷了一瞬,很快就又热闹起来。
后半程淑妃再也没搭理安贤公主,只一味陪王皇后说话。
就端看王皇后客客气气笑意盈盈的态度,是个人都不乐意陪安贤公主。
一番觥筹交错就到了华灯初上,百嬉楼里燃起成排的雕花宫灯,映得满室繁华。
等到最后一道小点上了来,王皇后便开口了:“今日里有些晚了,大年节下的,便祝妹妹们新年大吉,万事如意。且自回宫休息吧,以后有工夫再请你们去坤和宫再吃酒。”
下面妃嫔们一起给王皇后行了礼,小主和位低的嫔妾们便陆陆续续离开了。
淑妃倒是不着急走,付巧言见她还未放下筷子,便帮她又布了一块枣糕。
小点心不怕冷,这个吃起来也甜滋滋的,淑妃这一晚上都没吃好饭,这一口却是没停。
安贤公主见她死赖着不走,冷哼一声也起了身,同王皇后告罪便离开了。
以往宫宴都是帝后先走,今日里王皇后倒是没动,坐在那里也不知等谁。
庄妃跟敬妃对视一眼,便一起起了身:“娘娘同淑姐姐先坐,我们两个吃多了酒,这便回去休息了。”
王皇后点点头,笑说:“你们一贯爱吃酒,今日里早些休息,明日中午还要祭天。”
等到百嬉楼里人都走了,王皇后才缓缓站起,下了主位。
这一晚上她一个人端坐在冰冷的凤椅上,身旁没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一切都仿佛艰难起来。
三十几年了,她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也从来都是她的帝王。
淑妃见她下了桌,忙起身要迎,王皇后冲她摆摆手,竟走到她身边同她坐到一起。
“娘娘……您?”淑妃迟疑地问。
王皇后微微叹了口气:“陪我吃杯酒吧。”
淑妃这才坐了下来,招手让寒烟上来伺候。
寒烟给王皇后和淑妃都满上酒,便拉着付巧言跟着冯秀莲等王皇后身边的宫人退了出去。
这一日是除夕了,付巧言跟在寒烟身后,偷偷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月。
天上月朗星稀,晴空万里,昭示了来年好天气。
付巧言悄悄搓了搓凉透的双手,暗暗在心里许愿。
一愿姐弟康健,二愿姐弟平安喜乐,三愿……淑妃娘娘长命百岁。
皇后娘娘跟淑妃在里面没留多久,不一会儿就叫了人。
只冯秀莲打头先进了去,好半天才招人继续进去伺候。
等到寒烟和付巧言进楼里时皇后娘娘跟身边的宫人们都已经走了,只淑妃留在位子上,低头看着酒杯。
寒烟忙快步上前,低声道:“娘娘,该回了。”
淑妃仿佛是醉了,又似是困顿,好半天才抬起头,慢慢睁开眼睛。
付巧言陪在一旁,见她眼睛通红,想来是有些郁结的。
淑妃好半天才道:“行,寒烟扶我起来,巧言,你先自回宫里。”
这三更半夜的,也不知为何淑妃不急着回宫。付巧言不敢问,只向她福了福身,匆匆退了出去。
外面天已全黑,倒是宫道上燃起了一半宫灯,路倒是勉强能看清。
这个时候已经宫禁,倒是不管小宫人从哪里行走,后巷没有宫灯,付巧言是断然也不敢孤身行走的。
她往领子里缩了缩脖子,跺了跺脚就冲进风里。
刺骨的寒意迎面而来,吹得付巧言手脚冰凉,她飞快在宫道上走着,夜色下的长信宫仿佛盘旋着怪兽,那些黑漆漆的屋檐房顶正张牙舞爪,似想要试图抓走乱跑的小宫人。
付巧言有些害怕,长长的巷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每一步都似踩在自己心上。
她一路走过乾坤花园,转身进了坤和宫与乾元宫之间的长巷,微弱的宫灯点亮了归去的路,却也依旧不甚明亮。
付巧言低着头快步走着,她不敢在宫里跑,只能咬牙顶风前行。
这一路无比漫长。
似乎过了几个时辰,付巧言才远远瞧见景玉宫精致的屋檐。
她微微放松下来,脚下又快了几分,憋着最后一口气一路快走到了景玉宫宫门外。
因淑妃未归,景玉宫还没暗灯,寒絮正裹着厚重的大袄在宫门口的门屋里等。
“叩叩叩”三声敲门声响起,寒絮立即上前开门,却只见付巧言白着一张脸等在外面。
寒絮脸色一下就变了:“娘娘呢?”
付巧言冻的哆哆嗦嗦,老老实实回答:“回姐姐话,娘娘有寒烟姐姐陪着,我不知去了何处。”
寒絮皱起眉头,她侧身让付巧言进来,目光扫在她的簪子上。
“小瞧你了,倒是有些手段。”寒絮冰冷的声音传来,声声刺入付巧言心上。
付巧言抿了抿嘴唇,没敢应声。
今日是淑妃命她陪同的,并不是她自己求来,主子吩咐的事她们做奴婢的哪能反驳?
寒絮知她在淑妃跟前有些脸面,也不好做的过火让人拿住话柄,只冷冷威胁:“以后老实一些,有些场面不是你这种小丫头能去的。”
付巧言身上寒意更浓,她却只能回:“诺,多谢姐姐指点。”
“你且回去,把身上物件换换,这富丽堂皇的还把自己当主子了。”
付巧言向她行了礼,低着头回了后头。
且不提景玉宫里的这场官司,那边淑妃由寒烟陪着,一路却是去了乾元宫的侧门。
乾元宫已经落了锁,只一个小黄门在门口等。
走进了瞧他不过十七八的年纪,人倒是老道极了:“淑妃娘娘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开门,古爷爷已等了好一会儿的。”
这一句巴结恰到好处,寒烟忙谢了一句,掂量了个大些的荷包塞他手里:“多谢小哥哥等门,新年大吉。”
小黄门忙红着脸推手不要,牵扯两下才收进袖子里,低头小声说:“今日里招了三回太医。”
淑妃心里一紧,抓着寒烟的手更是用力。
等到小黄门打开宫门,里面门房里赫然是谷大伴亲自等在那里。
他见淑妃姗姗来迟也没说别的,第一次没同淑妃客气寒暄,只匆匆道:“陛下这会儿多少都能精神些,娘娘有什么话尽管说。”
这一句实在是有些扎心了,淑妃的眼睛一下子便红了起来。
到了如今这样地步,只能是有一句少一句。
她没应声,默默跟着谷瑞进了正殿,转身绕过繁复的雕花回廊,最后进了垂着重重帐幔的寝宫。
宁大伴这会儿正守在寝宫外面,见淑妃来了忙行了礼:“娘娘,陛下刚醒,您赶紧着进去吧。”
两位大伴打开帐幔,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
淑妃屏住呼吸,只觉得那难闻的苦涩味道里满满都是死气。
一把有气无力的嗓音飘出来:“雅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离,青龙的地雷,江林无湖的地雷*2~
看到有亲爱滴问男主会不会有别的孩子,这个没有哒~只会有女主生的娃~
☆、遗命
三十年了, 这是她第一次瞧见隆庆帝脆弱至极的样子。
这样几个月躺下来论谁都会吃不消, 更何况是年逾花甲的老人。
曾经威仪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只剩下骨瘦如柴的苍老容颜依稀盘旋在眼前。
淑妃慢慢走近龙床前,眼睛里的湿意怎么也压不下去了。
在隆庆帝面前的时候她从来都是知书达理的, 然而如今这般场面,她是实在压抑不住了。
淑妃一下子扑倒在隆庆帝床榻前,痛哭失声。
隆庆帝眼睛里雾蒙蒙的,他默默看着淑妃,有些无奈,又有些难过。
他没有催她,任她就这样流泪,仿佛过了很久才轻声哄了哄她:“好了, 这么大人了,哭什么呢。”
淑妃抬起头来, 她不顾脸面地用衣袖擦了擦泪水,糊花了脸上精致的妆容。
昏黄的灯光下竟显得有些稚嫩了。
隆庆帝偏头认真看她,渐渐回忆起往日里相伴的岁月。
其实从前到后, 从最初到如今,沈婷也从来都没有变过。
她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温婉可人却又保留了那一份天真, 笑起来的样子最是纯美。
她真的很好。
可是……大约是没有那样的缘分,每次看到她隆庆帝总能想起发妻的音容相貌,他心里难过,便就去的少了。
他知道让她一个人在这宫里生活蹉跎又寂寞, 便把锦棠给了她,后来又把静柔也养到她的膝下。
因为相信她,也相信沈家百年世族的底蕴,她们家养出来的孩子总归不会太差。
他赌对了。
隆庆帝颤颤巍巍伸出手,握住了她的。
“雅容,你很好,朕心里一直知道。”他有气无力的低哑声音飘入她耳中。
淑妃蓦然止住了眼泪。
她默默跟着他道:“你心里,知道什么?”
隆庆帝没有怪罪她的不敬,只缓慢说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朕心里都,都知道。你是个好女人,朕……对不起你。”
一滴沉重的泪又滑落淑妃白皙的脸庞,她猛地低下头,用衣袖又擦了擦脸:“多谢陛下赞扬。”
隆庆帝轻轻笑了笑,浑浊的双眼无神地望向床幔上精致的盘龙,那笑声里满满都是遗憾。
他是大越的帝王,是天子,可迟迟垂暮重病缠身,他躺在这座金碧辉煌的寝宫里,也只能慢慢看着生命在迅速流逝。
他清晰的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或许是明天,又或许是下个时辰。
跟许多皇帝不一样,他倒是不太怕死,年轻时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到了老反而淡然了。
可他还是会很遗憾。
为这个国家他有许多事没有做,为他的家人儿女,他还有很多情没有了。
在他即将离世的这一年里,国难当头,外族入侵,亲子离世,天灾不断,百姓无处为家。
这些事死死压在他心上,他喘不过气也很不甘愿。
他做了四十几年皇帝,自认兢兢业业,也一心想做个好皇帝。
但皇帝好做,好皇帝却太难。
他不能让所有百姓安居乐业,不能扫平四海一展雄途,他甚至还没有培养好储君,他也辜负了许许多多的人。
隆庆帝只觉得呼吸都有些难了,他努力喘了两口气,只断断续续道:“想来婵娟也同你讲过,老八的事。”
淑妃点了点头,随即便发现隆庆帝并没有看向她,便又出声道:“诺,皇后娘娘是讲过的。”
“老八……你确实养的很好。这孩子聪明克制有礼有节,比他的哥哥们,都强。”
这么多年,再是受隆庆帝宠爱的三皇子都没能得他这般夸赞,从来不显眼的八皇子却得了他的青眼。
这句话就仿佛定心丸,淑妃心里安定了几分,又莫名有些难过:“陛下,棠儿还小,您再多教养他几年吧。”
隆庆帝轻笑出声。
这宫里头居然还有不想他死的人?他知道王皇后定然不希望他早早离世,只也不知道淑妃同样有这般念想。
“你有这份心,朕心甚安,只……天命难违,今日叫你来,便是要说棠儿的事。”
淑妃再又拜了下来,重重向他磕了三个头:“妾定听命。”
隆庆帝咳嗽两声,缓缓道来:“棠儿年轻,只上头还有四位兄长。老四母家普通,他也没有这个心思。老六口吃,祖训有言不承大统。老七……贵妃对他没有这份心,他也当不了事。只老三……有些麻烦。”
淑妃低头,没有言语。
隆庆帝只继续道:“待朕……会留遗诏命老三分封溧水,镇守国门。命贵妃至长子封地处享荣华富贵。”
“陛下!”淑妃心头一跳,惊呼出声。
她不知为何隆庆帝会把这般机要事同她讲,心跳骤然变快。
隆庆帝摆摆手,没让她说出话来:“棠儿年幼无正妃,朕会遗命婵娟暂理后宫事,你从旁协理,但他自己元后,由他自己亲定。”
淑妃顿时愣住了。
他给了王皇后未来许多年的尊荣,却也为儿子争取了一线生机。
王家再是百年添喜郎世家,再是清贵读书人也总会贪心。
他是少年天子长子嫡孙,即位时便大权在握,王家自是老老实实。
但这些荣锦棠都不曾有。
他倒是不怀疑王婵娟,但对王家就没有这份信任了。
还好……荣锦棠并没有记名在王皇后名下,他不能让荣锦棠未来几年十几年受王家摆布,大越总是荣家的天下。
隆庆帝沉沉喘了几口气,又道:“你是棠儿养母,按制不能被封为皇太后,朕会遗命你为贵太妃,协理宫事。”
淑妃又愣了。
她在宫里安静几十年了,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被封为贵太妃。
“陛下,妾……”淑妃拒绝的话还未出口,就被隆庆帝打断了。
“你要为锦棠着想。”
淑妃说不出话来了。
确实,隆庆帝种种安排,为的全部都是荣锦棠。
或许也并不是为荣锦棠这个人,他为的是大越的国祚,为的是荣氏的未来。
淑妃弯下腰来,虔诚的行了一个大礼:“妾,领命。”
隆庆帝轻声笑了笑。
这一日他笑了很多次,也只有这一次是舒心而惬意的。
他最后说了一句:“能安排的朕都会安排好,只要你记住一点。”
淑妃抬起头来,认真看着病入膏肓的帝王。
隆庆帝朦胧的双眼终于对上她的,沉沉道:“你要记得,锦棠的妻子必须要他自己选。”
未来的皇后代表着外戚,享受着母仪天下的尊荣,也需要面对前朝后宫的种种是非。
在国难当头的这个时刻,一个不能经事不能顶风雨的皇后不如不要。
王皇后就是最好的例子。
哪怕他病成这样,不能上朝也无法理事,宫里至今也没有乱成一团。
因为王皇后撑在那里,她能安排许多事,也不怕许多事。
“棠儿很聪明,他很像朕,他不会选错人。”
民间总说三岁见老,隆庆帝清晰地记得那一年荣锦棠开蒙时亮眼的表现。
他记得有一次他问课业,内容是什么他也早就忘却,只记得荣锦棠病了没有做,却给他交了一份由身边黄门完成的课业。
隆庆帝当时是有些诧异的,他知道皇子们多少会让身边的人顶事,却绝对不会直说不是自己亲力亲为。
隆庆帝就问他为何会坦白不是自己做的。
荣锦棠那年不过五岁,精致可爱的小脸让人看了就很欢喜,他的眼睛漆黑又明亮,笑起来的样子讨喜极了。
他答:“回父皇话,儿臣的黄门也代表儿臣的脸面,人是儿臣自己选的,他做的无论好坏都跟儿臣有关联。且儿臣是皇子,因病无法处事,让属下办事是理所应当的。”
“再者,他的课业儿臣看过,觉得很好才拿出来,为何不能说是他做的?”
“儿臣一没欺骗,二无隐瞒,三也确实赏识他的文笔,儿臣认为自己是正确的。”
孩子年幼,却条理清晰有理有据,实在是相当难得的。
他那时就知道自己的选择,无论是近臣还是奴婢都要代表他的脸面,如果人好自然他也长脸,如果不好那也要自认错误早日改正。
他知道不能欺骗老师和父皇,也知道表扬自己身边的下人。
聪明又懂事,机敏又坦荡,真是实在难得的。
隆庆帝满怀遗憾,也通过之前同荣锦棠的那番话,知道儿子是理解他的。
他知道鞑子不除何以为家,他知道和亲不是长久之计,他也知道父皇心念长外孙女,还是盼望有一天她能重归故土。
他也知道父皇难过国土分离百姓流离失所,颍州总有一天要重归大越。
这些所有的所有,荣锦棠都清楚,也同样这般想。
隆庆帝给儿子留了这样一个烂摊子,心里也是十分难过而又愧疚的。
皇帝好做也难做,没有理想和抱负,得过且过自然是好过的。但荣锦棠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未来的路只会艰难险阻,困难重重。
但他却不会放弃。
隆庆帝缓缓闭上双眼:“哪怕……且让他选个真心人吧。”
那一年桃花绽放,他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娶沈婉。
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是天作之合。
那两年婚后甜蜜,终此一生印在他心里,经年过去他从来也不曾忘记那双桃花面。
哪怕将来荣锦棠的皇后一无是处,他最终选了自己喜欢的女人,且让他欢欢喜喜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Amanda、江林无湖的地雷、肘CisSy哒手榴弹!么么哒~
看到大家都好着急QAQ我也很着急!白天要上班,只有晚上有时间写,我也想日六千呀!我努力多码点,看看二月份能不能多多加更,么么哒~
☆、选择 修
这日里淑妃是几时回来的付巧言并不知情, 只是次日里去书房伺候笔墨时被淑妃拉着问了好些话。
有时是问她家里, 又或者想听她讲讲刚进宫的事儿。
除了坤和宫的那一遭, 付巧言知无不言。
坤和宫的事付巧言并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但显然无论是皇后还是冯秀莲都在当日直接淡化了这件事, 她要是再提出来就不太恰当了。
其他的事儿,没什么不好讲。
说到在扫洗处的工作,付巧言还笑说:“其实奴婢在家中是没怎么洗过大件衣裳的,母亲总说小姑娘会把手洗坏了不美,只叫奴婢洗小衣,在扫洗处里头才知道衣裳不好洗。”
淑妃问:“那你觉得苦吗?心里头怨不怨恨?”
付巧言想了想,认真答了:“要说苦,确实是真的苦, 要说怨恨就没有了。娘娘且别摇头,奴婢说的并不是场面话。”
“您许多年没出过宫了, 许是不知道百姓们如何过日子。”
“就拿偶尔过来帮我家拆洗衣裳被褥的帮工大娘来讲,她洗一天不过三十个铜板,一月里也不能做满三十天的, 如是做二十来天,也到不了一两银子工钱。且主家也多不留饭,中午还要自己家去吃的。”
“这一两银子的工钱她一家子就能过的很是舒坦, 如果家里男人还有些营生手段,孩子们便能上得起幼学或镇学,要是学习好些还能免了束脩。奴婢就免了幼学三年的束脩呢。”
淑妃确实不太知道如今物价几何,却知道幼学里要想免束脩最少是同级前三名, 想来付巧言成绩不会太差。
“你说的有道理呢,小丫头又要夸自己成绩好哩。”
付巧言害羞笑笑,淑妃心慈善良,待她实在不能再好了,她同她也是有些亲近的。
“娘娘别取笑奴婢,就拿奴婢现在的月例来讲,每月是半两银子,宫里管吃管住。一年四季还有两身新衣裳,其实是比外面工钱要高的。”
付巧言这一通话讲下来倒是有理有据的,她不去胡吹什么因为主子娘娘待人和善她不怨恨,她只说自己付出的努力和收入比坊间还要好些,自然也不用去怨恨。
跟聪明人说话是极简单的。
淑妃点点头,又问她:“你弟弟,你都安排好了吗?”
说到弟弟,付巧言眼里多了些光彩来:“我弟弟今年有十二岁了,他其实从小比我还聪明的,那年他病得厉害,我实在无计可施就求了同父亲交好的县学书吏,他同我说小选名额还没满,要是我愿意去可以把那十两银子留给我弟弟,且在荣宣堂给他留个位置。”
荣宣堂是荣氏立国后主持开办的善堂,所有州府都有设立分堂,由宗人府和驸马司一起督办,善堂主要是抚育孤儿,因人力有限其实也不是所有孤儿都能进去。
付巧言这也算是给弟弟托了关系。只要能进荣宣堂,弟弟用她留下的银钱看好病,又能有个容身之所,实在没有比这更好的打算了。
付巧言笑道:“那孩子聪明着呢,身体能好饿不死自己,且荣宣堂里只要书读得好还能有机会上镇学,奴婢从来不担心他。”
她说起弟弟的样子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淑妃很容易就能看出她同弟弟感情极好,也打心底里相信弟弟的聪明,她已经几年没见过他,却依旧相信他能过的很好。
淑妃沉吟片刻,望着她越长越光彩照人的脸庞,终于道:“如果你想知道他的近况,我可以让家里人去打听打听。”
付巧言愣住了。
淑妃慢慢垂下眼睛,她站起身来走到窗边茶桌边上,伸手招呼付巧言:“丫头过来,坐这里,我有事同你讲。”
她表情十分严肃,付巧言也收起脸上的笑容来,规规矩矩坐到椅子旁边的绣墩上。
“娘娘请讲。”
淑妃偏过头来,定定看着她。
这一年来付巧言日日都要过来伺候她读书,人很聪明机灵,长相自是顶尖,声音也婉转动听,最要紧的是学识品性一点都不差,除了太偏门的书她会有不太认识的字,大半话本经书她几乎全都认得。
她知道她是一心想回家的,但……她也知道付巧言很是懂事。
也就是说,她懂得取舍。
淑妃终于张口问:“如我想让你一直留在宫里,不归家去,你待如何?当然,你弟弟那边沈家会安排好。”
付巧言这一次倒是没有发愣,或许是有了些心理准备,也或许猜到了什么,她看起来并没有太多惊讶。
她只问:“是留在娘娘您身边,还是……?”
淑妃轻轻笑了。
“你一直是个聪明孩子,我是知道的。”
“锦棠身边没什么得用人,那些侍寝宫女他一个都不喜欢,如今他封了郡王,也将十七了,身边没个人不成。”
付巧言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将要跳出喉咙。
淑妃缓了缓,继续道:“皇后娘娘那边也有些安排,但我也只放心身边的这些人,总怕她们不能一心一意对锦棠。”
付巧言张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淑妃轻轻摇了摇头。
“我知道你要问些什么,我不求你喜欢他,但求你忠心与他,能好好陪伴他便是了。”
付巧言微微红了脸,她仰起头来看向淑妃。
豆蔻年华的少女,雪颜微红,端是含苞待放。
淑妃拉起她的手,摸着她指尖的茧子:“如今便也只能封你为良媛,无品无级的,但好歹能有个小丫头伺候你。”
“你且放心你弟弟的事儿,沈家那边我会安排好,让人找到他送他去青山书院,供他一直读完青学,随他想做什么都会支持。”
青山书院是大越最好的书院,书院内不设立幼学,只有镇学和高学,青山书院的高学叫青学,能考入的学生万中无一。当然个大世家手里是有些名额的,每年也不过一两个许。
付巧言轻轻笑笑,心里安定了几分。
虽然依旧有些茫然,却还是说:“且让他自己考吧,要是他考不上,也决计不会舍下脸面去要名额,只束脩这方面,还是要劳娘娘操心了。”
青学不好考,束脩也十分昂贵,普通人家是根本读不起的。
淑妃听她这样讲,便知道她是下了决心的,便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轻轻把付巧言揽在怀里,呢喃道:“好孩子,委屈你了。”
相处一年,她知道付巧言是什么样的人。
她跟她其实是很像的。
宁做平民妻,不做帝王妾。
宫里这繁花锦绣,同她们其实没多少干系。
然而一旦进了来,就不由得她们了。
她不知道荣锦棠会不会喜欢付巧言,也不知道将来的长信宫会是何种局面,可能付巧言一飞冲天,封妃主宫,也有可能蹉跎低位,一直不得宠爱。
这些由不得付巧言也由不得她。
她作为母亲,自然是想把可心人送到他身边,其他人她总是不能放心的。
淑妃定了定神,只同她道:“你且放心,无论如何一个五品的位份我还是能保证的。”
付巧言又笑:“那奴婢,多谢娘娘了?”
淑妃拍了拍她的头:“你想见见你弟弟吗?”
宫人们每年都能有机会见自己家里亲属,但她弟弟实在年幼,怎么也得束发以后才能相见。
还有三年。
付巧言摇了摇头:“不了,也不合规矩,等他束发吧。”
这件事了,淑妃心里多少痛快一些,因为隆庆帝病重的事情她已经压抑了许久,这一日才算稍微开怀些。
“你回去准备准备,过几日坤和宫那边可能就要派人来领你走了。”
付巧言站起身福了福,犹豫片刻还是问:“娘娘,如果将来我……实在也没那个福气,能不能还回来伺候你?”
“你……你这孩子,好,我答应你。”淑妃微微红了眼,笑着点头答应了下来。
付巧言回身冲她行了大礼,这才退了出去。
晚膳时付巧言没吃多少,她心里装着事,实在也是吃不下的。
今天淑妃说的事她没怎么纠结就答应了,一个是淑妃已经给付恒书最好的安排,再一个她也十分感谢这一年来淑妃对她的好。
除了打扫书房,她几乎什么活都没有。陪娘娘读书其实她自己也乐在其中,每日里娘娘有什么小点茶品都是叫她一起用,给她赏赐也从不手软。
就连上回她病了,娘娘都是让福姑姑亲自过来看,又请了女医来瞧病。名义上是说给宫里的宫人们都看看,其实她知道也多半是为了她。
无论是什么理由,她总不能不记着淑妃的好。
更不提淑妃虽然是叫她读书伺候笔墨,也会教她许多知识,从她来景玉宫时淑妃就是如此,到了现在也没有变过。
她是不信淑妃一开始就想让她去八殿下身边的,只能说淑妃本就是个和善人,喜欢聪明伶俐的小丫头罢了。
她是知道自己性格的,一开始宫里确实艰难,她也走到了今天。这两年里她并不觉得日子特别难熬,在宫里哪怕只是个无品小宫人,她也照样努力活了下来。
在心底里她想不想出宫同弟弟团聚?当然是想的。只是十几年后再出宫,说不定她也不适应宫外生活,到时候是嫁人还是不嫁人她也没想好,还不如……就听了淑妃的安排。
索性八殿下人又那般芝兰毓秀。
付巧言把脸埋进被子里,这一夜也没有能安然入睡。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溯光而聚、Cocoya的地雷,江林无湖的地雷*2,么么哒~
昂~快写到新手村啦~明天争取加更一下~让巧言先去新手村赚点经验~
☆、情谊
第二日下午淑妃见付巧言脸色不是很好, 知她心中有事, 便让她早早回来了。
双菱恰好在屋里收拾东西。
付巧言喝了杯茶, 心里反复纠结了许久还是开口:“双菱姐姐,我有些事想同你说。”
双菱手上动作不停, 温婉道:“你说,我且听着。”
付巧言见她一如既往的温柔,心里更是不好受。
她不由想起双菱为了八皇子生病的那段日子,虽是她开解了她,但如今却落了这样局面。
“双菱姐姐,我要走了。”
双菱顿了顿,她慢慢叠好被子,把它规规矩矩摆在床柜旁。
“你要去哪里?”双菱蹭到炕边上, 坐在那里不去看她。
付巧言红了眼睛。
这一年来她同屋里的姐姐们相处很是融洽,景玉宫因着淑妃性子好, 宫人们大多都比较和善。付巧言在这里日子过得好,其实也是有些舍不得的。
但娘娘吩咐的事,也不是她能拒绝的。
双菱平日里不爱说话, 却并不是个傻子,她见付巧言低头不吭声,突然就悟出了什么。
“呵, ”双菱短促地笑了一声,“是让你去陪知画了吗?”
她说的倒是含蓄。
付巧言轻轻抬起头,她默默看着双菱,低声道:“娘娘说要封我为良媛, 过阵子就要跟皇后娘娘那赏赐的良媛们一起去八殿下的文墨院。”
双菱猛地抬起头,好半天没讲话。
付巧言长得美,温婉可人聪明伶俐,她是知道淑妃极喜欢她的。她嘴笨不爱说话,娘娘一年到头其实见不了她几次。
可是……可是……
到底少年慕艾,八殿下那般丰神俊秀,她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的。
双菱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给付巧言了一个难看的笑。
“也好……”
付巧言知道她心里难过,但她不想就这样一声不吭离开景玉宫,那样这一年来的情分便会荡然无存,再不复往昔。
“双菱姐姐,我们都是娘娘的宫人,自然要听娘娘吩咐,只……你瞧着娘娘喜欢我这样的,说不得八殿下不喜欢呢。”
付巧言憋了一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她也不过刚束发的年纪,这辈子就只能生活在冰冷的宫墙里,说不害怕是假的。
“我求了娘娘,要是八殿下不喜欢我,我还回来伺候娘娘,到时候你别不理我。”
付巧言抽泣地道。
她这样一哭,双菱也跟着哭起来:“你胡说什么,不许想这些!”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这样强硬,她走到付巧言身前,轻轻揽住她稚嫩的肩膀:“去吧,到了那里就不用再伺候人了。你这么美,八殿下不会不喜欢你的。”
大概因为从来没奢望过什么,双菱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她摸了摸小姑娘乌黑的秀发,慢慢擦干净脸上的泪:“哭什么呢,这是好事情。郡王良媛也挺好的,将来王爷出宫开府,怎么也能封个六品良娣,还愁日子不好过呢。”
到底年长一些,双菱反而安慰起付巧言来。
付巧言轻轻拉住她的手,用极轻的声音说:“双菱姐姐,我……我害怕。”
她到底在害怕什么她自己心里其实都不清楚,害怕让淑妃失望,害怕八殿下不喜欢她,害怕文墨院里的一切,也害怕未知的未来。
前路弥漫着浓雾,她实在看不到方向。
双菱又红了眼睛。
说到底,她们都是这锦绣皇宫里的浮萍,身若蒲柳,命比纸薄。她们从来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也害怕被命运掌控的那一天。
“好妹妹,你要知道自己很好,人美心也美,所以去了八殿下那里,你就做你自己好了。”
“没什么好怕的,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呢?八殿下又不能吃了你,大不了你就自己在自己小院里老老实实生活,找些让自己开心的事,一天天的日子也就过去了。”
付巧言慢慢止住了泪。
确实,日子总要过。无论是在景玉宫还是文墨院,又或者归家还乡,其实没有什么不同。进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无论走到哪里她都不能退缩。
“你在景玉宫不也过的很自在?怕什么呢?八殿下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不是个难相处的人。”
这事说道八殿下身上,付巧言难得有些不自在。
双菱轻声笑笑,心里的郁结舒畅开来,倒是有些闲心同她玩笑:“将来出宫上哪里找这么俊俏的小郎君,还是皇亲国戚皇子龙孙,没比这再好的事了。”
付巧言端着红脸推她:“双菱姐姐,你别闹。”
双菱把她拉起来,牵着她走到衣柜前:“行了,娘娘既然吩咐,也不过就这几日的事,先把东西收拾妥当。”
付巧言原本以为同双菱坦言后会很不愉快,结果却是被双菱哄了一遭,竟是不那么忐忑了。
平日里不声不响的人,一旦通透起来无人能及。
晚上她去领了饭食,回来见桃蕊和双莲都回来了,两人正笑眯眯打量她。
付巧言一下子便知道双菱已经告诉了她们,只有些不好意思道:“姐姐们用饭吧,今日里有红豆枣泥馒头,很香的。”
双莲帮她把沉重的食盒放到桌上,拉着她坐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事宫里多了去了,只是以后不同你在一处,有些怪难受的。”
她一贯是大大咧咧性子,这会儿倒是有些扭捏来。
付巧言忙说:“我以后会回来看你们的。”
桃蕊点了点她额头,吩咐双菱摆饭:“别胡说,等你去了外五所,便不能回后头了。”
付巧言茫然地看向她,有些不知所措。
桃蕊知道这些事过几天福姑姑都会同她吩咐,但还是忍不住操心起来。
她一把嗓音甜蜜蜜的,听的人舒服极了:“外五所都是皇子的妃妾,这来了后头叫皇上撞见,岂不是……”
岂不是很容易出事!
这话桃蕊没讲完,但是付巧言却懂了。
因为懂了,心里头就又开始有些不好受。
桃蕊塞了一个枣泥馒头给她:“行了,这有什么的?等你去了文墨院,也就没心思在想这后宫的事儿。且将来你位分上来,能混到个侧妃良娣什么的,逢年过节八殿下回宫来看望淑妃娘娘,总能带上你的。”
付巧言轻轻摇了摇头。
桃蕊知道她年纪小不懂,也有些彷徨害怕,只笑说:“你啊,就听我的。将来我们说不定还要指望付娘娘关照呢。”
付巧言忙要去捂住她的嘴:“姐姐你胡说什么!”
桃蕊一把拦住她的小手,只笑道:“你就安心去吧,好好过活就行了,该吃该睡。你是娘娘给的人,八殿下不会亏待你。”
付巧言没动。
双莲把人拉着坐下,给每人都盛了一碗糙米粥。
桃蕊端起碗,甜甜道:“别的不说,只祝我们一屋姐妹平安喜乐。”
她们没什么好茶,用这香喷喷的糙米粥也没什么不合适,付巧言端起碗同三位姐姐碰了碰,默默喝了一口。
真香。
冬日最忙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最近桃蕊也没那么多事,晚上便拉着屋里的姐妹一起给付巧言准备行李。
总是要去皇子身边伺候的人,太寒酸是叫人瞧不上的。
桃蕊从自己的柜子里摸出一个小包袱,里面大概有二三十个精致的荷包,有并蒂莲花,有锦鲤成双,有多子多福,有马到功成,林林总总攒了一小包。
桃蕊也很大方,都给付巧言塞进包裹里:“这是姐姐平日里做的小玩意,你且拿回去用,料子都是偷偷用娘娘衣裳的边角料做的,没有上不了台面的,你且自己挂身上都使得。”
付巧言不太想要,桃蕊进宫这么些年只攒了这些防身的东西,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料子针线都很金贵,最难得的是她一针一线的功夫和手艺,这般全都拿来给付巧言,她自己一个都不剩了。
桃蕊不听她的:“你出去也代表咱们屋的脸面,总不能比皇后娘娘那边人差,回头福姑姑肯定要给你准备些什物,我这个真是我自己的心意,不能不要。”
双莲和双菱身上就没这些东西了,不过景玉宫里生活安逸,她们倒是攒了不少的银子,两个人这么一凑,好歹给付巧言凑了二十两出来。
“不许不要,我们也没什么好东西,这点钱一点都不够用,你且拿着防身,别饿着自己。”
虽说这情况不太可能出现,但是但凡宫里不太受宠的小主侍妾,日子快过不下去的大有人在,手里哪怕有点银子都能好过一些。
付巧言不是个爱哭的人,这会儿又忍不住啪嗒啪嗒掉眼泪。
宫里头日子说好过也难,说难过也并不事事坎坷,只她这两年来就遇到了许多好人,得到了许多帮助,这每一桩那个每一件都让人难以忘却。
“谢谢姐姐们!”
桃蕊摸了摸她的头,笑道:“将来你厉害了,姐姐们还要指望你呢。”
没过两日,沈福就来找付巧言了。
她给付巧言准备了两个很大的雕花木箱,打开来看都是时下小妃妾们常穿的衣裳首饰。她一件一件给付巧言讲:“这里有冬衣四身,都是浅色活泼些的样子,里面有三身都是你喜欢的袄裙,剩下一身是三件式曲裾深衣,这个是娘娘的喜好,吩咐必须给你做上一件。”
这衣服并不是桃蕊准备的,付巧言就知道是织造局给做的定例,肯定不会违制。
她点点头,口里称了谢,又听沈福道:“头面种类不多,按制许多你都不能用,娘娘就让多备了些珍珠、玛瑙和贝壳之类的小簪花和发钗,你年纪小,用起来也可爱。”
说着沈福打开一个三层的首饰盒,里面早就放的满满当当。
但这还不是所有,沈福又打开另外一个箱子:“这里面有四身小衣,你先用,等去了殿下那里就会改从外五所给你发份例,这几件能撑到开春。这个盒子里都是胭脂面霜香露,会用吗?”
付巧言点点头:“家里母亲教过的,不过我并不常用。”
沈福端看她一眼,倒是难得笑了:“也是,你现在这样,天生丽质就已经很美了。”
这边说完,沈福又取了个小些的盒子,打开给她瞧了瞧:“娘娘说离了这里后面的路大多就要你自己走了,她喜欢你,给你准备了这些,你且仔细用。”
这一盒子大多是小块的福豆银子,还有几张银票。付巧言定睛一看,大多都是百两数额的。
做宫女时半两银子也能过,可做妃妾就不是了。
付巧言也没推辞,她是懂事的,沈福也知道。
这些都准备好,沈福又掏出一个布包来,里面看着像是书本的样子,这书等你去文墨院安顿好了再看。
付巧言不明所以,只接过揣进袖中。
等许多事都安排好了,沈福又给她讲了许多文墨院的规矩和八殿下的习惯,这才打发她回去。
这一等就是十天功夫,付巧言白日里依旧去书房收拾,下午陪着淑妃念书,大概是因着将要离开,主仆两个倒是比以前亲密不少。
上元节那日清晨,天气极好,金灿灿的日光照的院中梅花亮堂堂,十分精神。
付巧言正用过早饭往正屋里去,转身就听一把有些熟悉的嗓音响起:“阿福,新年好啊,娘娘这会儿起了吗?”
她转头一看,恰是冯秀莲站在门口,同沈福寒暄。
付巧言心想: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manda的地雷,江林无湖的地雷*2~
八点十五还有一章~
☆、文墨院
从景玉宫到外五所的路寒冷而漫长。
她们不能从乾清宫和勤政殿之间的长巷里走, 就只能从慈宁宫前走到最东边的小道上出后宫。
这会儿刚过了上元, 正是元月里, 宫里却一点喜色都无。路上行色匆匆的宫人们面容泛着苦涩的青白,一个比一个颓丧。
有些宫女黄门认识冯秀莲, 也只默默向她行了礼,并未多言。
她们仿佛宫墙下面栽种的如意树,沉默地仿佛是从来不会讲话一般。
隆庆帝病重难愈,听闻已经许久都没有上朝了。宫里头人心惶惶,因为皇后娘娘手腕强硬才勉强平息下来。
但是大小宫妃心里头没有不怕的,连带着宫人们都惶惶不可终日。
就连冯秀莲带着三个俊俏的小宫人往东南角的鱼跃门行去,都没让路上的宫人们关注更多。
这个时候谁都顾不上旁人了。
大越无旧例让宫人殉葬,但隔三差五也有储君选宫人生殉先父以示孝道, 如今长信宫里确实宫人数量不足,然而人们却还是无法安心。
毕竟储君是谁依旧无人知晓。
不管宫里现在到底何种样子, 冯秀莲一行三人还是紧赶慢赶来到鱼跃门处。
鱼跃门是后宫与前朝中唯一一扇敞开的宫门,只不过有禁卫把守,来回通过需有腰牌。
平日里皇子们要从这里去后面看望母妃, 而宫女黄门也需要通过这里出来办事。
这会儿守门的两个禁卫均是腰挂火器,一身肃穆非常。
冯秀莲从腰间摘下尚宫的牌子,递给左边那位军爷:“大人, 我是尚宫冯秀莲,奉皇后娘娘懿旨给纯王殿下送宫人去。”
那禁卫看了一眼腰牌,又扫了一眼冯秀莲的脸庞,便飞快把它递了回来。
“莲姑姑, 辛苦了。”
他客气道。
禁卫都是从九品,比冯秀莲八品的官职要低上三层。
大家都客客气气,办事就简单了。冯秀莲也客气道了声辛苦,把三个小宫女领到身边,每个人都给发了一个腰牌。
上书良媛两字。
说来是很奇怪的,宫里的妃妾们都是有位印,皇后娘娘的自然就是凤玺了,其他宫妃的按制都是上书妃位,她们都没有腰牌,因为一生都说不得没机会出宫。而外五所的女眷们就没人能有位印了,像她们这种无品无级的良媛,都是这样一块腰牌。
而她们却是能出宫行走的。
王爷们将来肯定要离开这座繁华的长信宫,拥有自己的府邸,再来便是客人了。
只除了一位。
付巧言抓紧那块小巧的腰牌,把它仔细塞进袖中。
因是说给纯王送的宫人,那两位禁卫都没敢多看她们,只匆匆在她们脸上扫过,便挥手放行了。
出了鱼跃门,转头就是宽敞的宫道。
前朝虽然听着不算很大,实际上也并不小。
乾清宫东边都算是外五所,历代的皇子们十岁后都是在这边长大,说是叫所,实际上类似民间那种一进宅子似的小院成排挨着,前后大概能有十几个院落。
在皇子们住所之前,有骑射场、勤学殿、小花园,甚至还有一所藏书楼。这里是大越皇子们短暂的家。
外五所看着很大,实际上也很拥挤。皇子多的时候一人只有一进的院子可住,皇子少的时候就另当别论了。
荣锦棠运气好,他年纪跟兄长们差的有些多,加上隆庆帝的子嗣并不丰,所以他倒是没体会过那种一进院子住一群人的逼仄。
如今外五所他占了一半,七皇子占了一半,两个人住的宽敞极了,一人都有三进的院子。
付巧言沉默地跟着冯秀莲,远远就瞧见文墨院的牌匾来,心里不由一紧。
然而冯秀莲却没等她多想,径直去了文墨院的前门。
院门处早有个小黄门等在这里,刚一见冯秀莲的面便急匆匆快步行至跟前:“莲姑姑,怎么劳您大驾,这一路可不近。”
冯秀莲笑笑,说起话来春风和畅:“为王爷办事,怎么能叫劳累呢?这可是我使劲同娘娘那求来的差事。”
小黄门也会说话极了:“莲姑姑真是忠心,难怪皇后娘娘最是看重您。”
冯秀莲又笑,这次没再说别的,只问:“住处都安排好了吗?”
“安排好了,这事我们王爷很上心,特地吩咐宁大伴给安排的,三位小主一人住一个间,宽敞的很。”
她们连宫里最低一级的淑女都不是,无品无级,自然是不能被称为娘娘的。
说是良媛,其实同宫女也没什么区别,只听起来名头好听而已。只不过三个都分开住,着实方便的多。
冯秀莲一听就知道是宁城的手笔,想来也是特地给皇后娘娘做面子,倒是没什么不好。她笑着同小黄门聊了几句,这便进了文墨院。
付巧言三个小宫女依旧没人敢吭声。
文墨院一共是三进两列的制式,类似于田字形后面多一行。每一个小院间的院墙上都有院门。如果皇子们多到能住满,就把院墙锁上一人一院。像现在这样空置都没人住的,就都打开来供荣锦棠一人享受了。
小黄门给冯秀莲指路,前面两院一个用以会客,另外一个则是餐厅。中间两院一边是荣锦棠的卧房,一边是书房。后面则都用来储物。
小院侧边都有偏殿,黄门们都住在这里。
冯秀莲默默听了,只问:“那小主们分开住?”
小黄门笑道:“自然是住一院的,只中间是主殿,宁大伴还要同你商量。”
冯秀莲瞬间就懂了。
她没讲话,小黄门也没再说别的。
他能被派来接冯秀莲,肯定是宁城手下教出来的,一句话都不会说错。
等到会客正厅到了,宁城已经等在那里,忙上来迎:“莲姑姑,许久未见。”
冯秀莲眯着眼睛瞧他,见他还是以前那个高瘦利索样子,也笑着打趣:“您是高升了,以后说不得得靠您抚照。”
“哎呦莲姑姑,这话可不能乱说,您这不是逗我玩吗?”
“行了,咱们也不说别的,这三位小主是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亲自给殿下选的,你看怎么安排,是不是还得有伺候的小宫女?”
宁城转过头来瞧站在冯秀莲身后的三位,三人里面付巧言个头最高也最窈窕,只低着头看不清样子。
另外两个一人丰腴一些,另一个就是矮矮小小的,看着年岁都不太足。
宁城问:“三位小主可否告知下名讳?”
冯秀莲先指付巧言:“这位姓付,名巧言,原是淑妃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
“这位姓孙,名慧慧,原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宫女。”
付巧言一听这名字,手上一痛,紧紧攥住了拳头。
她微微偏头去看,打眼才发现原来这位旧相识已经同她走了一路了。
孙慧慧也正瞧她,一双凤眼瞪得极大,脸上的敌意不用细看都能体会到。
付巧言没有理她。
虽然在辛娘那短短相处一月有余,她也多少了解了孙慧慧这个人,你越理她她越来劲,欺软怕硬得可以。
因为见了孙慧慧,付巧言紧张的心一下子平静下来,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没那么慌了。
另一位小宫人叫兰若,也是皇后娘娘身边伺候过的。
宁城给她们三个安排在了荣锦棠寝殿后面的院子里,一间正殿两间偏殿,哪一位住正殿就有些门道了。
冯秀莲倒是机敏,她给皇后娘娘做事几十年了,很是知道她脾气。
见宁城有些为难,便主动道:“付小主居长。”
宁城脸上一松,紧跟着道:“那自是好办一些。”
到了这里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宁城又请冯秀莲吃了一杯茶,给她送了八殿下的赏赐,这才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等到了文墨院门口,冯秀莲扭头回来看三个小宫女,最后目光停在付巧言的脸上:“还请三位小主好生伺候殿下,不负娘娘们的期望。”
三人老老实实同她行礼,口中称诺。
等到冯秀莲走了,宁城这才回身打量三位小主,他目光倒是很平和,仿佛只是在记三人的样貌,片刻就停住了:“三位小主这边请,你们住的地方在后院,伺候你们的小宫女也已经等在屋里了,三个小丫头都是新来的,有什么事小主们找我或者张伴伴即可。”
文墨院里面没有姑姑,事都是宁城和张德宝管。不过张德宝主要是跟着荣锦棠外出行走,在院中的时候并不多。
几人趁着天色还亮很快就到了后院,这里倒是清静极了,一正两篇的行制,院中还摆了石桌石椅且栽种了些耐寒的花草。小院正中间栽种了一棵晚梅,同景玉宫的那一棵很像。
宁城笑眯眯道:“付小主居长,便先在主殿住下,孙小主和兰小主多多担待。”
她们三个位份是一样的,也都还没有承宠,按理说以年龄分居所是很恰当的。
但很明显有的人是不干的。
孙慧慧当即就道:“大伴,也不能这么分吧?凭什么我们一个品级,就她为正?”
宁城显然极有耐心,他长相同另一位皇帝身边的宁大伴有几分相似,却是个笑脸人。
“孙小主,这是莲姑姑安排的。”
孙慧慧一向不是个能妥协的人,或许王皇后选她时只看了长相身段,性格之类的方面是未曾考虑的。
她说到底只是嫡母,对荣锦棠的喜好一无所知,也没有那么多的慈母心肠去为儿子考虑。
无论是孙慧慧还是兰若,都是一等一的长相,却看起来都不如付巧言稳重。
一个人的美不能只看脸。宁城即使是个阉人,也还是男人。
他没有再搭理孙慧慧,只说:“请三位小主回去收拾一二,你们行礼稍后就到,这两日小主且先打理干净。”
付巧言没有多言,向他行了个礼,很快就进了屋。
屋里已经点燃了宫灯,正摇曳着炫目的光,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宫人正忐忑等在屋子里,见付巧言推门进来,忙冲过来要行礼。
“娘娘……”
付巧言一把捂住她的嘴:“记住,我是良媛,你要叫小主。”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乖乖应声:“诺,小主大吉。”
作者有话要说: 保证明天男主就要登场了!
其实还是有点忐忑的QAQ希望后面感情戏比较多你们不要抛弃我!
☆、舍得
文墨院的后院以前是库房, 许久都没住人了。这会儿宁城安排小黄门费了好大功夫给收拾出来, 只家具都是半旧不新的。
墙上也没刷大白, 看起来有些斑驳。实在不太好看的地儿就挂上字画,好歹亮堂一些。
屋子里依旧有一股子尘土味。
付巧言倒是不介意这些。
让她住正殿, 就意味着比偏殿大许多。一共三间的屋子,左边是小书房,中间是堂屋,右边则是她的卧房。
这还是进宫以来她第一次能有自己的屋子。
分给她的小宫人看起来年纪轻幼,也不过沈安如那般大小,身上还一团孩子气。
她正怯生生站在桌边,看着付巧言不知所措。
付巧言不由想起坤和宫的辛娘和萱草,她们也是主仆两人, 无名无分住在偏僻的小屋里,寂寞度日。
“你叫什么名儿?”付巧言温言问。
她其实也没比这小丫头高贵多少, 一样都是宫女的命,就在昨天她们还是一样人。
小宫人怯怯道:“奴婢叫晴画。”
“倒是个好名字,进宫以后起的?”
晴画见她十分和善, 也渐渐没那么忐忑了,脸上带了点笑:“奴婢以前是在尚宫局的,那边姑姑给起的。”
进宫后没有分宫的小宫人都在尚宫局, 其实就是没有娘娘要,只能留在那做些杂事。
不过这样也好,八殿下瞧着就不像是会用跟别的宫妃有瓜葛的宫女,尚宫局这样刚进宫每两年的小丫头最是合适。
付巧言站起身来, 在屋子里看:“你也不用拘谨,我对你页眉旁的要求,只两点要记得。”
晴画跟在她身后,略圆的杏眼睁得大大的:“小主请说。”
“第一,以后说话谨慎着些,能说不能说都先心里想想。对我的称呼、对旁人的称呼半点都不能错,要是你不知道说什么,就不说。”
晴画赶紧点头。
付巧言又说:“第二,咱们自己屋子里的事半句都不能跟外人说,无论是我还是八殿下,甚至是你自己的,都不行。”
晴画忙道:“我知道的!小主我以后不会说错话的。”
付巧言看了一眼干净宽敞的书房,心里倒是有些开心,她温言道:“我们其实是一体的,你念着我,我也便念着你。”
晴画听到这里,才笑了出来。
付巧言也笑:“你看我们这里多大,就两个人住,多好。”
晴画抿嘴笑:“我以前在尚宫局,是住大通铺的,一个屋十来个人,总是没地方存自己的东西。”
付巧言在桌边坐下,见晴画手脚麻利地跑去煮茶,倒是有些满意。
“以后这边书柜下的小柜子就放你自己的东西,晚上你就跟我屋里塌上睡,被褥都收拾好了?”
让小丫头睡在榻上,也不是她故意磋磨人。
宫里头贴身大宫女得主子恩典才能跟在卧房里睡,像晴画这样的贴身宫女,她们这能有地方睡已经极好了。
一共就三开间,她也没那个脸面能给晴画要来一张床,即使要来也没地方摆。
晴画一听能睡榻上,高兴极了。
那塌很宽敞,放上被褥舒服的很,比大通铺要好得多。
“宁大伴早就给备好了,小主的有两床换洗被褥,我的也有。”
付巧言转身进了卧房,见这边也就比辛娘那宽敞两尺有余,便知道皇后待辛娘也是有些情面的。
要知道早些年这里住的还是皇子。
除了一个小炕,和炕上的一整排雕花炕柜,便只有床边的那把贵妃榻了。
付巧言摸了摸炕上的被褥,入手很滑,显然是新的。
来时她还担心是睡架子床,看到这炕,心里是大石落地,一点都不慌了。
她依旧吃着那药,淑妃也说吩咐了女医使到日子来这边给她送药。
药是管些事,不过她还是多少有些畏寒,自然更是喜欢暖和的抗。
不过这些她都没讲,只说:“宁大伴说一会儿行礼就送来了,晚上你辛苦些,都收拾出来。”
晴画赶紧摇了摇头:“不辛苦!”
主仆两个说话的功夫,外面就有小黄门敲门,等两个箱子都抬进来,狭小的堂屋一下子就满了。
卧房的炕边是空的,正好能放得下妆箱。
付巧言让晴画打开箱子,先把收拾、银票、荷包等物件取出锁进炕柜里,后又把常吃的药丸拿来存好,这才说:“衣裳有四身,先捡这三身并两身小衣放上面箱子,这些旧衣就放下面的。”
地方狭窄,两个箱子没办法并排放,只能摞在一起。
付巧言身上依旧穿着宫女的冬装,这会儿还未到晚膳时分,便说:“我先换身衣裳,你去外面收拾厅堂,叫膳吧。”
这一番吩咐下来,倒是有条不紊。
倒也不是她多老练,只这些进宫时都有教,她也好歹轮过那么多宫室了,能学到的不少。
就拿叫膳这一遭,早去和晚去领回的东西肯定不同。
等晴画领了晚膳,付巧言扫了一眼,心里就更是有数。
这边的饭食都比景玉宫做宫女时讲究一些,到底是有四菜一汤,分量比那边的少些,油水却足。比如那碟油豆腐炒白菜,就看起来香极了。
晴画给取了一碗米一碗粥,并两个白面枣饽饽,问她要吃哪个。
付巧言便又想起辛娘和萱草来,迟疑片刻还是道:“以后你同我一起吃吧,别叫人看着就是了。”
晴画忙摇头,一张小脸都憋红了。
付巧言先坐到主位:“我也不是单为你,等我吃完你再吃屋里总有股子味道,还不如用完赶紧收拾干净,你说是不是?”
晴画年纪小,虽是刚认识的,倒也很知道听她的,就没再推辞。
只吃的时候小心翼翼,不敢去夹小炒肉里焦香软烂的五花肉片。
付巧言也没管她,自顾自吃的高兴,她也不知为何,总归心里是有些踏实的。
来之前那些彷徨和害怕都不见了,大抵是既来之则安之,她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不如好好过。
饭后知画又找小黄门要了水,付巧言舒舒服服洗了个澡,穿着新作的小衣躺到暖和的炕上,轻轻舒了口气。
晴画坐在榻上,就着灯做活。
“小主,你要休息就知会奴婢一声。”
付巧言也无事可做,便拿出从景玉宫带来的绣品慢慢做。
“你这手艺是谁教的?”
“回小主话,是带我的姑姑教的,我只学了些皮毛,缝补小衣袜子还是使得的。”
两个人简单聊了会儿天,付巧言就有些困了,她让晴画熄了灯,整个人埋进暖融融的被窝里。
一夜无梦。
第二日付巧言醒的很早,她在景玉宫早起惯了,这会儿一起来发现无事可做,顿时就有些不知所措。
只第一日过这样日子,她就多少体会了淑妃的那些寂寥和落寞。
等待,是漫长而又残酷的。
怕他来了又走,又怕永远不会来。
她努力给自己找了件事做,既娘娘说要好好忠心于殿下,她便给殿下先做双冬日里穿的棉袜吧。
有活干,日子就快起来。
到了第三日晚上,晚膳时她就听到外面有些人声,待晴画去领了水回来,脸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付巧言问她:“怎么了?有人欺负你?”
晴画摇了摇头:“小主,殿下去了兰小主那。”
付巧言一下子没了声音。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那里,既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无更多的欢喜,她不难过,也不彷徨。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这样逆来顺受。
因为没有太多期望,所以也没有更多的失望。
付巧言轻声笑了一下:“自然要先去那里的。”
晴画有些不解:“为何?”
付巧言把手里刚绣好的棉袜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只:“因为皇后娘娘,总是嫡母。”
第四日清晨,小黄门送赏赐的动静惊醒了一院子里的女人。
付巧言坐在窗边往外看,入眼是孙慧慧青白的脸。
她就站在那颗晚梅下,恨恨地看向兰若的偏殿。
付巧言离开座位,又继续绣剩下的那只短袜,袜子做的很仔细,袜口处盘旋着一圈精致的柳叶纹,简单却又十分用心。
第六日晚上,付巧言很早就让晴画去领了水。
晴画刚从外面回来,转身便瞧见当初刚来时那小黄门笑嘻嘻敲门而入:“付小主,殿下点了您的名,晚些时候会过来。”
付巧言轻轻掐了一把手心,冲晴画点了点头。
晴画倒也不是蠢笨的,过去一把拉住小黄门,往他袖子里飞快塞了银子:“沈哥哥,劳烦您跑这趟了。”
沈义笑笑,面容一如既往的讨喜:“多谢小主记着咱。”
晚饭付巧言吃的很认真,大概是因着八殿下会来,所以今日里的菜色比前几天好了几倍,甚至还有一碟子白灼虾,这东西是稀罕物,宫里头的小主们兴许都吃不到。
付巧言很领情,把一碟子都吃的干净。
用过饭后她让晴画先去堂屋里收拾,自己进了卧房洗澡。
泡在热水里的时候,她只觉得浑身都舒服极了,她仔细把身体每一寸都洗得干干净净,最后擦干净水裹着棉巾走到铜镜前。
影影绰绰的宫灯照耀下,她在铜镜里看到了玲珑有致的自己。
她用淑妃赏赐的香膏擦拭了身体,一股幽静的馥郁香味静静在屋子里散开。
那味道并不重,清清淡淡的,却能让人舒心静气。
付巧言没叫晴画,自己给自己盘了一个婉约的堕马髻,在发间只戴了一把水红碧玺雕花簪,衬得小脸更是红润。
她找出已在屋里挂了三天的浅水粉色的三叠曲裾,一层一层穿在身上。
这一套衣裳料子很软,都是用精致的织锦缎而做,水粉色的底子上盘旋缠绕这并蒂莲,更衬得她修长玲珑。
领口处一层一层拾级而上的粉黛衬得她脖颈修长而白皙,实在是漂亮极了。
打扮好这一切,付巧言打开门,吩咐晴画:“今日里你便在书房凑合一晚吧?那边有个小塌,别冻着自己。”
晴画转头想应声,却被她这样子恍了神:“小主,你真美。”
付巧言抿嘴一笑:“眼光真好。”
她回了卧房,端端正正坐到炕上。
没有龙凤喜烛,没有凤冠霞帔,今日里,她却要嫁人了。
那些都不重要,付巧言在心里告诉自己,反正父母高堂俱已不在,只要她过得好,便是真的好。
她正出神想着,正殿的房门吱吖一声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迈步而入,一下子吸引住了付巧言的目光。
她微微偏过纤长的脖颈,望向那个清俊的少年。
不,他这样的身量,已经是个青年了。
荣锦棠只第一眼见她,便想起了她的名字。
付巧言。
那个言字在舌尖轻轻一弹,带起缠绵的尾音。
“母亲,倒是舍得让你来。”
这是荣锦棠同付巧言讲的第一句话。
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喜欢呀~感谢27438927的手榴弹,Amanda、江林无湖的地雷*2,白茶清欢无别事、肘CisSy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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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下
听他提淑妃, 付巧言不知怎地就没那么紧张了。她站起身来向他行了礼, 站在那笑意盈盈:“娘娘心里最是顾念殿下。”
荣锦棠进了屋来, 见这边收拾得井井有条,窗台上还竖着一支盛开的晚梅, 再看她时便有些意味深长:“倒是有心了。”
付巧言不知他在说什么,又不敢上前凑的太近,只不远不近站着。
她面上是风轻云淡,实际上手心里都是汗,一颗心扑通扑通,都快要蹦了出来。
荣锦棠转身坐到贵妃榻上,他将要过生辰,一岁比一岁沉稳, 这般看来实在是很有气势的。
到底跟以前有些不同了。
付巧言见他身上还穿着披风,忙过来帮他脱下叠好放到贵妃榻上。
荣锦棠沉默地看着她忙活。
付巧言这一会儿更紧张了, 她觉得脸上都要流出汗来,只好道:“殿下喝茶否?”
“不忙,坐。”
贵妃榻倒不窄, 付巧言小心翼翼坐在了另一边。
荣锦棠轻笑出声。
“殿下……”付巧言只觉得脸上似火烧。
荣锦棠偏过头看他,这一年来他每次去景玉宫都能瞧见她,看着她一点一点长大, 也多少能记起去岁年初时她稚嫩的模样。
翻年过来,他们对坐在这里,倒都是一双大人架子了。
到了这里荣锦棠反而没那么着急了,最近前朝事太多, 王家和沈家都看着他,他一步都不能错。
晚上的这些时候,其实他只想着回自己卧房里睡觉,实在是没有更多精神搞些别的事儿。
但王皇后显然不是这么想的。
他也是不能叫母后失望的。
好在,母亲是知道他的,也体贴他。
荣锦棠问:“母亲最近……身体还好吗?”
算起日子来,除夕那日过了后他就没见过淑妃了,也不知过得如何。
付巧言愣了一下,很快答:“娘娘,娘娘看着还好。”
荣锦棠微微皱起眉头。
“殿下,其实自从陛下病了已来,娘娘就有些不太欢喜了。您别怪奴婢多嘴,娘娘是一贯的舒心人,现在再瞧她,却是觉不出来。”
“不怪你,你说。”
荣锦棠沉下脸来,倒不是因为付巧言,只他知道淑妃的脾气罢了。
付巧言见他脸色不好,心里有些慌,为着淑妃还是硬着头皮讲:“因是对殿下说,奴婢就放肆一回。奴婢觉着娘娘心里头有陛下,一直牵挂与他,所以心情很是不愉。”
这话是有些放肆的,不过荣锦棠没生气。
他偏过头,又去瞧小姑娘秀气的脸:“娘娘忠心于陛下,这是自然的。”
“不过如今你来了我这里,母亲那边是谁伺候?”
这个付巧言还真不知道,她仔细回忆一会儿,还是没想起淑妃娘娘做了什么安排:“这奴婢倒是不知,只希望殿下能多回去看看娘娘。”
倒像是一心为淑妃考虑了。
荣锦棠紧紧盯着她漆黑的眼眸,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破绽来,只说:“嗯,你讲的有些在理。”
付巧言松了口气。
说起来在她心里,现在其实是更偏向淑妃的。
主仆两个开开心心相处一年,她没受到一丁点磋磨,加上淑妃脾气同她母亲又很像,付巧言很难不去挂念她。
不知道为什么,荣锦棠一看她这样紧张又佯装镇定的样子,就十分想逗弄她。
在景玉宫里时他就这么想过,碍于母亲喜欢她不太好吓唬,现在人是他的了,那还不是听他的。
荣锦棠突然站起来,淡淡道:“晚了,该安置了。”
付巧言一双手顿时僵住了。
荣锦棠站在她身前,一双眸子定定看着她。
付巧言只觉得刚回去的汗又要冒出来,她颤抖着手,去拉腰上精致的腰带。
这腰带是淑妃特地叫人给她做的,跟她腰身刚好合适,紧紧这样束上一圈,显得她腰身更是纤细。
这一身衣服自是好看极了的。层层渐开的衣领仿佛正在绽放的喇叭花,那个美丽的姑娘站在花间,盈盈看着他。
荣锦棠难得有点动容。
付巧言缓缓站起身,就这么对着他轻轻解开腰带。
这一个简单的动作,用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腰带滑落到地上,那含苞待放的花儿宛如春来,竞相绽放。
花丛中,一抹炫目的红映入荣锦棠的眼帘。
他俊眉微皱,倒是难得也有些紧张。刚刚的逗弄心思早就不翼而飞,现在剩下的只有眼前美丽的豆蔻少女。
这事儿又不是什么大事,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这样看着她,便有些受不住。
一个不知道为何待着不动,一个是实在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气氛一下子就僵了。
荣锦棠见少女脸都红透了,正想说些什么或做些什么,屋外一阵刺耳的敲门声打断了他所有的动作:“殿下,殿下!”
荣锦棠的脸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他听出来屋外说话人是宁城了。
没有天大的事儿,他是不会这个时候来讨人嫌的。
荣锦棠看了一眼已经呆住的付巧言,沉声道:“等我。”
说罢他转身出了卧房,又仔细帮付巧言关上了房门。
付巧言站在屋里,外面一丁点声音都没听到。
她呆立在屋子当间,好半天才回过神来自己穿好了衣裳,荣锦棠显然已经离开了。
会是什么事那么急呢?付巧言在屋里坐立不安,直到宫灯里的灯油都烧尽,她才合衣浅浅睡了过去。
这一夜她反复做了许多梦,等到天光大白,眼睛一睁,却全都忘记了。
第二日清晨晴画早早取了水来,站那伺候她洗漱,小心翼翼不敢看她。
付巧言问:“怎么?”
晴画脸色不是太好,她道:“早上取水,碰到孙小主那的明月,她说话很是难听。”
付巧言接过帕子擦干净脸,又取了面乳来擦,倒是没太在意这个:“叫她说去吧,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
晴画还是有些踟蹰和慌张,她小声说:“可昨夜里,殿下来了一会儿就走了,院子里的人都听着了。”
付巧言盘头发的手顿了顿:“那不是我们能管的事,老老实实在屋里待着就是了。”
见她面色并没有那么难看,似也十分镇定,晴画就没那么慌了:“那我听小主的,以后取饭取水都不理她们。”
可你不去惹事,有些“事儿”却偏偏要自己贴上来。
付巧言只从景玉宫带了两本史书出来,这是特地跟淑妃求来的,内容有些艰涩,她看起来是十分吃力的。
正是这份吃力,让她能每日里打发些时光。
这个小院仿佛与世隔绝,昨夜荣锦棠走后到现在也没一丁点消息传来,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强迫自己靠在窗边读书。
外面阳光晴好,正是一日暖冬。
付巧言正看得出神,外面一把尖锐的嗓子蓦然响起:“也不知道是谁,见天觉得自己美若天仙,结果呀,把人吓走了吧。”
这嗓子一听就是孙慧慧,她们三个都住这里,但付巧言是一步都没踏出去过,兰若仿佛也对院子不太感兴趣,只孙慧慧隔三差五要出来溜达几圈。
前两日是在那嘲讽兰若,转天就轮到付巧言了。
兰若或许是知道孙慧慧性格,也或许本就不是爱挑事的,总之是就看孙慧慧一个人跟那里跳,从来没搭理过。
倒是今天轮到付巧言倒霉了。
付巧言合上书本就继续去绣那双袜子,其实昨天就已经做完了,只没机会送出去。因为不知道下一次再见他是什么时候,付巧言只好又捡起来继续做。
外面孙慧慧又叫:“从前看起来就不不是个讨喜的人,这下完了吧?别过几天文墨院呆不下去,又滚回永巷去。”
付巧言深吸口气,告诉自己不用理她。
这宫里话多的人都活不长,也不知道她怎么在坤和宫活了下来,又被皇后选中送到这里。
付巧言不知道八殿下喜不喜欢这样的美人,反正她是不喜欢的。
因着昨天晚上八殿下早早走了,今日里又没叫人给赏赐,晴画早上领饭取水时多少有些不畅快。
到了皇子的地儿,就不看你是谁赏赐的,是什么出身了,只看你能不能得宠。
付巧言再是淑妃赐的又怎么样?无宠就是无宠,小黄门们势利得很,从给水的时候那傲慢得意的劲儿就能看出几分。
这些晴画都没同付巧言讲,她不那么聪明,却也懂事。
只她没说,付巧言却瞧了出来。
她叫晴画:“中午你早点去,别同她们碰上就是了,要是外人欺负你你也不用太过忍让,态度立在那里,他们也不能拿咱们怎么地。”
晴画到底年纪小,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同付巧言没那么深厚感情,却依旧盼着她好。
只有她好,她才能好。
宰相门前七品官,谁都想做那烧的火旺旺的热灶。
索性孙慧慧说一会儿就累了,很快就回去了。
中午和晚上主仆两个平静的用了饭,早早就灭了灯睡了。
等到第三日早上,沉闷的晨钟响过三下,又三下,复三下。
第九下响完,最后却又响了一下。
那调子漫长而压抑,似拿个小锤子敲在心上。
十下,今晨的晨钟,响了十下。
付巧言一下子就站了起来,她透过狭窄的窗棱望着外面青白的天,没由来感到一阵心慌。
皇帝殡天,丧钟为十。
三三得九,九为极数,过了九,便是破极而上,扶摇九霄。
大越在位时间最久也是最勤勉的一位皇帝,这一次终于得以会见早逝的父母妻儿了。
隆庆四十四年元月二十八,隆庆帝殡天。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男主:老婆突然就脱衣服了很慌不知道怎么办在线等急!
女主:我衣服都脱了你竟然……发呆?
好吧小剧场第一次写,我尽力了orz
这里给男主留个念想,轻易得到的总是没那么珍惜~
感谢Amanda、wqer、然然、贺兰山下的雪的地雷~
今天有点啰嗦,先给大家道个歉,最近工作忙也想多更,所以评论就先不回复了~但是我每条都会认真看哒,再次感谢大家!最近在努力维持更新速度和质量,希望每一章都能尽量写的好一些,么么哒~
跑过最后这点剧情,先让男主当上董事长吧~
☆、遗诏
隆庆帝十八继承大统, 今余四十四载, 年六十有二。
在大越历代皇帝里花甲之年也不算短命了, 只隆庆帝因年少继位,在位时间就显得长了。
整整四十四个年头, 大越都没有更换过年号。
丧钟一响,原本因晨起有些嘈杂的长信宫里顿时安静下来。
虽是晴天白昼,那一刻却寂静如永夜。
付巧言只觉得一颗心飞快地跳了起来,她先是仔细洗干净脸擦好面乳,这才道:“别怕,陛下殡天早登极乐,同我们没太大干系。”
晴画脸雪白雪白,她看付巧言面色依旧平静, 倒是有些佩服:“小主你胆子真大。”
付巧言扯了扯嘴角,努力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我们是八殿下的官署, 将来新帝继位,我们肯定要跟着出宫开府的,有什么好怕的。”
晴画听了这个, 才多少有些笑模样。
“到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偶尔出去玩。”
到还是小孩子心性,付巧言只觉好笑, 指了指妆箱:“把我那身灰褐小立领织锦袄裙取了来,得换上了。”
原付巧言看到这身衣服还有些好奇,淑妃给她准备的四身衣服里另外三身都是青葱碧玉的颜色,十分鲜嫩可人, 只这一身是暗沉沉的色儿,原来是等在这里。
付巧言叹了口气,利索换上衣服,心里越发是担心淑妃了。
“你也去换上素色衣裳,头上的珠花也换了,一会儿取饭别说错话。”
晴画看着还有些怕,不过还是很听话换了衣裳,付巧言一个人呆坐在屋里,突然有些迷茫。
她这会儿清楚为何八殿下那夜匆匆走了,也知道他不是因为对她不满而没有赏赐。
现在的乾元宫肯定乱成一团,隆庆帝没有早立太子,如今是谁继承大统谁都不知。
付巧言又不自觉去摸那双加了好几层绣纹的袜子,捡起针线又继续往叶子上加针:“反正,同我也没甚干系。”
她自言自语道。
相比后宫里人心惶惶,乾元宫里这会儿其实没有付巧言想的那么乱。
乌压压一群人都等在大殿里,谁都不敢吭声。
以四皇子为首的皇子郡王都站在最前面,就连才八岁的九皇子都来了,正小声呜咽着。
在大殿最前面,王皇后端坐在凤椅上,除周文正外七位阁臣站在一旁,无一人言语。
除王皇后外,其余宫妃都不在场。
王皇后看着下面的皇子朝臣,努力睁着通红的眼不叫自己落下泪来,她沉声道:“陛下……”
这两个字一出,顿时泪如雨下。
王皇后没去管自己汹涌的泪,她依旧大声说:“陛下……先帝沉珂日久,早知天命难续,于去岁小年时留有遗命,遗诏尊于太庙佛像后,由周文正、张之亭、赵朴之和端王为见证,上加盖国玺、御笔小印及皇后凤玺,四位大人正前去取来。”
皇后娘娘虽是满面泪痕,但声音洪亮,掷地有声,一句话说得大气磅礴,炸得满屋朝臣俱惊。
王皇后低头擦了擦眼泪,她深吸口气,沉声道:“诸位,且等一等。”
大殿里便一下子安静下来。
朝臣们跪了一地,看上去倒还好,只上面几位皇子郡王脸色就各异了。
四皇子一直在哼哼唧唧痛哭,六皇子一脸阴沉不言不语,七皇子哭得东倒西歪十分不像样子,八皇子则无声默默垂泪,这几位都是年长的皇子了,到底有几分真心谁也不知。只九皇子一片赤子之心,哭得格外卖力。
他年纪还小,根本不懂这些是是非非,遗诏上是谁都不可能是他,还不如为疼爱自己的父皇痛哭一场。
下面臣子们满满当当几十号人,人人都哭成一个样子。
大殿里正是稳当时候,突然一把哭腔打断了这种平静:“娘娘,是否要等我三哥回来再宣读遗诏?”
王皇后一双凤眼看过来,七皇子荣锦桢顿时没了声,但他心里谨记母亲嘱托,还是硬着头皮叫嚷:“即是要宣读遗诏,总要所有皇子都在场吧?”
王皇后冷冷一笑,深吸口气问:“那用不用把你大哥、二哥和五哥都请回来?哦对了,还有明崇皇太子呢。”
这话一出口,下面朝臣只觉得头皮发麻,浑身更是冷了。
这几位除了二皇子都是年少早夭,除了明崇皇太子没有序齿,其他三位都是有序齿的。七皇子在那无理取闹,王皇后比他可硬气多了。
现在隆庆帝殡天,储君未出,宫里她是最大的那一个了。
王皇后这话听着吓人,细品就有点意思了。把三皇子同死人比在一起,岂不是说他来了也无用?
下面聪明臣子们心里就有些想法了,他们想着这几月来王氏的动向,实在没法判断除了三皇子隆庆帝还看中哪位皇子。
恭王殁了,那三皇子靖王荣锦榆就居长了。
居然不是他吗?
七皇子被王皇后这样怼了一句,顿时说不出话来,他本就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这会儿真的扛不住了。
他想了半天,只想到一个主意:“那也得把我母妃请来,她可是从一品贵妃。”
这一次王皇后居然没有反对,迅速安排下去:“来人,请贵妃、贤妃、淑妃、庄妃、和妃、敬妃、顺嫔、良嫔、惠嫔、张昭仪和赵婕妤来乾元殿。”
这一串名头听的人头晕,但大臣么都不是吃素的,这一品就品出门道来。
这几位都是孕育皇嗣有功的妃嫔,无论养成没养成的,一律让叫来。
恭王母妃贤妃已经起不来床了,王皇后也没漏下她。
不多时,贵妃、淑妃、庄妃、敬妃和顺嫔都来了,剩下的全称病。
贵妃还是一贯张扬,这样国丧的日子,倒是知道换了一身重紫的大袄,只头上金钗花簪一样不少。
她一进来便径直往王皇后下手的位置走去,刚要坐下,就听王皇后淡淡道:“站着。”
苏蔓受宠三十年,这是第一次被王皇后当着这么多人下面子,脸色顿时青黑一片。
王皇后扫她一眼,心里更是不屑,以前是懒得同她计较,现是不把她当回事。
不过是手下败将罢了。
王皇后挺直腰身,让几位妃站在皇子另一侧,道:“七皇子讲,必要一家子都在才能宣读遗诏,只他三哥不在不能读。怎么靖王这样要紧?他不回来都不能让先帝出殡?”
这话就有些大了,再是早选了储君太子,也不能太子不归不让先帝下葬的。
贵妃是上不得台面,到底不算太蠢,王皇后话音还没落下,她双膝一软当堂就给王皇后跪了下来。
“娘娘多虑了。”
王皇后没去看她,只淡淡看着七皇子:“老七,是我多虑了吗?”
七皇子这会儿面比纸白,大汗涔涔,他哭都不知道哭了,只白着脸匆忙跪下给王皇后磕了三个头:“儿臣知错。”
十几年里,王皇后从来没有训斥过他一句,如今这样场面倒是抓的很准,一句话弄得他下不来台。
王皇后没有去搭理这俩母子,只转头看向剩下几位二品妃:“几位妹妹都是有皇子在堂的,贵妃妹妹想的周到,确实应把你们都请来才对,先帝……立了遗诏,便让大家一起等宣读吧。”
淑妃庄妃几个自是不会在这节骨眼同王皇后不对付,一起行礼回:“多谢娘娘周到。”
王皇后这边又给了贵妃台阶下:“苏妹妹实在是太过哀伤陛下,这也是人之常情,赶紧起来吧,妹妹们都坐。”
庄妃有眼色,忙过去扶贵妃起来,几个人就将就在王皇后下手浅浅坐了。
连王爷们都没这殊荣让坐,几位妃子们倒仿佛并无多少欢喜,每个人脸色都是暗沉沉的,无一例外。
先帝没了,她们都成了未亡人。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能听到朝臣妃妾们哀伤的哭泣声。
不多时,周文正率先从外面进了来,他手中捧了个个紫檀的方盒,瞧着精致极了。
“娘娘,遗诏请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上了那个方盒子。
王皇后缓缓站起身,让周文正等四位见证都走到堂前,才开口道:“遗照已取来,苏妹妹,能不能读?”
苏蔓脸色依旧难看,她睁着通红的眼看向王皇后,想从她脸上看到什么暗示。
可王皇后只望着那扎眼的紫檀木盒。
苏蔓轻声问:“可是老三,不在。”
王皇后轻声笑了笑,那声只在她身边的苏蔓能听到。
苏蔓有些恍惚,只听王皇后突然道:“今本宫以凤玺起誓,遗诏上写的名字是谁,便一定是谁。”
她这一句仿佛是给苏蔓吃了一颗定心丸,又仿佛在告诉她,这辈子你没那个凤冠霞帔的命。
苏蔓看了看满脸傻气的二儿子,有些不知道怎么办,但满朝文武都在等这封遗诏,她死赖着不让读是肯定不行的。
国不可一日无君。
“妾,自无旁言。”苏蔓轻声道。
王皇后往边上挪了挪,让宁大伴请端王上了主位:“大行皇帝遗诏。”
随着端王声音响起,在场所有人均一起跪下。
压抑的哭声钻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端王继续读:“朕十八继承大统,正是年少时,四十余年夙兴夜寐,未尝懈怠一日……今观皇子品行,当以贤者论。”
端王顿了顿,却听得贵妃心头一阵冰凉。
当以贤者论,便是不选长立了。
端王继续读:“纯郡王皇八子荣锦棠,勤勉聪慧,爱国爱民,文武双全,上恭下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四海。①”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江林无湖、肘CisSy、贺兰山下的雪、鸡扣老婆的地雷,梁九九的地雷*2~
昂~之前存了好久稿子,之后五天要参加晋江的日万活动!
所以明天开始会在晚7:15和8:15更两章达到一万字!
基本上都算是“婚后日常”了!希望大家喜欢么么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