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60

    ☆、长春宫


    任谁也没想到, 一直默默无闻的八皇子荣锦棠, 偏入了隆庆帝的眼。


    大殿里一时安静极了, 无论是宫妃皇子还是文武百官,无一人出声。


    可端王那还没读完, 只听他继续道:“大业未了,朕心难安,命继帝尊嫡母为皇太后主持六宫事,尊母淑妃为淑太贵妃协理六宫。命八位内阁忠心为国,匡扶继帝。封靖郡王皇三子荣锦榆为靖亲王,封地溧水,孝母妃苏贵妃为靖太贵妃,荣养封地。封平郡王皇四子荣锦桉为平亲王, 封地蒙府,孝母妃庄太妃, 荣养封地。封湘郡王皇六子荣锦松为湘亲王,封地业康,孝母妃敬太妃, 荣养封地。”


    这一串安排实在内涵颇深,只端王那喘了口气,又继续读。


    “明郡王皇七子荣锦桢、皇九子荣锦杬未弱冠, 待继帝另封。”


    “颍州未归,国破民乱,望继帝效先祖勇武,归我大越荣安。”


    “隆庆四十三年十二月二十三, 于乾元殿书房。”


    这一次是终于没了。


    这一封长长的遗诏,前半段都是隆庆帝在回忆过去,而后面却在不断安排未来。


    他走得不甘不愿匆匆忙忙,未尽之事太多,有生之年也没能看到。


    端王双手捧着遗诏高高举起,对人群中的荣锦棠道:“殿下,请接旨。”


    荣锦棠还没动,倒是贵妃一下子坐倒在椅子上:“不可能,不可能。”


    王皇后扫她一眼:“靖太贵妃,你说什么?”


    这个封号一下子把苏蔓刺激的抬起头来,她一张妩媚的脸这会儿惨白一片,额头上星星点点的汗水,嘴唇不停的哆嗦。


    “娘娘……是不是念错了?怎么可能,不是……”


    她到底心里害怕,没敢实在说出来。


    王皇后没应话,扭头去问:“端皇叔,您看这?”


    端王同王皇后差不多的年纪,看上去倒是年轻许多,听了王皇后的话只答:“大行皇帝遗诏是去岁小年夜启诏,由大行皇帝亲口所言,由周阁老亲笔所书,起居舍人张之亭也一同记录于《隆庆起居考》里,娘娘是否要去取来再读?”


    端王这一番讲来明明白白坦坦荡荡,他从头到尾都没搭理苏贵妃,只同王皇后一人回话。


    王皇后点了点头,去问苏蔓:“妹妹,你看要取起居注吗?”


    话是极温和的,态度就不是了。


    大殿上这一番往来实在是往苏蔓心口上刺刀,隆庆帝几乎宠爱了她三十年,对她所出的几个孩子也一直疼爱有加,她实在是没有想到……


    她实在是没有想到以往恩爱如浮云,镜花水月皆成空。她被他一封薄薄的诏书赶出了凤鸾宫,从此以后就没有苏贵妃了,只有靖太贵妃。她的额外荣封,还是从了儿子的。


    苏蔓眼里的泪如伤心的雨,不管不顾倾泻而出。


    呜呜咽咽的哭声回荡在大殿里,听得人人心中难安。


    王皇后皱眉看了一眼七皇子:“老七,还不快扶你母妃起来。”


    七皇子这会儿已经傻了,他呆愣愣上前,轻轻搀扶起苏蔓,没有说话。


    靖王不在,母子两个顿时慌张起来。大殿里里里外外都是禁军,满朝文武看在眼里,她们什么都做不了。


    王皇后又去看端王。


    端王再次道:“纯王殿下,请接旨。”


    荣锦棠从一众郡王里缓步而出,他俊美无双,身姿挺拔,一双美目微微泛红,显然是伤心至极。


    他在群臣的瞩目下走到端王身前,一甩衣摆利落跪下:“儿臣,谨遵父命。”


    端王把遗诏放到他双手之内,亲自下来把他扶起:“殿下,须得安排丧事了。”


    荣锦棠点了点头,迅速安排起来:“命礼部、宗人府即可修整乾清宫,五品以上朝臣及三品以上内命妇即可进宫守灵,命钦天监爻算出殡日,命工部加紧修缮平陵,中书省起草诏书,大行皇帝殡天,举国国丧二十七日,二十七日后以丧钟除服。”


    他安排完这些,突然顿住了,少顷又说:“父皇一生勤勉,传帝位于儿臣,儿臣定当夙兴夜寐,不负父皇遗命。”


    这一次满朝文武一齐声诵:“殿下英明。”


    前朝里这些事儿,后宫是几日后才知道的。


    文墨院里当天已经挂上了白,直到先帝头七时晴画才从御膳房的小黄门那里听到只字片语。


    她一路上揣着怦怦跳的心,快步回了屋子。


    付巧言正在读书。


    她自己选了一本大越开国时的史话,正读到圣武皇后那一章。


    晴画刚一进来,她就问:“今日倒是快。”


    “小主,你猜我听到什么?”晴画把食盒放到桌上,快步进了卧室凑到付巧言跟前,一张小脸冻得通红。


    付巧言把手炉递给她暖手:“什么?”


    晴画使劲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从她颤抖的尾音里听到些许兴奋来。


    “小张子说,咱们八殿下继位了。”


    付巧言猛地站了起来,这一刻她脑子里空白一片,什么都不知道了。


    晴画还在那说:“小主,以后您就是娘娘了。”


    娘娘两个字,让付巧言猛地回过神来。


    她摇了摇头:“还未开登基大典,八殿下就还没继位。且说八殿下继位了,我也不是娘娘。”


    “小主……”


    付巧言又拿起书来,只一双手颤抖地出卖了她的慌张。


    “我们只能在这里等,殿下说我们是什么,我们才是什么。”


    付巧言是郡王良媛,无品无级,自然是轮不到她给先帝哭灵的,只她们在自己屋里也要一日三次行三叩九拜之礼,也算是为先帝守孝。


    在持服的二十七日里荣锦棠并未回过文墨院,二十日起过去,宫里除了服,他也依旧没有回来。


    他已经是这座用长信宫新的主人了,他的家在鱼跃门里。


    隆庆帝去后第四十九日是钦天监算的出殡日,这一日储君纯王荣锦棠亲自扶灵,直送隆庆帝与显庆皇后安葬于平陵。为了这一日合葬,显庆皇后在永宁寺整整等了四十四年。


    因继帝还未继位而还是皇后的王婵娟站在自己坤和宫的正殿前,遥遥望向卧龙山的方向。


    “秀莲,你说这会儿他高兴吗?”


    冯秀莲陪在一旁,帮她紧紧系好披风的带子。


    王皇后的脸在风雪里若隐若现,她一双凤目微沉,泛起一点点如珠的泪光。


    “想必,已经一家团聚,如他所愿了。”


    冯秀莲哽咽道:“娘娘……你还有纯王殿下。”


    王皇后猛地闭上眼睛,温热的泪顺着脸颊流淌:“纯王殿下也不是我的啊,我啊,什么都没有了。”


    白茫茫的雾气遮住了她的脸,风雪里也再没有其他人说话。


    大行皇帝出殡这一天,天降暴雪,笼罩了整个上京。


    就在这一片红墙白瓦间,大越第九位皇帝,荣锦棠继位。


    这一日是隆庆四十四年三月初十。同一日靖王从封地溧水连上三道折子,一为恭祝新帝继位,二想请接靖太贵妃荣养,三是以溧水军务变动为由请立新军,以期夺回大越故土。


    新帝未回。


    荣锦棠从来不是着急的人,他继位以后除立表哥沈聆为禁军统领,其余八位内阁和六位尚书一人未动,前朝里仿佛相安无事。


    隆庆四十四年三月二十,荣锦棠始封潜邸时妃妾。


    住在文墨院的三位良媛全部封为淑女,尚宫局的四位侍寝宫女里,便只有淑妃赐的改名为张欣瑶的知画同封淑女,其余皆只给了赏赐。


    荣锦棠刚过十七生辰,后宫实在不丰,满打满算便只有四个淑女,还都是娘娘们赐的宫女,实在是没有一个能叫人亮眼的。


    因着是新人,付巧言她们搬宫的时候就好生热闹了一回。


    册封旨意一下,她们就要离开文墨院的后院,从鱼跃门回到后宫,各自去新封的宫室。


    淑女是最低一级的宫妃,按制只能跟着主位娘娘们住。荣锦棠还未有主位妃妾,她们四个的住所就有些意思了。


    这会儿离隆庆帝殡天已经过了两月,西六宫里的太妃们全部都搬出去了,太后娘娘去了慈宁宫,新帝的养母淑太贵妃也被太后娘娘请去住在慈宁宫的安宁殿,好一起处理宫事。


    剩下的几位妃子,贤太妃在先帝走后两日也殁了,只靖太贵妃、庄太妃、和太妃、顺太妃并几位太昭仪和太婕妤住在慈寿宫里,因着慈寿宫住不下那么多太妃,剩余的下三位小主们就都去了永宁寺荣养。


    本来热闹的长信宫一下子便冷清下来,往日里车水马龙的西六宫如今荒凉的很,只两个月就显得有些凋零了。


    付巧言这一回回来终于可以走宫道了,从鱼跃门到西六宫其实不过两刻的路,当日她出去的时候整整走了一个时辰。


    新帝的淑女们都是今日搬进来的,


    只她们每人就一个伺候的小宫人,剩下帮忙搬妆箱的都是文墨院的老人,因着不太熟倒是也没热闹到那里去。


    付巧言被分到长春宫的后殿西侧殿,兰若跟她一起,住东侧殿。孙慧慧同张欣瑶则在旁边的碧云宫后殿。


    她们只是淑女,没资格独住后殿,以往多是两个小主一起住一个偏殿的。


    不过因着西六宫都空着,尚宫局的人也不会同新妃子们过不去,都是分开一人一边来住。


    因着也不知到底谁最受宠,干脆所有淑女的屋子都换了新家具,付巧言一步跨进原来顺嫔的宫室,顿时被满眼新绿亮了眼。


    三月末,正是桃树抽芽,满树碧绿。


    长春宫的偏殿其实同文墨院差不多大小,只墙上都刷了大白,屋里也换了一水的整齐枣木家具,新人新屋新家具,倒是很有新气。


    晴画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回身向付巧言说:“那奴婢先给小主道喜了,祝小主前程似锦,福气安康。”


    付巧言点了点她鼻子:“借你吉言。”


    长春宫之所以叫长春宫,只因前后院中栽种的桃树长势喜人,年年春日里桃花繁荣,暗合了长春之意。


    当年顺嫔能赐住长春宫,也是看在她一对双生儿女的面子上。


    在长春宫只住了几日付巧言便习惯了下来。


    这里的日子比文墨院要规矩一些,早上不能起的太迟,要不然热水和早膳就都没了,晚上也不能歇的太晚,宫灯里的灯油每月都有定数,实在也没有多余的可烧。


    付巧言没什么家当,在文墨院也没得什么赏赐,只这次封淑女时跟其他三位一起得了一对簪子并两匹好料子,其他的就再没了。


    她倒是对这些不太在意,只是这一天天日子过去,倒有些怀念景玉宫的那些书来。


    没书读实在是有些难熬,付巧言只好就捡着从景玉宫带来的深色料子给荣锦棠绣腰带。


    同桃蕊学了一年的绣活,她的手艺也已经十分出众,如今无事可做,就绣的格外细致。


    她也没选那五颜六色的如意吉祥图,却另辟蹊径,选了千里江山图做蓝本,绣了一副大气磅礴的锦绣河山。


    四月的时候,院中的桃花开了。


    那若隐若现的香气随着春风飘入屋内,付巧言最喜欢每日午后坐在窗边,一针一线仔细做绣活。


    虽说已经除服,但新帝一没选秀二没临幸宫妃,看那个意思还要为先帝再守孝一阵。


    他不来后边,付巧言也不着急。她倒是十分担心淑妃娘娘,只现在离得近了,她却不敢出去一步。


    这一日正是春光晴好,付巧言见外面阳光璀璨,难得动了出屋的心。


    长春宫的后殿里只住了四个人,她觉着兰若也不像是事多的,应当也不会挑理。


    念头一旦动了,付巧言就再也坐不住,她招呼晴画:“且把那套茶具摆出来,我们去外面吹吹风去。”


    晴画一听,顿时笑得眼睛成了一条缝,欢呼着蹦起来去找茶具:“小主,我就说老在屋里闷着不好。”


    付巧言见她那么高兴,心情也很畅快,笑说:“以前是不敢,我瞧着兰小主也不怎么出来的样子,应当是不太介怀的,我们在外面安静些,别吵着她就是了。”


    “恩,我听小主的!”晴画把那套茶具取了来,还是文墨院人人都有的最普通的青瓷。


    “小主想喝什么?”


    付巧言又笑:“你这丫头,我们只有小雀舌,还有什么可挑的?”


    晴画从柜子里摸出个瓷瓶来,神神秘秘碰到她跟前:“咱们搬来这里前宁大伴其实给了些蜂蜜,我也不知道其他小主有没有,就藏了起来,小主想喝吗?”


    付巧言喜食甜,偶尔晚上有八宝粥、玉米酥、红枣馒头或者只是南瓜小饼,她都能吃的干干净净。晴画自然是把她喜好记在心里的。


    听到有蜂蜜,付巧言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这东西在家中时不算太便宜,逢年过节母亲也会给他做一碗花蜜露,进了宫倒是在淑妃那里蹭过几回,如今是再也没有了的。


    “那先收起来吧,等明日里我们偷偷吃。”


    晴画这才找了小炉子煮起水来。


    等水烧开的功夫,她又取了一小碟子杏仁酥,先把它端到外面去,才进来请付巧言:“小主,走吧,是读书还是绣花?”


    付巧言想了想,取了巴掌大的锦帕:“反正我们日日无事,从今日起我教你做绣活吧?”


    晴画一直就很喜欢做这些小东西,只她手艺不好,在家时也没正经学过,只能磕磕巴巴做些简单的缝补活计。最近付巧言绣腰带,她就瞪着眼悄悄瞧过许多回了。


    “真的?小主你真好。”晴画小脸激动的都红了。


    付巧言点点头,起身推开了房门。


    外面阳光晴好,春风徐徐而来,吹动了她鬓间乌黑的秀发。


    付巧言微微闭上眼睛,感受着春天美好的香意。


    后殿院中种了三颗桃树,旁边则是圆形的石桌石凳,晴画早就擦干净了凳子,请她坐到小桌旁,又把茶端出来泡上。


    这一手煮茶的活付巧言教了她很久,如今也是有模有样的了。


    很快雀舌的茶叶卷就慢慢舒展开,弥漫出怡人心脾的茶香。


    树影摇曳间是斑驳的光影,鼻尖满是香甜的气息,这一个安静的午后,倒叫人心生畅快来。


    主仆两个在外面悠闲了很久,付巧言才拿起锦帕:“先教你绣蝙蝠纹吧?一样一样来,以后你手艺好,咱们的衣裳就靠你了。”


    晴画认真点点头:“小主,我一定好好学!”


    有了事做日子过的就快了,没过几天付巧言又让晴画准备,主仆两个准备再去外面沐春。


    不过这一次出屋的不止她们两个。


    这边刚一坐定,对面偏屋就开了门,一个瘦小的身影从屋里出来,一下子走入阳光下。


    “付姐姐,一起住许久,还没同你请过安。”


    兰若声音甜甜的,带着少女独有的芬芳,比桃蕊那一把甜嗓子多了三分青涩。


    付巧言可当不得她请安,听了忙站起来也跟着笑:“兰妹妹说的什么话,都是一宫姐妹,哪里有什么请不请安的。”


    兰若走到圆桌旁,她看了一眼桌上的茶点,微微有些踟蹰:“姐姐,你会下棋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结尾的①,忘记写备注了orz: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四海。这句参考康熙遗诏,修改简写。


    感谢~Amanda、江林无湖、鸡扣老婆的地雷~


    八点十五还有一更~么么哒!


    ☆、石榴 加更


    付巧言愣了一下。


    她上过幼学, 自然学过棋的。


    只琴棋书画里琴她实在是没有天份, 画也相当一般, 只书和棋好一些。


    她也知兰若这是实在无事可做,才出来找她下棋来了。


    付巧言向晴画偏了偏头, 晴画便麻利地把茶点摆开,空出石桌中间的位置。


    “自然是会的,只学艺不精,兰妹妹多多包涵。”


    兰若长相只能算是清秀,加之身量显小,十五的年纪了看上去还仿若稚童。只一把嗓子实在出色,让人听了心里头舒服极了。


    “太好了,我也手痒许久, 那我们便来下一盘?”


    付巧言点头:“好。”


    不得不说,兰若的棋艺实在了得。这一下午两人对弈一局, 竟对她生出些好奇来。


    看起来不声不响的一个人,中盘厮杀手段极其狠辣,一点亏都不吃, 寸步都不让,实在是很尖锐的性子了。


    只看人,真的看不太出来。


    等到最后付巧言的大龙被兰若的吃了, 才笑着投子:“兰妹妹棋艺了得,姐姐自愧不如。”


    兰若放下手里的棋子,轻轻瞧了她一眼:“是姐姐承让了。”


    付巧言没在说话,两个人客气几句, 就收拾好东西回了各自屋子。


    晚上用膳时晴画问:“兰小主厉害吗?”


    付巧言给她打了个比方:“大概十个你也比不上她吧。”


    晴画撅噘嘴,倒是没反驳。


    日子就在绣花、喝茶、对局、看书里静静过去了。


    这一年来前朝后宫都很平稳,仿佛隆庆年的太平日子还没过去,仿佛坐在龙椅上的还是那个主宰国家四十几许的天子。


    一晃眼就到了隆庆四十四年的除夕,这一日宫里张灯结彩,人人都在期待太初元年的新岁。


    今年除夕的宫宴后宫未开,只请了太后和淑太贵妃等几位太妃去前头一起吃宴,他自己的后宫只有四个淑女,实在是上不了台面。


    下午时分宫宴就开了,只新帝感怀先帝,并未让开大戏摆台,只让做了小曲来听。


    等到晚膳时分,宫灯初上,荣锦棠从主位站起,高高举起酒杯。


    同即位时相比他又高了半个头,身材是越发的修长挺拔,面容则要冷峻许多。或许是国事繁忙,他看起来要比以前消瘦一些,整个人更是气势磅礴。


    到底坐了龙椅,人总是不一样了。


    他高高站在上面,漆黑锐利的双眸看着台下每一个臣子,朗声道:“除夕夜,新岁伊始。这一年国事动荡,先帝驾崩,朕以茶代酒,谢爱卿们勤勉为国,忠心不二。”


    他说罢一口喝干了茶,身边的宁大伴又赶紧给续上一杯。


    荣锦棠从不吃酒,哪怕宫宴上也不勉强自己。


    他又举起酒杯:“这第二杯,敬宫中母后与母妃,谢两位母亲不辞辛劳管六宫事。”


    太后娘娘同淑太贵妃一起举起酒杯,同他回礼。


    第二杯过完,就是第三杯。


    荣锦棠这次面容比刚才严肃了些,他道。


    “明年便是太初元年,新年便要有新气象,朕已汇同阁老六部下旨,明年一开恩科,二开选秀,三减赋税,四增荣宣堂,五设荣宣书院,六改禁卫为火凤禁卫,七改火凤卫为火凤营,八增兵五万,九减内宫开支。”


    荣锦棠声音低沉有力,一句一句把朝臣炸得头晕目眩。


    这里每一件事都是大事,他却要在一年里全部做成。


    臣子们心里一紧,额上都毛出汗来,他们沉默着,不知如何回答。


    “如何?诸位朝臣,妥是不妥?”


    荣锦棠虽是少年新帝,但他实在是个心思很深的人,加上他背后有王家和沈家,朝臣们哪怕想欺他年少无知,也是不敢的。


    沈家手里握着兵权,王家手里捏着内阁,谁人敢作乱?


    这一年太太平平的,就是最好的例子,就连西北的乌鞑也没有动,依旧守着颍州休养生息。


    荣锦棠这样逼问一句,下面朝臣全部跪了下来,高声唱诵:“诺,谨遵圣旨。”


    第二日清晨,朝阳洒在上京平整宽阔的朱雀街上,打更的更夫敲着锣,大声喊着:“新岁太初元年,新岁太初元年,新岁太初元年。”


    这一日,正是新岁太初元年正月初一。


    前朝的事后宫是从来不知的,倒是有一件同她们有点关系,闹得宫里头人心惶惶,小宫人们个个春心萌动,仿佛被选中的是她们自己。


    付巧言听说要选秀的时候都已经过了十五了,还是对面兰若的小宫女芳年讲笑话那般讲出来的。


    乍一听的时候付巧言只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是好事,陛下后宫空虚,实在是不太好看的。”


    兰若灰褐色的眼眸深深注视着她,似乎在看她到底是如何想的。


    付巧言大大方方叫她瞧,总也没有旁的心思。


    兰若也跟着笑:“还是姐姐忠心。”


    付巧言转眼换了个话题:“这些日子天也冷了,我实在是怕冷得很,过些日子再来寻你对弈可好?”


    兰若又拿刚才那眼神去瞧她,直看的付巧言偏过头去才说:“姐姐太客气了,那便等三月开春,再寻姐姐出来玩吧。”


    两人这样客气几句,就各自回了屋里。


    倒不是付巧言事多,她是绝对不敢请兰若进她屋子的,相对的,兰若也从来不请她。


    她们都站在一条线外,遥遥看着彼此,哪怕是日日对局聊天,也从来不越界。


    对于付巧言来说,兰若的心思太难猜,她也懒得去猜,她们不是姐妹,不是朋友,只是同住一院的邻居而已。


    停了小院里的隔三差五“友好会晤”,付巧言好生在屋里躲了几日懒冬,在直到二十日那日傍晚时分,一个身影打破了长春宫的宁静。


    后来付巧言总是能记起那一日微雪晴天里的暖阳,薄薄的一层细雪飘落于天地间,发出细微的簌簌声。


    一把有些熟又似有些陌生的嗓音在长春宫后殿外响起:“宣长春宫付淑女,今夜石榴殿伺候。”


    付巧言一惊,她还没回过神来,倒是晴画忙跑去打开门,笑嘻嘻的同院中的黄门行礼:“多谢沈哥哥,辛苦了。”


    沈义这会儿已经换了另一幅样貌来,只见他穿着枣色黄门官服,腰戴如意香囊,他身量比去岁时见要高了不少,已经是青年的样子了。


    只是因着黄门的身份,还是面白无须,十分的唇红齿白。


    他是宁城宁大伴的干儿子,惯常的御前行走,乾元宫的中监沈伴伴。


    如今在这长信宫,论谁都要给他面子。


    晴画手里送出去的荷包比去年的沉了一倍有余,沈义在袖子里轻轻一掂就摸出了路数,他进了这边偏殿,打眼就看到桌上摆了个朴素的白瓷瓶子,瓶子里只一支桃树新枝,给屋子里添了几分绿意。


    沈义有如今地位,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付小主总是这般客气,我这是听说,今日您的名可是皇上特地点的。”


    他这话说的又轻又快,屋里只付巧言听清楚了。


    付巧言笑笑,也柔声回他:“有劳沈伴伴了。”


    沈义没再说这事,只严肃吩咐:“晚膳后会有小子们来接小主,小主记得披上斗篷,外面落了雪冷得很呢。到了石榴殿小主也莫怕,那边有管事姑姑在的,她说什么您听什么便是了。”


    “多谢沈伴伴提点。”付巧言踟蹰片刻,还是问,“那晴画……”


    沈义摇了摇头:“小丫头就跟家里待着吧,那边有宫女伺候您。”


    付巧言点头表示知道了,又要谢他。


    沈义忙后退两步,走到门口说:“小的这就回去了,在这先祝小主前程锦绣。”


    “多谢你吉言。”


    等他走了屋里一下就静了起来,付巧言呆坐了好久,才被晴画激动的声儿惊醒:“小主,这是皇上……第一回招幸?”


    付巧言如玉般的脸微微泛红,她抿着嘴笑了一声,又觉得自己有些不太矜持:“是呢,前几日,也没听说叫了谁。”


    晴画一下子跳了起来:“小主,我赶紧给您烫晚上的衣服吧,今个选哪身?”


    这一年宫里按着四季也给她们做了许多衣裳,只是样式花纹都没得选,能合身就已经很好了。


    付巧言舍不得老穿去年淑妃特地给她做的那几身衣裳,没怎么下过水,颜色依旧鲜亮如初。


    只她身量高了些,上身一对兔儿比去岁丰腴不少,再穿那几身衣裳就显得有些紧了。


    紧却有紧的美妙来。


    付巧言想了想,还是说:“还是那身曲裾吧,那身料子最好。”


    料子确实最好,也最衬她身形,层层绽放的衣领下是饱满的玉峰,这样一身衣服穿在身上,比去年要更美妙婉约一些。


    她这一年来紧着吃药,起色也好了很多,这水红的胭脂色穿在身上,衬的小脸微红,泛着羞涩的光。


    实在是很美的,就连晴画都看呆了去,喃喃不自语。


    付巧言有些犹豫:“要再戴上耳珰否?”


    晴画想了想,倒是说:“别了吧,我记得当时尚宫局的姑姑教,伺候皇上的时候是不能戴金银器物的。”


    付巧言刚才是太高兴了,一下子忘了这茬,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坐在榻上叹了口气:“我想什么呢?只怕是因为娘娘吧。”


    是啊,因为她是淑妃娘娘特地送的,所以荣锦棠刚要涉足后宫,第一个选的就是她。


    她最忠心,也最稳重吧。


    不选张欣瑶选了她,这个付巧言捉摸不透,很快就不再纠结这事儿了。


    晚膳比以往哪一日都丰富些,有微辣的萝卜炖小羊肉,咸中带着甜的玉米烙,有冬日里难得一见的素炒萝卜叶,甚至还有一小盆酸菜豆腐汤。加上往日里很少有的豆沙八宝饭和两合面枣糕,今天的伙食甚至比过年那天还要好些。


    伙食这么好,付巧言晚上却不敢多吃,她怕太紧张在御前失仪,实在就白白浪费了今日的机会。


    倒是晴画吃的分外满足,她捧着白瓷小碗喝酸菜汤:“小主,回头我把八宝饭和枣糕都给你留着,明日里咱们用小炉子偷偷烤了,也好吃的。”


    她这贪吃样子倒是把付巧言逗笑,也就没那么紧张了。


    过了晚膳没多久乾元宫那边就派了人来,外面雪已经很大了,鹅毛大雪似点亮了漆黑的夜,付巧言站在门口远远看着天上的月,风雪中的月宫似要比往日明亮许多。


    来接她的不是沈义,是个面生的矮胖黄门,因着今日外面雪大,敬事房特地叫了二人抬的小轿,正等在院里。


    付巧言除了这一身衣裳旁的什么都没敢带,坐在轿子上摇晃着往乾元宫去的时候冻的直哆嗦。


    长春宫离乾元宫并不远,走宫道也就两刻钟的路,这会儿坐了轿子仿佛更快一些,付巧言只觉得眨眼功夫就到了。


    青顶小轿从乾元宫的偏门进入,一路绕过皇上住的乾元宫后殿太极殿,最后走到西南角一个不大的偏殿前。


    外面黄门尖细的小嗓响起:“小主,到了,您瞧好脚下。”


    轿子的青色棉布轿帘被打开一条缝,冷风夹杂着白雪一拥而入,付巧言呼出一口白茫茫的雾气,弯腰钻出轿子。


    她只挽了最简单的飞云髻,头上一丁点头面都无,只用水红的锦缎系了个芍药花。


    那矮胖的黄门伸手虚扶了扶她,引着她往偏殿去:“小主,这边请。”


    付巧言匆匆扫了一眼偏殿的牌匾:石榴殿。


    石榴象征着多子多福,这偏殿的名不言而喻。


    付巧言只觉得一颗心砰砰跳个不停,她快步迈进石榴殿里,迎面而来的暖风妥帖了她紧张的心,一个四十几许的姑姑正站在门口,肃然看着她。


    这一位从来没见过,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贴心人,也不是淑太贵妃原来景玉宫的,现石榴殿如果是她管着,想必是出身尚宫局。


    长信宫里不光是公主娘娘们身边的姑姑大宫女有些手腕,尚宫局里有能耐的人物多了去了,平时不显山露水,只你不经意间就让她上了位。


    如今这一位,就从那么多姑姑里脱颖而出,成了石榴殿的管事了。


    她是八品管事,付巧言只是九品淑女,到了她跟前是要行礼的。


    付巧言也不含糊,规规矩矩向她行了小福礼:“姑姑安好。”


    那姑姑看上去实在是有些严肃过头,倒是没怎么为难付巧言,只说出来的话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我姓甄,你叫我甄姑姑便是了。在石榴殿里规矩多,小主得好好听着,省得弄错了不好看。”


    付巧言乖乖应了声诺。


    甄姑姑领着她往里屋去,继续说:“待会儿沐浴更衣,你便只还这一身穿戴。”


    她说着上上下下打量付巧言,连一双手也没放过,拉着就袖子看了几回,好半天才冷哼一声:“你倒是懂事,身上没有犯忌讳的物件,下次也还这样办吧。”


    付巧言不是个喜欢同人计较的人,她只说:“都是姑姑教导的好。”


    嘴甜巴结一句又吃不了亏,何苦与人置气。


    甄姑姑脸上这才舒缓了些:“行了,你也是陛下以前的老人了,只记得待会儿要听话,疼了是不能喊的,要说谢陛下赏赐,这些都不用我再教你吧?”


    付巧言脸上微红,使劲摇了摇头。


    甄姑姑见她这春风妩媚的样子,心里不由腹诽:“难怪陛下指了名要她,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


    石榴殿这边也是三间的样式,一边是给娘娘们沐浴更衣的温室,一边是承幸的寝殿,这会儿温室里已经有小宫女等着了,付巧言见里面热水已经备好,回过头来谢甄姑姑:“多谢姑姑。”


    甄姑姑点头,又道:“行了,赶紧去洗了干净,仔细着些,一会儿陛下就要过来了。”


    这一回付巧言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洗的了,难得泡澡的时候没体会到什么放松来,一双手更是有些颤抖。


    等到她这边打扮完去了对面的寝殿,更是不知道做些什么才好。


    石榴殿里的人倒是很会布置,这边烧着一点烟气都无的金丝碳,暖暖烘着亮堂堂的屋子。


    屋里最显眼的要数当间那张架子床,黄花梨的底子雕刻着百子千孙图,实在是精致得很。


    架子床上已经摆好了柔软舒滑的千丝缎被,付巧言小心翼翼端坐在上面,像去年那样等待荣锦棠的来临。


    屋里暖烘烘的,她坐了一会儿就有些迷糊,直到一把低醇的嗓音惊醒了她。


    “这身衣服你倒是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喜欢么么哒~


    因为不能开车,所以……明天没有细节描写哈~抱歉了QAQ


    ☆、真好


    付巧言猛地睁开眼睛, 一个高大英俊的身影便钻入眼帘。


    仿佛一年都没有见过他了, 记忆里那个清俊的儒雅少年已经寻遍不着, 如今在她眼前的,是这个通身气派威仪的少年天子。


    付巧言赶紧站起身来, 遥遥向荣锦棠行了礼。


    不站起来还好,这般一起身她就觉出些不同来,荣锦棠这一年又好生长了个子,两人这样面对面站着,他硬生生比自己要高出大半个头来。


    付巧言盯着他黛青常服上的盘龙暗纹,脑子里一片空白,竟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荣锦棠是沐浴过后才来的,忙碌了一天, 这会儿正是最放松的时候。


    他一进门就瞧见少女穿的还是去岁那件十分引人的曲裾,正迷迷糊糊地半睡半醒。


    荣锦棠有些想笑, 又有些莫名其妙的怀念。


    大概是因着当年那一夜从付巧言房里离开的突然,且这一年来他并未涉足后宫,午夜梦回里却总是在回味她散落的水红曲裾里一抹鲜嫩的红来。


    雪白的肌肤仿佛能闪着光, 让他好生回忆了许久。


    但他是个比隆庆帝更要会坚持和隐忍的人,他想为父皇守孝一年,便能这般认真坚持做到。就算再是少年冲动, 也绝不往后头走一步。


    越是能忍的人,也越不会委屈自己。


    所及今日宁城问他要招幸谁,是翻牌子还是指名,他毫不犹豫地指了付巧言。


    或许试过了, 就不会再日日惦记。


    他这般想着。


    “宫里没做新衣给你们?”


    他确实觉得付巧言穿这一身好看,但瞧她衣袖都有些短了,腰身也更紧致,不由皱眉问。


    付巧言这会儿才渐渐回过神来,忙福了福道:“回陛下,有新衣的,只妾心喜这件。”


    这是她第一次称呼荣锦棠为陛下,也是第一次自称为妾,她下午的时候还在忐忑怕自己说不出口,结果到了荣锦棠面前一切就自然起来。


    她确实是他的妾。


    荣锦棠轻声笑笑,他走到床边,长臂舒展,一把搂住了付巧言。


    他的手很热,十分有力气,轻松地环着付巧言的细腰,两个人一下子便紧紧贴在了一起。


    付巧言满脸通红,她从未离一个男人这样近。


    荣锦棠的另一只手也没闲着,他扯了两下把付巧言的腰带解了下来,让她一身曼妙的衣裙顿时四散开来。


    付巧言羞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下午鼓起的勇气都用光了,她把头埋进荣锦棠宽厚有力的肩膀上,不敢睁开眼睛。


    那一双大手温暖着她的身,付巧言恍惚间似听到荣锦棠的笑声,随即就被他按倒在柔软的锦被上。


    一开始付巧言其实是很疼的,那疼仿佛随着血液浸染她五脏六腑,她觉得自己仿佛失去了什么,可迷茫里又觉得得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姑姑跟她说,要说“谢陛下恩赐”,可她太疼了,太难过了,真的什么都讲不出来。


    付巧言只能努力喘着气,不让自己憋死过去。


    后来似乎是好了一些的。


    荣锦棠大概是觉出来她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直到那个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是因为疼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不得而知。


    荣锦棠心里难得升起些怜惜来。他在宫里长大,什么样的女人都见过,他是天生的皇子龙孙,现在又是真龙天子,在他的前半生里,除了面对母亲和妹妹,从来都没有怜惜过任何人。


    可看小姑娘眉目微皱地看着他,温热的眼泪顺着她已经沾染上胭脂色的脸颊滑落,疼了又不敢喊的样子,他很难得地生出些异样情绪。


    荣锦棠低下头,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


    “好姑娘,一会儿就不难过了。”他低声安慰着。


    这一声也确实是管用了的。


    后面情况好了很多,两个人都是有些畅快的,直到半个时辰之后,荣锦棠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付巧言喘着气,还是呆呆看着荣锦棠。


    荣锦棠冲她笑了笑。


    他长发如墨,眸似星辰,红唇如丹,这一笑色若春花,让付巧言心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皇上生得这个样子,恐怕宫里头的女人们才是占便宜的那个。


    付巧言不知道为何想到这事儿,也轻轻笑了笑。


    她脸上还有汗水和泪水,眼睛红彤彤的,其实说不上是最美的时候。


    荣锦棠又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脸。


    女孩子的脸很软,细嫩光滑,上面细小的绒毛扫着荣锦棠有粗糙的指腹,带起一股别样的温存。


    荣锦棠喘了口气,翻身坐起没有再去看她。


    可能是忍的时间太长了吧,荣锦棠这样想着,今天确实是畅快极了。


    然而再是畅快,他也不能继续在石榴殿里待了。


    荣锦棠匆匆吩咐:“你且好生安置。”


    他边说边披上外袍,就要着急离开。


    付巧言忙爬起身来,忍着疼要伺候他更衣。哪怕自己身上寸缕未着,她也不能让皇上自己动手做这事。


    “皇上,妾来吧。”


    荣锦棠把她推倒在床上:“不用你来。”


    付巧言这次不好再起来了,她用锦被裹住自己,怯怯道:“陛下,妾,给陛下做了双袜子,不知可否……”


    她的声音还带着些沙哑,荣锦棠细腰带的手顿了顿,他没回身,只说:“那下次就带过来吧。”


    荣锦棠很快就走了。


    付巧言躺在锦被上,紧紧闭上眼睛。


    其实也并没有那么不可以接受,或许是因为许久之前就见过他,被他救过命,也很欣赏他堂堂人物,到了今天她竟有些小小的庆幸。


    到底是丰神俊秀的人物,如今,也算是她的夫君了。


    付巧言只觉得眼角有些湿润,她只少少休息了一会儿,就挣扎了起身穿好衣裳。


    头发实在乱的不成样子,她也没有力气去打理,简单编了长长的辫子披在身后。


    付巧言轻手轻脚推开门,打眼一瞧就看到甄姑姑站在那,面无表情看着自己。


    “姑姑安好。”付巧言推门的手一抖,紧着就是问安。


    甄姑姑看起来是有些吓人的,但说出来的话还算体贴:“小主辛苦了,已经让小黄门跟外头等,让他们紧着送你回去歇息。”


    “多谢姑姑。”


    甄姑姑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小巧的铜手炉,轻轻塞进她手里:“外面冷,小主暖暖手。”


    付巧言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她向甄姑姑又行了小礼,便自己披上斗篷出去了。


    外面果然还是那顶青帘小轿。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手炉暖和,回去路上付巧言倒是没觉着冷,等到了长春宫里,付巧言回了寝殿才松了口气。


    晴画一直没睡在等她。


    见她面色平静,忍不住笑了:“小主大吉。”


    付巧言也笑了。


    晴画眨眨眼睛,只觉得付巧言这样子一笑跟以前有些不同了,或许是灯光太过温存,她身上的那种柔美越发迷人,似陈年老酒开封,隐隐散着醇香的味道。


    “小主,你比以前美了。”


    付巧言正在换衣,没理她胡言乱语。


    刚在石榴殿她没敢留下来沐浴,石榴殿的甄姑姑也没问她意愿,倒是晴画贴心,小炉子上给她备了热水,这会儿刚好可以简单擦洗。


    付巧言自己躲在屋里,解开衣裳瞧自己,看了一眼就满脸通红。


    她忍着羞意把自己打理干净,换了一身小衣躺在床上。


    宫里给妃妾住的大多是架子床,因为屋子里通了地暖,倒不觉得冷。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很晚了要早些休息,可每每刚要入睡,荣锦棠带着汗珠的英俊脸颊就闯入眼帘,搅得她一宿都没有睡好。


    次日清晨,一道温暖的光驱散了小屋里的黑夜,付巧言揉着眼睛半坐起身来,刚要招呼晴画就听外面小黄门尖细的嗓子。


    “赏长春宫付淑女,碧玺桃花簪一对,水红亮地纱两匹,芙蓉纱两匹。”


    付巧言没成想这么早就来了赏赐,她匆匆忙忙下了床,刚一站起来就觉得浑身软弱无力。


    晴画这会儿已经十分会答对宫里这些事了,听见她动静忙进了屋来,飞快帮她拾掇干净才去开门。


    “哥哥对不住,都是丫头起得迟,还望哥哥不要见怪。”


    晴画一张嘴就是道歉,手上也没闲着,一边去拉那小黄门,一边往他手里塞荷包。


    付巧言其实算是荣锦棠几个淑女里很有身家的,虽说另几个是皇后给的,张欣瑶以前也是淑妃的宫人,只淑妃对她还是比旁人要好。


    那份细致和妥帖,旁的淑女是肯定没有的。


    这一点付巧言是很肯定的,给她准备了衣服不说,头面首饰一样不少,银钱上其实看起来装点不了脸面,却最实在。


    付巧言敢让晴画这样打点,也是想让自己好过一些。


    都是陌生人,凭什么人就要照顾你?


    有了银子就不慌了。


    那小黄门原脸色还有些青,一摸到荷包就笑了,说出来的话也很客气:“主要是小的来得早,小的恭喜小主了。这赏赐的事儿可是皇上特地吩咐的。”


    又是皇上特地吩咐,又是皇上昨夜里单独指名,乾元宫的黄门们比外面的精怪多了,付巧言哪怕只是个淑女,现在也是皇上眼里的贵妃。


    管他以后皇上喜欢谁,且眼下看中她就行。


    上心不上心就是不一样。


    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局面?有能巴结的自然要巴结一句,当然也要看对方是不是通情达理。


    小黄门把箱子往付巧言屋里搬,一边还在解释:“如今张大伴那里实在忙,要不然他要亲自过来的,还请小主不要记挂心上。”


    付巧言温和一笑:“哪里,张大伴贵人事多,怎好打搅他。”


    小黄门送来了赏赐,也不说停下来喝口水,客气几句就走了。


    剩下晴画高高兴兴打开箱子,先是给付巧言看了那对簪子,又去摆弄那四匹布,最后才从箱子底摸出个小包袱来:“小主,还有东西。”


    晴画没敢自己打开,捧着送到付巧言跟前。


    付巧言刚还在看那芙蓉纱,这会儿也顾不上了,忙打开包袱。


    这一件刚才小黄门可没有说,肯定不是什么凡物。


    晴画踮脚去看,结果就看到里面包了两本书,她不识字,顿时就有些泄气。


    只是书啊……


    然而付巧言看了这个,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她仔细抚摸那书上的细腻的纹路,露出一个美丽至极的笑。


    真好,真好。


    有了实在的恩宠,日子过得就有些别样了。


    先不说对面兰若怎么想,只这几天的一日三餐都能看出些端倪来。


    宫里头的人都是听声讲话的主,不说八面玲珑,起码当年寒暄的劲儿总能拿得起。


    这几日来晴画每每从膳房回来,小脸都通红通红的,肯定是得了好听的话。


    付巧言看了几日觉得有些不好,这才点她:“你且稳重些,过两日换了其他淑女侍寝,你可别跟我哭鼻子。”


    晴画笑嘻嘻,倒也是通透:“只怕到时候他们又要冷哼着给菜,见天的鼻孔朝天,就不怕饭勺子戳眼睛里。”


    付巧言一下子就笑了。


    晴画顿了顿,凑到她跟前:“你说陛下……”


    “这话可不是咱们能讲的,”付巧言摇了摇头,没让她多言,只说,“去把帕子拿来,我来瞧瞧你最近偷没偷懒。”


    “小主,我什么时候偷懒过!”晴画皱起鼻子,却还是老老实实捧出帕子给她瞧。


    这几天付巧言是没工夫管晴画的。


    她刚得了两本书,正不亦乐乎。


    也不知是不是有淑太贵妃的手笔在里面,这两本书实在是很对付巧言胃口。一本是前朝六扇门最有名的一任门主宋欣的刑侦断案著作《珍断集录》,一本是早先文学大家钟文涛唯一流传下来的改编集本《山海经言》,这两本书都很厚,内容是付巧言从未接触过的,她实在是如获至宝。


    她先看的是《珍断集录》,连每日对晴画的绣工指导都停了。


    好不容易看她终于有功夫搭理自己,晴画赶紧问了些小的针脚问题,这才松了口气。


    再这么看下去,小主怕都要忘了皇上这个人了。


    可能是付巧言乌鸦嘴,过了□□日的样子乾元宫那里又有人来后宫,这一次招的却是孙慧慧。


    因着孙慧慧同她没住同一宫,还是第二日晴画去领膳的时候才听说,回来就皱了脸。


    “小主,都是你瞎说,你瞧这次是那个厌娘娘去了吧。”


    晴画很不喜欢老爱欺负人且骂过付巧言的孙慧慧,私下里给她起了个“雅称”,讨厌的厌,厌娘娘。


    每次付巧言听这称呼都要发笑,今天却有些笑不出来。


    这是正常的,宫里不都是这样吗?她安慰自己。


    “你呀,也就咱们自己宫里说说,出去可千万别说漏嘴。”


    晴画乖巧地点点头,两人用过饭,就自己去忙自己的去了。


    果然如付巧言所想,之后的两个月里荣锦棠把剩下的两个淑女一人招幸了一回,就没再继续了。


    他应当是很忙碌的,一两个月都来不了后宫一次,倒是十分的勤勉。


    付巧言也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她只知道几位被分封的王爷都还没去封地,太妃们也依旧住在宫里。


    四月初的时候,宫里开始忙碌起选秀来。


    这一次是大选小选一起,因着先帝大行宫里放出去好多宫女,这一次有了新的娘娘们住进来,是得补充些人了。


    大选比小选要严苛得多,太后和淑太贵妃都要亲自操持,才能保证选进来的妃子们个顶个的美丽动人,大方得体。


    这一选怎么也得热闹一两个月,因着跟付巧言也没多大关系,她也便没怎么关注。


    倒是突然有那么一天,大约已经春暖花开了的时候,沈义又来了长春宫,这一次是叫的付巧言。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去关心荣锦棠招幸谁了,她发现关注这件事会让她书都读不好,绣活也做不好,而关注后她其实也改变不了任何事,还不如过她自己的,何必见天给自己找不痛快。


    心里想开了,她就觉得畅快许多,认真交代了一番晴画不要再去打听这个,就把这事放下了。


    今日里突然又被叫了,付巧言也只是稍稍有些愣神,随即就开始翻箱倒柜找衣服。


    水红曲裾是好看,但也不能次次都穿,新鲜只一次就行,再多就真没意思了。


    只宫里给做的衣裳都很单调,她知道淑女们人人的都一样,哪怕在普通,她也变不出更新的花样了。


    要不,只靠脸吧。


    付巧言这样想着,倒把自己逗乐了,一个人倒在床上笑个没完,惹得晴画去催她:“小主你快些选,待会儿就烫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选了今年尚宫局给新作的春衣,一身嫩黄的袄裙。


    作者有话要说:  给陛下解释一句啊!他很忙的!眼光也很高的!女主接收到的信息只是表面上的,招了不一定那个什么,你们懂就行orz这个后面有写到~


    然后低调低调……感觉已经非常非常含蓄了QAQ


    感谢Amanda、离,青龙、江林无湖、贺兰山下的雪、梁九九、然然的地雷么么哒~


    咱们八点十五见!


    ☆、主位


    要说喜爱, 付巧言自己是更喜欢袄裙的。穿在身上舒服方便, 比曲裾好行动得多。


    只不过她既然应了淑妃的话, 就要努力做好荣锦棠的妃子,要忠心于他, 关心于他,让他高兴开心。


    “这么说来,我也真的还很敬业。”付巧言看着晴画烫衣服,自言自语道。


    因着去乾元宫侍寝是不能带金银器物的,所以她又找出两条嫩黄的发带来,给自己打了个精致一些的双环髻。发带上绣着迎春,长长点缀在脑后,显得十分清纯可人。


    晴画帮她换好衣裳, 上下打量一番,使劲点了点头:“小主, 你可真会打扮。”


    其实这身袄裙并不合身,上衣有些宽大,显不出她纤细的腰来, 下裳的马面裙倒是绣工精致,层层漫开迎春带着春日里的盎然生气,只是腰那里太松, 只能用腰带再紧紧束一圈才不往下掉。


    这会儿正是四月底五月初的样子,这一身用了暗纹十三丝罗,穿在身上透气又不冷,实在是很得宜的。


    付巧言换好衣裳, 又去捧了书读,这一次却没怎么读下去。


    她心里暗怪自己心浮气躁,却也没勉强自己。


    这么忙活一会儿也到了晚膳时分,晚上的饭食依旧很好。除了她爱吃的青椒南瓜,还有一碗肉末蛋羹,甚至给她单独上了一盅山药乳鸽汤,晴画端回来的时候还热着,冒着清甜不腻的香味。


    付巧言吃的高兴,竟生出些古怪的满足感来。


    她其实真不是个贪心人,日子过的安稳丰富,就很知足。


    用过饭不久就有小黄门来请。


    这次还是上回见过的那个矮胖的小黄门,因着天气好,所以是没有轿子的。


    付巧言出去的时候只披了春日里用的小披风,挡挡风而已。


    “小主这边请,这次要走得快些,要不就得晚了。”


    她们这样的下三位妃嫔都没有轿子可坐,自己走到乾元宫就有些远了,不能让皇上等,只能快点走。


    索性付巧言身体康健,小黄门在前面健步如飞,她也一直跟得上。


    那小黄门见付巧言也未生气,笑着说:“小的名换李信,小主叫我小李子便是。”


    付巧言客气点头:“李黄门。”


    李信摸着袖子里付巧言刚给的小荷包,想了想还是说:“石榴殿的甄姑姑看着面冷,人其实挺好。”


    这句好他卖不卖给付巧言都无所谓,说一句石榴殿管事姑姑的事,谁也怪不了他。不过付巧言也不能不承情,只笑说:“多谢李黄门指点。”


    李信也没再说别的,两个人一路上都快跑起来,不到两刻钟就到了石榴殿门口,竟比上次坐轿子快了不少。


    付巧言也是许久没这样走过,停在门口直喘气:“哎,李黄门你走的太快了些。”


    李信见她脸都跑红了,也有些不好意思:“下回小的早些过去,小主记得提前收拾好。”


    付巧言点头,就着他打起的珠帘走进石榴殿。


    这里同上次一丁点变化都无,只甄姑姑换了一身赭石的罗衣,显出些许不同。


    “姑姑安好。”付巧言照例向她行礼。


    甄姑姑点点头,冷着脸道:“付小主心里通透,我是省心的,里面热水香露已经备好,小主且舒坦舒坦。”


    这话说得怪有趣的,付巧言笑着进了暖阁里,关上门自己洗起来。


    瞧甄姑姑那意思,肯定是有人心里“不通透”,叫她“不省心”了。


    也不知道是谁,到了乾元宫的地盘,还搞这些有的没的。


    付巧言自嘲笑笑,她又管不了别人,想这些干吗?


    这一回她没那么紧张,倒是洗的舒服许多,洗完澡还用了些香露,那味道是很清淡的丁香,她很喜欢。


    可能是因为洗澡的时候有些长了,付巧言刚到寝殿里坐下,荣锦棠后脚就进了来。


    屋里宫灯闪烁,照得荣锦棠眼眸如星辰,闪烁进付巧言的眼睛里。


    他这次穿着一身紫黑的纱衣,头发也松松散在脑后,浑身透着闲适。


    只不过还是喜欢逗弄付巧言,见她第一眼就说:“可算换了身衣服。”


    付巧言脸蛋微红,她起身行礼,笑着请安:“陛下万安。”


    荣锦棠今日里心情显然很好,他过来搂住付巧言的腰,转身把两人带到床上坐。


    “你这发髻倒是挺有意思。”


    宫里妃妾到皇上寝宫侍寝都不能戴金银首饰,皇上去妃子宫里就另当别论了。


    淑女们使唤不动石榴殿的宫女,只好自己胡来,样子就不太雅观了。只付巧言心思灵活,知道用发带代替发钗,弄的还怪好看的。


    付巧言抿嘴笑笑,或许是因为已经有过肌肤之亲,她没有那么怕他,讲话就自然起来:“妾在家时母亲很喜欢这样束发,妾就学会了。”


    荣锦棠点点头,手上忍不住去扯那嫩黄的发带,一下子就把她苦心束好的发髻弄散了。


    乌黑的长发散落在付巧言鬓边,衬得小脸更是莹白。


    荣锦棠凑了过去,在她唇上印了一个浅吻。


    寝殿里宫灯闪烁,这一次付巧言觉得比上次畅快多了,没有那一层疼痛,整个过程都是十分美妙的。


    她说不上来哪里好,只是最后荣锦棠停下时,她又忍不住冲他笑了笑。


    荣锦棠照例摸了摸她的脸。


    等到荣锦棠披上外袍准备走了,到了门口突然转身:“你说要送朕的袜子呢?”


    付巧言还躺在床上起不来身,闻言反映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顿时连脖子都红了,她努力坐起身来,哑着嗓子说:“妾,妾忘记带了。”


    她神色有些懊恼,雪白的肩膀还有刚才染上的痕迹,荣锦棠眼眸闪了闪,笑道:“下回可别忘了。”


    次日回去,又得了些惯常赏赐。


    这一次就没有额外的书,付巧言倒也不急,只暗暗提醒自己下回千万别忘记带袜子,再露怯就不好看了。


    然而还没等荣锦棠再招她侍寝,这一次选修进来的宫妃宫女们便已经分派至各宫,顿时热闹了整个西六宫。


    且先不说那些小宫女,光看进宫的妃子们人数就不少。


    晴画如今倒是很会打听,没两日就把外面情形弄清楚了。


    这一次采选一共有十二人被封位,位分最高的两位五品昭仪,一位是吏部尚书楚延的千金楚云彤,另一位便是王太后家里的旁系女儿王婉佳。


    六品婕妤也是两人,一位是国子监祭酒女章莹月,一位是护国将军千金顾红缨。


    这四位娘娘都是中三位,可主一宫事,初入宫就能封的这样好看,想必家里是很是用了力的。


    剩下的则是两位才人和两位选侍,以及王太后和淑太贵妃给荣锦棠选的几位淑女和无名份的姑娘。


    宫里头的事儿谁都说不清,有的人偏就比旁人高贵,有的就只能落在泥里。


    这一次沈家是一个人都没往宫里送的,付巧言多少了解淑太贵妃,知道她定是不想这样坏了同皇上的关系。


    母子之间十几年来的感情不是轻易而来,因为只有太庙里单薄的一行字,所以维系起来更要小心。


    沈家在后宫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才能舒心,荣锦棠才能安心。


    付巧言也不知是哪位娘娘要入主长春宫,几日后前殿里忙活热闹起来,她们才得了信。


    王家的那位王昭仪分封长春宫,楚昭仪则去了旁的碧云宫。


    而章婕妤和顾婕妤则各领一位才人选侍,住了再靠边的两所宫室。


    这样一来西六宫就没那么冷清了。


    王昭仪或许是家用许多,前殿里闹了好几日还没忙完,付巧言不知道她是否要去行礼问安,只好同隔壁的兰若商量。


    两人已经许久没一起手谈了,自从皇上开始踏足后宫,她们那比纸还薄的关系一下子就碎了。两个人关门各过个的,仿佛过去一年的对弈时光从来不曾存在。


    这一次就有些不同了,昭仪是中三位娘娘,是正五品,王婉佳如今主长春宫事,就是她们的顶头管事,不去拜见是肯定不行的。


    付巧言选了个前头动静小些的日子,主动让晴画去请兰若。


    她等在院中,抬头去看那绽放的桃花。


    兰若甜美的嗓子从她身后响起:“姐姐许久未见了。”


    付巧言回头,见她笑嘻嘻站在午后的光影里,娇小而玲珑,似比她要矮上许多。


    “兰妹妹,许久未见。”她亲自动手煮了杯茶,推倒兰若面前。


    “我这里就这一种茶,妹妹凑合尝尝。”


    兰若坐到她跟前,付巧言定睛看她,才发现她面色不是很好。


    她可能只比自己小两三月余,年初时还是很康健的,除了瘦弱些没旁的事儿,这会儿看着就不太好了。


    “妹妹是不是病了?要是不舒坦得早叫太医来瞧。”


    兰若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来:“我哪里能请的动太医,不如姐姐好命。”


    这话说得有些刺耳,付巧言微微皱起眉头,没再同她计较这个,只温和问:“前头王昭仪已经搬了来,我们是否要去拜见?”


    兰若似没听到她这话,一直出神望着桌上的茶杯。


    付巧言觉得她很不对劲,她有些担忧,却还是没说什么,只问她:“妹妹?妹妹你听到我说什么了吗?”


    “恩?”兰若想了半天,才答,“娘娘是大人物,我们必是要去的。”


    付巧言道:“那是肯定的,只不知娘娘什么时候有空见我们,且我们各自去也不好,不如找个日子一起去?”


    兰若实在有些恍惚,她胡乱应了几句,就回去了。


    晚上付巧言问晴画:“你知道对面兰小主是怎么了?我看着像是病了。”


    晴画正在那做绣活,听罢想了想说:“我也不知,只前些日子她好像同芳年吵架,摔碎了她们屋的茶碗,芳年还为了这个同我抱怨过。”


    付巧言若有所思:“她们因何争执?”


    晴画摇了摇头,过来挑了挑灯芯:“小的也不知,芳年嘴很严的,这一次可能是心里憋气才同我念叨几句。”


    付巧言从窗缝里往外瞧,见对面已经暗了灯,不由叹了口气。


    谁知道她们这边已经讲好过两日去拜见王昭仪,第二日一大早王昭仪就打发小宫女来了后殿,说要请她们两位淑女去前面见见面。


    付巧言也没怎么拾掇,她还是穿着月白色的宫制袄裙,头上的珠花也很简单,看起来倒是很清爽。


    因着那小宫女也叫了兰若,付巧言忙完就在垂花门那里等,好半天才见她姗姗来迟。


    或许是知道自己脸色难看,她面上轻轻敷了一层粉,比往日白了许多。只这样看来更是有些惨淡,让人形容不出的颓丧来。


    付巧言微微皱眉,却什么都没说,跟着那小宫女去了前殿。


    前院已经焕然一新,跟去年她们搬来时已是两个样子了,就连院子里的花都换成了娇艳的牡丹,这会儿正迟迟绽放。


    付巧言个子很高,身形窈窕,一张脸儿已经隐隐芳华吐露,竟比这满园的牡丹还要美丽。


    王婉佳端坐在正殿大堂的主位上,她穿着一身精致的织金醒骨纱,上面朵朵都是绽放的牡丹。她眯着眼瞧着那淑女从屋外踏进来,三分春色扫在她纤长的脖颈上,反射出莹润的珠光。


    倒是难得的美人儿。


    跟在付巧言身后的兰若就显得有些黯然失色了,王婉佳端坐着未动,她身边的管事姑姑先开了口:“两位便是付淑女和兰淑女吧?”


    付巧言忙行了个大礼:“诺,奴婢付巧言。”


    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显得整个人更是生动,实在是难得的佳人子。


    王婉佳抿了抿嘴唇,脸色有些不太好看,却还是端着没动。


    那姑姑是她从家里带进来的,一番手续费了好大功夫,自是十分了解自家小姐,开口就是下马威:“见了昭仪娘娘怎么不跪?没规矩。”


    付巧言没抬头,她低着头,好半天才缓缓跪了下来:“奴婢,给娘娘请安。”


    她声音很轻,很稳,仿佛跟刚才没什么两样。


    兰若同她一比,就显得有些呆愣了。


    王婉佳没应声,她伸出一双细白的手,旁边的大宫女就很贴心地递上今岁新下的兰馨雀舌。


    氤氲的茶香弥漫在大殿里,只那味道就能品出些跟凡品的不同来。


    这应当是她从家中带进来的。


    她缓缓品着茶,好半天才轻声说:“都是一宫姐妹,不用那么客气,快快起来吧。”


    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付巧言站起身来。


    早年练过跪,她这一跪一起的动作干净利落,一点丑态都没出。


    王婉佳看了一眼管事姑姑。


    “赐坐。”管事姑姑赶紧说。


    两个小宫女搬来绣凳,放到了主位跟前。


    付巧言道了声谢,挺直腰背坐了下来。


    她没去看身边的兰若,只微微低着头,既不冒犯王婉佳,也能叫她看清自己的面容。


    王婉佳是刚学过宫规的,却没想到这个宫女出身的淑女能把仪态摆的这样好,让她一丁点错都挑不出来。


    “抬起头来我瞧瞧,省得将来出了宫去反而不认识。”


    付巧言又抬了抬脸,用余光去扫王婉佳。


    王婉佳同王太后一丁点都不像,或许因为不是王家嫡系,她身上真的没有王家百年世家的那种底蕴和沉稳。她的眉峰十分凌厉,丹凤眼略有些小,面容只称得上是清秀。


    一看就不是好相与的人。


    就连兰若这会儿满脸疲惫,都显得比她好看一些。


    只不过到底是世家出身,她一身头面衣饰都是精美绝伦,要不是碍着宫规不能僭越,她恐怕早就穿金戴银了。


    付巧言记性很好,只扫一眼就记住她长相,便没有再看了。


    只那王婉佳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在管事姑姑提醒下回过神来,有些不甘不愿道:“以后我就是长春宫的主位,你们两个都要听命于我,出去外面也要谨言慎行,不能给长春宫丢人。”


    “诺。”


    王婉佳又道:“我也不是事多的人,以后也不用每日都过来请安,每旬头一日过来便可,我们好说说话聊聊天,相互解个闷。”


    话说开就顺畅了,王婉佳端着世家大族的范,语气里除了高高在上,旁的就没别的了。


    付巧言又乖乖应了声。


    之后就只听王婉佳一个人在那念叨,她每吩咐一件事,付巧言和兰若就点头,一个不字都没有。


    等到长春宫的早膳都领来了,她才挥了挥手衣袖:“行了,我从家里带了些小玩意,赏你们见见市面,回去把玩吧。”


    付巧言自然也就默默起身,向她行了礼,退着出了殿门。


    留下王婉佳脸色青白,她起身回了寝殿,拿桌上的绣绷撒气。


    “小姐,可使不得。”


    王婉佳咬牙道:“都说了要叫娘娘,我现在是五品昭仪,是正正经经的娘娘,不像有的人……”


    管事姑姑早年是她母亲身边的大丫鬟,后来给她做了嬷嬷,从小养她长大,很会哄她:“娘娘不用为那些个小蹄子生气,她们这样的宫里多了去了,娘娘可是王家的金枝玉叶,太后娘娘的亲侄女,皇上自然要多眷顾几分。”


    一说起荣锦棠来,王婉佳脸上蓦地一红,有些扭捏道:“皇上……确实是俊逸非凡的。”


    选秀的时候皇上也去了,只不过从头到尾只说了句“全屏母后母妃做主”就再无旁言,只那长相早就印入王婉佳心里,叫她想了好些日子了。


    “姑姑,你说皇上什么时候才会来看我?”王婉如小声问。


    她觉得自己有些不够矜持,却还是问了。


    管事姑姑摸着她乌黑的秀发,慈爱道:“会来的,很快他就会来了。”


    前殿那些事付巧言总是不大清楚的,不过过了几日乾元宫又招她侍寝,她这回记得仔仔细细包好那双袜子,才动身去了前头。


    等在寝殿的时候,付巧言一直在摸那双袜子上的花,这双袜子她前后绣了好几个月,精致得她自己都舍不得送了。


    “怎么,今天记得带了?拿来瞧瞧。”


    荣锦棠低沉的嗓音从耳边响起,付巧言微微偏过头去,一双柔软的菱唇不小心擦过荣锦棠的脸颊,屋里气氛一下子就变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努力爆肝!这种类型的感情戏不知道你们喜欢不,捂脸跑走~


    ☆、约定


    荣锦棠国事繁忙, 隆庆帝最后一年几乎未理政事, 加上内忧外患, 初登大宝,实在是给荣锦棠添了不少事端。


    他没工夫管后宫的是是非非, 也没有心思去揣测太后和妃子们的心思,每当敬事房的中监端来牌盘,他就随手翻一个。


    只到底是少年郎,他对妃子其实心里还是有些挑剔的,几个月见那么一两回自然是分辨不出好坏,不过光凭长相就令他对许多人好感难生。


    很多时候他只远远看了脸,就不会再往寝殿里走。


    这么多人里,也只有淑妃那经常见的付巧言令他有熟悉感, 也愿意与之聊天。


    不过说的话也没有几句罢了。


    付巧言这样不经意间一撩拨,荣锦棠立刻就觉得火起, 全然顾不得那双袜子的事,只想着那些难得的畅快来。


    一时间芙蓉帐暖,红烛氤氲。


    见得多, 就越熟悉,许多事也能越发和谐。


    荣锦棠今日里前朝有些不爽快,晚上折腾的时间就长了, 直到一个时辰之后才波涛平静。


    结束了他也不想走,懒洋洋躺在床上,摆弄那双袜子。


    付巧言做的这双袜子一打眼就能看出用心来,精致的绣工几乎布满整个袜腰, 非常漂亮。


    “你做这么好,朕怎么舍得穿。”


    付巧言靠在他怀里,整个人还没回过神来,闻言只说:“一开始绣的并不繁复,后来时间久了没事做,就做的仔细了些。”


    荣锦棠没说话。


    付巧言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旁的表情,有些大胆问:“要不,妾下次再做个荷包给陛下?”


    “行,你手艺挺好的。”荣锦棠低声笑笑。


    他说完顿了顿,漫不经心问:“上次母亲叫给你的书,看的怎么样?什么内容的?”


    说到书,付巧言眼睛顿时一亮,忘却了刚才的疲劳和面对荣锦棠的紧张,滔滔不绝起来:“宋先生那本《珍断集录》非常精彩,里面的好几个案子妾以前都在茶楼里听过,只书里加了许多细节,比说书先上口里的剧情要丰富的多,两厢结合就能明悟大概。宋先生真不愧是六扇门几百年来最有名的神捕,他对案件的勘察和证据的判断十分精准,很值得学习。”


    小姑娘脸上还带着薄汗,说话也有些微喘,可她神采飞扬,眼睛里的光仿佛能点亮星辰。


    荣锦棠没成想她真的这般喜欢看书,母亲一直叮嘱他多照顾些付巧言,却只说多赏赐几本佳作而已。


    难怪同母亲投缘,都是书呆子。


    荣锦棠脸上的笑容更深,听着少女温婉柔和的嗓音,他觉得一天的劳累都似飞走了,这会儿的时光安逸而宁静。


    “朕记得是有两本?”


    说起第二本,付巧言脸上更红,她眼神有些闪烁,还是老实道:“宋先生那本书实在是太深奥了,妾反复看了许久,还做了推敲,就……还没来得及看《山海经言》,打算过阵子再读。”


    荣锦棠原本以为她看书只是打发时间,毕竟后宫寂寞,他小时候是淑妃带大的,对这个深有体会。


    万万没想到她会把一本书反复推敲,距给她书已经过去许久,第一本还没钻研透。


    《珍断集录》是本不算很白话的集作,里面的案子复杂琐碎,光要读懂故事都很难,别说吃透了。他前两年刚开始研读时也很费劲,有些地方还请教了大理寺的先生才明白,倒是没想到这位后宫的小淑女居然有本事自己读。


    荣锦棠回忆了一下她的出身,默默点了点头:“你以前上过幼学?这书可不简单。”


    说到过去和书,付巧言总是很精神的,她笑道:“妾可是幼学毕了业的,也考上了县学。其实在家时看过些许同类的书,妾的弟弟喜欢这些,父亲就会借些回来同我们讲。”


    荣锦棠见她脸上洋溢着的温柔,心里也有些软,他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轻声说:“下次你再绣一双袜子给朕,朕就再赏你本书,如何?”


    付巧言一愣,随即有些兴奋道:“陛下,其实妾还做了一条腰带给陛下,能多赏妾一本书吗?”


    “什么?哈哈哈你这丫头!”荣锦棠听罢,突然大笑起来。


    外面等着伺候的甄姑姑和沈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些惊讶来,只脸上表情丝毫未变。


    付巧言被他笑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说:“陛下……别嘲笑妾了。”


    荣锦棠笑了好半天,才拉着她靠坐在床架上,屋里有地龙,穿着小衣并不觉得冷。


    “做了这么多吗?”荣锦棠问。


    “回陛下,平日里空闲,时间有许多。”


    “不是要读书?”


    “也不是早晚都读,有时候读书,有时候做绣活,总要让自己有点事情做。”


    荣锦棠点了点头,低声道:“也挺好,还有时间读书。”


    付巧言没太听清,也不好追问,只好找话题聊:“妾屋里的小宫女喜欢做绣活,索性妾就教她,每次做好还要给点评哩。”


    倒是不知道,这小姑娘能把自己日子过得顺,过得透。


    其实淑妃也这样,皇上不去,她就给自己找些爱好,一年一日,不闲着就不会胡思乱想,就能畅畅快快活着。


    这样一想,他才觉得仿佛好久都没见过母妃了。


    荣锦棠沉吟片刻,问她:“给朕讲讲,每日都做些什么?”


    “就是读读书、绣绣花之类的琐事。”


    荣锦棠微微摇了摇头:“不,你从早开始说,讲仔细些。”


    付巧言一愣,倒也没什么好隐瞒,想想便说:“早晨起来先要梳洗,宫里的热水和早膳是有定时的,取的晚了就没了。妾住长春宫后殿,小宫女去取水就要从垂花门出了前殿,在巷口的角房处取。”


    荣锦棠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付巧言也就没什么顾忌,讲了起来。


    少女声音柔和温婉,带着春风一般的馨香,实在动听。


    “然后就是用早膳,每一日饭食都不太一样,运气好能有自己爱吃的,运气不好也能吃饱。春天里上午天气好,妾就在窗边读书。下午的时候阳光更烈一些,偶尔就带着宫女去院子里做绣活。事情一件一件做,就很有奔头。”


    “比如这本书要什么时候读完,什么时候做总结,什么时候看下一本。再说绣活,宫女子也就是女红最能打发时间,锦缎针线每季都能领到,就给自己做个计划,这段时间做什么,下段时间做什么,总不闲下来就是了。”


    付巧言顿了顿,笑着说:“不过这些也没太刻意,时间很长,但凡想躲懒,在床上躺一天也是有的。”


    荣锦棠听着她的话,不由陷入深思。


    自继位以来他刻苦勤奋,从未懈怠过一日。前朝里大事小情他都要过目,哪怕内阁已经批过的琐碎小事他都没放过,这样勤勉一年,实在是有些累了。


    他一直没换过内阁,如今安和殿大学士里,仍有两人是王家的学生,除了周文正算是坚定的忠君之人,其余四位各有各的心思。小阁老里三位也多是帝京世家出身,他确实不敢放松一刻。


    哪怕有沈家站在他背后,他也不能过度放心内阁。


    大越幅员辽阔,百姓千千万万,如果他这里出了差错,上行下效,发出去的政令就可能危害一方百姓,放出去的父母官转眼就成了恶阎王。


    看似闲云野鹤的翩翩佳公子,其实他很爱操心,也很不容易放心。


    在那么多皇子里,隆庆帝之所以选了不大不小的他做继帝,也正是如此。


    哪怕他年轻青涩,心里头也是时刻装着大越江山与百姓,磨炼些年头,总能熬出头来的。


    前朝里没有自己的人,日子自然是不好过。荣锦棠出神地想,恩科要赶紧开起来,有了他能放心的人,才能施展抱负。


    不过,日日紧绷确实也没太大好处,不如就像小淑女说的,偶尔也放松放松,让自己开心一下。


    荣锦棠没出神太久,见付巧言不说话了,就问:“晚上呢?”


    也不知道他问这个做什么,付巧言还是答:“晚上领了晚膳来,吃完就洗漱,夏日汗多就要日日沐浴。以前比较麻烦,妾的宫女年纪小,搬水桶很吃力,现在长春宫有了小黄门,就方便一些。”


    因为有了主位,长春宫就多了两位小黄门,还有一个专门帮两位淑女做杂事的,晴画直说轻松不少。


    “晚上宫灯也不能点时间太长,灯油每月都那么些,用完了就没了。大多数时候妾就问问宫女今日里取饭怎么样啦?有没有被人欺负之类的事,不多时就能睡着了。”


    荣锦棠问:“怎么领个膳食都要被欺负了?”


    付巧言笑笑,仔细解释:“陛下兴许是没经过这样事,妾做过宫女,很是知道的。像妾位分低,跟着妾的宫女也就跟着抬不起来。比方说她跟娘娘们的宫女们一起去御膳房领饭,肯定最后一个才轮到她,这还是好的,膳房里有什么就用什么。不好的时候要是不小心得罪了膳房的小黄门,可能连伙食都没有,但她不能让主子饿肚子不是,就只好求情说好话,总是很不容易的。”


    付巧言这般说着,语气很是平和,她只是在叙述这件事,没有抱怨,也不会抱怨。


    荣锦棠听在耳朵里,也知道她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其他的意思。


    宫里头磋磨人的手段多了去了,身上白白净净一块伤都没有,也能叫你生死不能。


    荣锦棠轻声笑笑:“朕没经过吗?”


    他怎么没经过呢?那些个天潢贵胄看不起人来,也能往死里作践。他的好哥哥们一个比一个器宇轩昂,到头来没一个好相与的。


    “陛下说什么?”付巧言问。


    荣锦棠摇摇头,眼眸一闪,慢悠悠问:“你住长春宫吧?宫里的人都如何?”


    “陛下是问哪位?”付巧言迟疑道。


    荣锦棠没指名道姓,只问她:“长春宫刚搬进来新人,想必跟着的管事宫女也不少。”


    付巧言点头,想了想说:“是王昭仪刚搬进来,妾只见过她一回,前几日叫我和兰淑女去略坐了坐,又赏了些头面给我们,便叫走了。不过昭仪娘娘讲说要一旬去她那坐坐,也好吃吃茶聊聊天。”


    “至于兰淑女,陛下见过,就不用妾再多言了。”


    荣锦棠顿了顿,不知道怎么仿佛从这话里听到点别的意思,他挑挑眉看着付巧言,见她自己也没反应过来,便道:“碧云宫的人呢?”


    碧云宫里住着孙慧慧和张欣瑶,至于刚搬进来的章昭仪她却是没见过的:“妾只见过孙淑女和张淑女,孙淑女时同妾一起入宫,在坤和宫一起当过差,张淑女自然是太贵妃那里认识的,她以前也是给太贵妃搭理书房的。”


    “你们宫里新来的那些人呢?”荣锦棠这会儿语速很慢,仿佛在考虑什么事,“王昭仪那里应有管事姑姑吧?”


    付巧言回忆了一下那位管事姑姑,道:“是,那姑姑一看就不是宫里的人,想必是王昭仪娘家带来的。”


    荣锦棠若有所思点点头。


    在隆庆朝时因宫妃多为世家女,许多人也曾直接带了娘家里伺候长大的嬷嬷进宫,这样在宫里也能自在一些,有人体贴。


    不过这一次王昭仪带了嬷嬷进宫,荣锦棠还是这两日才知道的。


    “你怎么瞧出她不是宫里的?”荣锦棠问。


    付巧言笑答:“那姑姑站姿就不太板正,身上穿戴也有些琐碎了。陛下可以想想福姑姑和莲姑姑,她们都是在尚宫局经过事的,一身衣裳利索干净,头面也整整齐齐,说话办事很是有礼有度,有没有经过尚宫局训导是很不一样的。”


    “最要紧的,”付巧言顿了顿,“最要紧的是她对昭仪娘娘太过亲近了,一眼就能看出些不同来。”


    荣锦棠挑眉,手里摩挲着她给做的袜子,道:“你倒是聪明,看人也是准的。”


    付巧言笑笑,没有应声。


    “之前去母亲那里,她还说起你了。”荣锦棠漫不经心道。


    一听淑妃还没忘她,付巧言眼睛都亮了:“真的?娘娘可还好?”


    荣锦棠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略有些吃味:“朕怎么觉着,你心里更关心母亲呢?”


    那肯定是啊,付巧言不好骗他,只支支吾吾答不上来。


    荣锦棠冷哼一声:“既然母亲这般喜欢你,为何又让你来了朕这里?”


    付巧言认真答:“回皇上话,娘娘当时曾说陛下身边没贴心人,她知妾人品,也知妾必定忠心于陛下,便才让妾过来伺候陛下。”


    “你倒是很有自信。”隆庆帝听母亲这样讲过,心里很是妥帖。


    她看待自己跟太后看待自己是十分不同的。


    作为一个母亲,最要紧的不是前朝后宫事,不是荣氏和王氏的兴衰,不是大越百年国祚,而是儿子的喜怒哀乐和身边的知心人。


    付巧言见他神情十分舒缓,便知提到淑妃叫他高兴了,心里多少是有些得意的。其实皇上看起来比以前威仪气派得多,但心底里还是没怎么变。


    “如若妾不是这样人,娘娘不会这般安排。”


    荣锦棠和付巧言其实也说不上熟悉,只比其他的妃子们多接触那么些许次,然而却因为两人对淑太贵妃一样的亲近和关心,倒是有些相同的话来谈。


    只寥寥几句,荣锦棠被勾起了谈兴,转问她:“平日里娘娘都怎么打发时间?”


    付巧言发现他今天兴致很足,聊的却只有后宫女子这一亩三分地来,不过皇上要是问她什么国计民生的大事,她也是答不出些许的。


    “娘娘上午喜插画绣花或投壶,下午便是读书练字和抄经,以前她不怎么抄的,后来先帝爷重病,她才日日都抄。”


    付巧言补充道:“其实娘娘很会打发时间,有时候也叫我们陪她打叶子牌或者麻九,对弈也是有的,不过当时景玉宫只我一个会下,大局观很是有限,时间长了娘娘就不爱同我玩。对了,娘娘还很是喜欢打五禽戏,她身体康健,很爱在院中走动赏景。”


    说起淑妃来,付巧言就总会自称我,她其实还很不习惯说妾这个字,每每一句话里说的乱七八糟,倒是荣锦棠没见怪。


    荣锦棠感叹:“母亲是情趣人。”


    淑太贵妃娘娘确实是个情趣人,她自己一个人,也能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实在很是难得。


    付巧言笑笑,她一年多没见淑妃了,心里有些想她:“陛下,其实娘娘是很通透的,除了您和六公主,也只剩先帝爷叫她日日记挂在心上。您可能不知道,她还会做素面抄,也自学过调胭脂,甚至景玉宫有阵子燃的香都是她自己制的。她那时候老说,书读的再多,不亲手试一遍,总是不能吃进肚子里去的。”


    刚才或许只是闲聊,直到付巧言说道这句,荣锦棠却有了些别的体会来。


    与不同的人聊天,也是有些意思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Amanda的地雷*3,江林无湖、栗色甜羊的地雷*2,筱琪筱琪、sdyxxj、阿Lyn、肘CisSy、梁九九、清歌醉墨的地雷~么么哒~


    今天是小年夜啦~八点十五还有一章!那一章会发红包哒~么么哒感谢大家的支持,好开心!


    ☆、选侍 二更


    最近听多了大臣们含着各种心思的话, 如今这一派朴实的妇人之言听到耳中, 却难得有些趣味。


    荣锦棠笑了笑, 发现自己留的有些久了,终于起身下了床。


    这会儿付巧言已经休息过来, 见他要走忙过来帮他更衣。


    这一手伺候人的活宫里的姑姑们都教过,只是见着她摇曳多姿地穿着小衣在他身边忙碌,荣锦棠生出些难得的满足来:“朕发现,你没之前那样怕朕了。”


    付巧言帮他束腰带的手顿了顿,低声回:“那是因为陛下慈悲。”


    慈悲这个词也不知道说的哪里不对,总之荣锦棠突然又笑出声来:“真是个甜嘴。”


    收拾好衣裳,荣锦棠就走了,只到门口言:“下次你且带了手艺来, 朕拿几本书同你换,要是手艺不好可就不能换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轻扬, 眼睛里都带着些星光,他也没等付巧言的答话,推门便走了。


    付巧言站在原地呆了好一会儿, 才穿好衣裳离开石榴殿。


    或许是因为经的多了,回去的路上她走的也就没那么难,等回到长春宫后殿偏殿, 晴画照例半坐在小炉子旁看着热水。


    开门声惊醒了晴画,她眨巴眨巴眼睛,立即起身去换了一壶水。


    她们这个小炉子是温茶的,一次热不了太多水。


    “小主, 你先收拾下,这壶马上温好。”


    作为淑女的日子其实并没那么好好过,刚才在石榴殿里,她只捡了好的讲。


    付巧言喜习字,却不敢要笔墨纸砚来使。手里没有多余的布,也做不了更大件的衣裳。她们一日三餐都是看御膳房心情,就连沐浴这件事,每天也是有时间的,错过了就只能这样凑活。


    她刚才在石榴殿跟荣锦棠说一本《珍断集录》读了许多日还没钻研透,不过是舍不得丢开去看《山海经言》,她手里一共就这几本书,看完就没得可看了。


    嘴里说的仿佛不在意,其实也是不好去求,也不能去求。


    然而淑妃曾经在景玉宫的日子却跟她说的相差无几。她是世家出身,正二品妃,独居一宫,她想怎么过就可以怎么过。许多事情沈淑妃可以做,但是付淑女是不行的。


    晚上其实她能看出荣锦棠不算很开心,她的差事也不过就是哄他开心,说些好听的,做些好看的,便是尽了责。


    看他走时的神情,仿佛她确实做得很好。


    付巧言微微松了口气,同荣锦棠侍寝的时候她是不怕的,说实话还挺享受,没什么好去介怀。头几次他也没怎么同她讲过话,近日里说了那么多句,实在是叫她紧张极了。


    有时候说的越多,错的也就越多。


    但她又不得不答。淑妃让她忠心,她就要忠心,别人的事要讲实话,放到自己身上就略微改改,只说好的也不算欺上瞒下。


    付巧言一边就着热水擦拭身体,一遍出神地想:“还好我坦坦荡荡,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大概是晚上耗费了很多精神,这一夜付巧言睡得很熟,第二日起的自然就有些迟了。


    晴画不好去喊她,只好压着最后时辰跑去打热水。


    这会儿天气已经有些热了,付巧言刚收拾好自己推开屋门透气,就听外面一把尖锐的嗓子叫:“哎呦,你们主子真是金贵,这刚一侍寝,怎么就起的迟了呢。”


    付巧言微微皱起眉头,已经听出这人不光嘲讽晴画,也是在骂她矫情。


    晴画没去跟她硬抗,只说:“都是我不好,起的迟了,我们小主心地好,没错怪我。”


    这个应对可以说是很得体了,付巧言刚刚有些欣慰,就听那人又说:“怎么说话呢?真没规矩,我可是昭仪娘娘跟前的大宫女,你得叫我姐姐。你那付淑女见着我,还不是要叫我姐姐。”


    付巧言自己只是最低一级的九品淑女,跟昭仪娘娘跟前的大宫女是一个品级,按理说其实她们这样的淑女跟大宫女没什么差别,但身份上好歹算是皇上的妃妾。


    作为有确切品级的宫妃,在这长春宫里她品级只比王昭仪和她的管事姑姑低,无论在长春宫里还是长春宫外,都没有她向一个大宫女行礼的道理。


    听到这付巧言的脸色也有些难看了,她确实不是个喜爱争吵的人,但也不能任人欺辱。


    付巧言迈出两步,远远看着垂花门旁的两个身影,冷声道:“怎么,我要是叫了你姐姐,你敢应吗?”


    她这话一出口,那边气焰嚣张的大宫女立马没了声,倒是晴画快走几步,皱着脸跑到门前:“小主您怎么出来了,都是奴婢的错。”


    付巧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侧身让她进了屋:“没事,你进去吧。”


    她再抬头就见垂花门那已经没了刚才那大宫女的身影,付巧言懒得追出去计较,过了垂花门就是前殿,那是王昭仪的地盘。


    付巧言叹了口气,转身合上房门,开始洗漱。


    “刚那是昭仪娘娘跟前的哪位?”付巧言问。


    王昭仪刚来没几日,她平时又不出屋,最多就是去角房如厕,根本不知道王昭仪身边都有什么人。


    晴画每天都要打水取饭取衣,小陀螺般忙个不停,她认识的人就多了。


    现在付巧言要想知道外面的事,全靠这小丫头。


    晴画把毛巾递给她,撇撇嘴道:“昭仪娘娘跟前只两名大宫女,那个讨厌的叫梧桐,另外一个叫淮柳的就和善一些。”


    王昭仪身边人比当时淑妃在景玉宫时少的多,她只两个大宫女,也没有大伴,只有个中监管着外事,剩下就是四个小宫女,一共就八个人。


    付巧言虽不往前头去,也知道王昭仪是个很能折腾的人。经常能听到前院那热闹声,就那么八个人还要使唤得团团转。


    她见晴画仿佛也没怎么生气,不由问她:“你比以前在文墨院的时候可大气多了,刚才那句应对特别好。”


    晴画微微红了脸,取出面脂帮她擦脸:“小主不是讲过,叫他们自去说,自己又掉不了一块肉。她也不能打我,骂几句有什么要紧的?她要敢打我,我立马就去尚宫局告她,总能叫她吃点苦头。”


    付巧言笑话她:“哎呦晴画姐姐,你可是有这么硬的关系,我怎么不知道呢?”


    晴画跺跺脚:“小主,您怎么这么坏!”


    “我刚进宫就去了尚宫局的,那边带我的姑姑人好,很心疼我的。要是她敢动手,我就去找姑姑吓唬她。”


    付巧言还真没想到她还有这一层关系在,有些不解:“姑姑对你这么好,为何让你去文墨院伺候人?”


    说到这个,晴画难得有些沮丧:“姑姑说跟她在尚宫局要熬十几年才能出宫,既文墨院去要人,跟着八殿下的女眷没几年就能出宫,出去还能早些嫁人生子,比在宫里苦熬好。”


    这姑姑倒是个通透人,也一心为晴画想。


    付巧言摸了摸她小脑袋:“这姑姑人真好,叫什么名?”


    “姑姑叫赵明兰,待我真的很好。不过谁也没想到,叫八殿下……”


    付巧言打住了她的话头:“可不是……宫里又有谁能想到这一次出呢?也是没应了你姑姑的念想。”


    晴画摇了摇头,笑嘻嘻看着付巧言:“其实也挺好,我并不想出宫嫁人,小主人又这样和善,同以前在尚宫局的日子没什么差别。”


    付巧言笑她:“最近嘴真甜,惯会奉承我。你还小呢,说什么嫁人不嫁人的。”


    晴画没去看她,低头收拾梳妆架:“小主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叫我跟你一辈子。外面有什么好的?在宫里好歹能吃饱饭。”


    付巧言微微叹了口气。


    除了她这样自身走投无路的,进宫来的小宫女和小黄门们总各有各的不幸。


    有父母卖的,有兄姐扔的,宫女们还好一些,黄门们过的就更是不如意了。


    进了宫,连男人都当不成了。宫女还能二十五选去留,黄门大多一辈子都耗在这里,最后一张草席了事。


    “我怎么会嫌弃你呢?只你不嫌弃我才是。”付巧言温言道。


    她一个淑女,实在也给不了晴画什么。她身边就一个宫女伺候,劳累晴画没一会儿闲着的,也是她自己不争气。


    晴画猛地抬起头,冲着付巧言笑笑。


    豆蔻少女青涩而纯美,笑容甜甜的,实在能温暖人心。


    “小主又打趣我了。”


    两个人就讲到这里便停住了。


    洗漱完没多一会儿就要去领饭了,晴画刚把食盒取出来,外面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付淑女接旨!”


    晴画赶紧把食盒放回去,转眼看了看付巧言见衣着整齐,这才跑去开门:“沈哥哥,早。”


    付巧言紧跟着出来,走到门口冲沈义捧着的圣旨方向缓缓跪下:“妾付巧言,拜见陛下。”


    沈义展开圣旨,朗声诵读:“长春宫付氏巧言,蕙质兰心,温柔聪慧,着册封为八品选侍,赐住长春宫后殿西侧殿,钦此!”


    付巧言愣了下,被晴画轻轻推了一把才反应过来,忙三叩九拜行了大礼:“谢陛下恩典。”


    沈义卷好圣旨,双手捧着送到付巧言手上,脸上依旧是令人舒心的笑:“付选侍,陛下的赏赐小的一起带来了,这就给您抬进屋里?”


    “多谢沈中监。”付巧言往后退了退,让他把赏赐送进来。


    这回因为是升位,东西多了些,沉甸甸的一个箱子。


    晴画又去惯常送礼,给的荷包又大又沉,上面的纹路精细美丽,很是用了一番心思的。


    这是应当给的答谢礼,要给的特别好看才行。


    沈义脸上笑容未减,客客气气双手接过:“那小的就恭喜付小主了,宫里事忙,下回小的再来看望小主。”


    他是敬事房的中监,他如果亲自来,必然代表着付巧言这里有好事临门,这句吉祥话说得实在极了。


    付巧言这会儿心里头也是高兴的,很是客气:“多谢沈中监跑这一趟,您受累,下次来我这里必要好茶款待。”


    沈义客气两句就走了,晴画看起来比付巧言还激动些,她几乎是蹦着过去关上的房门,转头跟付巧言说:“小主,我们赶紧看看赏了什么?”


    付巧言把那圣旨装到盒中,仔仔细细在卧室的九连格里锁好,才出来道:“你个小财迷,快打开瞧瞧,别憋坏了。”


    晴画小心翼翼把那雕花木盒打开,只见这回荣锦棠没有赏赐锦缎,反而给了两副头面。


    付巧言去石榴殿侍寝时是不能戴头面的,也不知他为何特地挑了这两副。


    一副是金雀戏梅步摇配碧玺梅花耳铛和八宝玲珑颈坠,一副却是一对金珠鎏金花簪,配宝葫芦耳环和掐丝手镯。


    这两副头面看起来精致极了,既无僭越又靓丽非常,很是亮眼。


    两副头面都用枣木盒子装着,显然是特地配好赏赐给她的。


    付巧言到底是个青春少女,见了这个没有不喜欢的,捧在手里跟晴画把玩了半天,才让收回里屋。


    剩下的东西就更合付巧言心意了。


    这雕花木箱看着不大,里面东西却真的不少。除却那两副沉甸甸的头面,还有一整套文房四宝。


    笔墨纸砚都是最普通的料子,笔是小狼毫,足有十支不同大小,墨是松香墨,在外面也是寻常人家用的起的,纸是安溪熟宣生宣各几卷,都用油布包着不怕虫水。


    只那砚台有点意思,瞧着是品质不算太独特的端砚,明刻锦鲤莲池,倒是很有意境。


    付巧言自离了景玉宫,已经许久没摸到过纸笔,如今见了这些都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子,眼睛都有些红了。


    她没想到,她讲的那些事,荣锦棠都记到心里去了。


    付巧言包着那沉甸甸的宣纸,呢喃道:“陛下真好。”


    晴画倒是难得见她这副样子,不由有些心疼她,忙说:“小主,还有几本书的,您快瞧瞧。”


    付巧言忙打开最下面的布包,这回给的书很多,足有十本。


    其中有宋欣晚年的著作,叫《观》,名字只一个字,内容就复杂的多。这套《观》一共有三本,以人之面、行、言三个方面来分析性格。是第一本通过观察罪犯来反找物证的断案经典,这套书付巧言以前听父亲说过,淑妃对这方便只是平平,所以景玉宫也是没有的。


    如今竟是陛下特地赏赐给她的,付巧言摸着书封面,真的有些哽咽了。


    自从入宫以来,她每一步都走得很难。


    去了景玉宫才多少感受到些温暖和关怀,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她就一个人困在这一方小天地里,日子实在是寂寞难捱。


    只她没想到,打破这段寂寞的,却是高高在上的荣锦棠。


    晴画见她那么高兴,静静退了出去取饭。


    等她拎着满满一食盒饭菜回屋,就见付巧言已经恢复过来,正坐在桌边看书。


    今天是高兴日子,晴画也想多让付巧言开心,一进门就兴高采烈道:“御膳房那也不知从哪里得的信,应对快得很。打奴婢一去就先给拿了一笼蟹粉小笼包,后来又给盛了一大盅银耳莲子雪梨羹,说是恭喜小主进位。”


    蟹粉小笼包这样的精细吃食肯定要大师傅亲自上手蒸,往日里必然轮不到一个九品淑女的。


    付巧言笑笑,帮她把食盒搬到桌上:“我也是真没想到。”


    确实,荣锦棠一看就是个很克制的人,他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美丽或者温柔,就不停去恩宠对方。他很理智,哪怕就是最激动的时候都不曾失去过神志。


    付巧言曾经想过,或许等过许多年淑妃还能记得她,才有可能给自己升升位份。这件事来得突然,她却是一丁点都没想到的。


    “你说,这是为什么?”付巧言问晴画。


    晴画呆了呆,随即笑道:“小主你瞎想什么,你这么美这么好,升您位份,肯定是因为喜欢您啊。”


    付巧言笑,没有去接她打趣的话,倒是说:“只那书本都要放好,头面也收拾好,省得回头搞不清楚。”


    晴画正给她端粥,点头道:“奴婢省得的,小主不用操心。”


    她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只奴婢没想到,陛下竟是这般仔细人。”


    她这话说得感慨,付巧言也听的感慨。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呢。”


    晴画见她眼睛微红,知道她其实心里高兴坏了。


    她笑,又说:“只希望……”


    后半段话她没讲完,只希望年年如今日,岁岁有今朝。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小年快乐!这章发红包啦~多多留言呀!


    ☆、太后


    今日里多云, 下午也不算热。


    付巧言正在院子里看书, 刚一盏茶的功夫就听到前殿有些响动。


    自打王昭仪搬进来后这动静日日都有, 付巧言早就习惯了。


    只没成想前院人声只讲了几句就停了,听那脚步竟是往后头来的。


    晴画刚端了桃酥出来, 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垂花门那行出。


    “姑姑!”小姑娘一年多没见着赵明兰,心里想念的紧,不管不顾跑了过去。


    付巧言还没回头,就听到一把柔和细腻的嗓音响起:“没规矩,还不快给选侍认错。”


    “您就是赵姑姑?”付巧言站起身来,笑意盈盈看了过去。


    赵明兰看着四十几许,一头乌发梳的一丝不苟,头面用的很简单, 只坠了两支如意钗。


    她个子并不高,看起来十分娇小, 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褐袄裙,正温和地看着晴画。


    “付选侍,给您请安了。”赵明兰往近走了几步, 微微福了一福。


    付巧言忙挪了挪步子,没好真接下这礼来:“姑姑快坐,可算把您盼来了, 晴画见天念叨您呢。”


    这话说得亲近极了,仿佛她以前见过赵明兰一般。


    赵明兰也没真敢坐下,一边让晴画扶了付巧言坐回凳子上,一边把身后的小姑娘叫了出来。


    “恭喜选侍今日高升, 尚宫局得了信就开始选人,赶着太阳西落前把人给您送来了。”


    付巧言目光往边上扫了一下,见这小丫头个子不高不矮,倒是个圆圆脸,看起来比晴画丰腴多了,瞧着也是挺顺眼的。


    “挺好的,有劳姑姑费心了。”付巧言笑言。


    赵明兰把小姑娘往前推了推,仔细介绍起来:“这丫头姓郑,叫郑四喜,在尚宫局里学过几手伺候饭食的手艺,很会伺候吃喝。”


    她顿了顿,面上更是恭敬了些,只话说的轻了许多:“娘娘怕您在这吃不好,特地叫选个会伺候的过来照顾您。”


    付巧言一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这个娘娘没名没姓的,说的是谁却不言而喻。


    有外人在,付巧言也不好显得太激动了,只淡淡道:“都是娘娘慈悲,知体恤我们。多谢赵姑姑走这一趟,大老远的,喝杯茶歇会儿吧。”


    她看了一眼有些紧张的郑四喜,想了想说:“按理我升了选侍,身边就能跟个大宫人。晴画这一年跟我十分投缘,这丫头聪明伶俐,很是关怀我,姑姑看就把她记为大宫人如何?”


    赵明兰是宫里老人了,一听就知道付巧言是给她送人情,立马应下:“多谢选侍赏赐,晴画还不快谢过选侍?”


    晴画还愣在那呢,惊喜来的有些突然,她实在也是没反应过来。


    付巧言笑了笑,伸手点点她:“小丫头,高兴坏啦?”


    晴画红了脸,正正经经跪了下来,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小主提拔,以后晴画定忠心不二,为小主尽心尽责。”


    付巧言亲自把她扶了起来:“您两位许久未见了,姑姑若是局里没什么大事,不如同晴画聊聊家常。”


    她转身招呼郑四喜:“你来,我们进屋里说话。”


    郑四喜看面上并不那么激灵,却聪明得很,付巧言刚一伸手就忙跑了过来,轻轻扶上她的胳膊,陪她一起回了屋。


    付巧言没进卧房,她坐在堂屋里打量郑四喜。


    “你是哪年入宫的?”


    “回小主话,奴婢是同晴画一年入宫,只年纪比她小些,以前也是赵姑姑手下当差的。”


    别看赵明兰面上不如冯秀莲排场大,在尚宫局也是管事的人。往各宫选派宫女都是由她安排,在宫里头人脉广得很。


    付巧言点点头,突然笑笑:“你这名?是不是在家里父母喜打麻九?”


    郑四喜脸一红:“小主别笑话奴婢,其实赵姑姑当时给改了叫晴书的,只这来小主这得过名册,我就想着还用原名,来了叫小主重新起也才是正理。”


    “恩,你倒是精怪。”


    付巧言想起当时晴画半句本名都没讲,只把晴画当了自己的名,心里不由有些替她难过。


    明明是可爱善良的小姑娘,也不知经了什么事连姓氏都不要了。


    “我觉着晴书挺好听的,要不你还叫这个?”


    郑四喜一听,顿时松了口气:“多谢小主赐名。”


    付巧言看出她不喜欢这个有些随意的本名,便直接改了口:“晴书,咱们这的规矩也不算多,当时我也同晴画讲过的,你要记好。”


    “一是行事要谨慎,三思而后行。二是嘴要紧,话要少,屋里事一句都不能对外讲。你明白了吗?”


    付巧言同她讲这个,就是要收下她的意思,晴书一脸喜色,利落跪下给她行了大礼:“多谢小主赏赐。”


    “恩,现在西侧殿都是咱们的,待会儿有空就把旁边的角房收拾出来,以后你同晴画两个一起住那。”


    说起这个,付巧言沉吟片刻,还是又补了一句:“晴画比你年纪大,也早伺候我一年多,所以我才让她当了大宫人,以后我要是还能再走一步,下一个大宫人便是你。”


    “只要你们忠心于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晴书的小圆脸激动得红扑扑,看上去仿佛熟透了的苹果,泛着甜蜜的光泽:“诺,小主放心便是了。”


    多了一个人,晴画的工作顿时就没那么繁忙了。


    现在是晴书取饭取水,晴画就管付巧言的衣裳头面,晚上也是两个人轮换着守夜,日子一下子就规律了。


    多了书,也多了笔墨纸砚,付巧言就给自己订了个章程,每天练多久字,看几章书,绣多少花纹,一条一件都记在上面。


    按着章程过日子,果然就丰富起来。


    且不说长春宫里新封的付选侍日子过得多红火,隔了一条宫道的乾元宫太极殿,荣锦棠正在批改奏折。


    大越文官是由科举而出,八股和策论能力都十分了得,别的科类虽然种类繁多,但八股和策论俱要考评,只分数不用太高而已。


    这也就导致文官们写上来的奏折啰嗦满篇,恨不得把一日三餐都描述一遍,最后才说贺喜皇上早稻丰收。


    荣锦棠无法放政于内阁,哪怕内阁的条子写得再细致,他也要核对一遍看看。


    且他也是才开始理政,许多政务拿捏不准,来回揣测下更是耗费精神。这也就导致登基以来他人是高了,却也累的瘦了。


    好皇帝不好当。


    荣锦棠这会儿已经伏案一个时辰了,跟在他身边的张德宝忙提醒:“陛下,该歇歇了。”


    直到把手中的那份奏折批完,荣锦棠才缓缓站起身,慢悠悠在书房里打五禽戏。


    “最近宫里头有什么事儿?”


    张德宝从小同他一起长大,现在是他身边的大伴,年级虽刚刚弱冠,手腕却不低。


    宁城是太监,管着整个长信宫,张德宝管的就是乾元宫了,也可以说张德宝主要是盯着后宫的。


    “陛下,最近靖太贵妃又去找娘娘们了,最后走的时候据说是脸色不太好的。”


    先帝遗诏把成年的皇子全都封了,还把他们的母亲也都封了,只叫他们都去封地。面上是关怀儿子,实际上是不让他们留在京中给荣锦棠添乱。


    唯一在外的就是靖王,因当时他正好在封地,就一直没有回京。


    应该说是荣锦棠没有允许他回来。


    靖太贵妃如今跟其他妃子们一起住在后面的慈安宫,心里十分不痛快,没事就去淑太贵妃那找茬。


    反正几十年了苏蔓一直是这性子,哪怕淑太贵妃跟太后一起住在慈宁宫,她也照去不误。


    无论是太后还是淑太贵妃,谁都不能拦住她。


    她一没被先帝贬斥,二没有被夺封号,三长子是亲王,任谁都不能不给她脸面。


    荣锦棠一听,脸上就不太好看了。


    张德宝赶紧说:“付选侍那里进了个宫女,是娘娘特地嘱咐的。”


    上回付巧言侍寝的时候,荣锦棠就从她言语间感受出些许对母亲的亲近,那时候他还多少有些不痛快,觉得她对母亲比自己还关心,只没想到母亲对她也是很上心的。


    想到这里,荣锦棠立刻吩咐:“去母亲那里走一趟。”


    张德宝忙去安排步辇,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慈宁宫行去。


    要去慈宁宫看望母亲,就必须要先去拜见太后,荣锦棠同王太后并没有特别多的矛盾,短时间内还是一副母慈子孝的感人场景。


    先帝驾崩以后,王太后一改往日奢华富丽的喜好,如今的她日日都是素服玉簪,简单得很。


    “母后近日如何?身体可还康健?”荣锦棠照例开场。


    王太后住慈宁宫前殿,这里布置的也素净许多,只见人的小茶室温馨多彩一些,也就几个年幼的皇子公主来请安时才开这里。


    她端坐在主位上,面容有些疲惫,原本庄严威仪的面容也被哀伤取代,看上去比以前衰老不少。


    “我这里都好,皇儿不用惦记,只瞧着比前些日子瘦了些,平日里要多多休息不要太用功了。”王太后声音依旧平缓,比以前要温和许多。


    荣锦棠点了点头,见她面色实在不好,心里也是有些担忧的。


    没有她坐在这里,前朝后宫都不可能这样平稳。她这样疲惫,也是因为身上压力不轻。


    王家要她去把控,后宫要她来打理,六十的人了实在有些熬不住。


    想到这里,荣锦棠心里不由升起些不忍来,他微微握了握王太后的手,十分轻柔道:“母后也别太过怀念先帝,儿子见您这样也是十分难过。”


    他顿了顿,道:“看母后十分疲累,宫里的事您就多跟母妃商量着来,能不自己经手的就不用那么操持。待会儿儿子就安排太医院过来给母后瞧瞧,总像是有些病了。”


    这一番话说的确实有几分真心实意。


    王太后现在比以前可柔软得多,见他目光温柔地看着自己,也是难得红了眼睛:“陛下是好孩子,知道体恤母亲。”


    “太贵妃那里事情也不少,她年纪也不小了,也不能事事都麻烦她去办。”


    几位妃嫔里面,王太后同淑太贵妃关系最好,皇子里面她也最喜欢荣锦棠,要不然当时也不会那样用力。


    “陛下……要是有喜欢的女子,无论哪个且记得给我们讲,将来后宫的事儿还要陛下您的后妃去操持,母亲们不年轻了。”


    王太后说罢叹了口气。


    她扶了扶发髻上有些松的玉簪,也是真心实意说:“只要人是你喜欢的,就行。”


    荣锦棠一时间没说出话来,他原本以为她是想让王昭仪更往上走几步的,结果没想到听到耳中的却是另外一番意思。


    “母后……”荣锦棠有些迟疑。


    王太后拍了拍他的手,目光恍惚地看着手上剔透的白玉镯:“去看你母妃吧,好些日子没见着你许是想了。”


    荣锦棠从前殿出来的时候脸色十分不好,他叫来冯秀莲:“母后病了那么久,怎么不叫御医来瞧?也没人去前头禀报?”


    冯秀莲手心都是汗:“请陛下怪罪,近日娘娘茶饭不思,已请了御医瞧过的。只御医说娘娘身子倒是康健,可心里头却不那么痛快,娘娘说这些都是小事,不让去前头耽误您的大事。”


    荣锦棠眉头还是没有松开。


    从小到大,他眼中的王太后一直是相当庄重威仪的,她对皇子公主们很和蔼,但宫里的大事却从不犹豫半分。


    原本先帝殡天,荣锦棠心里更担心的是母亲淑妃,结果现在看倒是王太后先要倒下。


    他没在说话,皱着眉一路往后殿去。


    慈宁宫比坤和宫小一圈,前后殿依然是五开间,只少了殿前与殿后的院子。


    淑太贵妃搬到慈宁宫后殿,也很是住的开,原先跟着她的宫女黄门一个都没换,这样能让她舒服些。


    夏日午后,正是她读书抄经的时刻。


    荣锦棠踏进书房时,看见的就是她一身素青,端坐在那里抄书。


    同王太后相比她的状态要好得多,写字的手稳健有力,一点都不抖。


    荣锦棠没打搅她,直到淑太贵妃停了笔,才说:“母亲抄经还是这般认真。”


    淑太贵妃抬起头来,一张脸倒是没有些许变化,只整个人看上去更沉静了,仿佛心里的许多事都放开,有些出尘的飘逸。


    “今个儿皇儿怎么有空过来?前头事不忙了?”


    荣锦棠笑笑,亲自过去扶她起身,母子两个就站在窗边叙话。


    “事情总是忙不完的,隔三差五躲个懒,也没见出乱子。”荣锦棠这般说着。


    这话一出口,他不由想到那日小姑娘一脸满足说:“躺上一天也是有的。”


    真是过得好惬意。


    淑太贵妃见他脸上表情十分放松,就知道他今个心情好:“怎么?近日里有好事?”


    荣锦棠没回,却问她:“母亲,刚朕去前头看望太后,怎么她……”


    先帝殡天一年有余,现在又是太初元年,无论如何王太后都得表现出儿子孝顺过得舒坦的满足样子来。


    她心里头难受,吃不好睡不好的,不让宫人去乾元宫禀报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实在是没给新帝面子。


    淑太贵妃拍了拍荣锦棠的肩膀,:“她不是故意的,或许过阵子就好了。”


    王太后这一年来其实比她还不容易。


    “她没有孩子,连记名的都没有。这一辈子就指望先帝一个人活着,先帝就是她的主心骨。我跟她不一样,我有你和你妹妹,哪怕先帝故去了,我也想好好看着你们长大成人多子多福。”


    “人一旦没了依靠,那股子心气就散了,再拢回来很难。”


    她说的这些,荣锦棠又何尝不知。


    只王太后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她总要振作起来。


    “可……母后刚才同朕讲,将来选皇后要选自己喜欢的,到时候后宫就让她来打理,她就不管了。”


    淑太贵妃点了点头:“她其实一直对你都是挺好的,你也能感受到些许。她这么跟你说,也许是想到了自己吧。”


    “因为她不是先帝最爱的那一个,所以这些年过得到底是锦绣满堂还是荒草遍地,谁也不知道。”


    荣锦棠到底年轻,不懂那些情情爱爱,闻言只问:“喜不喜爱,真有这般重要?”


    淑太贵妃轻声笑了。


    “你这孩子……都当皇帝的人了,还是没长大。”


    说罢她摆了摆手,没让荣锦棠反驳她。


    “要不怎么好些丫头在石榴殿等你,你看一眼就走?”淑太贵妃说起这个就有些想笑,又莫名有些欣慰,“便是不喜欢对方,就不要勉强,等到以后你找到你真正喜欢的那一个就好好对她,让她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将来你自己也没一丁点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倒数第二天,肝要爆了orz


    昨天收到了长评,感谢大家好开心哒~


    感谢江林无湖的地雷*2,筱琪筱琪、阿Lyn、Amanda、良陈美锦、贺兰山下的雪、肘CisSy、清歌醉墨的地雷么么哒~


    八点十五还有二更~


    ☆、晚膳 二更


    荣锦棠看着母亲眼睛里的落寞, 自然十分心疼。在他看来母亲哪里都好, 温柔婉约美丽大方, 就连王太后也是端庄贤明的世家千金,无论怎么看都不惹人讨厌。


    可偏偏先帝没有过份宠爱哪一个。


    过去的事许多细节他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先帝终其一生心里头都只有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少年早夭,带着他的长子一起陨落,留下他一个人空遗恨。


    先帝同显庆皇后的故事举国皆知,就连十几岁的荣锦棠也有所耳闻。


    “母亲,显庆皇后,真的那么好吗?好到……”


    “好到叫先帝念念不忘,好到满宫女人都记恨她?”淑太贵妃接过话头。


    她温和而又慈爱地看着年轻的皇帝,他才十八|九岁的年纪, 未及弱冠,甚至都没多少胡须, 光洁干净的下巴昭示着他的年轻和单纯,他或许在政事上极具天赋,可感情里却还是懵懂的少年。


    “不是她如何好, 只是在先帝心里,她是不可替代的。”


    荣锦棠眼睛闪了闪,他仿佛懂了什么, 却又好似还没摸索到那条路。


    “朕或许明白了。”


    淑太贵妃摇了摇头,她拉着儿子坐下,亲手给他泡茶。


    她泡茶的动作优雅而美丽,十分赏心悦目:“最近前头事忙, 陛下也被累坏了自己。太后那里里母亲会照看,她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人,陛下不用太过担忧。”


    两个人紧接着又说了一会儿沈家的事和朝里的事,荣锦棠看淑太贵妃书桌上放着好多薄厚不一的书本,不由想到那小书呆子。


    “母亲,付选侍你可还记得?前头朕过来你还要朕特地赏给她书。”


    淑太贵妃看着他脸上难得的温柔笑意,心里那颗石头总算落了地。


    他或许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体会出来,但起码巧言没叫他厌恶就已经很好。


    “当然记得,那丫头我可是很喜欢的。怎么?”


    荣锦棠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他自己丝毫未意识到自己是个什么样子:“没什么,只听她说喜欢读书,所以儿子就多给她赐了些书,没叫给锦缎布匹之类。”


    淑太贵妃有些诧异地看着他,怎么连这些事都要同她来细谈了?她心里头有些欢喜,又有些担忧,只问:“这丫头你觉着如何?可还合心?”


    “挺,挺好的,母亲这般喜欢她,儿子也不会为难她。”荣锦棠突然觉得有些热,他悄悄擦了擦手上的汗,认真回答。


    淑太贵妃又给他倒了杯茶,轻声道:“她很是会体贴人,先帝病重那一年,全靠她日日陪我读书抄经,我才挺了过来,是个很好的孩子。”


    “你就多照顾照顾吧。”淑太贵妃这样定论。


    荣锦棠点了点头,囫囵吞枣灌了一杯茶,又讲了几句就走了。


    淑太贵妃留在书房,听到外面脚步声歇,突然笑出声来。


    “这孩子,早点懂事就好了。”


    从淑妃那里回去之后就到开始忙太初元年的恩科。


    这一次恩科按年份正是应当,也是恩正并科,主要是隆庆四十二年并未举行正科,所以这一次应考的学子相当不少。


    大越的文武百官都要靠科举而出,只各省各市父母官及重要官署皆为进士出身,其余乡县也可由贡生出仕。因大越各地皆有幼学、平学或县学,还有更高一级的书院。在最早选生员初,需有幼学毕业证明方可参与童试,平学或县学佼佼者,连续三年同级岁末终试前三名可免考,而书院优等生则不用参与童试,连续三年书院前五名可直接参与秋闱,也就是乡试。


    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幼学以及县学,大越普通百姓也多数识字,每年童试也都相对顺利,这一级的考试都不用考院出面,直接由各省布政使司安排。


    过了童试的便是生员,也叫秀才。他们需要在各省、市、县里的考院学习半年,到八月初秋进行乡试。


    乡试的开始才是一年恩科的起点。


    换句话说,成为秀才,只是拿到乡试的敲门砖。


    如今是五月末,各地童试早就结束,乡试的试卷和各科考官也要审核选派,这是荣锦棠登基以来的第一次恩科,关系到未来十年政令是否能通达,他是相当谨慎的。


    前朝事忙,他也就忘了后宫那些美丽动人的小妃子,直到六月中旬时换了薄袜,才想起当日同付巧言的那一句戏言。


    到底年轻气盛,当即他就看不进去奏折了。


    “叫敬事房来。”


    荣锦棠站起身来,在博古架那若有所思把玩前朝的博山炉。


    张德宝忙退出去安排,没一会儿就回来了:“一会儿沈义就过来,陛下是否要先叫晚膳?”


    荣锦棠想了想,不知道怎么地不想叫人看出自己心里头那几分热切:“晚膳摆在石榴殿正厅吧,弄得细致些。”


    张德宝心里头微震,面上却丝毫未显:“回陛下,石榴殿那地方小,十分的摆弄不开,如今天色暗的晚,不如在望春亭摆膳?那边的栀子花都开了,很是有一番景致的。”


    荣锦棠心里一动。


    他随意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有情趣,就那么办吧。”


    张德宝笑容满面,左手向房门处微微招了招,外面沈义的声音就响了起来:“拜见陛下,陛下大吉。”


    荣锦棠见他手里捧着那个多了几块牌子的托盘,很是漫不经心。


    “不用翻了,就……长春宫。”


    “长春宫,付巧言吧。”


    沈义行了大礼:“诺,小人这就安排。”


    荣锦棠顿了顿,扫了一眼张德宝,张德宝立马道:“趁着天亮路好走,先把付小主接来吧。”


    沈义一下子就懂了,退着出了殿门:“诺。”


    付巧言这会儿正跟屋里头尝晴书新做的甜汤,因着她们这食物不丰,也没有自己的小厨房,许多材料都不好凑。


    不过晴书倒是很会摆弄吃食。


    她把甜水梨、小苹果切成小块,配了栀子花瓣小火炖煮,等到焖煮出甜香的味道就灭火放凉,喝的时候少加些蜂蜜就很美味。


    夏日里天热,付巧言只穿了一身夏布小衣配浅碧色亮地纱文竹绣罩衣,里面小衣也是浅青色的,配着微微透光的亮地纱,把里面的裤脚和衣摆上的金蝶映得翩翩飞舞。


    这身衣裳轻便又凉快,要紧的是活泼清新,是十分可爱的。


    付巧言并两个小丫头正品甜汤,外面突然传来小黄门的声音:“付淑女安好。”


    晴画记性好,一听就道:“是李信李黄门。”


    晴书这边赶紧就去开门。


    李信看着比一个月前瘦了点,态度还是一贯的客气。


    宫里头的黄门其实大部分都很客气,只是客气的程度不尽相同。


    “付淑女,乾元宫招您侍寝,现在就得去。”


    付巧言呆呆站起身来,她茫然地看了眼外面的大太阳天,有些不知所措:“现在?”


    李信一拍额头,连连告罪:“都是小的说话不利索,还请付选侍多多担待,现在过去要先用晚膳。”


    付巧言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了,陪吃,也是她们的差事。


    估计是乾元宫那安排的,叫人过去陪陛下用膳。


    这差事可不好干,付巧言还有些迟疑:“李黄门且等我换身衣裳?”


    李信不敢盯着她瞧,只粗粗那么看过一眼:“选侍这身衣裳极好,就是头面得换一套靓丽些的,不好太过简单。”


    白日里过去就得拾掇颜面了,不能弄得太寒酸,丢的可是陛下的人。


    付巧言点点头,忙招呼晴画:“你给我上妆,我自己梳头。”


    晴画上妆手艺是在尚宫局特地学过的:“给小主配个清淡些的桃花妆?唇上稍微上些玫瑰红的口脂如何?”


    付巧言点点头,自己在头发上忙活:“晴书,把那两套头面取来。”


    晴书一听就知道是哪两套,上次升位陛下特地赏的,平时晴画没少念叨好看。


    如今这样一打开,确实是有些光彩照人。


    付巧言随意扫了一眼:“花簪这套留下吧,另外一套收回去。”


    夏日里炎热,她这一身请便爽快,头面弄的太厚重很不相称。


    付巧言很快就梳好十字髻,左右耳畔各分出垂髻环在脸侧,头顶一把鎏金发梳,两髻上配头面里的花簪,耳上再垂葫芦耳环,整个人显得灵动又活泼。


    头发全都挽起来,更衬得脖颈修长。


    她到底年轻,脸上只浅浅抹了腮红和口脂,眉头略微修了修就齐活了。


    付巧言站起身来,戴上那手镯,问晴画:“如何?”


    晴画给她换上外出穿的厚底鞋:“小主不打扮就很美了,现在还不成了天仙。”


    付巧言笑笑:“就你嘴甜。”


    她们这边一共也就忙了一盏茶的功夫,李信就站在门边等,见她从里屋出来,忙说:“选侍是否可以走了?乾元宫那还在等。”


    付巧言走到门边:“走吧。”


    路上李信健步如飞,付巧言只好气喘吁吁跟在后头。


    这会儿天色还亮堂,从宫道的巷子里穿梭,同夜里看到的长信是很不一样的。朱红的宫墙,金灿灿的琉璃瓦,精致飞翔的屋檐,静默矗立的宫灯,无一不昭示这大越至高无上的荣华。


    付巧言跟着李信从坤和宫前面的巷子穿行而去,只匆匆扫了一眼那巍峨的凤宫。


    坤和宫已经被锁了一年之久,就连屋檐上的琉璃瓦都显得黯淡无光。


    这里,什么时候才会有下一个主人呢?


    付巧言刚一走神,眼前就到了乾元宫后门。


    等守门的黄门查过他们两人的腰牌,这才放缓脚步往里走,付巧言深深吸了两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


    没走几步付巧言就发现不是往石榴殿去的。


    “李黄门,我们要去哪里?”


    李信没回头,只小声飞快答:“去望春亭,在前殿小花坛处,陛下已经等在那了。”


    付巧言一听是陛下早就在了,心里头有些着急:“这……”


    李信摇了摇头,只领着她往前殿行去。


    穿过满月门,抬头就看到一个精致的八角亭立在那里,亭子周围有一圈半月形的花坛,上面莹白浅黄的栀子花已经全开,远远就能闻到醉人的香味。


    付巧言第一次见浅黄色的栀子花,不由多看了两眼。


    倒是李信小声喊她:“选侍,还不给陛下请安。”


    付巧言回过神来,才发现荣锦棠正站在亭子里,望着花丛轻摇折扇。


    青年身材修长,穿着一袭深青的宝纱长衫,天气炎热,他没有再加外袍,就那么风流倜傥地站在花丛中。


    一颗蜜枣大小的白玉镶嵌在他发间,衬得一头乌发更是浓密顺滑。


    他仿佛在思索什么,一张俊颜面无表情,不过倒没显出不愉来。


    付巧言微微愣了愣神,很快就反应过来,小脸红扑扑地问好:“妾给陛下请安,陛下大吉安康。”


    少女声音清澈柔和,荣锦棠回过头去,就见到一个飘飘欲仙的小仙子。


    倒不是他酸,只付巧言着一张脸实在是太过出尘,宫里上上下下就没有一个比得过她。


    配着这样一身灵动讨喜的衣衫来,更是显得玲珑有致,实在叫人看了就能心生好感。


    “过来,坐吧。”


    荣锦棠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扇骨,指了指凉亭里的石凳。


    纵使是初夏时节,石凳上也垫了垫子,很是贴心。


    付巧言快步行至跟前,又向荣锦棠福了一福,等他先坐了下来才敢微微贴了个凳子沿。


    日头西落,晚霞烧出瑰丽的颜色,映衬着长信宫金灿灿的琉璃瓦,实在美丽非常。彩云从宫殿的这一头飘到那一头,把阳光的影子拉得老长。


    荣锦棠摆了摆手,乾元宫的黄门们就开始忙碌起来。


    望春亭里的圆桌并不大,摆不下多少吃食。张德宝就另辟蹊径在凉亭外摆了一张大桌,把晚膳一样一样摆在上面,紧着荣锦棠的口味往上面送。


    付巧言自己一个人来的,张德宝还贴心地从石榴殿叫了个小宫人过来伺候她。


    到底是乾元宫的上监,真是半个主子都要关照到。


    晚膳很是精致,样式其实并没有想象的多,总也就十几样热菜并几样小点心,只盘子精致好看,很是占地方。


    “吃吧,没什么好拘束,挑你喜欢的用。”


    付巧言偷偷在桌上瞧了一圈,心里很是意动。其实这一桌子菜还真没她不喜欢的,不过当着荣锦棠的面,她也不好那般没出息。


    荣锦棠说罢也不理她,自顾自开始用膳。


    付巧言不敢抬头,就只盯着自己面前的小盘子,吃那道虾仁芦荟烧。


    虾仁宫里头很难得,寻常日子是吃不到的。


    荣锦棠吃了一会儿就皱起眉头,他也不肯实在说出来,只拿眼睛去看张德宝。


    张德宝心里头苦得很,也不知陛下是什么意思,只能凭着感觉揣摩。


    “选侍,这是今日特地供的人参乌鸡汤,您且尝尝。”


    这一盅汤清炖可口,里面还有块小鸡翅,不过付巧言不好当着皇上的面肯鸡骨头,只好遗憾地光喝汤。


    御膳房大厨的手艺,自然没有不好的。


    吃了一会儿付巧言就放开了,伺候她的小宫女也很灵活,给她夹了不少菜,她就彻底没工夫管别的,只认真在那吃。


    荣锦棠见她吃得小脸都红了,不知道为何有种特殊的满足感,他有些不太理解自己的想法,却还是放慢了用膳的速度。


    等到对面小姑娘似乎吃完了,他才放下筷子:“上些点心。”


    付巧言不挑食,不过最爱的还是甜口。听到还有点心吃,小耳朵顿时一机灵,嘴角的弧度也往上勾了三分。


    用过饭就不用在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了,荣锦棠问:“喜欢点心?”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诺,妾喜吃甜食,宫里的御厨手艺极好,许多画样市坊里都没有见过。”


    她这话说得没错,御膳房的御厨好多都是家传,祖祖辈辈都是宫里头的大师傅,许多绝活民间是压根没见过的。


    就拿现在端上来的这盘金丝酥来说,付巧言还是在景玉宫的时候第一次见。


    “这金丝酥妾在家里时就没见过,进了宫才尝到。确实鲜香可口,这酥甜而不腻,酥而不硬,一口咬下去好多滋味涌上来,还带点果香,实在很好吃。”


    说起吃的来付巧言一不留神就滔滔不绝起来,激动的时候还抬起头想要比划一二,结果一下子瞧见荣锦棠带笑的俊脸才突然反应过来,顿时有些坐立难安:“妾多言了。”


    荣锦棠没说什么,他打开折扇清摇,让清甜的栀子花味萦绕在鼻尖。


    付巧言吃了一块金丝酥,又用了一小碗蜂蜜杏仁豆腐,这才住了口。


    荣锦棠推了推茶壶:“用茶吧。”


    这是刚刚煮好送来的,还带着点栀子花的香味,足见乾元宫的宫人们会体察上意。


    茶底子用的是今年新出的雪湖绿芽,芳香清甜,倒在洁白的瓷杯里晃着碧绿的颜色。


    荣锦棠问她:“你既然读过书,不如咏一回栀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么么哒~


    ☆、腰带


    诗赋这门功课并不简单, 在幼学里确实有老师开设课程, 只普通人家的孩子也不过就是去学识字算数, 更高一层的就鲜少有人涉猎了。


    这门课当时学的人并不多,付巧言在这一途也不大有天分, 一直成绩平平,勉强学了一年就停了。


    一听荣锦棠这般说,付巧言难得没有立马回答上来,只偷偷瘪了瘪嘴。


    不过作诗没天分,背诗她还是行的。


    付巧言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应道:“妾才疏学浅,不好糟蹋美景,不如给陛下背诵一首先人经典如何?”


    她倒是精怪, 巧妙地避开了献丑,还卖弄了一下诗文。


    “栀子比众木, 人间诚未多。于身色有用,与道气伤和。红取风霜实,青看雨露柯。无情移得汝, 贵在映江波。”


    这是诗圣杜甫一首不太出名的诗,咏的便是洁白如玉的栀子花,若非记忆超凡博览群书, 一般人是很难立刻就背出来的。


    荣锦棠倒是记得这首,听了付巧言清脆的咏读声,竟生起少有的惺惺相惜之感。


    “你倒是记性好。”荣锦棠难得夸回人,“看的书不少。”


    付巧言羞涩笑笑:“这是进宫后才学的。”


    她没明说, 但荣锦棠也听明白了。应当是以前在景玉宫看过的书,不过付巧言也很谨慎,没有直截了当讲出来。


    他是这样想,付巧言却不是。她一个皇上妃妾,老拿太妃说事确实不太好,总像是在同皇上套近乎似得,怕说多了皇上厌恶。


    两个人各怀心事,直到一阵微风拂过才都回过神来。


    荣锦棠站起身来,犹豫片刻,还是向付巧言伸出手:“走吧,陪朕散散步。”


    付巧言紧紧捏了捏手心,半垂着头伸出手,搭上他的。


    在双手交握的那一刻,付巧言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沸腾的血顺涌上脸颊,烧完了她所有的矜持和理智。


    荣锦棠的手那样暖,那样热,那样有力。


    两个人沉默无声地在前殿空旷的广场上散起步来。


    先打破沉默的是荣锦棠,他仿佛总有些问题要问她:“给你的书,喜欢吗?”


    付巧言微微抬头,往他那边看了看,末了认真答:“喜欢的,非常喜欢。尤其是《观》这套书,以前在家里时妾的弟弟总是念叨,可外面的书馆里一直没有,他也没读到。”


    说起弟弟,付巧言面容越发温婉,她声音柔和,回响在晚霞里。


    “他一直就很喜欢刑狱这方面的书籍,要是将来能考上书院,多半也会选这条路走。”


    荣锦棠对后宫的妃妾都有了解,自然知道她弟弟如今已幼学毕业,考过了童试。


    见她眉眼都带着思念,荣锦棠心里有些软,不由就同她道:“你弟弟是叫付恒书?今年童试他已经过了,说不得秋闱会参加。”


    付巧言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少女肌肤雪白,乌发乌瞳,因为有所期待,这会儿看上去整个人都明亮起来,更别提她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小手,紧张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简直让人火气上涌。


    “乖别动!”荣锦棠不由自主地也使劲捏了捏。


    气氛顿时僵住了,付巧言红着脸看荣锦棠,荣锦棠面无表情看着她。


    只手心里的汗出卖了他,付巧言忍不住笑了:“多谢陛下知会,妾进宫三年,都不知他现在如何。”


    荣锦棠僵硬地领着她继续往前走,傍晚微风清凉,吹散了一整天的闷热。


    宫人们远远跟在后面,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乾元宫的前院宽广空寂,他们携手走在大理石砖上,仿佛天地间只一对人。


    “他成绩不错的,”荣锦棠想了想,“许是考上廪生了。”


    荣锦棠有些不确定,却又不想在付巧言面前露怯,只好硬着头皮言。


    不过付巧言倒是对弟弟十分有信心:“他定能考上廪生,说不得以后三元及第呢。”


    荣锦棠有些诧异。


    付巧言一直以来都是温婉含蓄的,仅有的几次会面中,他能感受出小姑娘是个谨慎人,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她是肯定不会口吐狂言的。


    能这么肯定,显然是对自己弟弟相当有信心了。


    “令弟这么厉害?”


    付巧言也是有点激动,刚才脱口而出了心里的话,这会儿赶紧红着脸找补:“当然是妾家里自己说说的,陛下可别当真。恒书确实聪明,到底年纪轻轻,同许多当世才子是没得比的。”


    荣锦棠轻声笑笑。


    “你也挺聪明的,兴许令弟更上一层楼。”


    那是自然的,付巧言心里头暗暗骄傲,面上就很淡然了:“陛下谬赞了。”


    “恩。”


    荣锦棠低醇的嗓音还带着笑意,让人一听就知心情甚好。


    两个人后半程没怎么讲话,知道宫灯初上,后面的张德宝提醒了一句,荣锦棠才牵着她去了石榴殿。


    “你自去准备吧。”荣锦棠没有进石榴殿,他沐浴更衣的偏殿在另外一边。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快步进了石榴殿。


    刚伺候她那个小宫人也跟着进来,先给甄姑姑行了礼,才跟着进了暖室。


    里面热水都早就备齐,付巧言也已经习惯旁人伺候着沐浴,大大方方脱下衣物,踩着小凳子进了浴桶。


    这浴桶比她宫里那个大了一倍不止,桶壁上仔仔细细打了一层香蜡,显然是怕小主娘娘们膈应,每每用过一次都要清理一遍。


    那小宫人帮她洗头发,许是刚才有了浅薄情分,大着胆子同她讲话:“付小主,您头发真好,黑黑亮亮的。”


    付巧言正认真擦洗手臂,闻言只笑:“多谢。”


    小宫人兴许在石榴殿被甄姑姑管得太严,许多话也没人能聊,这会儿凑在浴桶边上小声开始念叨:“小主你可是脾气最好的,我们几个小宫人都爱过来伺候您,有些娘娘脾气就差了些。若是皇上来都不来就走了,更是要发指桑骂槐一番。”


    付巧言有些吃惊,她不知道为何小宫人要跟她说这个,只甄姑姑那么严肃的劲儿,也有宫妃敢在这添乱?


    宰相门前三品官,哪怕甄姑姑只是八品管事姑姑,她也是敬事房的管事,管着石榴殿的所有事,得罪她真没好处。


    许是付巧言脸上的表情太明显了,那小宫人没等付巧言问话,利落地继续道:“她们瞧不起咱们伺候人的,甄姑姑的脸都敢不给,不就是生来衔着金凤凰,总觉得自己比旁人高贵。”


    这话就意有所指了。


    付巧言依旧没接话,倒是教她:“这话以后别乱说,叫人听到不好。”


    小宫人给她洗干净头发,认认真真给她上发油,付巧言一闻,又是栀子香的。


    她心里一动,恐怕近日里陛下老去望春亭那赏花,小宫人在跟她卖好。


    “奴婢知道的,小主不是那样人,旁人奴婢也是不敢乱讲。”


    付巧言笑了笑,她洗好起身穿衣,招呼她过来帮自己干发。


    “你手艺还挺好的。”


    小宫人专是伺候嫔妃沐浴梳洗,干发很有一套。她先用棉布巾子一点一点擦干水,换到第三块就停下,改用手炉温发。


    手炉的温度要掌控的恰到好处,才能烘干头发而不烧焦。


    这一套活平时在自己宫里晴画要忙很久,在这儿小宫人一炷香的功夫就弄完了,头发还清爽舒服,倒很是享受。


    小宫人笑:“多谢小主夸奖,奴婢就是学这个的,要做不好可不给乾元宫丢人。”


    可不是,哪怕是石榴殿伺候沐浴的小宫人,也是乾元宫的宫人。


    没这点手艺还怎么混得下去。


    付巧言今日没带碎银,只好摘下腰间挂着的香囊,直接塞进她衣袖里:“没带什么值钱物件,这香囊是我跟前大宫女亲手绣的,且不要嫌弃。”


    见小宫人笑着收下,她问:“你叫什么名?”


    小宫人给她行了个礼,笑嘻嘻回答:“奴婢听雪,给小主请安。”


    “下回我来,再给你带见面礼。”


    付巧言说罢出了暖室,外面比里面凉快许多,她轻呼口气,觉得畅快不少。


    甄姑姑照例等在堂屋里,见她利落出来,一张严肃的脸依旧没有旁的表情:“陛下还要等会儿,小主先去寝殿小坐片刻。”


    “多谢姑姑。”


    寝殿还是那个样子,只床上的锦被换了棉纱的,夏日里用起来也不会闷热。


    付巧言把自己这段时间做的荷包和之前的腰带都准备出来,放在膝上抚平褶子。


    “怎么,今天没忘记带?”荣锦棠的嗓音从门边想起。


    可能是刚沐浴过,他声音比往日更低一些,听到耳朵里怪痒痒的。


    付巧言动了动耳朵,站起来向他行礼:“诺,时间紧,只做好这两件。”


    荣锦棠拉她坐到床边,搂着她的腰去看那两件绣品。


    他呼出的热气一直在烦恼付巧言泛红的耳朵,让她讲话都没那么利落了。


    到了这间屋子里,付巧言总是有些额外地羞赧。


    “这条腰带绣得早,图案很素净。荷包就是如意吉祥的纹路,里面空着,看陛下喜欢什么香。”


    那条腰带纹样非常别致,绣着层峦叠翠的千里江山,这江山里有道观、江水、孤舟、渔翁,也有山寺、行人、高僧和一闪而过的桃花。


    它不过寸宽,却把图案展现的细腻丰富。


    徐徐展开,就是大越万里河山。


    “很漂亮,”荣锦棠认真去摸那条腰带,别看这窄窄的一条,做到这么细腻的绣品恐怕要很久才能完成,“什么时候开始做的?这件不好做吧。”


    付巧言羞涩笑笑:“去年做的,其实也没一直在绣,闲了就多绣几日,累了就歇歇,断断续续做了一年。”


    她偷偷看向荣锦棠,眼睛里闪着期待:“陛下,喜欢吗?”


    荣锦棠握住她的手,把她单薄的身体搂进怀里:“喜欢,很漂亮,很用心。”


    付巧言轻声笑了。


    那笑声里有满足,有安慰。


    忙活了一年,能得他这样一句夸奖已经非常难得。


    去年一年荣锦棠一步都没往后头来,前头事太多,他还要给先帝守孝,付巧言这样的小淑女就成了活摆设。


    有时候等待是一件很难熬的事。


    因为不确定能不能等到想要的结果,一日一日数着光阴,悬着的心放不下来,连觉都要睡不好。


    荣锦棠从回忆里找寻去年的付巧言,依稀想起在文墨院后殿里的那个少女。如今的她高了瘦了,身材丰腴了,脸蛋也红润起来。


    还好她没有受等待的苦。


    不能说她不期待他,只是她选择给自己找点事情做。给他做条腰带、绣双袜子,一年里流失的拾光,换成手中瑰丽的珍宝。


    荣锦棠确实没有想到,她这个年纪的小女子会选择山水图纹绣来送他。


    很合心意,恰到好处,精美绝伦,也用心至极。


    “真的很好,朕都舍不得用了。”


    荣锦棠嗅着她发间的栀子花香,把那两件绣品放回她手中:“包上吧,要仔细收好。”


    他这样狠狠夸了两次,付巧言高兴地脸都红了。


    小姑娘一边叠着锦帕,一边絮絮叨叨:“怎么能不用呢?东西做出来就是给人用的,陛下若是亲自用了,那才是给妾脸面呢。”


    荣锦棠把那包袱放到床边的茶架上,回身一把把她按在床上。


    温热的唇找到了她的,直到小姑娘喘不过气,他才在她耳边问:“现在这种脸面,要是不要?”


    付巧言的脸颊一下子就烧起来,她低喘着气,脑子里一片空白。


    荣锦棠微微抬起头,在她额头、眼皮、脸颊上细腻亲吻,就是不去碰她嘴唇:“傻姑娘,要不要?”


    付巧言简直害羞的一句话讲不出来。


    她迷迷糊糊想以前怎么会觉得陛下风光月霁不似凡人,这调戏人的手段可真是无师自通,简直让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付巧言紧紧闭着眼睛,她伸出手去拽荣锦棠的腰带,柔软的小手在他腰上胡乱摸,荣锦棠的呼吸更沉了。


    “嗯?”


    “要的,陛下别闹我。”付巧言终于破罐子破摔。


    荣锦棠在她耳边低声笑笑,翻了个身让她趴在自己身上。


    明明算是高挑的北地女子,在他怀里还是这么娇小可人。


    “为了感谢你的山水腰带,朕且稍稍满足下你。”荣锦棠说完,一把扯掉了窗幔上精致的樱桃铃铛。


    叮铃铃的声音越滚越远,帐幔里的声音却越来越响。


    直到风雨初歇,荣锦棠才又拉起帐幔,好歹透了透气。


    付巧言闻着屋里若有若无的特殊味道,脸上红晕怎么都下不去。


    “你在长春宫,住的可还习惯?”荣锦棠问。


    他想起那次母亲叮咛的话,总觉得长春宫前殿的那位不是好相与的,许久之前他见过一面,心里很是不喜。


    这小姑娘这么纯良,跟她住一起怕不是要吃亏?


    荣锦棠不知道为何操心起这些事来,又有些烦躁。大概也是正在兴致上头,他竟然觉得让付巧言独住一宫是个好主意。


    “挺好的,”付巧言躺在他怀里,懒洋洋答,“我们那人少,大家都各过个的,也都很客气,已经很好了。”


    她说的客气当然是指王昭仪,她跟兰若每旬都要过去前殿请安,不过王昭仪一般起来得晚一些,她和兰若就等在大殿里,也不过就站那么一两刻钟,等王昭仪起来了就能坐下休息一会儿。


    王昭仪会先用早膳,她和兰若就坐在一旁看着,偶尔端个茶倒个水,付巧言是很不往心里去的。


    她可是在扫洗处和永巷待过的,这真是一丁点事都算不上。


    兰若最近精气神好了些,她可能心思就没在这里,更是淡漠地仿佛局外人。


    所以在她们两个沉默无声的配合下,每一次“请安”都顺顺利利,等王昭仪吃过饭就会打发她们两个回去,下午还要赏赐些新鲜瓜果。


    赏赐的事肯定不是王昭仪吩咐的,倒是她身边的那个管事姑姑会做人,轻易不让王昭仪落了下成。


    荣锦棠“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不会儿又说:“要是有人找你麻烦,你就让身边的宫人去尚宫局找人。”


    他这句嘱咐,显然是知道她身边的两个宫人都是淑妃特地安排的了。


    付巧言心里头一甜,小脑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仿佛是在撒娇。


    “诺,妾记得了。”


    荣锦棠摸了摸她柔顺的长发:“前殿那个管事姑姑怎么样?”


    付巧言到底机灵,知道他十分关注王家的事,想了想说:“谢姑姑是个和善人,对妾和兰小主都很客气的。没见她为难哪个,就是太偏疼昭仪娘娘了。”


    人确实还不错,会做人,八面玲珑,就是一扯上王昭仪的事,就容易拎不清。


    荣锦棠点点头,没再说这个话题。


    作者有话要说:  日万最后一天,要了老命了orz


    啊啊啊不要打我!存了存稿箱没设定时间,蠢哭了orz


    谢谢Amanda、栗色甜羊的地雷*2,清歌醉墨、江林无湖、26564641的地雷,么么哒~


    八点十五再见~


    ☆、再见 二更


    “你现在是选侍, 也可以偶尔出去走动走动, 娘娘那里许久没见你, 很是想你的。”


    一说起淑太贵妃,付巧言又有点激动, 大抵是幼失怙恃,她对慈祥和蔼的淑太贵妃总是有些孺慕之情。


    但她身份低,跟淑太贵妃差了太多,从来不敢轻易表现出亲近来。


    且说她想念淑太贵妃,也是不敢去看望她的。


    而淑太贵妃这一年里要协理六宫事,也不想让儿子难办,也一直没召见小嫔妃们,这种种情分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荣锦棠现在就是在告诉付巧言, 可以去看望淑妃了。


    “真的?娘娘会不会很忙?妾怕贸然前去打扰娘娘,”付巧言下午时还想着不能老念叨贵太妃的事, 现在一激动又忘了,“也不知道娘娘习不习惯在慈宁宫生活,就是身边的人没变, 也不是住了几十年的景玉宫了。”


    荣锦棠一愣,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个来。


    他好笑地摇了摇头,怪不得母亲总说儿子不如女儿贴心, 这还不是女儿呢,就惦记成这样。


    他前头的事忙得头晕,确实想不到这细碎的琐事。


    “那你就去问问,看娘娘有没有时候见你, 要是有时候你就进去,没时候就改日再等。”


    荣锦棠拍了拍她圆润的肩膀:“娘娘不会让你久等的。”


    这日回去的时候付巧言简直可以说是满面红光,今天值夜的是晴画,见她笑眯眯进了屋来也跟着笑:“恭喜小主了。”


    付巧言笑:“这也算是好事。”


    晴画估摸着她晚上是吃不饱的,厅堂里的小炉子上一直热着甜汤。旁边的角房已经打开给她跟晴书住,那边还有个小炉子,烧水方便极了。


    “小主先用些甜汤,我去把水取来。”


    一口软糯甜滑的甜汤下肚,付巧言只觉得浑身都舒坦下来:“还是你贴心。”


    晴画把热水给她摆进屋里,夏日里天气热,过会儿再洗也不怕冷。


    在自己宫里,付巧言过的就没那么讲究了,边吃便吩咐:“回头把我之前绣的团扇找出来,你明早也把今年新发的夏装穿了,我们要出去一趟。”


    这一年多晴画除了出去取饭打水,哪里都没去过,听付巧言这么一说立马精神了,那点瞌睡虫早不知道飞哪里去了:“小主,真的?我们去哪里?”


    付巧言见她那么激动,心里也是有些兴奋的:“我们明日里去给淑太贵妃请安。”


    一听是去淑太贵妃那,晴画顿时又丧了气,她知道自家小主是早年淑妃宫里出来的,也知道淑妃对她很关照,她跟晴书都是淑妃特地让选来的,可……


    “娘娘那事忙,也不一定能见咱们吧……”


    晴画说得很委婉。


    付巧言知道她是怕自己伤心,心里倒是早就做好打算:“没事,娘娘要是今日忙,我们过几天就再去,总能见着一回的。”


    “反正我是不怕丢人,你要是不好意思,就叫晴书陪我去。”


    晴画不干了:“那不行,这有什么丢不丢人的,给娘娘尽孝是应当应分的,明天我就陪小主去慈宁宫。”


    “行,今也不早了,你回去歇吧,我自己打理就行。”付巧言放下碗,转身进了屋。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一会儿是荣锦棠英俊的脸,一会儿又是在景玉宫时陪淑妃念书习字的美好时光,实在叫人难以入睡。


    次日一早,付巧言迷迷糊糊醒来,躺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坐起身来。


    她又困又累,觉得小肚子还有些疼,付巧言靠坐在床边想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来了月事。


    真是,太不凑巧了。


    因为受过寒,她来月事总是分外不舒服,后来吃过御医使的药好了些,却也还没好透。


    懒洋洋在床上躺了好几天,等月事都干净了,付巧言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


    她心里头盘算过几天再去给淑太贵妃请安,乾元宫里就有人不太高兴了。


    荣锦棠本想召她过来问问去没去慈宁宫,结果敬事房的沈义就答:“付选侍挂红,陛下看再翻张牌子?”


    “真是不凑巧。”


    荣锦棠憋着怒气,皱着眉把他赶了出去:“不用了。”


    张德宝见他真生气了,忙上前道:“付选侍挂红有几天了,且是过几日就能撤了。”


    荣锦棠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丫头,什么时候挂红不好?


    等都好透了,付巧言次日就准备好行头,带着晴画出了门。


    她选的时候是以前淑太贵妃用完早膳的时间,不早不晚,估摸着淑太贵妃也就这会儿有闲了。


    从长春宫往慈宁宫的路不算近也不算远,她们要沿着纵深的长巷,路过乾元宫和坤和宫,最后才能行至慈宁宫偏门。


    这会儿已是五月末,上午略微有些闷热,付巧言一路挨着宫墙根走才好一些。


    等到了慈宁宫西偏门,老远就能见一小黄门在门边守着。


    慈宁宫两位娘娘要管六宫事,来往管事伴伴太多,特地开了西偏门让她们出入。


    以付巧言的位分,肯定也是走这里的,到了门口付巧言也没着急,她用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这才让晴画去禀报。


    晴画一会儿就回来了,脸色有点不太好看,不过还是勉强撑着笑:“小哥哥说让等一会儿,去里面禀报的哥哥还没回,得等他回了再去一趟。”


    她们没有通行令牌,也不是奉旨召见,只能麻烦一些等在这里。


    付巧言笑笑,拉着她站到墙根下避暑:“无妨,娘娘贵人事忙,我们且要等等。”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日上中天,宫道里越来越热,来来回回的管事姑姑和伴伴们人人都要瞧她一眼,有的面无表情,有的就不太和善了。


    付巧言自顾自擦着脸上的汗,也没去瞧他们。


    倒是晴画有点紧张,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试图用瘦小的身体挡住自家小主。


    付巧言好笑地看着她的小后脑勺,没有拦她。


    过了一会儿,从宫门里出来个二十几许的黄门,径直往付巧言这边走。


    “付选侍?”黄门问。


    付巧言点点头,客气道:“是我,劳累伴伴跑这一趟了。”


    那黄门忙摇头:“可当不得伴伴这称呼,小主叫我小钱便是了。刚娘娘那边说今日事忙,请选侍后日再来,还是这个点钟,让您直接拿了腰牌进去。”


    他说话很利索,三言两语就交代清楚了娘娘的话,一边还把腰牌递给付巧言。


    付巧言接过拿在手里一扫,看到上面写着“坤宁宫安宁殿安请”八个字,知道是淑太贵妃宫里专发用来给她请安的。


    “多谢钱黄门,那太后娘娘那?”付巧言有点迟疑。


    按理说她是要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只她这个位分,实在也不好去打搅太后娘娘。


    钱黄门笑道:“娘娘吩咐过,叫您直接去安宁殿,太后娘娘事多,就不好去打扰了。”


    听说不用去给太后请安,付巧言顿时长舒口气,客气点点头,叫了一声:“晴画。”


    晴画忙上前亲热地拉住那黄门的手,往他手里塞荷包:“多谢哥哥辛苦。”


    这边事完,付巧言也不好再等在宫门口,领着晴画转身就走。


    刚走没几步,就听背后有人阴阳怪气:“现在真是什么人都敢往慈宁宫来,也不怕晒黑了脸。”


    “可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主位娘娘,想进慈宁宫哪那么容易。”


    付巧言顿了顿步子,回头望了一眼。


    不过是两个四五十岁的管事姑姑,一个是瘦长脸,另一个圆圆胖胖,瞧着身上那衣服就知道伺候的地方恐怕没那么光鲜。


    管事姑姑跟选侍一样是八品,但她是上了玉碟的宫妃,总比管事姑姑高一级,虽然算不上主子,好歹也是半个了。


    付巧言微微皱眉,给晴画丢了个眼色。


    “选侍,就有那起子人眼瞎得很,这青天白日的也敢乱嚼舌根。”晴画声音不大,刚好能叫那二人听到。


    选侍两个字一出口,那两个老管事脸色一下子就白了。


    原本看付巧言这一身打扮简单,也不是刚进宫那几个刚打过照面的中三位娘娘,就以为她是之前那些宫女出身的良媛,结果没想到人家是矮子里的将军,唯一一个被升了位的。


    付巧言淡定站在那,哪怕脸上还有些薄汗,但通身气势却很足。


    逆着光去瞧她,只能被她莹白红润的脸蛋蛰了眼,端是个绝色佳人。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色苍白地跪了下来:“都是奴婢嘴欠,还请小主责罚。”


    付巧言笑笑,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领着晴画转身就走。


    同这样人置气不值当的,一句话就能压死她们,何苦去找那个不痛快来。


    第三日一早,付巧言又领着晴画往慈宁宫去。


    这回门口的小黄门态度就热络多了,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晴画,把她们往慈宁宫里面领。


    宫里头人人都知道淑妃的请安牌子多不好拿,她是皇帝养母,教养皇上快二十年,在皇上那里恐怕比太后都有面子。


    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是王皇后独掌后宫,现在太贵妃娘娘也有了一席之地。


    说是协理后宫事,实际怎么回事外人可真说不好。


    是以从去岁到今年淑太贵妃的请安牌子发得很谨慎,今年里付巧言的这还是头一份,整个西六宫除了她就再没人得淑太贵妃青眼了。


    小黄门这么一想,脸上的笑更是妥帖了:“小主选的时候真好,这会儿娘娘正不忙,能紧着说两句体己话。”


    付巧言温和一笑:“黄门也是忙碌,每日都要来回走动。”


    从偏门往安宁殿走的路不长也不短,要途径花廊,穿过垂花门,行至慈宁宫小花园,最后才是安宁殿的前门。


    以往慈宁宫多只有太后居住,后殿安宁殿的前院就改成了小花园,这会儿是两位娘娘共同居住于此,倒也不显得拥挤。


    也不知是太后现在想开了心宽,还是淑太贵妃本身就温婉和善,总之两位娘娘一年来和平共处,竟一点口角都没有。


    春夏天气好时她们二人就经常在小花园的报夏亭一起处理宫事,倒是一直和和睦睦的。


    付巧言一路看过慈宁宫内里的景致,耳边听着那小黄门小声的絮叨淑太贵妃日常琐事,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


    从她当上选侍开始,身边的人、接触的事就多少有些变化了。


    就比如这小黄门,会主动给她示好,甚至都不用晴画再去巴结。


    权利、地位、恩宠,一条充满荆棘的路横在付巧言面前,她有些胆怯,却又充满勇气。


    无论如何,她都要一直往前走,走到路的尽头。


    选侍位分是不高,到底也都不是娘娘,却是皇上金口玉言,特地封的。


    这宫里位分都是虚的,只有恩宠是实的。


    当年贵妃娘娘宠冠六宫,看着是无人能及,如今却要同其他太妃们一起住在慈安宫,连儿女也轻易见不着面。


    这还是有恩有宠又有位的。


    付巧言突然觉得有些冷,她拢了拢衣袖,笑着等到了安宁殿门口。


    这会儿安宁殿门外守了个大宫女,付巧言打眼一看,却是原来景玉宫的老熟人。


    淑太贵妃的贴身大宫女之一寒絮。


    付巧言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寒絮脸上阴晴难辨,目光晦涩不明。


    小黄门道:“寒絮姐姐,付小主来了,还请通传一声。”


    寒絮抿了抿嘴唇,她看着付巧言一身锦缎芳华,目光扫过她颈子上环着的如意吉祥,最终低下了头:“选侍大吉。”


    付巧言轻笑出声:“许久不见了。”


    寒絮偏了偏头,转身进了厅堂里。


    晴画跟了付巧言一年多,现在待人处事机灵得体,很是能领悟上意。两人这你来我往不过两句话,她眼睛滴溜溜一转就看出故事来。


    慈宁宫里、安宁殿前,晴画到底没表现出来,只心里暗暗记下了寒絮这个人。


    寒絮很快就出来了,这次也是垂着头给付巧言小福了一下:“娘娘有请,小主请随我来。”


    付巧言依旧温和有礼:“姑娘多礼了。”


    宫里的大宫女也是主子们身边的得力人,比不上管事姑姑,叫一声姑娘也是相当客气了。


    她随着寒絮跨过门槛,经正厅穿过花阁,最后在书房门口停了下来。


    初夏时节炎热,这会儿东侧殿所有门窗都大开着,淑妃正靠坐在贵妃榻上读书,听到脚步声抬了抬眼,脸上一下子就挂了笑。


    “巧言快来,正瞧见有意思的章儿。”


    付巧言这回脸上的笑容是真心实意的,她快走两步蹲在贵妃榻边上,也一起去瞧那本子。


    少女这一靠近,一阵栀子花香就飘散开来,凉了一室炎热。


    淑妃偏过头去瞧她,见少女面容红润长发乌黑,整个人都是健康而有活力的,悬着的心才略放了下来。


    待寒絮摆了个绣墩过来请付巧言坐了,淑妃把书塞进付巧言手里,转头吩咐寒絮:“上过茶点就且出去吧,今日上午不见客了。”


    寒絮面无表情点了点头,行了个礼就去忙了。


    付巧言没马上说话,她细细看着淑妃手里这本书,一下子就看了进去。


    太贵妃慈祥地看着她。


    原来在宫里给她做小宫人的时候太贵妃就很喜欢她,对她也是一贯的偏心。现在这丫头成了儿子的妃妾,她不知道怎么地觉得两个人的关系一下子就近了,比以前多了那种难以言说的亲近。


    等寒絮把茶点备上,出去关上房门以后,淑妃才拉住付巧言的手:“乖孩子,站起来我瞧瞧长高了没?”


    付巧言把书合上,乖乖站起身来给她瞧,还很贴心地转了一圈:“娘娘瞧着如何?”


    淑妃难得这么高兴,笑得合不拢嘴:“娘娘瞧着很好。”


    她仔细端详付巧言,见她确实高了,面容也都长开,身材丰腴不少,可腰还是一如既往的纤细。


    “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淑妃不知道怎么地,突然叹了口气。


    这一声,把付巧言心里那点感伤都激了出来,她一下子就红了眼睛。


    跨越三百多个日夜,跨越宫里重重的宫墙,两个人再见面,似恍若隔世。


    仿佛沧海桑田,又似山重水复。


    一个成了贵太妃,一个却成了选侍小主。


    没有两分真心,的确讲不出这样话来。


    淑太贵妃对付巧言,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是很用了心的。


    她目光温和地看着她,仿佛母亲看着出嫁回门的女儿。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以后还是每天七点十五更新哒~如果有加更会在第一章的作话讲,没有就不用等啦!


    再次谢谢大家支持,想厚脸皮求个作者收藏么么哒~
图片
新书推荐: 被偏执年下娇养了 被爱慕的冷淡虫母 雌虫穿越成omega 炮灰爆改恶女后成万人迷了 替嫁美人驯夫记(重生) 嫁春光 带球上位后病美人摆烂了 仙尊怀了魔头的崽 重生之福气绵绵 帝国第一药剂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