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太贵妃拉住她的手, 叫她坐到自己身边来:“瞧着你比之前圆润了些, 怎么在长春宫比我那里还好了不成?”
付巧言难得撒娇:“娘娘, 您说什么呢!我真没胖的。”
她确实没怎么胖,只是整个人长高长开了, 翻年已经十七,不是小丫头片子了。
淑太贵妃顺了顺她的秀发,终于还是问:“皇儿那……如何?”
“娘娘,”付巧言脸上一红,羞赧得要命,“娘娘问这个做什么?”
淑太贵妃点了点她额头:“怎么不能问啦!你原是我的人,他还敢待你不好?”
兴许是做了太妃,淑太贵妃现在的心绪比以往更平和, 整个人也更洒脱。
她不用日日在漫长的等待里虚度,不用去想他今天在哪里、明天又去哪里, 曾经英武非凡的隆庆皇帝已经溘然长逝,永远留在了平陵里。
她的儿子成了皇帝,她现在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本身她就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现在更是一点苦都不肯吃了。
付巧言红着脸点头。
“陛下, 挺好的。”
淑太贵妃顿时就笑了。
“我可知道他,他呀,肯定喜欢你这样的。”
“陛下,平日里忙, 其实很少去后宫的。”付巧言小声道。
淑太贵妃笑了笑,她摸着付巧言手指上这些年留下的茧子,想了想还是说:“我的儿子我是了解的,他不会喜欢那张牙舞爪无事生非的怪丫头,他喜欢温柔大方善解人意的乖小姐。”
付巧言张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淑太贵妃其实也了解她,继续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等乖小姐,但你能合他眼缘,缘分这个事儿不好说,但儿子随母,我那么喜欢你,他早晚也会的。”
淑太贵妃满口都是喜欢,付巧言听得心里头怪痒痒的,她一直红着脸,都不太好意思抬起头来。
仔细回忆起来,她只知道皇上对她挺温和,虽然有些时候急躁了些,付巧言也不觉得不好。他会跟她聊天,会同她说母亲的事,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是相当温柔的。
他也很会逗她。
每当付巧言回想这种种细节,她都会觉得心里头很甜,却也不知道这些对她的“好”,是不是独一无二的。
“多谢娘娘喜欢。”
淑太贵妃仔细看她眼睛,这姑娘从第一次见到现在也过去两年有余,如今再看她,那双眼睛清澈淡然,美丽一如往昔。
她从来都没有变。
“你能在这宫里熬下去,你会比别人过得都好。”淑妃淡淡笑了。
是啊,付巧言自己也很奇怪。她有时候是会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不过人生总归就那么长,何苦矫情着活?她不如多看两本书,多绣几幅图,每次完成一件作品,她都很有成就感。
开心的生活不能祈求于别人,开心在于自己。
付巧言这样想着,也这样告诉了淑太贵妃。
淑太贵妃有些纹路的眼一下子就亮了,她看着付巧言:“你比我想得开。到了现在,我也才略微懂得怎么让自己开心。”
付巧言把一直攥在手里的团扇递给淑太贵妃:“娘娘最是通透人,我如今能这样,全靠娘娘一年的教导。”
“平日里空闲,特地给娘娘做的这把扇子,还记得那时候娘娘很喜欢看《西山记》,这山水图我是回忆着绣的,若是不像娘娘莫怪。”、
淑太贵妃慢慢摸着那扇面,仔细看了上面的图,夸奖:“真好,你手艺比以前好多了。”
“多练练,总能好的。”
“你说的是,我听皇儿说给你赏了些笔墨?这个每日都要记着写,一天都不能停。”
说起这个,付巧言明显更有兴致,絮絮叨叨夸了皇上体贴一通,又去讲字。
她的字比淑妃的差远了,只簪花体都还没练整齐,小楷也很不整齐利落,更不说别的了。
淑太贵妃见她还是更喜欢这些,心里多少有些宽慰。
这一年多她没有见她,总怕当时的决定是错的,她改变了这个好姑娘,如今这样一面让她安了心。
她还是她。
淑太贵妃心里头多少有些宽慰,她站起身来,领着她往书室里走:“旁的赏赐早就备好了,你既然过来,就多选几本书,娘娘还是给的起的。”
付巧言眼睛一亮。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谢娘娘开恩!”
两个人选了好久,你点评这本我赞赏那本的,很快就到了午膳时候。
这回是寒烟过来伺候,寒絮没来。
“娘娘、小主,该用午膳了,要把小主的份例一起叫来否?”
淑太贵妃迟疑了一下。
私心里她很想留付巧言在这用饭,可却又不想太过招摇,让她在西六宫日子不好过。
她是关照她关心她,可她不能替她住在西六宫,也不能一直为她遮风挡雨。
只那么停顿一下,付巧言一下就懂了。
她忙说:“多谢姑娘惦记,我就不打搅娘娘午歇,该是回的时候了。”
丫头是懂事了,淑太贵妃心里就有些不太痛快了。
她让寒烟把早就备好的赏赐取出来,叫了个小黄门给她们送回长春宫去,这才吩咐寒烟:“摆膳吧。”
寒烟可比寒絮机灵多了,也不是那等小气人,见娘娘确实有些不痛快,立马就道:“小主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现在是不好太热络,以后就不一定了。”
淑太贵妃慢慢坐直身体,目光炯炯:“言之有理。”
寒烟出去吩咐叫传膳,回来帮她捏肩膀:“不过就是等等,总有那么一天的。”
淑太贵妃长舒口气,终于又露出笑容:“是呢,总有那么一天的。”
从慈宁宫回去后付巧言就忙碌起来,淑太贵妃同皇上加起来赏了二三十本书,她把这些书都编好序,打算一月研读一本,这样总有新书等着她。
她又给自己做了本账册,专记每日写几页大字,少了的第二日还要补上。
淑太贵妃到底比皇上知道后宫生活,赏了不少布匹锦线,她也叫晴画给做两身夏日里穿的小衣,剩下的就三个人一起做些小玩意打发时间。
这些都安排好,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她们的生活其实是有些不一样的。
自从晴画在前院那有些不痛快,就改从后门出去到莲花巷角门取水,现在换成晴书也是去那里。有一日晴书去得晚了些,那边的小黄门居然还给留着水,晴书回来后很是稀奇一番。
再一个便是每日的膳食都丰富起来,以往从来没在桌上见过的鱼虾一类也偶尔有了些,甜品的花样也多了,一尝就不是小学徒的手艺。
晴画就感叹:“一块小小的腰牌,比小主的选侍位份还管用。”
付巧言正在小衣的领口处绣栀子花纹,闻言笑道:“西六宫里选侍不少,但娘娘的腰牌就只那一块。”
自打付巧言成功进了安宁殿,后宫里那些大小主位轮着番去慈宁宫门口等,结果都六月了,也没人成功进去。
所以说这小小的牌子,也不是谁都能有的。
想到这个,晴画又念:“娘娘真好,还是念旧情。”
付巧言笑笑,没再说什么。
六月里天气更热了,荣锦棠的太极殿里早就用了冰,尤其是御书房里书本多,更是有些闷热。
好不容易批完最后一本折子,荣锦棠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胳膊,深深吸了几口气。
张德宝在一旁贴心问:“陛下。要叫御医来否?”
太医院有几个点穴圣手,按摩起来舒服极了。荣锦棠刚继位时写字太多,总要叫人过来松快松快,要不晚上用膳筷子都用不利落。
荣锦棠摇了摇头,太极殿里的黄门都懂事得很,就算御书房窗门大开,也一丁点外面的声响都听不到。
他走到窗边望外远眺,从望月门那隐约能看到栀子花摇曳婀娜的身姿。
“唔,”荣锦棠想自己许久没有关心母亲那边的事了,便吩咐,“让沈义去请付选侍。”
“诺”张德宝听罢就往外面走。
刚行至门口,又听皇上补上一句:“上御膳房晚上多上点甜口的,再加一盅人参乌鸡汤。”
张德宝行了礼,心里不停腹诽“也难得知道体贴人了”。
一连串安排好,再回书房时,张德宝脸上就敷了一层薄汗。
荣锦棠慢条斯理整理着书桌上的笔墨,也没叫小黄门搭手,只说:“玉泉山安排如何了?”
张德宝忙答:“宫里头仪仗有宁大伴操持,定是没问题的,已经安排张胜和周德福去行宫先行布置宫人,一定不会出岔子。”
长信宫里宫室紧密,到了夏天就有些密不透风,冬日里又冷。因此早些年隆庆帝冬夏两季都要去玉泉山行宫小住。
只后来身体不太好就没怎么去,荣锦棠年富力强,夏天实在怕热得很,在宫里熬了一年就熬不太下去了。
总他已经是九五之尊了,何必委屈自己呢?
五月时他就下令督办行宫避暑的行程,他出趟宫很麻烦,前后要忙碌两个多月,大概七月末才能走成。
最热的时候能透透气就成,荣锦棠也不是十全十美人,没非要六月一定去。
行宫久未接驾,里面多少有些陈旧破败,礼部和工部早就派了侍郎过去监工,宫里头司礼监、御膳房、尚宫局都要忙碌起来,务必要把这太初元年的避暑好好弄起来。
他心里头盘算着这些事,那边张德宝的声音响起:“陛下,付小主到了。”
荣锦棠抬头一看,透过窗棂远远就能看到一个窈窕淑女正在望月门那里看花。
美人娉婷,摇曳多姿。
怪不得大诗人李白有诗言: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荣锦棠这般想着,嘴角略微扬起些许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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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年前不用串亲戚,我努力更新一下!
八点十五还有一章么么哒~
☆、挑食 二更
付巧言正站望春亭那赏花, 小黄门把她领来就走了, 这会儿天色还早, 付巧言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喜欢这花?”荣锦棠低醇的声音响起。
付巧言忙回过头来,利落地向他行了个礼。
“不必多礼, ”荣锦棠虚扶她一把,“最近身体好些了吗?”
有些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问,付巧言疑惑地看了过去。
荣锦棠脸上有些红,不自在地搓了搓鼻子:“前几日你挂了红。”
付巧言一下子就明白过来,她控制不住地笑弯了眼,心里头要说不高兴那是假话。
“完事就好了,只那几日是不太舒坦的。”
荣锦棠到底青年儿郎,能问一句这个已经是难得用心了, 再多的实在讲不出来。
他咳嗽两声,只好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去见了娘娘?”
说起娘娘, 付巧言的态度总是更热络几分的。
付巧言这回笑的甜蜜多了,仿佛见了娘娘是件多么美好的事儿:“是呢,多谢娘娘还未忘了我, 同我讲了许多话,还赏赐好些书呢。”
“娘娘喜欢你,多去瞧瞧她, 多陪她讲讲话吧。”荣锦棠道。
这一次付巧言没有满口答应下来。
她摇了摇头,望向那一丛丛摇曳的栀子花,嗅着那芳香道:“不用那么急的,娘娘每日事忙, 妾只一月去打扰娘娘那么一两回,便很满足了。”
荣锦棠难得愣了愣神,好在付巧言一门心思赏花,竟是没发觉有什么不对。
“你,”荣锦棠顿了顿,“之前你那么盼着见娘娘,怎么见了反而不急了?西六宫里人人都想要娘娘的腰牌,偏偏在你手里。”
付巧言笑笑,声音婉转缱绻,甜得仿佛掺了蜜。
“陛下,妾讲不出什么大道理,但小事情还是懂的。娘娘每天要见那么多人,处理那么多宫室,明明很辛苦了。妾要是不懂规矩天天去,岂不是叫旁人都觉得娘娘无所事事?”
“就像这花,等开的时候抓心挠肺,一旦开了,隔三差五过来寻个香,便是十分得宜的。这要是移出一棵放在寝殿床前,非要熏得觉都睡不好哩。”
荣锦棠若有所思。
要是旁人荣锦棠定要烦他们见天巴结母亲,可付巧言从里到外都是那么真诚,加上母亲那也对这丫头多有维护,所以荣锦棠倒是能体会出她几分真心。
确实一点都不令人厌烦,且多个人跟他一起聊聊母亲,也让他觉得舒服。
去岁刚当皇帝时他没觉得先帝对他的那些临终教诲有什么隐喻,时间久了,冰冷冷的龙椅叫他慢慢清醒,得到父皇认可、初登大宝的那些兴奋都消磨已尽,只剩下孤独、寂寞与深深的疲倦。
除了母亲和妹妹,没人再能同他说些真心话了。
因为有太后在,母亲那里他不好经常去。妹妹年纪还小,政事也一概不能提。他偶尔会找老赵大人说些前头的事,也不过是他说老大人笑眯眯听。
到了今年,是他的太初元年,那种孤独和无力感更深。
有许多抱负,许多政见,作为皇帝的他却不能一一实现。
登基前一天,淑太贵妃跟他说了两个词,一个是忍耐,另一个就是等待。
前几次荣锦棠同付巧言聊天,也发现这姑娘真是蕙质兰心,起码她的等待并没有那么难熬。
每次跟她讲话,他都觉得舒心,也觉得放松。
哪怕只听她说最近读了哪本书,最近又做了什么绣品,也能听得津津有味。
她是在努力生活,过好每一天的。
跟她谈的这几句,听起来仿佛浅显的只是在闲聊,往深里想却有许多智慧。
荣锦棠笑了笑,他长舒口气,张开双臂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肩膀,道:“你倒是会卖乖,总娘娘也不会去见无关紧要的人。”
付巧言勾起嘴角,向他福了一福:“多谢陛下夸赞。”
荣锦棠哈哈笑出声来。
“怪不得娘娘喜欢你,朕也有点喜欢你了。”荣锦棠随口说。
他这金口玉言,付巧言的脸上一瞬间漫上温柔的胭脂色,她眼睛那么明亮,闪着光地看着自己,荣锦棠也莫名有些不好意思。
朕也有点喜欢你了。
他刚刚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不得了的话。
付巧言如玉的脸那么红,仿佛雨后的落日彩霞,又好似清明盛开的牡丹,小姑娘看似淡然的表情之下是微微上扬的嘴角。
荣锦棠突然觉得一颗心跳动很快,那种说不出的欢愉顺着血管流经他四肢百骸,叫他心生暖意。
那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罢了。
两个人就这么站在夕阳下对望,橘红的霞光照耀天地,染红了洁白的栀子花。
付巧言刚刚其实是下意识的反应,前几日在淑太贵妃那听了太多喜欢不喜欢的话儿,猛地在陛下这也听到一回,足叫她羞赧起来。
她知道陛下可能是随意而为,可听见的人到底是她。
付巧言嘴里嚼着这几个字,反复品味,心里生出难以言喻的满足滋味。
哪怕再随意,也有几分真心在里头,最起码陛下并不厌恶她,甚至……可能还有点点喜欢吧。
付巧言微微低下头去,她举得自己的脸已经烧起来了,连头都不敢抬。
荣锦棠见她难得这样娇羞,又觉得有趣,努力维持着帝王威仪打趣她:“怎么?朕不能喜欢了?”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不停捏着衣袖的手出卖了几分紧张。
付巧言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刚才还觉得陛下青涩得可爱,这会儿他又跟这佯装镇定。
“陛下,传膳吧,已经日落了。”
一阵微风扶来,吹散了两人身上的燥热。
张德宝远远跟着,好半天才瞧见皇上挥了挥手。
他忙吩咐传膳,忍不住用衣袖擦了擦额头的汗,这大夏天的,也难为付选侍陪皇上站大日头下赏花。好歹这会儿日落了,要是再早点得捂出一身汗。
乾元宫的黄门都激灵得很,上监一说传膳,不过一刻钟就都摆了上来。
今日的晚膳还是摆在望春亭里,因为荣锦棠“特地”吩咐了两句,这会儿上来的菜明显更偏小姑娘的口。
有酸酸甜甜的宫保虾仁,有甜到心里的拔丝山药,甚至还有一盘松子玉米。御膳房识趣,不仅特地给付巧言准备了陛下吩咐的乌鸡汤,还有一碗清口的银耳莲子羹,只她这碗里有红枣和枸杞,荣锦棠那碗里就只有雪梨了。
皇上年富力强,大夏天里再吃点红枣,可不要上火。
付巧言喜食甜,这么多好吃的摆一桌就有些受不住,听雪这日照例来伺候她,因为付巧言吃的太快她有些忙不过来。
荣锦棠微微皱了皱眉头,总想去管一管她,纠结半天还是打破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训斥道:“不能挑食。”
付巧言右手顿了顿,一双筷子不由自主在拔丝山药上戳了两个圆滚滚的洞,发出噗嗤一声。
望春亭里顿时安静了。
付巧言低下头去,一张脸都要埋碗里去,简直丢死人了。
荣锦棠盯了半天小姑娘的发髻,突然笑了笑:“行了,用你的吧,只不能太挑。”
付巧言乖巧地应:“诺,多谢陛下。”
荣锦棠没再管她。
要是一直去看她吃饭,总是忍不住想念叨她。怎么一直在吃虾球?为什么不用些野鸭羹?拔丝山药有那么好吃吗?碗里的米就那么一小勺,都用的好慢。
林林总总,荣锦棠憋着自己吃自己的,好半天才觉得松快点。
不一会儿御膳房那又来送菜,这是刚出锅的橙酿蟹,这会儿蟹子还不算太肥,不过吃个新鲜。
宫里的菜总是精致小巧的,不过那么一小碟橙酿蟹,荣锦棠和付巧言面前一人摆一份,就没多的了。
付巧言只在书里看过这菜,这会儿是实打实第一次见。
鲜香的螃蟹味随风飘散,里面参者清甜的橙子香,是道名吃。
付巧言用小银勺从橙子里挖蟹肉,伴着甜甜的果粒,一口下去鲜嫩软甜,蟹肉特有的甜味完全被激发出来,咽下肚去还有回甘。
这佳肴一上,付巧言就不管别的,只闷头用这一道了。
荣锦棠又要吃不下饭了。
这一共就上了两份,小姑娘那的都快吃完了,他动了动银勺,终于没下得去手。
荣锦棠看了一眼张德宝,张德宝这回实在是没体会出圣意。
都已经快点灯了,他还热的满头大汗,不停跟那擦。
陛下……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吩咐一句行不行?张德宝苦着脸,没做声。
荣锦棠轻轻推了推那莹白的碟子,冲张德宝点了点头。
张德宝……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悟了。
他忙上前把那碟子端到付巧言跟前:“赏付选侍,橙酿蟹一道。”
付巧言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来冲荣锦棠甜甜一笑:“多谢陛下赏赐。”
荣锦棠顿时觉得通体舒畅,就连舌尖都是甜的,仿佛那蟹子被他吃进了肚子一样。
他一下子就忘了刚才对她用膳习惯的挑三拣四,这会儿不停安慰自己。
这般年纪的小姑娘,都是这样的。
虽说吃的过程十分漫长,但其实付巧言并未用多少。乾元宫这的饭碗都只巴掌大,纤巧一个,付巧言都不敢用力捏。
等两人都用完了,荣锦棠才放下筷子,叫上茶。
膳后的茶都是清淡解腻的,两个人在晚风吹拂下相顾无言,气氛倒是一点都不僵硬。
华灯初上,点亮沉默的宫殿。
荣锦棠放下茶碗:“回吧。”
付巧言又红了脸:“诺。”
作者有话要说: 给勤奋的自己发小花花!(#^.^#)
☆、新衣
过了几日尚宫局那特地来了个小宫女, 问付巧言:“选侍都喜欢什么料子?要做秋装了, 局里的姑姑说必给选侍做几件可心的穿。”
付巧言这才发现已经是六月中旬, 该提前安排做秋装了。
尚宫局里的织造居一直都很忙碌,一年四季衣裳鞋袜, 都要给大小主子们备齐了才行。
荣锦棠是新帝,还是正长身体的青年人,每每翻过几个月,旧衣就短小穿不得了。织造居因此还单独分出十人,专门赶制陛下常服礼服祭服等种种衣裳,忙得不轻。
好在新帝后宫人数不多,位份也都不算太高,每季的新衣就没那么难做了。
这一年半来可从没见尚宫局特地过来问的, 总是做好了往各宫一发就走,哪来的功夫关心一个小小的淑女喜不喜欢。
付巧言坐在主位上, 看那小宫人十分客气的样子,心里多少有数。
她笑:“姑姑姐姐们的手艺都好得很,我这里也没什么好挑剔, 只秋装选些柔软的料子,四身的花样都不重复便很好了,多谢姑姑们惦记。”
小宫人向她福了一福:“小主不用这般客气, 赵姑姑特地吩咐过的,务必把小主秋装做得妥妥帖帖,您好歹给奴婢个吩咐吧,要不奴婢回去要挨骂的。”
她这意思, 显然是尚宫局不敢胡乱敷衍了。
作为西六宫里唯一升了位份、得了淑太贵妃腰牌、连连侍寝石榴殿的,除了她也没别人了。
哪怕只是个小小的选侍,谁知道以后成不了下一个苏贵妃?要知道当年苏贵妃也是做过淑女的,还不是一步登天成了娘娘。
尚宫局里那帮人精,绝对不会现在就去得罪她。
要得罪……也得等她再也起不来那天。
付巧言可是听过晴画和晴书说尚宫局里那些事,听了这话立马就懂了,不过她只笑笑没答。
倒是晴画很有分寸,在旁边道:“我们小主喜欢青绿粉黄,颜色浅淡些的,只管做三身袄裙一身三重曲裾就是了。布料就按小主位份来,尚宫局里姑姑们都是老江湖,能给选好的料子,这个我们便不多嘴了。”
那小宫人显然是认识晴画的,见她打了圆场,忙笑着回:“多谢姐姐提点,我们姑姑也说,要是选侍有新鲜料子,也可叫织造局的掌衣姐姐给裁剪,保准让您喜欢。”
下三位的小主们都没有掌衣宫女,要想做点新鲜花色只能找尚宫局办事。只料子要自己出,再给尚宫局接活的掌衣些针线手工费,做出来的衣裳也是很好的。
最近皇上和淑妃那紧着赏赐了不少布料,锦缎绉纱芙蓉纱好多匹,颜色也是很丰富,清亮风雅的有,鲜嫩艳丽的也有。
到底十几岁的少女,又长得这般花容月貌,穿什么都是极美的。
既然小宫女都说到这个,付巧言也不好一件都不叫她拿走。尚宫局要卖这个好,付巧言不买还不合适。
这样一想,付巧言索性就让晴画取了块质地绵密的蜀锦来:“这料子我是很喜欢的,那麻烦尚宫局的掌衣给作身袄裙可否?只绣纹可能要费点事,不知道掌衣有没有空闲?”
那小宫人见这次事能办成,笑得更甜:“选侍哪里的话,织造居几十位掌衣,还能做不出选侍一身衣裳?有何吩咐选侍尽管讲。”
付巧言选的这块料子是浅碧色的,上面的暗纹是略深一些的绿藤,很是精美。
晴画得了小主眼色,立刻道:“那麻烦姑姑帮忙问问,能否给做一身带苏绣栀子花纹的马面裙,上衣的领袖也要有绣边,还要再加两条缠枝莲纹满绣锦带?”
带了绣工衣裳做起来就难了,她又是要满绣又是要马面裙大片绣花,确实不好做。
晴画不等那小宫人开口,立马从绣中摸出个巴掌大的荷包,瞧着鼓鼓囊囊,显然很实在。
“也不知这些够不够使,妹妹回去帮忙问问?”晴画把荷包塞进小宫女的手里,笑眯眯道。
那荷包里面足装了二十两,手快的绣娘一月就能做好,可赚平常人家一年的收成。
小宫女很识货,一下子就摸出分量来,说出来的话更殷勤了:“选侍大方,局里的姑姑们说不得要抢着做呢。选侍只管放心,七月中一定能给小主送来。”
这事办完,她就不好再赖着不走,只临走时又要巴结一句:“选侍身材高挑,奴婢回去一定跟姑姑仔细禀报,定能把选侍的衣裳做得合身一些。七月,定不能让小主用不上新衣。”
付巧言客气谢过,打发晴书把她送出长春宫门。
屋里晴画笑嘻嘻道:“也就尚宫局的小丫头这么精怪,都是姑姑们□□出来的。”
付巧言道:“你不精怪?我瞧你可比她们精明多了。”
晴画端了茶给她,自己站一旁收拾刚才摆弄过的锦缎。
淑太贵妃是宫里老人,仔细体贴,给付巧言的锦缎布匹无一不精,既不逾制,又好看实用,实在是很用心了。
晴画摸着那柔滑的贡缎:“什么时候小主能穿上这身,我就奢侈点用一盘鲜花芙蓉肉酥饼,撑着也不怕。”
这贡缎是皇上那的赏赐,除了书本笔墨,其他赏赐显然是敬事房的惯例。这贡缎只有婕妤娘娘以上位份才能用,晴画那意思其实是在期待付巧言做上婕妤的那一天。
付巧言笑笑:“馋丫头,就知道吃。”
整个六月里付巧言就去过乾元宫那一回,后来荣锦棠就忙起来,再没工夫关心后宫的事。
直到七月初的时候,才有太后娘娘跟前的中监到各宫传旨,说乞巧节那日要在御花园摆宴,让有位份的宫妃都准备准备,也做些精致手艺好乞巧。
民间乞巧种类繁多,女红厨艺都要有比拼,只宫里头搞不了那么多花样,大家不过是凑一起见见面。
毕竟新妃子进宫那么久,也就刚选秀的时候见过皇后太妃几面,之后几个月都没被召见过了。
因着中监的到来,各宫都紧张起来,付巧言第二日起身时就听前院人声嘈杂,疑惑地看了一眼晴画。
晴画正端着温水送给她饮,见付巧言这表情也忍不住笑了。
“折腾娘娘折腾人,掌衣宫人要给她做新衣裳没工夫,听讲是要她们宫的小宫人给做乞巧绣品,正跟那挑选谁手艺最好呢。”
晴画这丫头惯会给人起雅号,因着王昭仪实在能折腾,她就给她起了个折腾娘娘的歪名,付巧言每次听都想笑。
“怪丫头,要是让昭仪娘娘听见,非要给你来个十大板。”
“我可不会出去乱说,”晴画一边帮她整理衣服后摆的褶子,一边问,“小主你有什么打算?咱们做什么好?”
离七夕也就几天了,便是没日没夜熬也做不出什么像样东西,付巧言想了想,命她去把柜子最底下的锦盒取出,摆在贵妃榻的小几上瞧。
这里面有她去年一年没事拿来做的绣活,之前去淑太贵妃那拿了其中一把团扇,锦盒里这会儿还剩两把。
她绣的扇面用的是苏绣,不过巴掌大的团扇,足足做了一季才做完。
图案很素净,远看白茫茫一片,近看却有山、树与江水,那江水上飘着一叶小舟,舟上有一老翁,正在独自垂钓。
如果不仔细去瞧,恐怕会觉得这幅扇面只绣了山石孤舟老翁,但若仔细瞧,这竟做的是满绣。
山上隐隐露出些天青色,一条蜿蜒小道盘旋而上,仿佛一下通到天上。天际有微阳,雪地也有零零碎碎的脚印,有飞禽走兽的,也有人的。
江中远看只波光粼粼,近看却能瞧见些红背锦鲤,实在是好一幅雪乡垂钓图。
这绣品付巧言很是用了心力的,这么多作品里除了送给皇上和淑太贵妃的那两件,就属这件最好。
晴画也喜欢这幅,只想起那日热闹景象,不由有些担心:“这幅会不会太单薄了些?不够抢眼。”
付巧言很不在意:“要那么抢眼做什么?太后娘娘叫让拿最好的手艺,我只这个拿得出手了。”
晴画把这团扇单独取出来,仔细放在另一个尺方的小盒子里,又把那一锦盒都收了回去。
“回头奴婢一定认真练习,让小主能多些拿得出手的绣品。”
晴画认真道。
她在这事上有天分,也肯认真学,只付巧言本就不是绣娘,也教不了她太多。
前殿倒是有掌衣宫人,可那是王昭仪的大宫女,她也请不到人家出手教晴画。
付巧言想到这些,不由叹了口气,正待安慰几句晴画,外面晴书欢快的嗓子就传了进来:“小主,饭取来了,今日里有南瓜小米粥,你最爱吃的。”
付巧言眼睛顿时亮了。
自不说付巧言这边很轻松就选完了绣品,旁的娘娘小主们好生热闹几日,一晃眼就到了七月初七。
宫宴是在午后,这会儿正是盛夏,晚上一起在园子里用晚膳也不嫌冷,倒是别有一番景致。
付巧言下午出来的很早,她也只带了晴画一人,路上陆陆续续有些陌生的身影从巷子里穿过,谁都不跟谁招呼,只独自往御花园那行去。
刚行至慈宁宫宫门口,一把熟悉的嗓子叫住她:“付小主且等等,娘娘马上就来。”
付巧言回头一看,可不就是淑太贵妃跟前的寒烟。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Amanda的地雷和手榴弹、Sharon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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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十五还有哦~
☆、怀旧 二更
付巧言脸上挂了笑, 同她点头致意:“多谢姑娘提醒。”
淑太贵妃要出门, 寒烟没陪在身边反而等在门口, 显然是为了迎她的。
既娘娘要给她这个脸面,付巧言就要欢欢喜喜接着, 她心里本就是很高兴能同娘娘亲近的。
三人不过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淑太贵妃便由沈福陪着出了宫门,她今日一身藕荷色的香云纱曲裾,看起来轻便又凉快。
因着未亡人的身份,她头上没有戴过多金银,只别了两只通体透亮的镂空玉簪。
付巧言今日还是那天去乾元宫的打扮,这身衣服实在很衬她,凉快又靓丽, 付巧言平日里也很爱穿。
少女温婉婀娜,仿佛初夏的莲塘白荷, 端是亭亭玉立。
待一走进,更是一阵清爽的栀子香味扑鼻而来,淑太贵妃伸手叫她扶着, 一老一少两人慢慢往御花园行去。
“你这丫头,我不叫你就不来看我。”淑太贵妃埋怨道。
付巧言撒娇道:“娘娘那么忙,我怎么好老去叨扰。再说今日不是就见着了?等过些日子我再去陪娘娘读书。”
淑太贵妃高深地看了她一眼, 神秘道:“也是,到时候你得天天陪我了。”
付巧言没怎么听懂,只淑太贵妃不肯再说,她只好捡着最近看的书来给娘娘讲。
她记性很好, 能记住近日瞧过的大半细节,讲起来惟妙惟肖的,让淑太贵妃恍惚之间好像回到了景玉宫阳光烂漫的小书房。
那是她住了二十几年的家,曾经以为的最终归宿。
不过,淑太贵妃想到慈宁宫那个花草盎然的小花园,又觉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
“你这身倒颜色夏日里穿合适,冬日里就要换个重些的压一压。”
付巧言笑道:“多谢娘娘提点,前些时候尚宫局的小宫人特地来问过的,多亏娘娘仁慈赏了我许多料子,这才能多做一身衣裳。”
淑太贵妃倒是不知道尚宫局手脚这么快,听了不由有些好笑。
“她们那地方,巴结起人来都不叫你拒绝的。”
“可不是,娘娘肯定是经过的,”付巧言苦笑,“我说不用麻烦,人家小宫女都不肯走的。”
淑太贵妃确实是被尚宫局狠狠关照过的,那时候她刚进宫封妃,又是元后堂妹,实在很红火了一阵。
只是后来……
“你啊,没见过尚宫局那些手段,只你要记得她们不过为的是你那几分宠,不是为你这个人。”
付巧言认真点点头:“诺,巧言谨记。”
两人说着话,慢悠悠往御花园走,付巧言能感受到身后许多扎人的目光。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去管,只依旧笑嘻嘻陪着淑太贵妃走。
宫道漫长,宫墙高大,墙角的阴凉地很宽,走在下面竟一点暑热都无,阴阳间仿佛是两个世界。
等到了御花园,老远就能瞧见太后娘娘身边的另一个管事姑姑,是专管太后懿旨诏书的司言姜语。要说皇后身边最体面的,自然是尚宫冯秀莲,次一位的不是坤和宫上监,也不是司容叶真,而是这位富态和善的姜语。
她写得一手漂亮工整馆阁体,为太后书旨三十年,没有被太后驳斥过一句。
大越诏书以馆阁体、楷体为主,前朝大臣上奏折、安和殿下发诏书政令多用楷体,后宫皇后、太后懿旨就多用馆阁体,略作区分。
她老远就瞧见淑太贵妃一行人,赶紧小跑着凑到跟前,见付巧言扶在边上,也没硬要把她挤走:“这大热天的,都是小子们不懂事,怎么不给娘娘备个步辇。”
远看看不出来,近看付巧言才发现她脸上一点汗都没有,倒也是奇了。
淑太贵妃淡淡一笑,客气道:“许久没走动,出些汗也是好的。这天气姐姐怎么叫你在这接人?其他几个呢?”
一听这话,姜语胖胖的圆脸顿时皱成一团:“她们都有事忙,不愿意这会儿过来,只奴婢好欺负呢。”
她这话说得半埋怨半逗趣,里头官司多得很,淑太贵妃没去接这话头,一行人又继续往御花园里走:“园子里有活水,倒是凉快些。”
可不是,这一进御花园,一阵清凉的风扑面而来,带来湿漉漉的水汽。
宫里是有几处活水的,远从玉泉山引过来溪流穿过金水河流淌进长信宫,御花园这一处是仔细做过景观的,那小溪绕着园景绕了一圈,竟川流不息,一点都不滞涩。
因有这水,御花园里很是凉爽,比她们闷热的西六宫好了不少。
御花园北边有一块不大不小的空地,这会儿已经摆好了桌椅,眼熟的眼生的小妃子们零零散散坐着,却安静得很。
淑太贵妃来得算早,她正要同付巧言交代几句,那边的小妃子们凝视的眼神一下子就投了过来。
“得,过去吧,怕要把我盯出个窟窿来。”
付巧言哭笑不得,知道娘娘是真不往心里去,她也没那么慌了。
淑太贵妃要喜欢谁,同哪一个妃子亲近,都是她老人家自己的事,这些小妃子无论你们什么出身,且是敢到她老人家面前多说一句?
也不过去拿眼睛酸付巧言而已。
付巧言脸上淡淡,她同淑太贵妃告了罪,退着去了妃妾们的地儿。
那边来的有几位付巧言以前都认识,其余大部分都很眼生,都是这次选秀新入宫的。
既是选秀入宫,身份肯定比她们要强上一些,总有那自觉得意的,趁着太后和太妃不在乱嚼舌根。
“就有那骨头轻的非去巴结讨好,也不瞧自己什么身份。亏的是娘娘心慈不计较!”那声音听着温温柔柔的,说出来的话却不是。
付巧言往边上一瞧,却是个瘦高个子姑娘,她瞧着比付巧言大上那么一两岁,面容只能说是浓眉大眼,看着不像是个小心眼的人。
她身后站着的晴画笑着问:“请问您是?”
那姑娘仿佛被打了耳光,她上一阵红一阵白,还是她身后的大宫人得意道:“我们小主是单选侍。”
付巧言半垂着眼,“哦”了一声。
姓单的,应该是叫单稚娘,上京一个小书吏的女儿。
单稚娘兴许是瞧她穿着没那么华贵,以为她是专巴结娘娘的小淑女呢。
晴画眼睛一转,讲出来的话客气极了:“真巧,我们小主是付选侍。”
俩人都是选侍,谁都不比谁高贵,那单稚娘的脸色更是难堪,阴沉沉坐在那一句不言。
付巧言接过晴画端给她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这会儿园子里的大小主位来了一多半,刚付巧言是陪着淑太贵妃进来的,看那亲近劲儿也能猜出她就是付巧言,也就单稚娘脑子不好用,给自己闹了个没趣。
其他人眼观鼻鼻观心,就连王昭仪都一句没说。就算平日里在自己宫里有些折腾,场面上的事还是端得住的。
可付巧言得了淑太贵妃的喜爱,宫妃里面多多少少都有人看不过眼,更别提皇上招幸她许多回,她们这里大半人连皇上长什么样都还不知道呢。
她们这边话仿佛还没讲完,那边又一把声音横插进来。
“单选侍兴许不知道,付选侍以前可是太贵妃宫里的红人,一贯伺候淑妃娘娘笔墨的,很得娘娘喜爱,你这么说她会不高兴的。”
这声音不大,淡淡的,说出来的话却比单稚娘歹毒百倍。
因为荣锦棠登基时年纪太小,他身边就只有四位淑女,全部都是太后和淑太贵妃赏赐的宫女。登基后选秀的大半妃子都是好出身,她们大多是官宦子弟,数量也比潜邸时的四位淑女多得多,这人一句话就点名了付巧言的出身,明里暗里说她以前是“伺候人的”。
能进宫做宫女,必定没有官宦子弟,这人含沙射影得太厉害了。
付巧言又往右边去瞧,一打眼就瞧见一位容色姝丽的佳人。
这姑娘瞧着同付巧言差不多年纪,穿着一身水粉芙蓉袄裙,头挽祥云髻,只看脸真是美丽极了。
在瞧她头上的红宝石镶嵌金簪,付巧言沉吟片刻还是猜出了她的身份。
她应当是望月宫主位章莹月章婕妤,国子监祭酒章博书女。
只有主位才能佩戴红宝、绿宝镶嵌首饰,付巧言那的多半都是碧玺、贝壳、珍珠等,都不算很名贵。
这次封的四个主位里王昭仪付巧言认识,碧云宫主位楚云彤楚昭仪听说脾气很好,灵心宫顾红缨顾婕妤则是个身材高挑的将门女儿,也就只有章莹月符合晴画那打听来的八卦。
付巧言微微一笑,轻声道:“婕妤娘娘果然见识过人,妾隆庆四十一年进宫,有幸得太妃娘娘青眼,随侍身侧伺候笔墨事,娘娘体恤陛下,命妾至陛下潜邸文墨院伺候,那时约莫是隆庆四十三年。”
说完这一句,付巧言顿了顿,笑出声来:“日子过得真快。”
章莹月倒是没沉下脸,只捏着衣袖的手出卖了她的心思。
付巧言跟淑妃那学了一年,对付她们这些小姑娘简直太容易。
她确实是宫女出身,但却是先帝爷时就进了宫的,是宫里的“老人”,在太初帝未登基前就过去伺候他,就是潜邸的“旧人”,加之她又伺候过淑太贵妃,也算是“孝顺”母妃,一桩一件都强过在场大半妃子。
付巧言只一句话就把章莹月噎得直喝茶,剩下那想要酸她几句的小主们就不敢再吭声了。
爱欺负人的都喜欢捡软柿子捏,付巧言明显是冻柿子,实在太硬捏不动。
付巧言正思索着怎么继续战斗,她边上的位置突然坐了个高挑身影:“有什么好吵的,吃桃子吃桃子。”
作者有话要说: 让女配们也出来溜达一下……拼命写还是没写到陛下,陛下明天见吧orz
☆、红缨
这时节桃子新下, 瞧那一个个粉通通的, 闻着味就知道是阳山水蜜桃。
当然宫中的宴席不能叫妃妾们捧着果子啃, 早就切成小块整齐堆在盘中。
坐在付巧言旁边的那女子洒脱得很,说完话就让自己宫女取了小碟, 津津有味吃起来。
见付巧言好奇地望着自己,那女子笑笑:“吃啊?看我做什么?”
她身材高挑,坐在那就比付巧言高半个头,面容上没有女儿家的娇羞妩媚,却带了点英姿飒爽。
付巧言笑道:“婕妤娘娘安好。”
顾红缨原本没怎么瞧她,听了这话丢了个眼神过去,一下子就呆住了。
她是选秀入宫,这些新妃子们她都认识, 十几人中也就章莹月和楚云彤容色出众,但都有些不及眼前这位。
听她讲话声音温婉和煦, 叫人心里舒坦极了。
顾红缨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她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碟子,努力把坐姿端得气派些:“你就是付选侍?”
“回娘娘话, 正是。”
顾红缨听她叫自己娘娘就一阵牙酸,凑过去小声道:“快别叫娘娘了,听得真怪。”
她说罢, 竟有些扭捏:“要不,你叫我红缨吧?”
付巧言一愣。
这会儿宫宴人已经来了大半,顾红缨又是稍有的四位主位之一,盯着她瞧的人不少。
加上她自己实在是高挑英朗, 总能叫人看了又忍不住再去瞧,所以她这跟付巧言窃窃私语,旁边就有人张着耳朵听。
好在刚才她没大声讲,座位又是散着摆的,才没叫人听去。
付巧言今日是第一次见她,没成想这位顾娘娘是个自来熟,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淡淡拒绝:“那怎么行,妾还是称您顾婕妤吧。”
顾红缨有些遗憾,她揉了揉微热的脸颊:“那行吧。”
不一会儿,最后一位主位姗姗来迟。
正是刚才顾红缨心里夸奖过样貌的楚云彤。
楚云彤是正正经经的上京闺阁千金,是吏部尚书的嫡女,长得自然是花容玉貌,杏眼微圆,菱唇如花,瞧着就可爱动人。只她神色淡淡的,没怎么太过打扮,只穿了一身素色的织锦袄裙,竟还不如章莹月奢华。
她一路走过,两侧的宫妃都要起身同她行礼,只王婉佳和顾红缨还坐在位子上没动。
路过她们这的时候楚云彤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顾红缨,顾红缨挑眉回望,嚣张得很。
付巧言就在旁边,自然把这一切都看在眼中,想来这两位以前闺中便是旧识,就是不知关系到底如何。
等楚云彤也坐好,太初帝的后宫妃妾就都到齐了。几位太妃还没到,太后也得等一会儿才来,小姑娘们面面相觑,都沉默不言。
付巧言接过晴画递过来的小碟,专心吃桃子。
这水蜜桃很甜,果肉细嫩,一口下去桃子的芳香回荡在口鼻之间,实在是上等的佳果。
往日付巧言在家中时也是吃过的,父母从来不会委屈孩子,只西市上了这桃子总会买几个回家尝。西市的桃子个头没这么大,品相也没这么好,她们现在用的显然是今年的贡果。
付巧言吃得满足,一会儿又叫晴画去添一碟,就听到对面一声冷笑。
又是单稚娘。
付巧言都懒得理她,自顾自吃得高兴。
这贡果也就当月时宫里才有,不是一宫主位很难用到,这会儿不吃在那哼来哼去,怕不是个傻子。
御花园风景秀美,山石亭台应有尽有。正是七月时节,凤仙、栀子、早桂、荷花竞相绽放,一片花团锦簇之中,曲水流觞蜿蜒而过,有道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
赏景吃果,实在是风雅得很。
付巧言第二碟桃子刚吃完,那边一把尖细的嗓儿就响了起来:“太后娘娘驾到,淑太贵妃娘娘驾到,庄太妃、敬太妃、顺太妃娘娘驾到。跪迎。”
在场的妃子们全都起身,向着集雅亭跪拜下来。
曲水流觞中间的集雅亭是八角亭,里面摆有石桌石凳,刚好能坐下几位太妃。
太后娘娘也没以前那么讲究,同几位太妃坐到了一处,瞧着下面花团锦簇的小美人们,脸上难得露出些笑容来。
“免礼,都坐吧。”
等人都坐好,太后才又开口:“你们进宫许久,一直也没叫你们问安,今日里大家都见见,好叫我知道家里的美人儿都是什么模样。”
这话说得亲切极了,有几个小主立时就激动地红了脸。
太后又说:“今日是乞巧节,既是过节就不用那么拘束,待会儿上了巧果茶点,你们就把自家手艺摆出来,待会儿我们几个老人家好也一起凑凑热闹。”
她话音落下,早就等在一旁的宫女们就开始上点心,不远处的清凉殿里,琴师们一起开始演奏小曲儿。
小妃子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这才陆陆续续吩咐跟来的大宫人把自己的绣品摆到前头长桌上。
西六宫满打满算都没二十人,这还是算上淑女的,若是淑女们都不来,人数要少一大半。
她们做的巧工各种各样,每人一件规规整整摆在长桌上,后半个桌子都是空着的。
太后跟淑太贵妃小声耳语:“陛下身边人还是少,这长桌都摆不齐。”
淑太贵妃笑:“娘娘心慈,只他哪有功夫管后头事,要那么多人还徒生是非。”
以前隆庆帝在位时前朝的政事没那么繁忙,内阁里又都是他一手提拔,就没有太过耗费精力。他也偶尔会操心后宫的宫事,看看内务府账簿和人员调配,因着皇子公主们都长了起来,他也要一个一个给他们身边安排人手。
哪怕有王皇后在,他也喜欢自己多上心几分。
到了太初帝就不太一样了,前朝事情太多,他身边没有得用人,自己就要更用功些。反正后宫有母后和母妃在支撑,他也没有子嗣,干脆撒手不管了。
想到这里,太后不由叹了口气。
再两年,皇上就要弱冠了。
下面的小妃子们干坐了一会儿,见上面亭子里的娘娘们自顾自开始聊天,也大着胆子离开座位品鉴起来。
一旦要分出个高低好坏,场面就没那么冷淡了。
不一会园子里就叽叽喳喳,一派夏日热闹景象。
付巧言来回看了一圈,见其中一个荷包用的是蜀绣,以金银线织了昆虫,铺在荷叶地上异常出色。
这锦绣荷叶荷包是楚昭仪的拿出来的作品,实在很是打眼,又贴合意境。
她这正欣赏这荷包,那边就听一把生音怪里怪气的:“哎呦,大夏天的,这谁绣了幅雪景,倒是很偷懒。”
付巧言心里一阵无语,这位单选侍简直是盯上她了,一会儿不来招惹她都难受。
“哦?你说谁偷懒了?”
这幅江雪垂钓图的雪景地付巧言打得细密精致,若是不仔细看不去动它是瞧不出来的,但凡拿在手里扇风或者摆动,就看到雪地来回闪动的流光。
就仿佛是冬日大雪,阳光在雪地上徘徊流转一样。
单稚娘看的时候没有动,只随意瞧了那么一眼,就迫不及待嘲讽起来。
听付巧言还好意思反驳她,不由就有些得意:“谁手艺拙劣,谁心里清楚。”
付巧言走近几步,正要开口反驳,却不料太后娘娘已经下了凉亭,往她们这行来。
“打什么官司呢?拿来我瞧瞧。”
太后娘娘话一开口,身边的大宫人就忙去捧过团扇来。
付巧言这扇子做的很用心,扇骨是上过清漆的红木,最下方坠了一条红玉锦鲤坠子,整个看起来意境是浑然天成。
太后世家出身,自然极好风雅,她亲自捏起这把团扇,凑到面前轻轻扇动。
行动之间,扇面上的雪景仿佛活了过来,它们散着粼粼波光,仿佛扇来的风都带着冬雪的凉爽。
这一把团扇,手艺好、意境高,更难得的是还有那么几分写意,把雅和精用到了实处。
太后把那团扇放回盒子里,深深看了付巧言一眼,没有讲话。
之后她让宫人把所有的巧工都取来,一件一件端详。
小妃子们人人都紧张极了,只坐在付巧言旁边的顾红缨还在吃茶点,付巧言用余光瞧她,见她一脸坦荡,确实没怎么往心里去。
倒真是个心宽的。
太后和太妃们轮流掌眼,淑太贵妃才笑着道:“做的都挺好,瞧她们也等久了,不如摆宴?”
“也是,还是妹妹周全。”
淑太贵妃招来沈福吩咐了几句,回头道:“可当不得姐姐夸奖,我不过是肚里空空。”
太后笑了起来。
晚上的宫宴静雅极了,热菜都是用花瓣碟子装着,每个人面前都是六道菜,只四主位跟前多了一盅汤和两样点心,其他的没甚差别。
点心也都是做成小巧的可爱样子,宫中女子都能一口一个吃下去,美观又好味。
觥筹交错,宴到好时,一把嗓音打破了御花园轻松的气氛:“圣上驾到。”
宫妃们齐刷刷站起身来,一起跪下行了大礼。
她们有的面无表情,有的满面潮红,也有的紧张至极,总个人有个人样子。
零零落落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把低沉的嗓音道:“给母后、母妃问安。”
一会儿,那人仿佛才想起来溪边跪了一地的妃子们,淡淡开口:“平身吧。”
荣锦棠没去跟淑太贵妃凑坐在一起,让张德宝单独加了桌椅坐在一边,他难得这会儿就处理完奏折,心情倒也还算好。
被淑太贵妃拿眼睛瞧了几次,荣锦棠这才无奈地往妃子那看去。
下面大部分人他都没见过,正看的漫不经心,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钻进他眼中。
荣锦棠微微眯起眼睛,他抿起嘴唇,心里又有些不痛快来。
这丫头,怎么还是这一身衣服?尚宫局的人怎么伺候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笙笙慢的火箭炮、地雷*5,清歌醉墨、peggyou2000、Amanda的地雷么么哒~
再勤奋两天……就要过年啦!八点十五见哦=V=
☆、最好 二更
能叫他记住的妃子, 宫里也就那么几个。
有的靠身份, 有的靠长相, 有的靠性格。
付巧言有点特殊,除了身份样样都能叫他忘不了, 长相性格上或许有淑太贵妃那边的加持,在荣锦棠这的印象反而比别人要好许多。
这姑娘在荣锦棠的记忆里是鲜活明快的,让人难以忘怀。
因此她这会儿又把之前见他时穿过的衣裳穿了来,他一下子就看清了。
她是选侍,位份不高,是不是尚宫局狗眼看人低,欺负她?
也不能啊,母亲都亲自叮嘱过尚宫局关照她, 那些人精怎么敢阴奉阳违?
荣锦棠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没发现自己直愣愣盯着妃子们发呆, 心里因为付巧言穿了重复的衣裳而莫名纠结。
他目光锐利、表情严肃,下面的小妃子们纵使不敢抬头,好多也吓得瑟瑟发抖。
淑太贵妃有些无奈地打断了他自顾自生气:“陛下, 用过晚膳否?”
“恩,”荣锦棠这才回过神来,“回母妃, 下午用了些点心,这会儿不算太饿。”
淑太贵妃还没讲话,太后就皱起眉头:“胡闹,多大人了不好生用饭, 张德宝,还不赶紧安排!”
张德宝又闷出一头汗,嘴里直发苦,他觉得自己也就二十来岁,怎么感觉这一年过去仿佛老了二十不止。
等荣锦棠那的席面终于摆上,御花园里才渐渐恢复了一点热乎气。
荣锦棠正是最风华正茂时候,作为先帝最英俊的儿子,他不言不语坐在那用膳的样子就美得让人移不开眼。就连太后太妃们也看得赏心悦目,更别提年纪轻幼的小姑娘们了。
一时间没见过皇上的小主们就悄悄在那偷看他,不能抬头也不能明目张胆看,一双眼睛都要抽筋,还是忍不住继续看。
真是好看啊。
付巧言也忍不住瞧了瞧,发现些许他同往日的不同来。
因着今日不是在乾元宫里,他穿着没有那么随意,虽说还是一身常服,却是黑地紫花的素纱单衣,腰带用的白玉连珠,头上也换了一把轻巧精致的白玉冠。
这冠不过巴掌大,瞧着薄薄一层,就那么立在乌黑长发之间,更是显得他面如冠玉。
付巧言头回用膳嘴里没滋没味的,想看又不能看,简直抓心挠肺。
他在,小妃子们就不怎么敢说话了,不过也有那想博些关注的,故意跟身旁的人说些俏皮话把脸露出来。
只荣锦棠都没往下看,一直在同娘娘们讲话。
如今平王湘王都在宫外开府,进宫十分不便利。而九皇子也提前搬去外五所,虽然也能市场回来看望顺太妃,到底没以前那么方便。
宫里头的主子换了人,有些事就不一样了。
母妃们想念孩子,荣锦棠也没那么不近人情,隔三差五招兄弟们进宫来说说话,请他们看望一下母妃也是有的。
这样熬了近一年多,荣锦棠便有些松动了。
其实平王和湘王同他关系尚可,平王没那么多花花肠子,是个很直白的人。湘王有口吃,很少说话,倒是瞧不出什么好坏来。
如今朝廷里也稳定了,王爷们一直留在上京总是不太像话,也该安排安排了。
他既然有了这个意思,太后和淑太贵妃两个人就跟两位太妃透了透底,只没叫靖太贵妃一个人知道。
这一年半靖太贵妃自己独居主殿,不同旁人来往也不吵不闹,就连太后宴请姐妹也不搭理,竟是换了个性子。
荣锦棠想到他那位三哥,目光沉了沉,只脸上表情还算是和煦。
他同顺太妃道:“老九最近很用工,也知道照顾静淑,娘娘且放心。”
顺太妃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倒是诚恳极了:“他年纪小,要仰仗皇上教导,您只管训他,可不能叫他长歪了。”
荣锦棠嘴角松了松,很淡地笑了一下。
“他是朕唯一的弟弟,娘娘不用操心。”
顺太妃一下子就高兴了。
敬太妃瞧了她一眼,小声讽刺一句:“等熬到他封王,得多久哟。”
她在宫里人缘一向不好,也就同庄太妃能说几句话,最看不得别人好了。顺太妃这高兴,她就不舒坦。
太后一向懒得理她们这些无理取闹的嘴上官司,耳朵都不过,同淑太贵妃一起吃茶聊天,好不痛快。
庄太妃扯了扯敬太妃的袖子,小声同顺太妃道:“她最近不爽利,你别忘心里去。”
顺太妃笑笑没讲话。
以前这些妃子们没少欺负她一个嫔,可如今怎么样?熬到现在她们都是太妃,她儿子还小,起码要在上京十来年才能走,到时候说不得还不用去封地呢。
以前都是儿子跟着娘过,现在反过来要看儿子脸色,日子到底痛不痛快还两说。
淑太贵妃同太后聊了几句,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去瞧荣锦棠。
太后难免叹了口气:“他也不小了,怎么还不开窍,先帝那会儿已经同显庆皇后如胶似漆了。”
淑太贵妃没见过那个时候,听了也劝太后:“姐姐别急,他总能懂的。”
太后想了想,说:“要不叫小妃子们主动些吧?怎么瞧着都那么呆,也不知道亲近人。”
淑太贵妃哭笑不得。
太后也算是真心实意为皇上着想了,她这辈子就那么一个公主,还年纪轻轻就病逝了,现在就是做了太后,也是指望着皇上活。
有时候用心比不用心要活得舒坦也自在,太后这几日渐渐想开,同淑妃比以前感情要好得多。
情份,情份,只在一起慢慢相处,才能有情有份。
不过,小妃子们看起来是有点呆,她们当年可主动多了。
淑太贵妃同太后对视一眼,清了清喉咙:“别都干坐着,都多说说话聊聊天,宫里头难得过回节呢。”
她这话音一落,就有个大胆的淑女问荣锦棠:“陛下,要看看妾做的巧工否?”
荣锦棠抬头扫了她一眼,听淑妃又在那催他,只好站起身来。
他从没在这样环境里待过,那么多年轻妃子姹紫嫣红的,各种香粉味道扑面而来,荣锦棠十分不习惯。
淑太贵妃是个素净人,一贯也不爱涂脂抹粉,荣锦棠就很不喜欢这个。
哪怕他到了这个岁数,也更喜欢淡雅些的。
也就付巧言能叫他相处得舒坦一些,不尴尬也不难受。
想到这个,荣锦棠又去瞧她。
只见这丫头闷着头跟那吃,仿佛面前的美食比他重要的多。
荣锦棠抿了抿嘴,感觉更生气了,这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其实也不是付巧言不想去瞧他,只她今天躲懒依旧穿这身衣服,很怕他注意到自己嫌弃自己不爱打扮。
付巧言有苦难言,只好闷头吃了。
谁知道一个宫宴他也会来?
要早知道她一定换身新衣服,他完全没见过的!
两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没空注意别人,倒是坐的不远的章莹月站起身来,冲荣锦棠福了福:“陛下不如给这些巧工评评级,看哪个最好?”
荣锦棠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不容易记起她是谁了。
国子监祭酒章博书的女儿,章莹月。
章博士还是很博学多才的,国子监的学生也教的很好,荣锦棠随意点点头,章博士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下。
他在长桌边站定,一件一件拿起来瞧。
有的绣品他要看很长时间反复端详,有的只一眼就放下没再去拿,在场所有的妃子们都摈住呼吸,也不知道他最后选了谁的。
当他拿起楚云彤那个荷包时,付巧言听旁边的顾红缨嗤笑出声。
付巧言疑惑地看她,就听她凑了过来小声嘀咕:“楚云彤连针都不会拿,这是她宫里的姑姑做的。”
她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八卦样子,付巧言差点笑出声来。
她深处食指在嘴唇上比了比,示意她不能讲话。
顾红缨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脸就红了,缩在一旁不吭声了。
付巧言也不知道她怎么了,只好又去瞧荣锦棠。
只看荣锦棠已经放下那荷包,又去瞧付巧言自己那把扇子。他把团扇拿在手里,轻轻扇了两下,又在两面来回端详,不一会儿就放回盒子里了。
一道嘲讽的目光扫了来,付巧言不转头也知道是单稚娘的。
没多久荣锦棠就看完了,他走回自己的主位,淡然坐了下来。
太后笑吟吟问:“皇儿觉得哪个最好?”
荣锦棠想也没想,张口就说:“那把团扇最好。”
在场只付巧言做了一把团扇。
淑太贵妃心里头高兴,紧接着也问:“哪里好?”
荣锦棠想了想,回:“绣面精致,针脚细密,上面的雪景仿佛在闪光,会跟着动,最要紧的是这一幅图暗含了一首诗。”
他站起身来,走到溪边精立,低声吟诵:“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这一把小小的团扇里,鸟飞绝、人踪灭都有了,千山孤舟垂钓翁也有了,能做出这一把扇子,实在蕙质兰心。”
荣锦棠最后这样称赞。
溪边的妃子们面色顿时就变了,有的还能维持住端庄样子,有的就直接面色苍白起来。
太后道:“当时我瞧这一把团扇,也觉得精美绝伦。”
淑太贵妃心里头都要开花,莫名觉得有面子极了,她难得这么高兴,却还佯装淡定道:“团扇是谁做的,还不快谢谢陛下和太后娘娘。”
付巧言站起身来,柔柔一拜:“妾谢陛下、娘娘金口玉言。”
荣锦棠挑眉看她,见小姑娘也微微扬起嘴角,心里头更是得意。
“母后、母妃,儿臣告退了。”
他转身走了几步,又站在原地:“付选侍,过来给我仔细讲讲这把扇子。”
付巧言还没反应过来,其他人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小天使问宫里等级,我发一下大家做个参考哈~
超品:皇后
上三位:皇贵妃(无后立)、贵妃、妃。
中三位:嫔、昭仪、婕妤 这一个阶层就可以做主位了
下三位:才人、选侍、淑女
还有姑娘,就是没有身份不记名的那种,如文章开头的辛娘。
☆、比不上
见那边荣锦棠站那不动了, 付巧言只好站起身来冲太后和太妃们行了礼, 匆匆赶到荣锦棠身后。
荣锦棠也没说什么, 只一路往御花园外走。
付巧言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乾元宫的人一下子都走了,其实本来来的人不多, 但不知怎么地大家都觉着仿佛御花园都空了,怪冷清的。
淑太贵妃和太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些兴味来。
下面的小妃子们都不讲话了,几乎人人都呆坐在椅子上,太后一见这样也没必要再耗下去,便吩咐道:“行了,天也晚了,散了吧。”
这边宴会什么情形付巧言不知, 只是荣锦棠脚步飞快,她走了一会儿就有点喘了。
荣锦棠听见她的动静, 回头瞪了她一眼。
付巧言:“陛下……”
荣锦棠缓了缓步子,有些不高兴道:“怎么还穿这身衣裳?”
这衣服都快成了他想心魔,不问出来浑身难受。
付巧言苦着脸道:“回陛下, 原以为您不去的,就想着这身衣服妾穿着好看……”
荣锦棠又去看她,付巧言有些不确定地问:“好, 好看吗?”
“还行吧,别说废话。”荣锦棠回过头去,耳根热乎极了。
天色渐晚,长巷两边的宫灯已经点燃, 幽幽照亮了寂静的长信宫。
身边前前后后跟着十几个黄门宫女,可付巧言却觉得这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英俊的年轻帝王走在她身边,同她讲着最寻常不过的话。
付巧言突然笑了笑:“谢陛下称赞,妾原是很喜欢那身衣裳,又想着您不会过去,便凑合了事。”
她如玉般的脸蛋红了红,还是羞涩道:“您不去,妾还打扮什么呀。”
明明她只是给自己解释原委,荣锦棠听得耳朵更是要烧起来,他轻咳一声:“要是尚宫局的奴才不好好办事,你下次且记得告诉朕。”
付巧言不太好意思:“没,尚宫局姑姑们很客气,妾受宠若惊。”
荣锦棠冷哼一声,终是没再说这话。
从御花园往乾元宫去并不远,走到要往长春宫拐的岔口,付巧言顿了顿步子:“陛下?”
荣锦棠疑惑地看着她。
付巧言脸上更红,她目光游移闪烁,哪怕天色昏暗也能叫人瞧见她在羞赧。
“是……往哪里走?”付巧言小声问。
荣锦棠一开始还没回过神来,倒是张德宝精怪得很,忙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两句,荣锦棠才明白过来。
他刚才那话说的不清不楚的,谁知道要不要付巧言侍寝?
这话付巧言也实在不好自己开口问啊!
荣锦棠别过脸,有些不自在地拉住她的手,径直往乾元宫行去。
付巧言被他拉着走了几步,发现他是不好意思说,便也没有追问。
“你那把扇子极好,给朕吧。”荣锦棠换了个话题。
“诺,本就想过阵子再给陛下过目,多谢陛下喜欢。”
荣锦棠一听扇子原本就是要给他的,眉头舒展开来,整个人都开怀了。
张德宝几乎是跟他一起长大,最是了解他,见他这个样子心里直摇头。
陛下啊,您可真好哄!
不一会儿就回了乾元宫,荣锦棠先回自己偏殿沐浴更衣,叫张德宝去石榴殿送付巧言。
因着这次没提前叫敬事房准备,石榴殿都没人看守,甄姑姑也已经睡下了,这会儿冷着脸被张德宝吵醒,眼神冷得吓人。
不过张德宝可不怕她这个,他是乾元宫的上监,可比她高了一级出去。
“姑姑,”张德宝知道自己年轻,一贯还是挺客气的,“临时要用石榴殿,您叫小宫人准备下热水。付选侍已等在殿里了。”
一说起正事,甄姑姑立马就精神了,她迅速道:“那劳烦大伴吩咐水房的小子送水来,我这就找小丫头们去准备。”
石榴殿里的准备并不简单,最起码寝殿里的被褥都要更换,桌椅床榻都要擦洗一遍,趁着荣锦棠在沐浴,她们要马上就办完差事。
甄姑姑说着连衣服都顾不上扣好,直接跑了出去。
付巧言正等在石榴殿,见甄姑姑领着听雪冲了进来,很是吓了一跳。
甄姑姑喘了口气,认真道:“劳烦付小主稍等片刻,水房那马上就送来水,带会儿您稍快点沐浴,多谢。”
付巧言知道他们也没准备,荣锦棠今天完全是想一出是一出,一点都没考虑别的。
她也很客气:“姑姑不用太急,我这好打理,不会叫您难办。”
甄姑姑松了口气,叫听雪伺候她先去暖房等,这边就急吼吼领着小宫人去打扫寝殿。
其实寝殿天天打扫,被褥有没有人用也都要换洗,只是甄姑姑性格谨慎,总喜欢把事情办到最好,绝不让陛下挑出她不是。
付巧言刚在暖室坐下,小黄门们就拎着水桶进来。
人人瞧着都一脸睡意,显然是被吵醒了过来送水的。
听雪跟付巧言已经熟悉了,见这次又是她也忍不住高兴:“恭喜小主了。”
宫里人不熟悉的都是叫位份,只亲近些的才“小主、娘娘”,听雪这话已经是在示好了。
付巧言也挺喜欢她,闻言笑道:“多谢你。”
等水都蓄满了,付巧言便更衣进了浴桶,听雪手脚麻利地帮她洗头。
“小主,刚御花园里好玩否?”
付巧言想了想:“我觉得挺好的,最好的是晚宴。”
“有道点心可好吃,里面用了红豆玫瑰肉松,外面是蛋液酥皮,一口咬下去满口都是香的,不甜不咸,酥而不腻。”
她讲起吃来,也是同样的滔滔不绝。
听雪皱了皱鼻子:“小主你真坏,听得我都要流口水了。”
付巧言哈哈笑了两声:“所以,其实宫宴挺好的,起码吃的好呀。”
听雪仔细瞧她,见她面色红润笑意盎然,知道她没说假话。
“小主您心真宽。”听雪感叹一句。
这宫里头位份低其实不太好过,以前新人没进宫时还好,现在这么多主位进了宫来,付巧言她们这样潜邸时的旧人也成了昨日黄花。
但她却仿佛一点都不担心,也一点都没变。
付巧言笑笑,她不过比听雪大那么一两岁,却稳重的很:“心宽体胖,总觉得我又胖了。”
听雪被她逗得直笑。
暖阁的门突然被敲了两下,甄姑姑的声音飘了进来:“听雪,没规矩。”
听雪吓得缩了缩脖子,等甄姑姑的脚步声走远,她冲付巧言吐了吐舌头:“还好还好。”
等她们这边手忙脚乱地准备完,那边荣锦棠也还没过来,付巧言坐在寝殿的床上长长出了口气。
她有些忐忑,又有些欣喜,不知道荣锦棠是因为认识那把扇子的绣工选了它,还是真的只是单纯的喜欢那扇面。
付巧言一边想一边捏着身下的锦被,好像……哪一种都是好的?
她自顾自乐了一会儿,心里头甜滋滋的。
以前她不觉着自己有什么女儿情长,现在却发现每当荣锦棠有什么特殊的温柔是为了她的,她就仿佛喝了蜜,甜得要醉过去。
付巧言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只知道现在这样的生活她就已经很知足了。
淑太贵妃说的没错,她确实适合宫里的生活,她会满足,也会让自己充实,她总能过得很好。
付巧言正一个人偷着乐,那边荣锦棠就推门进了屋:“想什么这般高兴。”
见付巧言要起身行礼,他摆了摆手:“今日累了,免礼吧。”
“想着陛下喜欢妾的手艺,心里高兴。”付巧言笑道。
荣锦棠坐到她身边,拿过那把扇子仔细抚摸,仿佛那是什么珍宝。
“确实很好,手艺好,心意也好。”
荣锦棠偏头去瞧她,见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笑眼弯弯,整个人都神采奕奕。
“陛下看出这扇子含义,我真的特别开心。”
“其实做绣活挺辛苦的,每天都只有那么一点小进步,能被人理解真的不容易。”
付巧言絮絮叨叨。
荣锦棠发现每当说道她擅长的、喜欢的事儿,她就能滔滔不绝,那张樱桃小口上下合动,可爱得很。
荣锦棠凑过去堵住了她的。
两个人喘着气忙活了好一会儿,荣锦棠才微微抬起头:“你又挑食了。”
付巧言靠在他怀里,死不承认:“没有。”
荣锦棠砸吧砸吧嘴,一嘴的甜滋滋,还说没有。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了。荣锦棠拉着她倒在床上,轻轻揭开她衣服上的腰带,外面的时候他还不好意思,到了这屋里就换成付巧言羞羞怯怯了。
荣锦棠坏心眼地凑在她耳边:“其实朕是认出了你的风格。”
他说的是那把扇子,付巧言瞪圆眼睛,刚要问他,就被他一下子搂在了怀里:“不过,那扇子也确实是最好的一件,旁的都比不上。”
荣锦棠说着,堵住了付巧言微微上扬的嘴角。
最后他喘息着说:“这身衣裳,你穿确实好看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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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单
颍州, 梧桐巷, 原布政使司。
后院, 摘星楼。
外面明月皎洁,卓文惠坐在窗边, 遥遥望向东边。
窗边一盏宫灯,摇曳生姿。
一个褐发碧眼的高挑女子进了屋来,用生硬的汉语道:“阏氏,该休息了。”
卓文惠没有理她。
那女人有点生气,用乌鞑语嘟囔一句:“真讨厌。”
卓文惠还没说什么,她身边的大丫鬟就不干了,瞪眼骂了回去:“狗仗人势的东西,还敢编排阏氏。”
她用的也是乌鞑语, 且气势汹汹,那乌鞑女人吓了一跳, 犹豫半天没敢再说什么,只好憋着嘴退了出去。
卓文惠拍了拍大丫鬟的手,浅笑道:“何苦同她置气, 她也是好意。”
现在再去看她,可比在上京时瘦了好多,不过人还算精神, 衣着打扮也没有任何变化。
嫁了人,她也没把头发挽起来,依旧留着少女发髻。
乌鞑人都异服散发,也不懂汉人千年传承的礼教, 总之也没人去管她这个。
卓文惠身边大多都是当时陪嫁过来的人,这大丫鬟就是其中之一,对她最是忠心不二。
“他们真是一群野人。”名叫青禾的大丫鬟狠狠道。
卓文惠目光深邃,她一直看着遥远的东方,遥望曾经的家。
“他们或许以前是,但以后……”
卓文惠呢喃着:“以后可能不是了。”
她原本以为和亲乌鞑,在这里会过得生不如死,但她身上流着荣氏血脉,又是王家、桌家后裔,她不能怕。
可到了以后才发现胡尔汗是个年轻硬朗的高大汉子,他对自己非常客气,甚至请了颍州当地的官媒,正正经经办了一场汉人的婚礼。
他没有让她跟着回乌鞑,让她就住在原颍州布政使司,平时他不去巡视各部也会住在这里,对她也算是十分有礼了。
卓文惠发现,他对大越文化非常好奇。不仅努力学了汉语,甚至还找了布政使司原来的书吏教授他许多乌鞑没有的知识。
一个人原本一无所有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他努力学习努力进步,当他学会了更好的文化,他所学习的那个文明就要遭受灭顶之灾。
卓文惠紧紧咬着牙,她既然来了这里,就要用尽所有努力,不能叫大越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人活一世,不能白走这一遭。
卓文惠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房门“咚咚咚”响了三下。
青禾道:“进来。”
“吱吖”一声门开,一个三十几许的女子推门而入,她瞧着同青禾有几分相似,倒像是一家人。
卓文惠回头见是她,脸上顿时露出些笑意。
“姑姑回来了?怎么样?”
这女子叫青歌,是青禾的小姑姑,也是卓文惠身边的管事。
因着丈夫早亡无儿无女,卓文惠和亲来乌鞑,她也跟着来了。
“小姐在赏月?”青歌温和笑笑。
卓文惠叹了口气:“是啊,这乞巧佳节,颍州城里竟也没人欢庆。”
被乌鞑侵占以后,这个边境重镇一下子就衰败下来,当年能逃的百姓都逃往溧水和平川,没逃走的只能缩在家里勉强度日。
乌鞑的士兵贵族每天都在街上横行霸道,许多百姓连基本生活都难以维持。好歹挨过最寒冷的冬日,等胡尔汗常驻颍州之后,乌鞑人收敛了一些,百姓们才勉强能生活下去。
可勉强过下去和好好过下去,是两码子事。
乞巧也算是大节,这一日颍州城里却静悄悄的,没有灯会、没有祈福,没有豆蔻年华的待嫁少女,没有年少慕艾的青葱少年,没有任何人在欢度这个原本属于他们的节日。
青歌顺了顺她乌黑的秀发,她今年也不过十九岁,还未及双十。
“小姐别急,月亮总能圆,您想办到的事,也一定都能办到。”
青歌说得含含糊糊,卓文惠却一下子听懂了。
“那就好,那就好,都小心些。”卓文惠轻声道。
“乌鞑人都不怕死,他们是草原上的狼,”她摸着脖颈上带着的绿松石太阳花吊坠,张口说着,“可我们,也不是任人宰割的兔子。”
那把绿松石太阳花吊坠是乌鞑汗王阏氏的象征,乌鞑的贵族可以有四位正妻,汗王也是一样。
能佩戴这个吊坠的,却只有大阏氏。
成亲第一天胡尔汗就把它给了自己,当时卓文惠并不知情,只胡尔汗反复叮嘱她:“只要出去,就不能摘下,它会保你平安。”
后来卓文惠努力学习乌鞑语,懂得了他们的许多风俗,才慢慢明白它的意义。
作为大越公主,她在乌鞑只要活着一天,大越每年就要源源不断给“赏赐”。这颗吊坠可以让乌鞑人不敢随意冒犯她,她会很安全。
卓文惠自嘲一笑:“他真是……太聪明了。”
胡尔汗太聪明了,他有勇有谋,懂得谋后而定。
越是这样,越难对付。
青歌担忧地看着她,见她脸色真的很不好看,宽慰道:“不如我叫厨房做些巧果?我们自己过个节。”
卓文惠摇了摇头,她正要说些什么,却不料门口再度传来敲门声。
一把有些低哑的男声响起:“王妃,休息了吗?”
成亲之后胡尔汗一直称呼她为王妃,除了重要的场合很少叫她阏氏,看起来相当体贴。
卓文惠捏着裙摆的手猛地一紧,指甲扎进手心里,钻心的疼。
青歌的脸也白了,她迟疑地看着卓文惠,见她点了头,才应:“回大汗话,阏氏还未歇息。”
门扉应声而开。
一个高逾八尺的壮汉稳步而入,他皮肤黝黑,夏日里只穿着短打衣裤,露出结实的四肢。
他一头长发规整地束在脑后,面容硬朗,竟让人说不出他难看来。
那汉子见了坐在窗边的卓文惠,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天色晚了,王妃是在赏月?”
他一口汉话说得极好,可能还不算太熟练,他吐字很慢,却让听者觉得尤其舒服。
卓文惠站起身来,向他福了一福,垂眸答:“天气炎热,我想晚些再安置。”
胡尔汗目光尖锐地扫过青歌和青禾:“下次王妃在这样不顾身体,你们要知道劝。”
他生气的时候看着实在是有些吓人,仿佛等着吃人的野兽,青禾顿时白了脸,只青歌还勉强撑着。
卓文惠深吸口气,吩咐姑侄二人:“你们先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
青歌偏过头去,扯了青禾出了房门,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
卓文惠走到胡尔汗跟前,闭着眼睛去扯他腰带:“大汗,安置吧。”
胡尔汗看着她的目光温柔又缱绻,这个样子的他少了狼的凶狠,多了些柔情。
“恩,听王妃的。”胡尔汗拉着她走进帐子里。
窗外,月白如雪。
转眼就到了七月中,长信宫里更是炎热,荣锦棠坐在御书房里不一会儿就满头是汗。
张德宝安安静静站在一边,兴许是因为苦夏,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就连宁城也忍不住打趣他“你这是火太旺烧的”。
荣锦棠突然停了笔,他站起身走到冰山边,问张德宝:“护国那边有什么信来?”
张德宝摇了摇头:“路途遥远,也不好传递消息,兴许还要等上些许时候。”
荣锦棠面色不是太好。
他道:“玉泉山那边,沈聆要务必督办好火凤营的事,明年……不,今年年末,总要看到点结果的。”
张德宝诺了一声,回禀道:“前个侯爷已经去了玉泉山,那边位置偏僻,也比火凤营里宽敞,有侯爷在陛下可放心。”
荣锦棠难得叹了口气。
他每时每刻都想夺回颍州,想要大越子民重归故土,可他不能蛮干。
边境有数万将士戍守,一旦他乱了方寸,那就是活生生的人命。
“再等等吧。”荣锦棠遥遥看向玉泉山,“希望,能有所成效。”
不一会儿一个矮个子黄门来到殿门,安静地给张德宝使眼色。
张德宝见皇上心情好点了,才唱名:“笔墨阁蒋尘求见。”
笔墨斋是专给皇上拟圣旨的,经由安和殿和三省下发的政令是由中书省操办,但他们手里拿的也是乾元宫的草拟御批。
笔墨阁的秉笔中监干的就是草拟的活。
荣锦棠皱眉望过去,见蒋尘捧着圣旨进来,眉头略微松了松。
“都拟好了?”
蒋尘跪地行礼,答:“诺,此去玉泉山行宫,后宫随行人员业也已定稿。”
荣锦棠挥了挥手,蒋尘躬身上前,送至案前。
这一次去避暑,荣锦棠早就问过太后和淑太贵妃。
太后也说过宫里头事多,她年纪大了不好走动,让淑太贵妃去散散心便可。
这定稿,就是要确定太后和淑太贵妃到底去不去。
荣锦棠打开圣旨,迅速读了起来。
太后不去,淑太贵妃去。
荣锦棠心情又好了些,想到太后一个人留在宫里处理宫事十分劳累,又吩咐张德宝和蒋尘:“待会儿再拟一道,请顺太妃在淑太贵妃不在期间协理六宫。”
顺太妃一双儿女都在宫里,她不可能不听荣锦棠的。
荣锦棠继续往下看。
下面的人都是他吩咐过的了,只有少数几个是太后嘱咐让加的。
蒋尘很仔细,每一个人名后头都加了小注。
目光扫到第二折,第一列便是长春宫王昭仪、付选侍、兰淑女。
王昭仪和蓝淑女都是太后娘娘推过来的,付选侍背后是淑太贵妃,她们三个刚好住一起,便都写在了名单上。
第二列则是灵心宫顾婕妤、蒋才人,望月宫章婕妤、单选侍。
这个名单有意思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江林无湖、:D、笙笙慢、肘CisSy的地雷~
知道你们都看春晚了,今天单更,昨天也没情人,居然是奇葩的同学聚会orz
亲爱的们!新年快乐!恭喜发财!身体健康!笑口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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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宫
荣锦棠看了一会儿, 突然笑了笑:“好极, 吩咐各宫准备, 十日后出发。”
这一次楚云彤称病,说要在宫里养病不好出行。因为她不去, 碧云宫所有人就都留在了宫里。
两位婕妤都在名单上,只每宫去的小主就不同了。
这名单他是全然没管的,只让太后和淑太贵妃操持,过来的结果……也还算满意。
这份随圣驾避暑行宫的名单很快就下发各宫,不管其他人是如何想,总之付巧言那里很是乱了一通。
圣旨下来之前,尚宫局的新衣就送到了。
付巧言第一次见识到尚宫局的神通广大。
四身秋装里有一身特地给做成了夏装。用的嫩黄芙蓉纱,绣的也是芙蓉花, 很漂亮的一身齐胸襦裙,以前付巧言是从未穿过的。
来送的还是那小宫人, 笑嘻嘻同她解释:“夏日里还有好多时候要穿,既选侍给了新布,尚宫局的姑姑就给做主改了一身夏装, 这时候天热,衣裳总得经常换洗。”
这时候付巧言还不知道要去玉泉行宫的事,也很喜欢这身衣服, 听了也没生气,只笑道:“还是姑姑用心,不知是织造局的哪位姑姑?”
小宫女笑道:“是钟倩钟姑姑。”
付巧言点头,又去瞧那特地订的衣裳, 料子是她这给的,手艺却是织造局掌衣宫女的。这身衣裳早秋刚好能穿,里面穿薄些的夏布,外面是浅绿的袄裙,领口和袖缘的栀子花蜿蜒而上,显的清爽又婀娜。
手艺最好的要数两条满绣的缠枝莲纹锦带,到时候一左一右垂在腰间,随着行走起伏飘动,应该很美。
“这手艺真的很好,多谢钟姑姑操心。”
小宫女高高兴兴拿着赏赐走了,剩下晴画和晴书开始收拾衣裳。
四身秋装至少要九月才能穿到身上,堆在屋里实在没地方放,只能先放了香囊存在妆箱里。
这样折腾了两天,圣旨来了。
接到圣旨的时候晴书和晴画正在熨衣裳,付巧言则在书房练字。
等传旨的黄门转身去了兰若门前,付巧言才回过神来:“这是……要去玉泉行宫?”
晴画高兴极了,她笑道:“小主可能不知道,我听姑姑说过,以前先帝爷总去那的。那边都是江南园林景致,比咱们宫里头宽敞多了。”
付巧言也笑了,她自幼在上京长大,除随父母去甘泉寺和灵隐寺上香,还真没去过远地。
“那里是不是比咱们这凉快多了?最近实在太热,要不你们晚上在书房将就几日?”
她们这是用不上冰的,索性屋子通透,一直开着窗不算太闷,但还是会热得不想动。晴画和晴书住的小角房只有个小天窗,这个时节简直跟蒸笼一样。
她们这边西侧殿的书房比卧房小一些,好歹是有窗户的。
两个小姑娘更是高兴了:“诺,多谢小主仁善。”
晴画这会儿已经把箱子里所有的衣裳都取出来了,摊在床上收拾:“姑姑说那边有阴阳双玉泉,山脚的是冷泉,夏日里最是凉爽。半山腰上却还有个热泉,那边的宫殿比冷泉那边少一些,冬日里先帝去的少,不过听说也是很舒服的。”
付巧言听着就有些神往,上京的夏日总是酷热,只晚上太阳落山后会凉快些,家家户户就都开窗敞门,在地上泼了凉水再去睡。
宫里头讲究一些,宫殿也密集,就比家中还热些。
付巧言坐在桌边看晴画和晴书仔细挑衣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曾经她也跟她们一样,住在闷热的小屋子里头,每天都忙碌个不停。
现在自己独住一屋,略微热了就有些烦闷,恐怕以后再也不能适应过去那样的生活了。
她正在这胡思乱想,那边晴书突然道:“哎呀,那尚宫局的姑姑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付巧言回过神来,略思索一番就想明白了。
尚宫局特地给她做了一身夏装,还把她定做的那一身给做得轻便灵巧些,恐怕早知道她要随侍圣驾,得去玉泉山走一趟了。
“尚宫局啊,”付巧言叹了口气,“就没有她们不知道的事。”
晴画和晴书对视一眼,都笑了。
说是十日后出发,她们现在就要准备衣物用品,比方说小主常用的胭脂水粉、笔墨纸砚。经常看的书和针线锦帕,一样都不能少。
但因为付巧言的品级,恐怕不能带太多东西,这几天晴画愁得都要睡不着觉了。
付巧言倒也不知道这事这样要紧,宽慰她:“回头衣裳少带两身,笔墨也都不用了,就简单带些胭脂、药丸和书,能急用就行。”
她搬到长春宫已经是第二年了,光夏装就十来身,都带去还得了。
晴画一想也是,还有些犹豫,生怕过去那叫别娘娘压了付巧言的风头。
倒是晴书心宽,笑着推她:“就挑那几身新一些的花样别致的,反正咱们小主这张脸跟天仙下凡似的,有些人哪怕穿金戴银绫罗绸缎,那也是也比不上。”
晴画笑着去拧她:“臭丫头,就你会巴结小主。”
付巧言笑着摇了摇头。
忙了两天,晴画跟晴书收拾出一个空着的妆箱,把衣裳头面胭脂书本,零零碎碎的东西装的满满当当,才松了口气。
付巧言提醒她们:“自己的东西也收拾收拾,回头咱们侧殿就锁上,你们两个都同我去。”
晴书眼睛一亮,高兴得脸都红了:“真的?我也能去?”
付巧言点点她:“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样儿呢?说不得我们俩还得靠你吃饱饭。”
晴书使劲点点头:“奴婢一定好好伺候小主。”
“得,赶紧收拾东西吧你,”晴画笑着帮付巧言换了杯茶,“回头我去跟小张说说,叫他帮忙看着点。”
付巧言嗯了一声,没再说这事。
七月二十八,宫门开。
一队羽林卫策马而出,之后则是三十六人的礼旗卫,他们健步如飞,很快就全部出了正阳门。
走出金水桥,便是长长的朱雀大街。
礼部已经提前两个时辰净街,这会儿整个朱雀大街空无一人,许多百姓都在商铺二楼偷看皇帝仪仗。
这是荣锦棠登基以后第一次以全副仪仗出行,在羽林卫和礼旗卫之后,是这次随侍玉泉行宫的官员,在之后则是宫女和黄门,然后才是荣锦棠的金鸾步辇。
在登基以后由于西北战事和雪灾,他未让另造步辇,这一架是先帝曾用过的。
金鸾步辇左右有车轮各四,前有良驹八匹,左右后方各有车夫九人。步辇上面十分宽敞,有点类似于百姓家里平时用的马车,只规模大得多,里面甚至有里外两间,里间是荣锦棠休息工作的内室,左右有窗,这会儿已经把窗门全部打开,荣锦棠端坐在步辇内认真批改奏折。
在飞舞的仪仗旗里,年轻的君王神情专注,英俊的面庞若隐若现。
朱雀大街商铺二楼,有那二八年华的小娘子,同祖母小声咬耳朵:“皇上真俊哪。”
老太太头发花白,她坐在自家的隔窗边,目光长远:“那是你没见过先帝爷年轻的时候。”
隆庆帝在位四十四年,那不仅仅是史书中短短一行字,而是百姓数十来年的生活。
老太太眯着眼睛仔细瞧了瞧,突然笑了:“这步辇,还是当年的那一驾,没有变。”
少女正要好奇再去瞧,却发现皇帝仪仗已经过去了,后面的则是淑太贵妃仪仗。
相比皇帝那气势汹汹的阵势,淑太贵妃的仪仗就简单的多,只用十六人抬的金顶朱门步辇,一晃神就不见了。
再之后的,就是现在太初帝的嫔妃们了。
少女死活趴在窗口,一个一个数:“一驾,两驾……一共七驾。”
“就七个人?先帝爷的时候也是这样吗?”少女又去问。
老太太喝了口茶,仔细回忆了一番,还是叹了口气:“老喽老喽,记不清了,不过太后娘娘当年的金凤步辇可漂亮得很。”
少女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祖母祖母,可我刚才没瞧见呀。”
老太太笑笑,点点她的额头:“因为太初帝,还没大婚呐。”
少女的小脸蛋蓦地就红了,她扭捏道:“那什么时候才大婚啊?皇上会立谁当皇后呢?”
老太太又眯着眼睛去看她,板起脸来训斥:“跟你可没关系,老老实实呆着去。”
少女皱着脸跑走了,老祖母又去往下看,偏巧付巧言的车驾路过,她掀起窗帘往外瞧了一眼。
她乘的是最普通的青顶步辇,在一片暗沉沉的颜色里,少女如玉的容颜闪了老太太的眼。
老太太惊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付巧言的车驾就过去了。
“哎呦可了不得,真俊呢,”老太太自言自语,“立谁当皇后哟?说不定就是她呢。”
老太太念叨着离开窗边,又去书桌边对账。
大越女子可经商、科举、做官、从军,甚至无儿的人家可由女儿顶立女户。
老太太年轻丧夫,独自支撑起偌大的家业,可是什么场面都见过的。
她戴着眼镜看了好半天账本,又忍不住去想刚才那惊鸿一瞥。
“当年的太子妃,也是这个样子的。”
四十五年前,她正新寡,守着这间铺面过得昏天暗地。
那一日正是桃花开,满城粉雪飘香,正是一年里最美的时节。
当年的她无心赏景,一个人在屋子里自怨自艾。
突然外面的喧嚣声吵醒了她,她凑到窗边一看,恰是太子大婚,太子妃红澄澄的仪仗路过朱雀大街。
也是凑巧,太子妃兴许对外面的桃花好奇,偷偷掀开盖头往外面瞧了一眼。
那一眼,老太太至今也难忘。
她的眼神清澈而纯真,透着欢喜和幸福,她那么美,那么好,那么高兴。
那是先帝爷一辈子的挚爱。
老太太眯起眼睛来,她坐在椅子上想,刚刚那个小姑娘,也是一样的美。
作者有话要说: 亲爱的们新年快乐,狗年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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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园
玉泉山在上京北郊, 从长信宫出发, 乘马车要两日才能到达, 由于这一路上人员众多,速度要略微慢一些, 怎么也要三四日了。
付巧言她们的步辇跟寻常人家的马车相仿,只更稳当一些,三个人盘坐在里面也不嫌闷热。
只中途停靠如厕不太方便,晚上睡觉也略有些挤,但一想到马上就能去玉泉行宫避暑,这些微小的不适就都可忽略不计了。
一路晃晃悠悠,直到第四日清晨才到玉泉行宫宫门口。
这座行宫建成于宣帝初年,后经先帝几次修缮整盖, 便有了如今的规模。
付巧言下了车来,看着眼前郁郁葱葱的群山, 深深吸了口气。
一阵凉爽的微风拂过,吹起了她身上月白的衣裙。
玉泉行宫仿江南园林风格,里有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园林雅景。有湖中岛、山中仙境、九曲回廊。有望星台、春风亭、百戏楼、无忧阁、甘泉斋。还有九孔桥、碧波溪、斗艳园、乘风船。
正所谓, 春湖落日水拖蓝,天影楼台上下涵,十里青山行画里, 双飞百鸟似江南。注1
晴书到底年纪小一些,见了这景忍不住小声道:“这儿真美。”
玉泉行宫最好的一处景在碧波湖,湖边有望星台、无忧阁和甘泉斋,湖上有九孔桥, 再远处些是百花绽放的斗艳园。以往先帝来时多半居住于望星台,那边主楼足有五层,住在顶上不仅能看到整个玉泉行宫的美景,也十分凉爽。
荣锦棠自然选了无忧阁住。
无忧阁里面的宫殿宽敞,院里有一整组假山摆景,最妙的是偏殿有一整间的浴池,实在是很能消暑。
淑太贵妃则住在了甘泉斋。
两个最要紧的主子选好了地儿,剩下的就好说了。
只付巧言被淑太贵妃点了名,叫让住甘泉宫左近的小院归园居,这样一来离皇上的无忧阁也相当近。
其他妃妾就零零散散分布于碧波湖边,因来人实在太少,仍旧有大半屋舍空置。
行李都已经让黄门们搬去妃嫔各自的宫室了,难得出一趟门,荣锦棠也没那么不近人情,就叫行宫这边的上监盛赞领着一群人先到湖边吹风赏景。
晴画见晴书很喜欢瞧景,便同付巧言禀报一声,跟其他大宫女一起先回去收拾了。
她虽是付巧言身边的大宫女,却几乎没跟晴书摆过架子,这份心性也很难得。
付巧言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扭头跟晴书言:“记得回去谢谢你姐姐。”
晴书扭捏诺了一声,扶着她去各处瞧。
行宫里当真十分凉爽,一阵阵微风从湖面吹来,扑面就是潮湿的水汽。
只这样吹了一会儿,宫里头闷出来的暑热就都不翼而飞,整个人都畅快起来。
付巧言眯起眼睛往湖上瞧,打眼就看到一艘两层的巨大楼船停在那儿,船身整个刷了红漆,仿佛是掉落碧波青山间的宝石,明亮夺目。
“小主,那船好大。”晴书小声说。
付巧言点点头,又去瞧旁边别的花草树木。
整个玉泉行宫前后修建将近四十年之久,据说以道法自然万物归一为核心,此时站在这里,无论是谁都觉得舒服欢快。
这一队人都是各走各的,零零散散漫步在湖边,最前头的当然是荣锦棠和淑妃,母子二人面带微笑,悠然闲聊。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功夫,盛上监见妃子们都面露疲惫,便凑到荣锦棠身边小声道:“陛下,娘娘们旅途劳顿,不如叫娘娘们先去歇吧?”
荣锦棠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见确实好多妃子似乎都走不动路了,小脸刷白刷白的,只有最前头的顾红缨兴致冲冲,瞧着高兴得很。
一看见她荣锦棠就觉得心堵,皱着眉回过头来吩咐道:“安排吧。”
盛赞立马让身边的小黄门忙活去了,自己还是跟在荣锦棠身边:“陛下英明。”
荣锦棠嗤笑一声:“这就英明了。”
盛赞还没等开口巴结,那边淑妃就责备道:“皇上自当英明。”
“是,”荣锦棠乖顺道,“母妃说的是。”
这次出来宁城留在皇宫看守,依旧是张德宝跟在他身边,这会儿正在无忧阁里忙活,他也是荣锦棠一起长大的老人了,不会去管盛赞这样顶不了几天的行宫上监,就让他自去巴结。
以前隆庆帝来这避暑,淑妃也跟着来过几次,只那时候荣锦棠年纪小,除了那过人的样貌,在一群皇子里真的算不上太过耀眼,盛赞甚至对他没有太多印象。
谁能想到一朝天变,叫他占了金銮殿,稳稳坐到了龙椅上。
倒是……对淑太贵妃一如既往的亲近和孝顺。
盛赞心里头一瞬间转了个百转千回,反正那群小娘娘们也看不出什么好歹来,还不如从淑太贵妃身上下功夫呢。
那边小黄门们各自请了妃子们回宫。
妃子们多是大家闺秀,即使大越比前朝要开放得多,许多官宦千金也没那么多机会出去玩闹。
她们大多上的都是族学家学,平日里连门都不怎么出。
这走了大半天的,一多半都累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由宫女搀扶着勉强悠晃。
付巧言脸色好一些,毕竟以前在家她也每日都要上下学,这会儿没显得太劳累。
最奇特的要数顾红缨顾婕妤,就见她面色红润健步如飞,那高大修长的身形十分打眼,付巧言都忍不住去瞧她。
似乎感受到了付巧言的目光,顾红缨笑着望了过来,见是她,那张俊俏的脸顿时红了。
付巧言有些疑惑,不过还是礼貌地笑了笑,跟着给她引路的小黄门寻归园居去了。
归园居就在湖边不远处,一路走来能看到望星楼高高的屋脊和无忧阁精致的角楼,绕过甘露斋,抬头就是一座古朴精致的小院。
为了暗合归园居的名字,这座小院完全是素雅的田园人家风格,甚至最外面扎了一圈篱笆墙,有趣的很。
院中有两偏房一正房,前院有颗高大的榕树,树上悬着的小秋千正随风荡漾。院后是一片小花园,碧波湖分出来的小溪流穿过这里,还在靠近湖岸的地方立了一座小水车。
每当水车转了一圈,就能听到清脆的敲击声。
嘭咚,嘭咚。
付巧言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欣喜。
那小黄门笑道:“选侍可还喜欢这里?别瞧着是普通的民居样式,进去还是很精致的。”
付巧言没让晴书动手,自己推门而入,正屋正开着门,晴画站在正厅里忙活。
远远就能看到里面的桌椅条案无一不精,墙壁干净洁白,地砖紧凑平整,就连窗棱上的窗纱都是透亮又细腻的,同宫里的材料没什么不同。
付巧言点了点头:“确实很好。”
小黄门笑出一对酒窝:“小的是陆六,选侍叫小的小六子就是,这两月小的有幸伺候选侍,有什么差事选侍尽管吩咐。”
付巧言笑笑,进了厅堂吩咐了晴画几句,晴画便出来打点小六子,叫他去叫热水来。
小六子欢欢喜喜去了。
晴书请了付巧言坐下,忙给她倒了杯茶:“小主先润润,待会儿水叫来了就先沐浴,仔细歇歇。”
这一路走来确实挺累的,她们很少出这么远的门,步辇虽然比马车好些,却还是颠簸,这一路都没怎么睡好觉。
付巧言接过茶,叫她也吃一杯解乏,道:“等我这沐浴完,你跟晴画也去洗洗舒服舒服,晚上咱们早些休息,明日就能好些。”
晴书诺了一声,见晴画去布置浴室,这边也开始忙活收拾妆箱。
这归园居是小景,算不上宫殿,却十分有雅趣,这小院可比长春宫的后殿大得多,敞亮的厅堂,桌椅齐备的书房,还有放了一架古琴的卧房。
付巧言进去瞧了瞧,坐到凳上随意拨了两下,发现音还挺准,倒是有些意外。
晴画抱着刚收拾的被褥进来,笑着问:“小主会琴?”
付巧言点了点头,只说:“会一点,以前幼学里学过,不过学艺不精,只会那么一两段经典。”
“那也很厉害了,”晴画把被褥重新铺到床上,笑着说,“反正山中也很悠闲,小主可以练练琴,总是有些闲云野鹤的味道。”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突然传来一把陌生的嗓儿。
晴书探身去瞧,回头道:“小主,是个面生的哥哥。”
她称呼为哥哥的,肯定不是年纪轻轻的小黄门了。
晴画放下手里的伙计,出去应酬两句,当即就把黄门请了进来。
付巧言正坐在琴案边,那黄门进来先行了礼,客气道:“给选侍问安,选侍大吉。”
“小的是无忧阁的正监,刚张上监吩咐叫特地给您送些蚊虫药膏来,山中蚊虫多,选侍务必小心。”
付巧言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客气收下,也回了礼。
那正监也不知是怎么地,站在正厅没立马走,犹豫片刻还是笑道:“选侍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吩咐小的去办,这行宫宽敞,选侍尽可好好玩赏。”
他一个正监,也算是九品宫官,这么讲确实是客气过头了。
付巧言也不知道是因为何事,只好点头应下。
等他走了,晴画才从桌上取来一盒香:“这个驱虫香进来就有,回头我问问小六子怎么用。”
按说这些应该是人人屋里都有的,正监特地送来了蚊虫药膏,兴许是忘记给她们这,找补来了吧。
这样想着,付巧言就把这事忘在了脑后。
到了晚间将要入睡,付巧言闻驱虫香的味,才把那罐药膏取了出来。
那是小小的一盒青花瓷罐,上面的纹路清新雅致,付巧言打开来闻了闻,一股子薄荷香气,倒是十分得意。
这行宫,倒还有些好东西的。
作者有话要说: 注1:颐和园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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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十五再来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