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过后, 一主两仆懒懒散散坐在院中, 一起等晚膳。
晴画正在给付巧言新发的夏布小衣上绣花, 晴书则在一旁配花茶。
后院正开的花不少,她选了一两种折下, 打算晒干给付巧言做花茶喝。
小六子力气大腿脚麻利,最重要的是长得机灵喜庆,瞧着就不让人讨厌。
他拎着个巨大的食盒进来,脸不红气不喘的,仿佛手上的东西一点重量都无:“小主,今日里晚膳都是爽口菜,膳房那还给加了个蜜瓜,小的先放溪水里镇着明日吃?”
那食盒足有四层, 小六子把它放到石桌上,还贴心的取了一块桌布铺上, 这才把晚膳都摆出来。
难得出来游玩,膳食自然偏野味多些。
最鲜嫩的一道要数山泉白鱼,整条做的清蒸, 端上来的时候还冒着热气,散着香味。
除了这道菜,还有糖酥莲藕、芦荟水晶虾仁、时蔬炒肉、葱爆鸡蛋, 还有两道清爽的凉菜,一个是凉拌穿心莲,还一个凉拌苦瓜杏仁。
四热两凉六道菜一摆上来,付巧言顿时就有些饿了。
最下面还有一小盆百合红枣小米粥, 一笼三鲜烧麦并一整盒的野菜饽饽。
晴书伺候着付巧言净了手,就站一旁帮她布菜,这会儿不在宫里她们自己偏殿,她就是再没规矩也不能与小主同桌吃饭。
付巧言也没多说别的。
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规矩些更好。
晴画依旧在一边绣花,她瞧了一眼桌上的菜,笑着说:“都是小主喜欢吃的,晴书待会儿给小主仔细挑些鱼肉。”
在宫中时她们每日都一起用饭,对付巧言的口味最是清楚,她即使不去吩咐,晴书也很省得。
她把每样都取了小份给付巧言放碟子里,又去盛了一碗粥。
这粥熬的很有些火候,已经软烂粘稠,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付巧言用了一会儿,便肯定道:“这行宫的御厨手艺也是很好。”
小六子刚镇好甜瓜,回了前院就听到付巧言这一句,跟着笑回:“回小主话,行宫这没预备过大厨,这回是御膳房的大师傅跟过来了两位,要不您也不能用的惯。”
付巧言细细品了品,尤其这糖醋莲藕,味道确实很是熟悉。
“御膳房的大师傅都是高手,就这简单的家常菜,也精细的很。”
小六子见她面上带笑,就知道她是用的满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忙上前讨好道:“小主以后想用什么尽管吩咐小的,小的跟这边膳房的中监原是同乡,一定能给小主办好差事。”
晴画一听,立马笑了:“得,以后就让你晴书姐姐多带带你,论吃,她可是一把好手。”
晴书笑弯了一双眼,道:“还得陆黄门多多提点。”
用过饭,付巧言在自己院子里散了会儿步。
山中虽然也很安静,但却有些蝉鸣蛙叫,碧波涟漪,听着就叫人心里头安静极了。
晴画和晴书把屋子里都布置好,今夜里是晴画守夜,晴书已经去偏房休息了。
山中的夜里竟有些风冷,晴画拿了件单衣出来,给她披到身上:“小主别着凉。”
付巧言远远往山上望去,一片郁郁葱葱里,有金色的飞檐若隐若现。
“那边就是热池吧?”付巧言指了指。
晴画仔细望过去,好一会儿才道:“应该就是,从行宫北门往上去,修了一条山路,那边也就三四处宫舍,比这边小得多。”
那是自然的,上边是半山腰上,修建房屋没有山脚下方便。
付巧言点了点头,回了屋去。
一进门抬头就能瞧见那把古琴,付巧言越看越喜欢,坐到跟前凝神静气片刻,才把手摆到琴弦上。
“咚”的一声,古琴流转出动人的旋律,那声音高高低低,回响在幽静的行宫内外。
无忧阁里,荣锦棠正在研读火器图,一个二十几许的年轻男子立在一旁,神情很是恭敬。
这把琴声响起的时候,荣锦棠还在沉迷图谱,没有回过神来。等那琴音落到了尾声,他才突然问:“是高山流水?”
男子答:“诺,正是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
荣锦棠点点头,扫了一眼张德宝。
张德宝忙去外面打听,不一会儿就回了来:“陛下,是归园居付选侍奏。”
这个名字倒不让荣锦棠意外,他只是没想到她不去弹奏那些缠绵悱恻,却选了这么一首知音难觅。
这会儿琴声已经歇了,荣锦棠没再纠缠这话题,只砖头去问:“侯爷辛苦了,这一套是否作出样子。”
沈聆也就是现任的镇国侯,表情肃穆站在一边,沉声道:“回陛下,如今这一套五连火铳已作出十把,测有百余次,只一把卡弹,一把爆裂,其余皆畅顺。”
荣锦棠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挥了挥衣袖。
张德宝退出门外,仔细合上了房门。
荣锦棠静立片刻,才开口道:“就是说还不能大批应用?”
沈聆面色沉静如水,他摇了摇头:“不能。”
荣锦棠叹了口气。
沈聆见他面色疲惫,知道他每日十分辛苦,不由宽慰道:“陛下别急,如今火凤卫扩充至火凤营,人数翻了三倍,新兵都在加紧练习,火器局已全力加造,必要配齐两个分卫。”
如今的火凤卫已由原来的单卫,扩至三卫,已更名为火凤营。
一卫是原火凤卫老兵,二卫和三卫都是新兵。职责上也有所变更,从稳定的单发火铳,变为多发火铳。
只现在工艺还不够完善,荣锦棠一直没点头应允大量制作,一定要等不会炸膛为止。
“表哥,不是朕急,只是一日过一日,边关的百姓等不了的。”荣锦棠道。
沈聆也暗下脸来。
荣锦棠又繁复看了看那图纸,还是道:“这次恩科,会由国子监与考试院加开算经和鬼谷子,你且看看有没有好苗子,取为匠师。”
大越匠师比普通工匠地位要高得多,大多为工匠里最出类拔萃的那一拨人,算是官署官职,享正八品俸禄。
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高祖立国号为越,便是卓越斐然意思。
只有做得更好,比别人都强,便能获得尊重、地位以及更好的生活。
所以女子可为官,所以匠人可出士。
荣锦棠道:“我大越百年如此,能人辈出,不能让蛮子野人占领中原,欺凌百姓。”
“总有一天,朕要让西北蛮子皆俯首称臣,划土为越。”
沈聆弯下腰去,给他行了个大礼:“臣,定不辱使命。”
荣锦棠把他扶起来,态度和善了许多:“表哥快快请起,乌鞑铁骑着实厉害,朕不能让大越的步兵以肉身相抗,索性寒冬腊月颍州整境未有丰收,乌鞑也在忙着集粮过冬,无暇东渡。”
因为连年战事,颍州百姓逃的逃跑的跑,征兵的未能归家,未去的多为老弱妇孺,这个年景哪怕乌鞑占领了颍州全境,战士渐歇,也不能太好过。
只是苦了那里的百姓。
想到这事,荣锦棠又皱起眉头。
“表哥,务必要快。”荣锦棠道,“百姓们,等不了太久。”
沈聆退下之后,荣锦棠又继续批改奏折。
一直到夜深,张德宝提醒了两次,他才放下笔。
荣锦棠站起身来松快了一下僵硬的肩膀,深深觉得取士迫在眉睫。
只要年轻的朝臣能换上,沈家再把控住整个京师防御,他就能略微松口气,想些别的事了。
管理一个国家,比管理一个封地难得多。
当年他努力学的都是一地之事,只是未想到最后成了他坐到龙椅上。
然而即使再难,也要做下去,且要做得好。
他从来都不喜欢轻言放弃,也从来都不觉得十全十美才是最好。只要政令能上行下达畅通无阻,朝臣大吏能能人所及,为百姓谋得福祉,他就能满足。
这个季节,他要担心各地洪灾水灾,要操心新稻能不能种下,怕百姓吃不饱穿不暖,总想着把地税一改再改。各地各省各有各的样子,有不同的地貌风俗,也有不同的人文风景。
一国之大,遍及百川四海,一家之小,不过三人两地。
荣锦棠认真打了一套五禽戏,直到身上出了好些汗才觉得畅快。
“张德宝。”荣锦棠往外走。
外面张德宝打开殿门,迎他出来:“陛下,汤池已备好,韩太医给配了些舒经活络的药,陛下且先试试。”
荣锦棠嗯了一声,一路往回廊行去,路过假山时顿了顿:“付选侍那有给配古琴?”
张德宝管的事太多,有时候皇上问话他总要想一下才能答上来。因为很少有错,荣锦棠也没怎么责罚过。不过他再是面面俱到,也管不到一个选侍住处有没有古琴的事。
最后只好巧答:“选侍在宫中时长春宫西配殿并无琴,必是这边归园居原本就有的。”
荣锦棠面无表情,仔细回忆了一下那悠扬的尾音,倒是微微扬起嘴角。
每当这个时候,他看起来就没有那么严肃,仿佛还是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
“一听就知道许久没有练过了,倒也还挺好的。”
他说罢转身进了浴池,留张德宝一个人在外面,左思右想也没明白皇上这是在夸人还是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努力双更ing!明天就来甜蜜一下!
☆、下棋
夜风凉爽, 万籁俱寂。
付巧言一夜好眠, 次日早早便醒了过来。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棂照射到她脸上, 付巧言修长卷翘的睫毛动了动,好半天才睁开眼睛。
“晴画。”她招呼了一声。
晴画已经起了, 听了忙推门进来:“小主早,今日大吉。”
付巧言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
她的小衣有些凌乱,微微散开的衣领露出一抹娇嫩的红来,衬得脖颈修长皮肤白皙。
晴画捧了温水过来,先给她润了润喉咙,才扶着她穿上鞋下地。
夏日里炎热,付巧言只穿着一身夏布小衣, 衣领和袖沿都绣了柳叶边,很是清爽。
晴画取来一身浅茶色绉纱袄裙, 给她整齐摆在床上。
能自力更生的事儿付巧言很少麻烦别人去做,晴画把上衣下裳都给她后,便去打了水来。
等洗漱打扮完毕, 付巧言便掀开纱帘出来,步入院子里。
七月末的山中清晨凉爽清新,每每微风拂过, 总能嗅到碧波湖独特的水汽。
晴书正和小六子收拾石桌,早饭已经取来,付巧言老远便看到一碟蒸南瓜甜甜散着热气。
晴书跟小六子给付巧言行了礼问了早,便请她坐了用膳。
早膳都好克化, 且不提付巧言最爱吃的蒸南瓜玉米,还有一屉蟹粉小笼包,一小碗葱油拌面,油亮油亮的葱油挂在劲道的面条上,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的。
晴书惯会折腾吃的,这拌面她瞧一眼就看出个大概来,笑着同付巧言道:“这面肯定是大师傅的手艺,小师父揉不出这么匀称的面来。”
付巧言点点头,两三口把一碗都用进去了。
“以前咱们在宫里难得享受到一回大师傅手艺,到了这倒是有口福了。”
晴书正给她夹清口山笋,听了就笑:“还是小主有福气。”
山里头天气好风景也好,付巧言一顿饭吃了好些时候,直到行宫渐渐热闹起来,才堪堪停了筷子。
她们的归园居离着淑太贵妃的甘露斋极近,再往湖边去就是皇上的无忧阁,早有黄门看住了来往小路。付巧言也跟着捡了便宜,在这里自在得很,用饭都是在院中的石桌上,根本没生人敢进来。
用过饭,付巧言又去后院瞧了会儿花草水车,这才去书房取了字帖来练。
她现在主要在写馆阁体,当年还梦想着考个秀才来当当,这字体很是下过苦功夫,比别的写的都好些。
淑太贵妃也讲过她的字,叫她先把最拿手的练好,再说旁的。
馆阁体最要紧的不是风度翩然飘逸大气,只要工整端正,便是极好的。
她每日上午都要练一个时辰,一多半用来写大字,剩下的时候便自己写些诗笺小记之类,楷体、簪花体和柳体她都会一些,换着花样自己玩。
这一日她刚写了两页,就听到外面晴画的寒暄声。
付巧言没去管她,正要换张纸继续写,抬眼就瞧见晴画进了屋来。
“小主,甘露斋那边来了宫人,淑太贵妃娘娘叫小主过去坐坐。”晴画边说边进了屋来,帮她把挽起的衣袖放了下来。
付巧言忙放下笔,抚了抚稍微有些乱的鬓发。
“是谁来的?”
晴画跟在她后面,小声道:“是寒絮姐姐。”
晴画跟寒絮都是大宫女,但她们无论是资历还是主子都差的太多,这声姐姐是必要叫的。
付巧言点了点头,倒没想着是她来。
两个人出了门,抬眼就看见寒絮站在院中,她只进了院子多走了两步,远远的没有过来。
付巧言面带笑意,快走到跟前:“是娘娘有何事吩咐?”
寒絮顿了顿,还是给她行了礼:“回选侍话,娘娘是请您过去陪着说说话。”
“诺,多谢娘娘垂青。”付巧言点头,领着晴画就出了小院。
一路上,寒絮都很沉默。
付巧言也是很懒得同她应酬,她发现有时候人生有意思极了。仿佛就是在昨天,她还是那个走夜路回宫的胆小宫女,转眼就成了八品宫妃。
那个时候寒絮看着她的目光那么轻蔑,语气那样嘲讽,如今却要向她低下头。
虽说她也没做什么励志的事,只是世事无常,上下高低一夕之间就变了。
晴画不知她们之间有些官司,以为寒絮是个不爱讲话的,也没跟着多嘴,一路沉默地来到了甘露斋的正门。
这会儿不在宫里,可没什么正门偏门之说,寒絮在门口停了停,低着头道:“娘娘已经等在送爽殿,选侍请这边走。”
甘露斋可比归园居大得多,这里的建筑多有南地风格,瞧着秀丽极了。送爽殿是甘露斋最有特色的一栋楼,它所有的墙壁都由竹木搭建,掀起挂在屋檐上,下面的大殿就成了无墙亭,夏日里最是凉快不过。
湖边碧波荡漾,倒映着送爽殿的屋檐,如海市蜃楼一般。
有道是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付巧言跟着寒絮绕过莲叶荷塘,远远就瞧见淑太贵妃正端坐在送爽殿中央,她前面摆了个小几,拿着本书在瞧。
寒烟正在跟前伺候,见付巧言来了,忙起来笑迎:“小主来啦?娘娘可想坏您了。”
她这话说得透着一股子亲切劲儿,这一声小主喊出来,可比寒絮那硬邦邦的“选侍”要可爱的多。
付巧言也笑,客客气气道:“姑娘打趣我呢。”
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到殿下,付巧言给淑太贵妃行了个大礼,才走上前去:“娘娘这是在打谱?”
淑太贵妃见了她表情就松了下来,招呼她在对面坐下:“快来,我这新得了个谱子,正愁没人同我打呢。”
付巧言认真在棋盘上看了看,好半天才苦笑道:“娘娘可别笑话我,我这半桶水的棋艺怎么好献丑。”
淑太贵妃摇了摇头,等寒烟把茶点都摆上,就叫她们下去了。
“棋之一道,多练多下才是正途,你平日里一个人闷在宫里,自然长不了棋。”
一阵风吹来,屋檐上的风铎欢快摆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付巧言只觉得凉爽极了,她笑着顺了顺飞扬的发丝,又去认真看那棋谱。
“娘娘说的很是在理。”
淑太贵妃把棋盘上的黑白棋子都捡好,对着书本从头开始打谱。
这是一本专讲打劫的棋谱,一开始的小结构很简单,就连付巧言这般棋艺不精者也能很快上手。
一老一少有来有往,不多时就行到中篇。
以前付巧言并不多爱棋道,她不是个心思缜密的人,在布局和预判上总是不精,这样一来就很容易输棋,久而久之就很少下了。
现在有淑太贵妃的耐心引导,竟也觉出些过瘾滋味来。
淑太贵妃见她渐渐得了趣,心里头也很高兴,不由出言道:“其实棋道并不难,只你喜欢了,想要去钻研,总能做得很好。”
付巧言也跟着笑,倒是很谦虚:“娘娘可别夸人了,我这算力跟不上,打劫还好些,要是整盘布局就很吃力。”
淑太贵妃端起茶抿了一口,清淡的茶香顿时蔓延在唇齿之间。
她定定看着眼睛依旧明亮清澈如往昔的少女,慢慢道:“多同人下棋,多找对手博弈,你的棋力才能涨起来。对棋的领悟深了,或许某一天你就会发现以前滞涩的地方都通了。”
“其实呀,下棋同做人是一样的。”
付巧言执棋的手顿了顿。
淑太贵妃垂眸瞧她的那双手,白皙纤长,不仔细看是很美的。但要认真去瞧,就会发现指腹上有许多茧子,一看就是做过活的人。
“下棋是要有对手你来我往的,两个人经常对局,总能相互影响,一起进步。”
付巧言把白子落到棋盘上,笑着道:“诺,以后我定多练习。”
淑太贵妃点了点她:“在这山上要住那么久,你离我也近,以后每日上午都要过来陪我,知道么?”
付巧言顿时高兴了。
“多谢娘娘垂青。”
淑太贵妃知道她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也觉得十分畅快,她们相处起来总是很融洽的。
这一对弈就到了午膳时分,付巧言见一旁寒烟给她比了个手势,才反应过来已经有些晚了。
“娘娘,该用膳了。”
淑太贵妃放下书,长舒口气:“还是这过的舒服,没那么多大事小情来烦。”
“说起这个,我就想念叨皇儿,每日都忙个不停,到现在也没陪我用过一顿午膳。”
付巧言正想宽慰淑太贵妃两句,不料背后却传来一把低沉的嗓音:“母亲教育得是,儿子这不就赶紧着来伺候午膳。”
付巧言猛一回头,就见荣锦棠一身缥缈的轻纱长衫,他靠在大殿的立柱旁,一脸的悠闲自得。
剑眉星目,身长玉立,大越的这位太初帝,端是个英俊非凡的少年郎。
他身后是争奇斗艳的牡丹芍药,衬得少年一张俊脸如玉如仙。
“陛下大吉。”付巧言忙站起身,向他行了礼。
荣锦棠走上前来,他虚扶了扶付巧言,笑着同淑太贵妃道:“以后儿子一定多陪母亲用膳,省得母亲太过思念儿子。”
淑太贵妃笑红了脸,一双温柔的眼睛明亮至极:“就你嘴甜,知道哄我开心。”
荣锦棠走到淑妃身边,恭恭敬敬请她起身,道:“午膳已经备好,母亲就赏儿子个面子吧。”
母子两个说笑着往殿外行去,路过呆愣的付巧言时,荣锦棠低声吩咐一句:“发什么呆,还不快过来伺候母亲。”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D、笙笙慢、Amanda、栗色甜羊、江林无湖的地雷~
一会儿会改错和bug~大家还是八点十五来看二更哈!
然后还是希望大家多多评论,捂脸,看你们评论写起来特别有劲头!
☆、陪伴 二更
这顿午膳是在湖边凉亭里用的, 风景好饭菜香, 母子两个倒是用得极为畅快。
淑太贵妃非要付巧言一起上桌用膳, 荣锦棠也没表示反对,结果就只有付巧言自己用完了觉得没太吃饱。
下不下筷子, 怎么下筷子,简直是门大学问。
等到终于茶点水果都用完,付巧言就想回归园居再吃个甜瓜,结果这边荣锦棠没走两步,回身叫她:“过来,随朕去无忧阁。”
付巧言愣了一下,还没待说些什么,倒是淑太贵妃笑吟吟推了一把她:“快去吧。”
“娘娘。”付巧言有点脸红。
淑太贵妃招来寒烟, 自顾自往另一边走:“娘娘年纪大喽,要回去午歇了。”
这话说得, 付巧言的脸更红了。
荣锦棠没动,站在原地看她。
他这样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是专注而又认真的,一双眼眸漆黑如墨, 仿佛夏日里坠着露珠的葡萄。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快步走上前来。
荣锦棠转过身去,迈开了步子。
他转动的瞬间, 付巧言才瞧见他身上挂了个眼熟的荷包,正是之前她呈给他的。
小姑娘脸蛋红红的,微微扬起了些许笑意,只觉得那风里都带着些许的南瓜香。
甜蜜又软糯, 好吃极了的味道。
荣锦棠背着手就着她的步子走了一会儿,刚走几步就顿住了:“往前些。”
付巧言依言走到他身后侧的位置,只要他偏头就能瞧见。
荣锦棠满意了,悠闲自得地赏景,好半天才问一句:“这里如何?”
当然是极好的,付巧言本就喜欢这里,答得也很真心:“行宫处处都好,风景美食物香,妾很是喜欢。”
荣锦棠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宫里头闷热,还是这舒心。”
“诺,多谢陛下恩赏。”
荣锦棠挑眉去看她,没讲话。
付巧言冲他笑笑,确实也是很感谢他:“若不是陛下抬爱,妾是来不了的。”
想来也是,她一个下三位的选侍,想要随侍圣驾并不是件简单的事。虽宫里老人总说位份都是虚的,只有宠是实的。可如果连位份都没有,那到底有几分恩宠在里面?这个宠字,又有多少真心呢?
荣锦棠顿了顿,还是没说话。
这名单是直接由太后与淑太贵妃定的,他全程没插手,所以付巧言的名字也不是他叫加上去的。
不过……总之他知道母亲一定会叫她,选与不选其实结果是一样的。
荣锦棠难得有些心虚,他看着小姑娘笑的满面红光,不太想告诉她这个真相。
“唔,不必多谢。”荣锦棠含糊道。
虽然还不太清楚,他总觉得此刻认下这事,比否认更好。
付巧言没听出这话里的真意,笑容更是灿烂,她道:“山中凉爽,不如妾再给陛下做两条帕子?平日里擦个汗也是使得的。”
荣锦棠看着她的笑脸,心跳得很快。
嘭咚、嘭咚。
他不由自主顺了顺腰带上的荷包,轻咳一声,却没有应下:“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趟,还做那些活计干甚,你要真心想要谢朕,明日里陪朕去山上逛逛吧。”
付巧言问:“去哪里?”
荣锦棠道:“去山上碧波宫,朕瞧着你身体好些,能走山路否?”
付巧言想到昨夜里瞧见的那一抹金色,远看倒不是太陡,应当没什么问题。
她想说自己腿脚可能会跟不上,但……心底里还是想陪他一起出去这一趟。
他叫了自己,不是其他任何人。
付巧言点头笑道:“诺,多谢陛下。”
荣锦棠笑笑,突然向她伸出手。
他的手干净修长,指腹也有些茧子,那是握剑习字磨出的痕迹。
既不养尊处优,也不呆板文弱,他算是个能文能武的出色少年郎。
付巧言疑惑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明白了他的意思,却还是没敢动。
荣锦棠笑意淡淡,他轻声道:“把你的手给朕。”
那声音醇厚低沉,刚过了少年特有的变音期,他的声音还留着几不可闻的嘶哑。
越是这样,越能叫人沉醉。
这个人,无论如何都叫人觉得好。
付巧言心里头各种滋味涌上,她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他的。
荣锦棠的手很暖,很大,也很有力气。
被他握住手,仿佛被他包裹在温暖的臂弯里,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踏实与安心。
荣锦棠似乎很喜欢牵着人走,起码每次同付巧言散步,他就是这样。
他们的手交握在一起,晃荡在碧波湖莹莹水光里,往无忧阁去的后半程两个人都没言语。
此时无声胜有声。
等回了无忧阁,荣锦棠直接领着她去了偏殿,他过来这边一为避暑,二为火凤营,所以没怎么叫敬事房准备侍寝的寝殿。
在他的心里,目前最重要的是国事。
可突然在淑太贵妃那瞧见付巧言,他又临时改变了主意。
见了她,不把她带回宫里,他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他脑袋里已经塞满了整个大越的事,实在无暇去想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如今他能做的,就是顺应本心,顺其自然。
为什么非要想出个之乎所以呢?
没准备寝殿,就只好临时使用偏殿,好在张德宝机灵,在他叫付巧言回来的那一刻就已派人回来打扫了。
荣锦棠道:“你且先去午歇,等朕这边忙完再叫你。”
他说罢头也不回就走了,留付巧言傻愣着站在偏殿,茫然问晴画:“所以陛下叫我过来,是睡午觉?”
晴画是第三回见荣锦棠,往日里付巧言侍寝都不用带宫女,所以她也不解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张德宝会做人,过来笑眯眯道:“选侍不用拘束,这边刚已经打扫一新,选侍先休息休息,茶果点心都已经备来,选侍看得用不得用。要是有事且叫小宫人去忙,她们可听话得很。”
这会儿寝殿外还守着两个小宫人,没得吩咐都不敢进来。
张德宝看着一团和气,对手下人管教极严,这几个小宫人哪怕都是甄姑姑的下属,也要听张德宝这上监调遣。
或许是因为淑太贵妃的缘故,张德宝对她一直是客客气气的。
他的这份客气可不是表面上的,言行举止一点差错都无,付巧言也不会去得罪这个荣锦棠身边的大红人,每次都很有礼数。
“多谢大伴关照,”付巧言笑道,“我这也没什么值钱玩意,还请大伴不要介怀。”
她话音刚落,旁边的晴画就把荷包递到张德宝袖子里,这也是宫里一般的规矩,直接把礼上到手上总是很不好看的。
张德宝摸都没去摸,只笑眯眯拱了拱手:“多谢小主抬爱,那咱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说罢弯腰退了出去,面子上的事依旧没有任何差池。
等他走远了,付巧言才去点晴画:“瞧瞧人家。”
晴画脸上依旧笑意盈盈,仿佛一点没往心里去:“小主,你且瞧他对你这个样子,对别人可就不了。”
付巧言坐到窗棱下的茶桌旁,见杯子里的茶都已经倒好了,正是不冷不热刚合口,不由感叹一句:“你瞧见过?你看这乾元殿的宫人,多周到体贴。”
晴画皱皱鼻子,过来给她切橙子。
“她们只瞧您是选侍,那像我和晴书是瞧您这个人。”
“小主您可不知道张德宝,别看二十郎当岁的年纪,就连宁大伴也要同他客气呢。”
宁城可是长信宫的太监,比冯秀莲还高了两级,实实在在正当红的人物了。
付巧言这会儿一点都不困,刚也没太吃饱,就边喝茶边等她切好果盘:“哦?”
晴画别看平日里不出去,事情知道的一点都不少:“宁大伴是后头才到陛下身边的,要不以前是先帝爷身边的老人,资历又比张大伴高,说不得谁做这太监还不一定呢。”
付巧言点了点头,自觉小瞧了晴画。
这一年半来同她在长春宫和和乐乐的,倒也长大了。
“小主您瞧他刚才那样子,转头就不是他了。晴书说前头咱们准备行李,张大伴训兰淑女跟前的芳年跟什么似得,就因为芳年多带了个小包袱,他就不乐意了。”
这事付巧言倒是不知道的,她只管自己宫里这一亩三分地,外面的事情很少打听。
这几月兰若瞧着不如以前活跃,付巧言觉着她心思重,也就没去找她。
只老听晴书念叨她跟前那个芳年,脾气硬得很,看着好凶的。
付巧言没往心里头去。
总跟她也没关系,就没怎么问,这会儿又听她提芳年,不由就有些好奇:“都带了什么?”
晴画摇了摇头,又去剥桔子。
“这个晴书也没看见,只后来芳年苦苦求了,又哭又闹的,张德宝一看耽误了时候,就叫她带上了。”
晴画皱了皱鼻子,学晴书的语气:“哎呀张大伴转过头来跟我说话的时候,就又是笑嘻嘻的弥勒佛了。”
付巧言“噗嗤”一声笑了。
晴画见她高兴了,就把刚做好的果盘往前推了推:“他呀,就是个人精。眼看小主得淑太贵妃的青眼,就客气客气抬个手给个方便,可是势利得很呢。”
付巧言又怎么不知道呢?这宫里,人人都是如此。
她就着夏日里难得的悠闲午后,用了茶,品了果,认认真真歇了午。
这一觉睡得极香。
梦里繁花似锦,玉翠琳琅,十里青山如黛。
等她朦朦胧胧睁开眼睛,却发现一个英俊的面容近在咫尺。
付巧言一愣:“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看到有评论说顾红缨的~小姐姐属于非主线人物,出现的次数很少,我会写的隐晦一点点么么哒~
☆、用心
她有些睡蒙了, 突然换了个地方, 她一点都没不适应, 照样睡得迷迷糊糊。
荣锦棠已经忙完了中午的政事,本来想过来叫她去赏花, 结果刚一进来就被她身边的大宫女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当时场面一度很尴尬。
那宫女可能没想到进来的是他,而他也没想到她身边的宫女这么体贴。
甚至连午睡都不能打扰。
荣锦棠一进来就面无表情的,晴画是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急得一头汗。
“陛下……”晴画心一横,当即就跪了下来。
荣锦棠摆了摆手,叫她安静些,自己也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夏日里天热,晴画没给拉上床幔, 让微风吹拂进来消暑。
小姑娘头上的发髻还在,只脑后的头发都散了开来, 她穿着小衣,正盖着薄被酣然入睡。
似乎在做着什么美梦,她的脸上是那么安逸, 小脸红彤彤的,一看就知道睡得香甜。
荣锦棠只觉得刚才处理政务的那些烦躁都不见了,窗外是碧波湖规律的波涛声, 身边则是安然入睡的少女。
他索性也不走了,直接坐到床边,就这么看着她睡。
晴画在旁边紧张的都快疯了,她倒不怕跪, 只是叫皇上这么看,小主怎么还不醒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周公听到了晴画的祈求,他动了动浮尘,沉迷在梦境中的付巧言可算是悠悠转醒。
不过人是醒了,意识倒还是在梦里,她迷迷糊糊半坐起身来,自言自语道:“难道我还没醒,怎么会是陛下?”
荣锦棠笑:“怎么不能是朕?”
付巧言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她的眼睛大而圆,既不是凤眼,也不是杏眼,却氤氲多情,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荣锦棠伸出手去,帮她顺了顺耳边飞舞的碎发:“你倒是心思浅。”
心思重的人都睡不好,这还是突然换了地方,换了常人更是睡不着觉了。
他这一两年心思比以前重,晚上就总起夜,很难一觉到天亮。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她赶紧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道:“陛下,叫妾先午歇的。”
小姑娘声音还带着初醒的沙哑,这话说得仿佛是在埋怨,却又有些撒娇在里面。
荣锦棠只觉得喉咙一紧,赶紧站起来背过身去。
“起了就收拾好自己,一会儿去正殿。”他说着出了偏殿。
留付巧言和依旧跪在地上的晴画面面相觑,好半天付巧言才反应过来:“快起来,你怎么跪着了?”
晴画苦着脸站起身来,把刚才那事讲了一回,又满不在乎拍了拍裙上并不存在的尘土:“兴许陛下没往心里去,应当不会生奴婢气。”
刚才这件事,晴画完全是发自内心的反应,她不想别人吵着付巧言午睡,甚至没有看到来人就先行动作,可以说对付巧言是相当忠心了。
付巧言听了也是很动容,只看她自己仿佛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感动了小主,还在那忙着准备热水毛巾。
“好丫头,回去赏你。”付巧言下了床来,自己穿好衣裳。
等发髻妆容都上好了,付巧言才匆匆忙忙赶去正殿。
付巧言没去过乾元宫的前殿乾元殿,也没去过后殿太极殿,并不知道那边是什么样子。只无忧阁的正殿宽敞亮堂,四面窗都高高打开,耀眼的阳光照耀进来,让静静等在那里的博山炉都镀了一层金色。
殿里燃着香,仔细去嗅,似是沉水香,闻着是极幽静清婉的。
博山炉左近摆着一架古琴,远远观之,瞧那雕纹木色就知不是凡品。
荣锦棠正在桌案前习字,听到付巧言的脚步声也没停,等一页书完才放下了笔。
“去练一曲吧?”
原本荣锦棠想叫她陪着赏花,后一想湖边风冷,她刚醒容易着凉,就改为在殿里奏曲。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小步走到琴边,仔细去瞧它。
这是一把花梨木的落霞式古琴,上刻山石溪水,暗合了高山流水之意。
用手轻轻去拨弦,能听到宽阔悠长的声响,也说明这把琴已经调过,未有偏音。
付巧言坐得端正,笑着问荣锦棠:“陛下想听什么?”
她其实心里头没底。
在幼学时没好好学,她琴艺还不如棋艺,只是普普通通而已。
因着没多大兴致,她也就会先生教的几首惯常曲谱用以考试,再多些的就不太会了。
好在荣锦棠也没对她抱有什么更高的要求,闻言只说:“再奏一次高山流水吧。”
“诺。”付巧言应声道,知道他这是听到了昨日晚上的曲了。
见荣锦棠又捏起笔去习字,付巧言双手摆在琴上,深吸口气,动听的旋律就在大殿回响起来。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这首曲子气韵自然,风韵斐然,实在是意味深长,无穷尽也。
虽然确实不擅琴艺,不过昨日好歹练过一遍,这首又是最有名的古曲,今日付巧言再奏来,自己也觉得颇为流畅,通身舒服。
奏者如此,听者也深谙其韵。
荣锦棠只觉得下笔如风,一手欧体流畅自然,比平时要顺畅得多。
那些笔下的滞涩,心中的烦闷,都仿佛随着那流水滔滔而去。
一站一坐,一书一奏,两个人看起来各不相干,却又暗合知音相携。
等一曲终了,荣锦棠抬起头来,面容都疏朗几分。
“怪不得人人都想要红袖添香,这意境确实极美。”荣锦棠感叹。
他停下笔走到付巧言身边,让她往边上挪了挪,自己竟坐到古琴前。
“一看你就经年未练了。”
荣锦棠说着,深处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咚”的一声拨动了琴弦。
一串飘逸洒脱的曲子跃出琴木。
付巧言仔细听了个开头,就知他奏的是《渔樵问答》。
《琴学初津》云此曲:曲意深长,神情洒脱,而山之巍巍,水之洋洋,斧伐之丁丁,橹声之欸乃,隐隐现于指下。
明面上是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问答,实际上却有“千载得失是非,尽付渔樵一话而已”的隐喻。注1
付巧言对政事是相当浅见的,当年在幼学时只粗粗学过策论,实在是很拿不出手。
只荣锦棠这样一番弹奏,她不仅听出了他琴艺精湛,却也还听到了更多的内容。
她仿佛看到了大越百年来的兴衰荣辱,看到了上京遍地繁华,也似体会到了颍州百姓的凄凉和挣扎。
百年多少事,兴衰一曲间。
这一首看似轻松写意的问答小曲,仿佛是荣锦棠随手为之,却也像是特意而为。
余音袅袅,绕梁不觉,等荣锦棠停了手许久,付巧言才回过神来。
她神情里还有些沉醉的恍惚,却还是道:“陛下琴艺高绝。”
荣锦棠长长出了口气,仿佛有什么从他肩膀上飘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付巧言举得他整个人都软和不少,没有那么威仪和霸道。
“朕自由习琴,今已十载。”
言下之意,朕学了十年琴,要是弹不好多丢人啊。
付巧言难得脸红了,她确实只学了四五年,可因为没怎么用心,琴音里的差距却甚是明显。
“妾……妾自愧弗如。”
荣锦棠站起身来,也叫她起身跟他去了桌案边。
“听母亲说你字还尚可,写与朕瞧。”
付巧言才看到荣锦棠刚才是在写将进酒,一手慷慨激昂的诗,却叫他写得规规整整,实在很是诡异。
听淑太贵妃这样讲,她竟然觉得有些羞赧,字算是她比较拿手的了,可还是跟荣锦棠这样千锤百炼之后的字差了千百里远。
两个人也不过就差了一岁而已。
作为曾经幼学的头名,付巧言竟被激起难得的争斗之心。
她接过荣锦棠递过来的笔在洒金笺上用馆阁体规规矩矩写了一书将进酒。
姑娘家力气小,加上她年纪不大,手腕没有荣锦棠有力,写起字来就稍显婉约,刚正不足。
一首将进酒书完,付巧言破罐子破摔,不敢再去看一眼。
倒是荣锦棠把她这张捡起,反复看了又看。
端端正正的一首将进酒跃然纸上。
虽是男儿志气盎然,也未鲁莽行事,定三思而后行,方能有始有终。
荣锦棠端详这幅字,若有所思。
付巧言站在一旁,心里却想着回去以后一定勤奋练字,不能再叫皇上这样打击了。
两人各怀心事站在那里,还是荣锦棠先赞:“这笔字,倒也不算太难了。”
付巧言愣住了。
“真的?”她不确定的问。
荣锦棠摸了摸她细嫩的小脸,心里难得有些柔软。
他放下纸笺,把她搂进怀里。
小姑娘其实个子不矮,比其他人要高挑不少,兴许是因为他太过挺拔,每每她靠在自己怀里,反而显得小鸟依人。
他总觉得她瘦瘦小小的。
“你之前许久都没练过字,断了那么久再捡回来,不是一天半日就能成的。”
他握住她的手,那手上有些细微的伤痕,有执笔的茧子,更多的则是很难短时间就恢复的粗糙。
那是一双坎坷的手。
也代表着付巧言进宫这几年的生活。
“上次给你纸笔才过去多久?如今再去看,已经很像模像样了。”
荣锦棠最后叹了口气,道:“能有这样的成果,已经很好了。”
“你很用心。”
付巧言泪盈于睫。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杏庄太音续谱》。好吧不来点甜的你们都不跟我唠嗑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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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十五继续甜,就问你们怕不怕!
☆、纠结 二更
一席话说的小姑娘都要哭了, 荣锦棠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哄她, 只好把笔塞进她手里。
“有什么好哭的?朕这是表扬你呢。”
付巧言低头擦了擦眼角, 轻声回答:“正是因为陛下的表扬,妾才哭的。”
荣锦棠低声笑笑。
“好了, 这里有笔墨也有琴,你想做什么就自去玩。要是都不爱玩就找张德宝,他自会张罗。”
付巧言倒不需要张德宝再张罗什么,只挑了几页难得的字帖去另一张桌前练。
一做起正事她就用心极了,哪怕荣锦棠瞧了她好多回都没什么反应,自己一门心思要把那几页字帖都临完。
荣锦棠笑着摇了摇头,招呼张德宝把奏折送进来,又开始忙碌起来。
一时之间, 大殿里安静极了。
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陪着,荣锦棠今日里批改奏折难得没那么烦躁,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看最后一本,那是靖王递过来的请安折子。
临近盛夏,宫里已经给平王和湘王准备前往封地事宜, 两位太妃也开始安排人员行李,这事就连上京百姓都知道,一直“关心”朝廷的荣锦榆不可能不知。
荣锦榆这封请安折子写得是文采斐然。
荣锦棠只读了两句就知道这是他亲笔所写了, 上面先恭恭敬敬给他问了安,后面写了好长的溧水防务事宜,最后才是关于靖太贵妃的安置问题。
按先帝爷遗诏,靖太贵妃是要由亲子靖王荣养的。现在养在宫里, 相当于荣锦棠在替他尽孝,他还要反过来感谢陛下。
只是靖太贵妃一直留在宫中,荣锦榆就什么都不能做,哪怕想想都不能。
如果他真的敢,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帽子立马扣在头上,史书就永远都不会有他半句好话了。
可他又很不甘心。
凭什么呢?
他居长居贤,到头来比不过一个还未及弱冠的幼弟?
他有好多话想问父皇,有好多话想问苍天,可这些事已经没人能回答他了。
所以他三番五次上书,总想让靖太贵妃前来封地,她毕竟是自己的生母,占了大大的一个孝字。
荣锦棠压根不可能理他。
请安折子的最后,他还提到:夏日晴朗,西北酷热,乌鞑士兵依旧在日日练兵,无一日休息。除原戍边大军,驻扎在溧水、平川、原中三地,溧水因紧邻颍州,设立新军是迫在眉睫的。
乌鞑士兵日夜操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乌鞑进犯大越之心未亡,意味着胡尔汗不会满足颍州那一小个边陲重镇,他要的更多。
荣锦棠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当年先帝叫靖王镇守溧水,一个是因为他当时就刚好在那,再一个哪怕荣锦榆不能容人做不了好皇帝,他却不一定不能做个好王爷。
戍守边关何其重要,当国破家亡的威胁近在咫尺,该怎么选择,这一点先帝爷是相信了他的。
换到荣锦棠这里,他也不愿意把兄长想的过于不堪。
可到底要如何协调荣锦榆的忠心和野心,成为了荣锦棠现在最为难的事。
就好比一手两面,手心手背都是肉,端看他如何抉择了。
付巧言刚写完字帖,扭头就瞧见他双眉紧锁,不由也跟着担心。
她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好去打搅他的,于是便轻手轻脚给他续了杯茶,自己又去书架上取了本书来瞧。
小姑娘动作很轻,也很注意,不过荣锦棠还是发现了。
他揉了揉眼睛,站起身走到付巧言的桌案前俯身看:“都临完了?”
付巧言放下手里的书,在旁边笑着点头“诺”。
荣锦棠一张一张翻看。
他看的很慢,仿佛是在仔细斟酌里面的句子和笔锋,又仿佛只是在发呆。
付巧言小心翼翼看着他,实在不知他在烦些什么。
国事繁忙,他每天要面对全国的大事小情,上百份奏折里可能有一多半都不是好事,年纪轻轻的少年天子,哪怕精力再充沛,也是会心烦疲累的。
她帮不上什么忙,也不能去帮他这个忙。
付巧言难得也升起些焦虑来,她发现相处久了,她的思维就很容易跟着他转。哪怕他有一丁点的烦闷或者欢愉,她都能准确体悟到。
荣锦棠慢条斯理地翻着字帖,随口问她:“怎么用了这么多字体?”
正殿这边字帖很多,有些付巧言以前是没见过的,因着难得有这个机会,她就狠狠都练了一遍。
管它是什么字体,先写过再说。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答的。
末了还说:“机会难得,错过可能就没了,先把握住当下才是要紧的。”
荣锦棠看了她一眼,一脸的若有所思。
放下洒金笺,荣锦棠牵起她的手,领着她出了正殿。
外面阳光晴好,微风拂来,自是夏日好时节。
荣锦棠领着她,一路在往花园行去。
付巧言这会儿已经自在多了,通过几个月的相处,知道他不是个会无缘无故发脾气的帝王,也就更淡然了些。
见院子里的花朵争奇斗艳,她看得开心,不由就问:“陛下忙完了?”
荣锦棠“恩”了一声。
付巧言又道:“以后陛下可多出来走走,您瞧这桃红柳绿,不多赏景岂不可惜。”
荣锦棠皱起的眉头松快了些,脸色也没那么难看了。
他长长出了口气。
“你说的是。”
付巧言不好意思地笑了。
“陛下别嫌我烦。”
荣锦棠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略微用力,让她靠自己近一些。
两个人在花园里溜达了好半天,直到外面张德宝叫了,才又回了无忧阁。
虽然天光大亮,不过夏日里黑的晚,这会儿已经是晚膳时分。
荣锦棠叫在亭子里摆膳,付巧言就跟着他坐待亭子里看湖景。
不远处就是楼船,因着荣锦棠这几日没有游湖的兴致,就还是停在小码头上。
荣锦棠见付巧言总去瞧那楼船,便问:“想游湖?”
付巧言点点头,小声道:“以前没坐过船,陛下别笑话我。”
跟她说了一会儿话,荣锦棠心里那点烦闷就不见了。他想着明日就招阁老们过来商谈溧水事宜,他一个人想不出注意,那么多阁老又不是白当的,总能有办法。
因为心情好了些,荣锦棠就很好说话,他盯着小姑娘看了会儿,好半天才“大方”一回:“过几日朕不忙了,就请母亲去游湖,回头你也去陪母亲。”
付巧言高兴极了,忙起身向他福了福:“诺,多谢陛下。”
心情好了,晚膳自然极为尽兴。
付巧言已习惯同他用膳,中午是因为多了淑太贵妃有些不自在,晚上只同他一起就没那么多拘束了。
荣锦棠这里的膳食全是大师傅掌勺,都是几代的好手艺,自然好吃极了。
付巧言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道菜,只知道最后用完有些撑,险些在荣锦棠面前不敬。
饭后照例是茶点,荣锦棠见她只喝茶不去动平日里爱吃的萨其马,就知道她吃多了。
他有些无奈,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啊,又没短你吃,难道宫里厨子伺候的不好?”
付巧言脸都红了,没吭声。
荣锦棠无奈地点了点她额头,起身朝她伸手:“走吧。”
付巧言茫然地被他领着走了几步,才问:“去哪?”
荣锦棠瞥她一眼:“消食!”
这会儿湖边风冷,荣锦棠就领着她在大殿里转悠,一直溜达到付巧言觉得头昏才罢休。
天色渐晚,宫灯依次点燃。
趁着付巧言方便的功夫,张德宝赶紧进来请示:“陛下,晚上怎么安置?”
荣锦棠顿了顿,他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敬事房只跟来了一个正监?”
“诺,是李信李正监,他只管录册。”
荣锦棠点了点头,心里还在那左思右想,好半天都没能给出指示来。
他背着手沉思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朵根子居然红了。
张德宝也是很纳闷,别看他是荣锦棠身边的大红人,从小伺候着一起长大的,可大多时候他其实摸不清荣锦棠的想法。
不过今日里他心情应当是不错的,张德宝大胆问:“陛下看是安置在偏殿?付选侍的大宫女正好在,她能伺候好付选侍。”
荣锦棠没有说话。
今天一天相处下来,他觉得畅快极了,付巧言不是个多话的人。她安静又沉稳,同她在一起,哪怕是处理政事都很舒坦。
他不想像父皇那样对贵妃过分宠爱,在他看来贵妃也远没有什么值得的。
她没有付巧言聪慧,没有她沉稳,更没有她灵动。
不说长相单说性格,付巧言都比贵妃好上一大截。
他打心底里喜欢同她说话,也愿意跟她相处。
当初淑太贵妃选了付巧言来他身边,抱着什么用意和体贴他其实能感觉到。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当付巧言做得比他原以为的还要好十倍时,他就很难再去讨厌她了。
或者说,在他心底里,他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喜欢她的。
反正是在行宫,没有那么多管束规矩,他让付巧言时刻陪伴自己,仿佛并不是一件很过分的事情。
但……在内心深处,他还是害怕付巧言将来会变成贵妃那样的人。
可他又确实不想错过这个机会,他跟她很谈得来,一切都那么美好和自然,为什么还要去彷徨未来不可知的事情呢?
就像付巧言自己说的那样:“机会难得,错过可能就没了,先把握住当下才是要紧的。”
对啊,他到底在这扭捏什么呢?
荣锦棠看张德宝焦急地等在一边,突然就笑了:“去叫她的宫女收拾好偏殿,都按她喜好布置,这几日暂且先安置在那里。”
张德宝心中一惊,面上却依旧没有任何表示:“诺,这就去办。”
等付巧言方便回来,就看到荣锦棠在大殿里溜达来溜达去。
“陛下高兴什么?”
荣锦棠领着她往外走:“走吧,回去歇着,这里有许多孤本,你瞧瞧哪个爱看。”
他说完,就看到付巧言的眼睛明亮如星辰。
明明……是个这么单纯可爱的小姑娘呀。
我到底在纠结个什么呢?荣锦棠自问。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明天还很甜!
☆、好命
两人直接回了偏殿。
也不过就出去两个多时辰, 再回来时付巧言惊讶地发现屋子里头的布置都变了样子。
宽敞透风的立窗下摆了一把枣木贵妃榻, 对面墙边放了一件梳妆台, 四盏宫灯点缀在房间的角落里,让屋里头明亮又温馨。
隔着一道枣木山水写意屏风, 外面却是个小厅。小厅里窗下加了一张书桌,当间的圆桌上摆放了一盆栀子,正幽幽散着香。
这偏殿的布置,同她在长春宫里的相差无几。
付巧言先是去瞧守在里屋的晴画,见她笑意盎然地冲自己眨眼睛,转头就去瞧荣锦棠。
她眼睛明亮有神,荣锦棠被她看得不太自在,不由自主地顺了顺腰上的荷包, 低声道:“简单布置一下,省得你住不习惯。”
付巧言笑弯了一双圆眼。
“非常好, 多谢陛下。”
荣锦棠轻咳一声:“没事就自己去看书,朕先忙一会儿。”
外面小厅的书桌是他特地要求摆的,这样晚上付巧言看书, 他还能抓紧处理会儿政事。要不然明日要上山瞧景,怕是没什么功夫忙。
付巧言刚才找了一本音律典籍,正在默默背古曲谱子。
两个人一个在卧房, 一个在厅里,仿佛寻常百姓夫妻一般忙碌着。
等荣锦棠忙完,才发现夜已深了。
他探身往卧房里瞧,就见付巧言斜靠在贵妃榻上, 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这傻姑娘,困了也不敢叫他。
他张张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要叫她什么。
是连名带姓的喊,还是冷漠地叫一声付氏?荣锦棠在那一瞬间有些迷茫,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很小声,很小声地喊她:“巧言。”
付巧言似乎刚刚入睡,一点都没听到他的声音。
荣锦棠觉得耳朵特别热,他捏了捏滚烫的耳垂,走到她跟前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巧言。”
这一声喊出来,就顺畅得多了。
“嗯?”付巧言揉了揉眼睛,十分不雅观地打了个哈欠。
荣锦棠竟没觉着生气,反而有些想笑。
他有说:“巧言,夜深了,该安置了。”
付巧言腾地起身,差点撞到了荣锦棠的下巴,兴许还有些困顿,她晃悠两下就要往边上倒。
还是荣锦棠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
“怎么这般莽撞。”荣锦棠扶着她纤细的腰,让她自己站稳。
付巧言脸上火烧火燎,低着头道谢:“多谢陛下。”
明明夜晚风凉,荣锦棠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道:“先去沐浴吧,已经晚了。”
“诺,这就叫晴画先去准备。”
荣锦棠想了想,觉得叫她单独在这边沐浴麻烦有耽误工夫,便说:“直接同朕去浴池。”
“陛下,这……不合规矩。”付巧言小声说。
荣锦棠没去同她废话,直接拉了手往外去。
绕过重重回廊,舒清阁便映入眼帘,里面正灯火通明,宫女们穿梭忙碌,刚刚弄好了汤池。
张德宝跟在后面,到了舒清阁前一溜小跑上前推开了门,里面热气蒸腾,氤氲的水汽扑面而来,还有些若隐若现的药香。
似乎跟往日里的味道有些迥异,荣锦棠看了一眼张德宝。
张德宝后背都湿了,在荣锦棠身边低声道:“原来的汤药有些寒,陛下用自是无妨。小主是女子,不宜用。这份是早叫太医备好的舒经活络汤药,更温和些。”
这件事倒是办得极好,荣锦棠难得表扬他:“不错,赏。”
张德宝笑得眼睛都瞧不见了。
荣锦棠领着付巧言进了殿门,见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便吩咐道:“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了。”
里面正做准备的宫女们应声而出,张德宝也只好侯在门口,还体贴地给关上了殿门。
这专用沐浴的偏殿有内外两层窗,两层之间有一人多宽的过道。如果非要冬日里用,两边的门窗紧闭能保暖。如是夏天就打开外面的窗户,也可散热。
这会儿里面就只剩下付巧言和荣锦棠两个,只浅浅站了那么一小会儿,两个人额头上就冒了汗。
付巧言也不顾上不好意思,忙道:“陛下,请允妾为您更衣。”
荣锦棠见她也热,便道:“不用,你自做你的。”
他说罢也不叫付巧言反应,三下五除二脱下外袍和中衣,最后在付巧言游移的目光里脱下了最后里裤。
付巧言的脸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羞的,艳的仿佛清明时节的牡丹,美丽非常。
荣锦棠自己急着下水,其实也有个坏心思。
他这儿就很自在地坐在汤池里,挑眉盯着付巧言看。
付巧言觉得腿都软了,她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反正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陛下,您能不能……”
“什么?”
“能不能转过头去。”
荣锦棠放声笑起来,见她羞的要钻到地里去,这才好笑道:“朕记得,去岁在文墨院后院,有个小姑娘很是大胆,当着朕的面就……”
“陛下!”付巧言这会儿真的急了。
屋子里头这么热,他还一直戏弄她,她感觉都要喘不上气了。
荣锦棠见她确实很热,这才妥协:“好了好了,当时是你,现在还是你。”
他说着背过身去,只不过耳朵可是一直在听。
先是淅淅索索的更衣声,然后就是轻轻的泼水声,最后却是一阵水波往他这涌,他才知道付巧言已经下了池子。
他故意问:“怎么,可以转头了吗?”
一把有别于平常的细小声音从背后响起:“可,可以了。”
荣锦棠转过身来,却一下子看呆了。
原来付巧言没跟平常沐浴那样,身上还穿着里面的那件肚兜,月白的肚兜裹在身上,因为已经湿透了,却是若隐若现引人遐思。
那上面绣着的蜜桃仿佛滴出了水,瞧的人嘴里生津。
她站在那也不知道遮上面还是下面,总是害羞的不知道往哪里瞧,更是不去看他。
平日里在寝殿毕竟已经习惯了,可在浴池里还是头一回,付巧言实在是有些放不开。
荣锦棠慢慢走了过去。
他觉得晚膳后在那纠结半天的自己简直是傻透了!
他拉起揽过付巧言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怀里,两个人一起泡在浴池里。
“好了,”他笑着亲了亲付巧言的脸蛋,“怕什么呢,又不是没瞧过。”
付巧言还是闭着眼睛:“怎么能不怕呢?陛下真是的。”
荣锦棠亲了两下她的脸蛋,声音里的笑意和满足怎么也遮不住:“好好好,都是朕的错,行了吧?付小主,能不能睁开眼睛?咱们好好把澡洗完?”
付巧言这才慢慢睁开眼睛。
因为荣锦棠这会儿在她身后,两个人还贴在一起,倒也没那么慌了。
荣锦棠笑:“这大热天的,也不好麻烦小宫女给你搬浴桶不是?”
付巧言点头,老实说:“也确实是。”
荣锦棠就说:“这浴池反正朕每日都要用,多个人洗也没什么差别,还能省不少事。”
付巧言被热汤一蒸,加上紧张羞赧,整个人还是有点懵的,听了只一味点头:“陛下说的在理。”
荣锦棠顺了顺她半干不湿的头发,轻声在她耳边问:“那以后就多来陪朕在这边沐浴吧?”
付巧言还是点头:“诺。”
说完,好半天她还是没反应过来,直到荣锦棠笑出了声,她才回过神来。
“陛下!您!您!”
荣锦棠挑眉看她,他一头湿润的长发整个披散在身后,平时英俊逼人的脸难得添了几分邪魅:“你说朕怎么了?”
付巧言破拐子破摔气道:“陛下真坏!”
荣锦棠笑得更开心:“还有更坏的呢!”
说罢,就听偏殿里惊起一片水声。
等稍稍事毕,付巧言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半趴在荣锦棠怀里,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件碍事的肚兜早就飘在浴池的另一边,好不孤单。
荣锦棠顺着付巧言的头发、脖颈、后背,细腻而温暖地安慰她:“好些了吗?头发还湿着,再泡下去要着凉。”
付巧言没吭声。
荣锦棠低头去看,见小姑娘已经睡着了,嘴唇有些白,显然是热着了。
“唉。”荣锦棠叹了口气,果然不能在浴池里招惹她。
他也没叫人,亲自把两人打理干净,先给自己穿上中衣,披上外袍,才去给付巧言穿衣裳。
等都摆弄好,他才叫:“张德宝。”
张德宝打开殿门,见付巧言已经在榻上睡着了,正想叫个力气大的宫女过来抱她去偏殿,就见荣锦棠弯下腰去,一把把她抱入怀中。
他没去管自己的一头湿发,只吩咐张德宝:“过来给她把头发包上,仔细吹了风。”
张德宝难得有些愣神,索性他一贯聪明,很快回过神来过去给付巧言裹上头发。
整个过程他手脚轻得很,生怕吵醒了这位“付娘娘”。
荣锦棠满面红光,一看就畅快极了,他抱着付巧言大步踏出汤殿,一路回了偏殿。
张德宝在身后小跑,心里倒是感慨起淑太贵妃来。
这位娘娘,真是不服不行。
他在陛下身边跟了十几年,都没娘娘那么了解陛下。
宫里头这么些个宫妃,大半陛下瞧都不瞧一眼,前头事情忙,又有乌鞑这个隐患,其实荣锦棠每天自己休息的时间都不算太多。
正是因为如此,付巧言这份特殊才更难得。
她确实是宫里头最美的那一位,但他知道,荣锦棠并不是个以貌取人的人。
这特殊的“付娘娘”,又到底好在哪里呢?张德宝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他瞧见荣锦棠仔细吩咐晴画给付巧言干发,既要头发干还不能弄醒她,搞得晴画紧张的都不会动了。
张德宝才渐渐品出些滋味来。
这就是天生的好命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D的手榴弹,Amanda、清歌醉墨的地雷*2,笙笙慢的地雷么么哒~
八点十五二更>_<
☆、同眠 二更
第二日清晨, 付巧言醒来就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身边是温热的身体, 耳畔是浅浅的呼吸, 付巧言扭过头去,就看到荣锦棠安静的睡颜。
这大概是他们第一回同榻而眠。
这个感觉有些奇怪, 他们盖着同一床被褥,亲密得仿佛没有距离,付巧言动了动右手,甚至能碰到他的。
那么暖,那么热。
付巧言觉得脸上似火烧,她目光四处游移,还是忍不住盯着他的脸瞧。
荣锦棠的这张脸,真的犹如鬼斧神工, 付巧言想了半天也没找出贴切的词汇,最后只能感叹一句:真好看啊。
他额头饱满, 睫毛很长,顺着高挺的鼻梁,就能看到微红的薄唇, 最后则是刀刻般的下巴。
付巧言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
她安静的看着荣锦棠,思绪一下子飞得很远,那是曾经的一点一滴的过往。
“看什么?”一把低哑的嗓音叫回了付巧言的神志。
荣锦棠这会儿已经醒了, 他侧过身来帮她顺了顺凌乱的头发。
“怎么盯着朕瞧?”他笑道。
付巧言脸有些红,她眨眨眼,也跟着笑了。
“瞧陛下长得俊。”
荣锦棠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有眼光。”
他声音里带着笑,显然心情很美。
付巧言问他:“天还早, 陛下要起?”
荣锦棠“嗯”了一声:“你上午是不是要去陪母亲?”
“诺,娘娘说叫妾每日上午都要去陪她。”
付巧言这般说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瞧着是高兴坏了。
不知怎么地,荣锦棠又有些不开心了。
每次说起娘娘,她都开心的不行,怎么觉着在她心里娘娘更要紧些?
荣锦棠目光闪了闪,还是没问出口。
总觉得纠缠这点琐事,实在有损大丈夫颜面。
他轻咳一声,慢慢坐起身来。
“来人。”
外面守着的小宫人送了温水进来,荣锦棠自己饮了一杯,又取了一杯给付巧言。
付巧言瞧那小宫人面生,不由问:“晴画呢?”
小宫人冲她福了福:“回小主话,晴画姐姐道要去给小主取衣裳头面,稍后就回。”
付巧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荣锦棠听那小宫人叫付巧言小主,心里又是有些不满,原他没怎么在意过后宫的位份,怎么到如今她还是小主呢?
怎么也得叫娘娘吧?
这个念头在他心里打了一个转儿就被鱼贯而入的宫人打散了,荣锦棠翻身下了床,回头冲付巧言摆手:“你自在些,不用你伺候。待会儿你那宫女回来了,就叫她伺候你用膳过再去母亲那。”
付巧言还有些困,呆愣愣“诺”了一声。
荣锦棠觉得很是操心,这丫头怎么这么呆呢?
“跟你说的都记住了吗?”
付巧言忙道:“诺,妾都记着了。”
荣锦棠这才满意,由着宫人伺候他洗漱更衣,把那荷包仔细又坠在腰上,这才离了偏殿。
剩下的小宫人忙着打扫内室,一个接一个地拿眼睛去瞧付巧言。
那目光里的艳羡简直掩饰不住。
付巧言倒是没觉出什么不对来,还是懒洋洋躺在床上等晴画。
有个高个小宫人就凑上来,巴结问:“小主有什么吩咐尽管讲。”
付巧言看了看她,见小姑娘颇有些紧张,就笑道:“我这没什么可忙,你们休息去吧。”
她声音温婉轻慢,带着一股子客气有礼,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人。
小宫人们恭恭敬敬冲她行了礼,依次退了出去。
等到了殿外,其中一个高个的小声说:“付选侍长得真美。”
另外一个圆脸的就应:“可不是,要是咱也有付选侍那颜色,何苦来伺候人,都是一样的出身……”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旁的柳叶眉宫人捂住了嘴:“什么话都敢说,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
高个的接下话来:“你们是不知道,我听原先景玉宫的小宫人说,付选侍以前是专伺候淑太贵妃笔墨的,听闻她学问很好,能同淑太贵妃对答如流。”
圆脸的就有些不乐意:“我原在家里也是上过幼学的,怎么就……”
柳叶眉冷冷看她一眼:“前头张大伴都吩咐过要仔细着付选侍,你要是不听劝,那自己去胡作吧。”
圆脸宫人没意思地撇了撇嘴:“你们就是虚伪,难道你们不羡慕付选侍?”
高个的不说话了,她哪怕就是心理想想,也不敢嘴上说啊!
倒是柳叶眉冷哼一声:“有什么好羡慕?总我现在生活比以前在家里时强了许多,我是很知道知足。”
她们三个在这嘴上官司打的热热闹闹,那边晴画领着晴书一脚踏进偏殿前的回廊,刚听到柳叶眉那句话。
晴书给晴画丢了个小眼神,被晴画瞪了一眼。
“人呀,是要知道知足。”晴画轻声开口。
她挺着腰背走进来,年纪比那几个小宫人也差不了多少,通身的气派却有些不同。
她是选侍身边的大宫女,是有品级的女官,哪怕主子只是选侍,也比无品无级的小宫女强了不知道多少。
那三个小宫女见晴画来了,脸顿时就白了,忙福了福:“给晴画姐姐问安。”
晴画笑笑,一下子气氛就软和下来:“多谢你们帮我伺候小主,刚张大伴讲以后我们宫的晴书也要过来伺候,不能总是麻烦你们。”
这一句话讲完,那三个小宫人都苦了脸。
本来借着付巧言能在张德宝面前挣个先,现在人家自己的宫人来了,也没她们什么机会了。
倒是那柳叶眉性子稳,听了只说:“多谢晴画姐姐抬爱,以后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小主的事要紧。”
一句“小主”喊出来,听着就亲切不少。
晴画笑了笑,特地又看了一眼她的面容,这才领着晴书到门边问:“小主,起来否?”
里面付巧言声音依旧温和:“进吧。”
晴画推开门,领着晴书进去后,转身又合上了。
付巧言已经下了床,坐在窗边看了好半天书了,她身上披着昨日的袄裙,也不觉得冷。
晴画忙让晴书去把今日的衣裳打理整齐,这边伺候她洗漱:“小主,外面那三个小丫头伺候怎么样?”
付巧言没听见刚才那场官司,还很好奇她这问题:“你说这个做什么?”
晴画笑:“刚我们不在,怕她们不经心。”
付巧言正往脸上涂面脂,这面脂是尚宫局特地给赶制的,很能保护皮肤,夏日里晒一些也不怕伤了脸。
一股清新的香味飘散开来,付巧言笑:“她们经不经心跟咱们没什么关系。”
晴画一颗心落了肚子里,知道刚才那三个不敢不给小主面子。
因为昨天荣锦棠特地吩咐,今日里晴书特地给找了一身方便的衣裳。
上衣是过膝的斜襟长衣,下裳却是便于登山的裙裤。
这身衣裳付巧言在宫里很少穿,因为腰上有一条满绣的腰带,这会儿穿在身上可是显得她修长纤细,比往日活泼不少。
晴画手巧,给她把头发盘了个小圆髻,束上满绣的水红发带,整个人都清俊了。
等都打扮完,晴书就夸:“小主真漂亮。”
晴画轻轻掐了她一把:“行了,每日都来这套,我都听烦了。”
付巧言往外走,听了这话笑道:“哎呀呀,我不嫌烦,可爱听呢。”
早膳摆在外面的小厅里,除了晴画晴书两个,刚那个柳叶眉的也被晴画留下,帮着一起布菜。
晴画问她:“你叫什么名?”
柳叶眉的回:“奴婢柳叶。”
晴画诧异地瞧了她一眼,她就赶紧解释:“刚进宫时尚宫局的姑姑嫌弃奴婢名字难听,照着奴婢眉形起的名。”
付巧言用过一个小馄饨,笑道:“倒是很好记。”
这时候还早,往日里淑太贵妃总要安排一下宫里事才能悠闲,所以付巧言用膳也没太过着急。她慢条斯理喝了一碗绿豆百合小米粥,又吃了一小碗鲜虾云吞,这才长舒口气。
晴书在边上帮她布菜,晴画则去里间给她收拾了一个巴掌大的荷包出来。
付巧言用完一块豌豆黄,问她:“准备了什么?”
晴画半蹲在旁边给她系在腰上:“里头放了些醒脑防虫的药丸,回头上山能用得着。”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问:“要是不能带着我们,要不再给小主收拾个随身的包袱?总有小黄门要跟着上去的。”
付巧言点点头:“你想的周到。”
桌面上的点心她只动了两块,剩下的碰都没碰,付巧言见三个小姑娘忙了一早上,就说:“你们要是不嫌弃就垫垫肚子,反正咱们关起门来也没人知道。我去读会儿书,时辰到了晴画喊我。”
她总是很和善的,在自己宫里时候晴画和晴书都已经体会过很多次,这会让柳叶一听这话,倒是有些动容。
这位付小主,是真的很有本事了。
她对手下人客客气气的,待人也十分温和,可眼见她那两个宫女,一个比一个忠心,竟是对她体贴入微。
不用严厉手段压迫下人,也能做到如今这样,其实并不简单。
刚桑叶还说她只是容貌美丽,柳叶不由摇了摇头。
空有一张脸,怕是得不到皇上轻轻一瞥的。
不一会儿屋里就渐渐热起来,外面金乌也从云中钻了出来,开始得意洋洋散着暑热。
晴画让两个小丫头收拾早膳,自己进来叫付巧言:“小主,该走了。”
付巧言起身,让她在帮自己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再往唇上点了薄薄一层水红的胭脂,这才出了偏殿。
刚一踏出大门,抬头就瞧见张德宝一脸喜气洋洋过来,手里还捧了个金光闪闪的圣旨。
付巧言的脚步顿了顿,没立时就走,只站在那含笑瞧着他。
大夏天里,张德宝也出了汗,不过他御前伺候的,总能把自己打理得干干净净,瞧着是很清爽的。
“小主大吉。”他张口就问福。
付巧言点头,笑道:“借你吉言。”
张德宝捧了捧手里的圣旨,笑道:“小主,咱们进去读?”
付巧言多少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她抚了抚怦怦直跳的心,叫晴画请他进来。
晴书已经机灵地取了垫子来,仔细摆在付巧言身前。
“圣旨到,跪迎。”
话音落下,付巧言就端端正正跪到了垫子上。
张德宝继续读:“长春宫付氏巧言,温婉柔和,克赞恭勤,敬德守礼,着册封为七品才人,赐住长春宫后殿主殿,钦此!”
付巧言向着圣旨叩首三拜,口称:“妾接旨,多谢陛下恩赏。”
三拜叩完,张德宝亲自过来把她扶起来:“小主仔细些。”
这声小主听起来跟刚才的没什么不同,实际上意义却非比寻常。
这不年不节无妊无娠的,荣锦棠突然下旨封位,实在是很能看出些事来。
付巧言心里头确实是很高兴的,她这会儿心还欢快地跳个不停,简直要跳出喉咙来。
张德宝把诏书恭敬地捧到她手上:“小主仔细收好。”
付巧言也双手接过,向他点了点头。
“祝小主前程似锦。”张德宝讲了句吉祥话就告辞了。
剩下两个小宫女围着付巧言,都高兴地满脸通红。
晴画道:“小主,真好!”
付巧言笑,那一张芙蓉面像是洒了雨露,更是容光焕发。
她抱着那沉甸甸的诏书,心里头也说不出的甜:“确实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升啦~~~
☆、规矩
耽搁这一会儿, 再出门就稍有些迟了。
晴画贴心, 特地带了一把油纸伞来, 严严实实撑在她头上,挡了大半的光影。
无忧阁离甘露斋并不远, 两个人从两处宫室的小道间穿行,正好能瞧见她们自己的归园居。
也不知道是不是阳光太足晃到了眼,付巧言只看到一抹青色的身影从归园居后头一闪而过,一下子没了踪影。
付巧言揉了揉眼,心想:看错了?
淑太贵妃这会儿已经看完了宫里递过来的折子,虽然来了行宫避暑,到底不算太远,每隔三天还是有宫务折子要递到她手上, 需要她用印。
比如现在到了夏季,宫里要防虫防潮防水防火, 小宫人们要预备秋装,一应蔬菜肉蛋也需要列单子。偌大的皇宫养活那么多人,单一件事拿出来就要看上一天才能批完。
到了秋季, 又要开始预备冬衣炭火粮储,要防火防风,总之事情是相当不少的。
以前宫里的宫事是由王皇后主持并几位妃子共同协理, 王皇后那会儿精力还算足,淑太贵妃她们管不了多少事就能忙完。
现在她们年纪都大了就有些吃不消。
等付巧言来了,淑太贵妃先是打趣:“付才人今日可迟了。”
付巧言微微红了脸,嘴角的笑却是一点都没遮掩:“娘娘!”
“好好, 那娘娘就只恭喜你了。”淑太贵妃笑着摇了摇头,“这臭小子,倒是心急得很呢。”
付巧言红着脸没吭声。
淑太贵妃把手里的折子扔到桌上,忙叫她到跟前:“好丫头,快帮我瞧瞧这折子,这么多字读的头痛。”
淑太贵妃以前没怎么管过宫事,现在就颇为吃力,平日里读书习字不见她烦,每次看折子就静不下心。
付巧言不敢去接,有些迟疑:“娘娘,这……不合规矩。”
淑太贵妃笑笑,把折子硬塞进她手里:“有什么规矩?在我宫里我说的话就是规矩,你先瞧瞧,待会儿给我简单讲讲。娘娘年纪大了,管不了多少事。”
付巧言拗不过她,只好坐在一旁认真读起来。
她们还是在送爽殿,四周的窗户窗门全部掀起。淑太贵妃也没叫摆桌椅,只放了几个软垫在竹席上,她自己悠闲地歪在靠枕上读书,付巧言则伏案读折子。
小姑娘哪怕只是盘腿坐在那里,那身姿腰板都靓丽非常,配上殿外的花红柳绿,实在很是一道风景。
淑太贵妃注意到她今天难得穿了一身利落的裙裤长袄,问:“怎么这样打扮?”
付巧言一开始没反应,等淑太贵妃叫她名字:“巧言。”她才回过神来。
“陛下说下午要上山,我想着穿长裙不太方便,就换了这一身。”付巧言笑道。
她笑起来的样子活泼又可爱,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开心和满足。
淑太贵妃心里头略安稳了,她看人从来不会错,付巧言适合荣锦棠,荣锦棠也适合她。
他们或许还没有太深的感情,但经年累月,日久天长,总能相濡以沫。
先帝爷为何一直对显庆皇后念念不忘,一个是因为她少年夭折,再有便是两人年少相处的情谊。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两个人从小就认识,后来订婚又大婚,一路携手走过,那份经年沉淀下来的感情是很难淡忘的。
越是美好入心,越是念念不忘。
付巧言也是个很美好的小姑娘,要说她十全十美,也不可能。在淑妃看来她其实有很多小缺点。
她对上过于恭敬,对自己不太自信,因为多年的宫女生活,造成她谨小慎微、惯于忍耐。
又因为聪慧多才,她对自己的要求高,对身边人其实也有自己的小坚持。
而荣锦棠是天之骄子,因为出身和年纪,他少时其实过得并没有那么舒心,所以很长一段时间他其实也是内敛而忍耐的。
可他又因为那份独一无二的聪颖,内心里是相当自信而果敢的。
两个人少时经历天差万别,淑太贵妃一开始总是担忧他们两个相处不愉,后来发现其实小年轻们都有自己的相处方式,就放下心来。
付巧言能迁就荣锦棠,荣锦棠也能迁就她。
这一点实在是很神奇的。
淑太贵妃把他从襁褓养到这么大,除了她和六公主,还没见他迁就过谁呢。
那天在御花园里,淑太贵妃见他耐着性子站在原地等付巧言,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
荣锦棠年少登基,等待他的是未来漫长的帝王生涯,如果身边连个知心人都没有,那他终其一生都不能说是个幸福的人。
她和六公主确实对他真心实意,但她年纪大了,六公主早晚也要有自己的驸马,她们都不是能陪他走到最后的那一个。
希望……付巧言能吧。
淑太贵妃由衷祈祷着。
付巧言看折子很快,往日里淑太贵妃要读一个上午的折子到了她这不过半个时辰就看完了。付巧言默默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言辞,这才跟淑太贵妃禀报。
“这是尚宫局递上来的,道宫里的虫药已经铺在各下水道口,各宫前水缸也已经灌满,防雨毡备齐一百三十处宫室,斗笠五百件,其中八成发放各宫,剩余留尚宫局备用。”
付巧言缓了缓,继续道:“今岁新贡夏布、绉麻、粗布各两千匹,新贡棉布、棉锦、丝麻各两千匹,新贡蜀锦、苏锦、香云纱、芙蓉纱、丝帛、贡缎总两千匹。”
到了这里这本折子就大致总结完了。其实内容乍一看并不很多,但折子写得尤其仔细。
比如虫药摆放位置和水缸位置都逐一列举,防雨毡发放各宫数量也详尽阐述。最后是所有的贡布。付巧言给淑太贵妃总结的只是大类,折子里却把每种颜色、花样、产地都清晰写明,给淑太贵妃看,就是要让她知道今年宫里的事情安排情况。
这折子其实淑太贵妃可以不认真去读,总也没什么大事,宫里是不会突然出什么“大事”的,只不过淑太贵妃是个认真的性格,叫她不去看就用印,显然是不行的。
付巧言这么一“简化”,淑太贵妃只觉得浑身舒畅,她叫寒烟取来小印,端端正正在折子最后印了下去。
她这把印是升位后新造的,不过巴掌大小,通体用青玉打造,手柄处雕刻彩雉弄珠,印章处是小篆的淑惠婉约四个字,把她的封号暗含了进去。
一般宫妃的印信有两种,一种是正正经经的位份金印,还有一种就是平日里处理宫事的玉印或者小印,非郑重场合是不使用金印的,只用小印方可。
把这份折子盖好,淑太贵妃今日里的宫事就忙完了,她高高兴兴地叫人取来字帖,说要开始练字。
付巧言陪在边上,笑道:“不如我给娘娘读书?许久没读了。”
她原以为淑太贵妃立时就能应下,却没想到她摇了摇头,反而说:“你自己练字看书都行,下午要上山呢,可别累着嗓子。”
倒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
付巧言心里淌过暖流,只觉得妥帖非常。
淑太贵妃想要关心一个人,那真是面面俱到,一丝的瑕疵都是没有的。
“那明日里我再来同娘娘读书。”付巧言笑道。
淑太贵妃看了她一眼,很是高深莫测。
“不一定呢。”
付巧言有点疑惑:“娘娘明日有事?”
淑太贵妃神秘一笑,没接话。
付巧言就只好自己看书去了。
淑太贵妃这次出来带了不少书,其中有一本付巧言以前在景玉宫瞧过没读完的,又捧着继续看。
“这本你都读得下去?”淑太贵妃惊讶地问。
付巧言在读的这一本叫《先秦诗词与植物考》,是个大越早年的国子监教授写的,大概是从先秦诗词里判定古代植物演变的书,其实是有些枯燥的。
淑太贵妃自己都没读下去,倒是付巧言看得认真。
“娘娘,这书其实挺有趣的,里面的诗词有部分并不常见,冷门许多。就是植物类看不懂,能读读诗词也挺美的呀。”
淑太贵妃点了点头:“你倒是耐心好。”
付巧言也笑,真诚道:“总也有那么多时间,与其闲着无聊,还不如多多学习。”
“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哦?”淑太贵妃忍不住同她论道,“庄子言有后半句,以有涯随无涯,殆已;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一直追求无边无际的的知识,总是会精疲力竭的。自觉自己是大智慧者,其实是很危险的。
付巧言道:“自在随心也,以求随心,便不求涯尽。”
“说得好!”一把熟悉的嗓音由远及近。
付巧言起身,远远向荣锦棠行礼。
淑太贵妃还是在写字,笔下没有停顿。
“皇儿最近可是跑得勤了。”她话里有话,脸上却笑意盎然。
荣锦棠同付巧言碰了碰视线,两个人莫名都红了脸,一晃就错了开去。
“行宫里方便,儿子才能经常过来给母亲尽孝。”
他说着走到淑太贵妃身边,摆手叫付巧言也坐下继续去看书。
淑太贵妃依旧在抄佛经。
只不过她现在心态平和,写字就慢条斯理,不紧不慢地一天只抄那么一两页。
写的稳,字就端正宁静。
等到她这一整页都写完,荣锦棠才道:“刚盛赞道今日里刚打了湖虾和莲藕,要给母亲做些新鲜餐食来试试。”
淑太贵妃笑,伸手帮他整了整衣领:“忙完就来了?也不知道换身衣裳。”
他衣袖子上还有些墨点,手指上也染了一抹朱砂色,看起来很是随意。
“本就出来散心,再讲究那么多规矩做什么?”
淑太贵妃拍了拍他的胸膛,笑着训他:“那也得顾着脸面,叫丫头瞧见要笑话你呢。”
她说着拿眼睛去瞧付巧言,见她低着头红了耳朵,笑得好不大声。
荣锦棠有些无奈,以前倒没发现母亲这么爱讲玩笑。
他清了清喉咙道:“时候不早了,不如用午膳?”
淑太贵妃笑得更欢,再接再厉:“知道你着急上山,要赶紧吃了饭不理我这个老太婆咯。”
这回就连荣锦棠也扛不住了,他有点恼羞成怒:“母亲!”
“好了好了,我饿了,用膳!”
她说着起了身,也不去管身后少年人,自顾自离了送爽殿。
剩下荣锦棠站起身来,弯腰向付巧言伸出手:“起吧,中午多用些,省得下午没力气。”
付巧言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忙去整理衣裳。
荣锦棠的目光从她头上的发带滑到裙裤下露出的绣花鞋,觉得有点口干舌燥:“倒是穿了一身好衣裳。”
嘴里夸的是衣裳,其实呀,他自己也说不清的。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卷卷、Amanda的地雷*2,:D、笙笙慢、sdyxxj、良陈美锦、朱家小千金的地雷~么么哒!
八点十五继续甜!
☆、上山 二更
有了昨天的垫底, 今天付巧言表现的就好多了, 以前在宫里头要食不言寝不语, 看起来是文雅,只是一顿饭用下来着实很是憋得慌。
在行宫里就自在多了。
因为莲藕和湖虾都很新鲜, 今天的午膳很是精致。有一藕三吃,也有鲜虾两吃。
用莲藕最粗的部分切成小指宽的片,中间切开成书页状,里面加肉馅合成藕夹,裹了面粉去炸至金黄,上桌一咬满口都是甜香。
这是黄金藕夹,还有辣炒藕丁和莲藕排骨煲,都很合付巧言的口味。
虾吃的就简单些, 捡了打捞上来个头最大的做的油焖大虾,味道跟海虾稍有区别, 却也别有一番滋味,再加上白灼清虾,还原了虾的本味, 肉质甜嫩有嚼劲,新鲜得很。
大越宫里的饭食其实同百姓家里的也都大同小异,只大师傅手艺顶尖, 用料用工都很扎实,味道自然也是更胜一筹。
就比如螃蟹虾贝这样的鲜食,因打捞困难运输费劲,所以到了上京以后价格昂贵。
寻常人家很是用不起, 只多半都是世家官家和商家买去,付巧言家中是普通的添喜郎人家,从小到大也不过就用过几回湖蟹。
淑太贵妃很是喜欢看年轻孩子吃饭踏实,能吃是福,付巧言瞧着瘦弱单薄,其实真不少吃。
她心里头叹气,面上却是不显。
到底头两年吃了苦,现在身子还没怎么养回来。等再过一阵,得叫皇儿上点心,找太医仔细给瞧瞧才是。
淑太贵妃这边左思右想,对面荣锦棠也依旧时不时要去瞧付巧言。
其实付巧言并不挑食,她属于给什么吃什么的那种乖小孩,只是太过喜甜,一顿饭下来总是甜味的菜用的多些。
荣锦棠见她老吃那蜂蜜山药,忍了半天,还是对寒烟道:“先把汤上来。”
寒烟麻利地叫小宫人呈了汤。
付巧言见还冒着热气,就又去吃拔丝芋头。
荣锦棠只好亲自把碗向前推了推:“喝汤。”
付巧言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对面淑太贵妃把这一整场热闹瞧在眼里,倒是感叹荣锦棠居然是这样性格。
仔细到小姑娘多吃两口甜味都不行,非要一样样都用上才罢休,这份用心,实在是同先帝爷迥异的很。
先帝爷才不会管宫妃这个,只要你老老实实待自己宫里,就很好了。
淑太贵妃这一顿饭吃下来光顾着感叹了,最后竟然是她没吃饱。不过见荣锦棠已经开始不紧不慢第吃起了花生米,还半牙半牙的吃,就知道他已经用完了。
说起这个,淑太贵妃又忍不住去想先帝。
先帝虽然去她宫里次数不算太多,留膳却不少,如果他用完了,也会体贴不放下筷子,却是一口都不会多动。
到了荣锦棠这里,也不知道他是观察过先帝还是自己无师自通,他做得就更细腻一些。
不是说他体贴,而是他这样行为会让人觉得舒服。
如果他光是坐那里不动,任谁都再也吃不下去了。
淑太贵妃想起当时先帝跟他说的话,多多少少体会到先帝为何会选荣锦棠。
这才一年多,他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好了,你们用完就先去玩吧,我要休息了。”淑太贵妃笑着赶人。
荣锦棠点头,这才放下了筷子,付巧言也早就吃饱了了,闻言跟着起身。
等两个人身影不见了,淑太贵妃才跟守在一边的沈福道:“真挺好的。”
沈福也笑,给她续了一杯茶:“是娘娘眼光好。”
淑太贵妃摇了摇头。
哪怕再合适的两个人,不用心去相处也走不到一起。
“人和人相处,最要紧的是耐心。”
“诺,娘娘说的是。”
淑太贵妃抿了一口茶,把目光放回波光粼粼的湖面上:“只希望,他们的耐心能一直在。”
正午是一日里最热的时候,两个人回了无忧阁,荣锦棠笑着瞧她。
付巧言有点扭捏,却也还是看着他笑。
荣锦棠问她:“高不高兴?”
“高兴。”
于是两个人就又对视着傻笑,等笑了一会儿,荣锦棠才咳嗽一声道:“朕要去练会儿字再走,你是午歇还是练字?”
付巧言认真想了想,昨夜里睡得好,这会儿她倒是一点都不困。
荣锦棠就站那里等她,没生气也没烦。
小姑娘能认真想他的问题,本身就说明她的认真和坦诚。
不是为了巴结,也不是为了讨好,是真的在思考到底要如何选择。
最后付巧言道:“还是练字吧,今日还没写呢。”
荣锦棠松了眉头,眼睛里有些许笑意:“上午没同娘娘练字?”
付巧言摇头,突然开始絮絮叨叨:“上午从娘娘那得了本书,很是有趣的,原我在景玉宫书房里瞧过,后来没看完,倒是没想到娘娘把它也带来了,赶紧着瞧两眼。”
“那书很有趣的,里面许多先秦时候的诗词曲子都没听说过,明日若是还有空,我就求娘娘叫我抄下来。”
荣锦棠背着手跟她一起踱着步子,问:“那么厚一本都要抄?”
“那哪能呢,得抄好多天呢!我想着就把不认识的抄下来,回去再反复揣摩。”
“倒是个好办法。”
付巧言笑,这会儿的她仿佛还是那个幼学里年年第一的头名:“这是我父亲教的,他总说贪多嚼不烂,针对性的一点一点学,把不懂的反复推敲,慢慢就能记住并明白。”
贪多嚼不烂,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荣锦棠又若有所思起来。
他发现每次跟她聊天,他都能有些新的体会。
他不由得偏过头去瞧她,小姑娘也不过就到他耳朵这般高,瘦瘦小小的伶仃一个人儿。
却是真真的蕙质兰心,很懂得生活。
不过有时候也是很有歪理的,就比如荣锦棠念叨她:“都叫你不要偏食,中午好歹母亲没发现,要是知道定要说你呢。”
付巧言不以为然:“妾可不偏食,陛下见我不用哪个?我可是什么都能吃的。只不过……多吃一点点甜味罢了。”
荣锦棠只想打她屁股。
真不听话!
午膳后是很容易困顿的,还好昨日睡得足,今日里还很有精神。
两个站那里静气凝神写了半个时辰的大字,终于消食了。
荣锦棠叫付巧言自己去偏殿整理一应用物,山路不算太好走,叫她不要带自己宫里的宫女,他这里给人。
付巧言回了偏殿,叫晴画拿出那包袱,叮嘱她:“这也没什么大事,你先回咱们归园居,跟晴书休息休息,在偏殿这两日累坏了吧。”
晴画笑着帮她重新打了腰带,道:“不累,能有这份殊荣,奴婢可不能累。”
付巧言叹了口气。
她说晴画累,其实她自己也不清闲。
这份殊荣宫里她是独一份,旁人想要还要不来,她是不能嫌累的。
只不过她是个随和性子,又能自己调节自己,到了今日就松快多了。
其实有人伺候吃吃喝喝读读书写写字的日子,也是挺美的。
晴画跟着她去了前殿等荣锦棠,不多时正殿那就呼啦啦出来一群人。
荣锦棠换了骑马装,一身贴身的短衣长裤,用的是鸦青的绉纱,穿在他身上更显得修长挺拔,远远看去仿佛比以前高了一大截。
他头发也是束的发髻,戴了一条鸦青的发带,这个打扮同付巧言的倒是有几分相仿。
等他走近了,付巧言才瞧见他把自己做的最好的那条山水腰带束在腰间,实在是相得益彰。
荣锦棠站到付巧言面前,长眉一挑笑道:“怎么样?”
付巧言知道自己刚才瞧的多认真,定是被他看了去,只好老实道:“陛下英俊非常。”
于是陛下就开心了。
跟他们上山的人不多,有张德宝和他手下几个黄门,再有就是分给付巧言的柳叶和一个看起来高高瘦瘦的小黄门。
他鼻子有些塌,道自己叫陆叁,让付巧言叫她小三子。
这名字倒是有趣,付巧言问他:“你认识小六子?”
陆叁道:“进宫后他同我在一处,很是熟悉。”
付巧言就懂了。
他们一行不过十来人,一路浩浩荡荡往行宫北门行去,路上有那小宫人瞧见,都要远远跪下行礼,头都不敢抬。
一路上其实路过了好几处宫妃的住所,只她们都没出来,付巧言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趴在窗户跟前瞧。
不过,这些其实同她没多大关系,荣锦棠正在给她讲山路要拐几处,付巧言就认真听。
上山的路原是修过的,后来先帝爷年纪大了不过来避暑,自然也就不过来暖冬。
现在国家有难,荣锦棠就没让修山路,只说简单打扫一下能走人便行了。
这次来行宫付巧言也发现了,大半的宫舍其实都没修葺,只大概打扫了一下。给她们安排的住所大多原本就没什么损坏,简单修修就能住人。
自打他登基以来,确实是没在自己身上过多耗费银子。
甚至因为后宫宫妃数量少,也尚无子嗣,内务府和尚宫局每月支出都比以前少了四成。
虽然只是简单打扫,但上山的路到不算难走。
付巧言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闺阁女子,跟在荣锦棠身后竟然没有掉队。
从山脚下往上去碧波宫,腿脚慢的要走大约一个时辰,付巧言一路都没有喊累,只是后半程让柳叶略扶了扶她,竟提前两刻就到了。
等碧波宫的正门出现在眼前,付巧言终于松了一口气。
荣锦棠撑了一把她的腰,弯腰在她耳边呢喃:“晚上咱们就歇在这儿,让你舒服舒服。”
付巧言也不知道是不是累傻了,问:“怎么舒服?”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从里到外的舒服!
咳咳捂脸~~
☆、可信
荣锦棠哈哈大笑, 惊飞了一树鸟雀。
付巧言这才反应过来, 略凶了些:“陛下且不要胡闹。”
荣锦棠好半天才收了笑, 转头就看到沈聆正站在碧波宫宫门前,满脸诧异地看着他。
“表哥久等。”荣锦棠敛了敛笑容。
沈聆忙上前几步, 向他行了礼,转头再去看付巧言时就卡了壳。
他顿了顿,还是道:“给陛下、娘娘问安。”
听他叫娘娘,付巧言就知道他误会了自己身份,正想开口自报家门,就被荣锦棠握住了手:“这是母亲娘家的侄子,镇国侯沈聆。”
付巧言只好先同他问好:“侯爷大吉。”
沈聆侧了侧身,没敢真接她这个礼。
荣锦棠从来都很有分寸, 哪怕在场有一个外人,他都不会叫淑太贵妃母亲, 而是用母妃称呼。
这位娘娘瞧着年纪不大位份不高,她在荣锦棠的心里却不一定不重要。
端看荣锦棠的回护态度,又把她带来碧波宫来, 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哪怕沈聆还是不知她是谁,一句“娘娘”却也能自然叫出口。
“娘娘多礼了。”
荣锦棠领着付巧言,往碧波宫前行去:“这边比下面人少, 安全一些。”
付巧言点了点头。
荣锦棠又道:“今日可能要忙得晚些,将就在山上过夜,一会儿你去看看寝宫,有什么不对就叫宫女重新布置。”
“诺, 妾省得。”
荣锦棠满意了。
一行人很快进了碧波宫宫门,这边看上去比山下行宫要破旧一些,屋檐门窗好多都没有修葺,瞧着有几分悲凉。
碧波宫一共便只有两处正殿和几处偏殿阁楼,只有山下行宫十分之一大小,瞧着却不过分逼仄。
宫室都远远排开,偏殿和阁楼都暗着,只有两处正殿燃着灯,瞧着亮堂一些。
荣锦棠指了指最靠里的正殿,对付巧言道:“你先去暖畅殿歇歇,一会在叫你过来。”
付巧言向他福了福,领着柳叶和陆叁就往那边去。
等少女窈窕的身形消失在拐角,荣锦棠才板起了脸:“走吧。”
沈聆“诺”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进了前面的暖欣殿。
付巧言这会儿确实累了,柳叶扶着她走了最后一程路,等进了大殿她就撑不住了,一下子歪倒在榻上。
柳叶顿时紧张了:“小主您可还好?”
付巧言懒懒躺在榻上,好一会儿才说:“尚可,只许久没走这么多路,感觉腿都木了。”
柳叶打发陆叁去叫水,先把付巧言的小包袱在凳上放好,才凑到付巧言身边给她脑后垫了软垫:“小主且先歇歇,奴婢给您捏捏腿?”
付巧言闭着眼睛,觉得快睡过去了:“你倒是挺精神的,那就劳烦你了。”
“小主客气了,这都是奴婢应当做的。”柳叶取来薄被,轻轻给她盖在身上。
“奴婢以前在尚宫局是做跑腿传话的活计,跑的多了就练出来了,可不会累。”
付巧言轻轻哼了一声。
柳叶见她睡着了,手上的劲就小了些,依旧认真给她捏腿。
付巧言睡得很熟,这一路她撑着没掉队确实很辛苦。到底不是经年出门走路的人,能撑到现在也确实不容易。
不多时陆叁就回来了,他也没咋咋呼呼,在门外往里头瞧了一眼,见柳叶丢给他个安静的眼神,顿时不敢进来了。
柳叶停了手,过来取了水,小声道:“你在外面守着,小主安置了,有人过来催你就这般回。”
陆叁有些犹豫:“要是陛下那边……”
柳叶笑笑,一双柳叶眉弯了弯:“不妨事,陛下不会生小主气的。”
陆叁有些木讷,倒是很老实地没多问,退出去守在门口。
柳叶端了热水回来,温热的帕子轻轻给付巧言擦干净手脸,帮她去了鞋盖好被子,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付小主说好伺候是真的好伺候,什么多余的事没有,和和气气笑眯眯的,也没见她生过气。
越是这样,柳叶越不敢轻慢她,哪怕只单独伺候这一天半日的,也得把这差事当好。
付巧言这一觉睡得舒服极了,等她悠悠转醒,才发现窗外已经暗了下来。
柳叶正歪在一旁打瞌睡,这么困了也没见她倒下去躺着。
付巧言轻轻坐起身,动了动双腿,才发现一身的疲累去了不少,显然在她睡时柳叶给按的仔细。
她刚一动,柳叶就醒了,她忙站起来道:“小主要用茶否?”
付巧言见她紧张,态度就更和善了些:“取温水来吧。”
柳叶取了温水给她,跪坐在她身后给她梳发。
“刚陛下那有无人来?”
“来了个黄门,三哥讲您安置了,那黄门便走了。”
付巧言点了点头,刚一起身就听到肚子“咕咕”叫。
“天色已晚,是用晚膳的时候了。”
付巧言自言自语道,她重新披上斜襟及膝长衫,让柳叶帮自己打理整齐,这才出了房门。
夏日的夜里,山中本应凉爽。
但站在院中她却只觉暖风拂面而来,既不过冷,又不闷热,实在是很舒服的。
想来这里的热泉名不虚传。
付巧言远远张望,瞧见前头暖欣殿依旧灯火通明,就知荣锦棠忙的忘记晚膳了。
她叹了口气,带着两个宫人往前头走,边走边吩咐陆叁:“一会儿去问问张大伴,晚膳准备妥当没有?”
陆叁面有难色,老实道:“张大伴这会儿定在陛下跟前,小的不敢去找。”
付巧言看了他一眼,还没等说什么,就看到柳叶掐了他一把:“笨死了,小主的意思是待会儿到了暖欣殿前再去寻,张大伴又不能吃了你,怕什么。”
陆叁窘的脸都红了。
他这高高大大的个子,倒是拿柳叶这小姑娘没得办法,付巧言瞧的有趣,边走边问:“你们原是认识的?”
柳叶顿了顿,眼睛暗了下来:“回小主话,我们原是同乡,后来家里发了水,为了不饿死我们便卖身入了宫。”
一句话轻描淡写,背后却是家破人亡的苦痛。
付巧言叹了口气。
柳叶见她不讲话了,又扯出笑来:“他从小就老实,被人欺负也不吭声的,可就是心地好。
那会儿大家都吃不饱饭,他还存下口粮给了我。他说他妹子没了,就把我当妹子养”
这句话说得惨,听起来却甜,柳叶眼里闪着泪珠儿,陆叁也把头偏了过去。
曾经两小无猜,如今却只能在宫中相伴,说苦也没多苦,说甜也不很甜。
只道两人都活着,便比什么都强。
付巧言柔声道:“往前头看,两个人还在一起,是能时时得见的。”
她也,许多年没有见过弟弟了。
这一场话讲的伤怀,后半程三人都未在多言,直到暖欣殿门前,气氛才松了松。
张德宝正守在门口,见付巧言来了,可算松了口气。
“付小主您可算到了,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没想起来用膳,得劳烦您进去提提醒。”
荣锦棠跟沈聆在殿里一向都是谈大事,张德宝轻易不敢打搅。
只下午时候荣锦棠已经派人请过付巧言一回,只不过那会儿这“付娘娘”歇息没来,现在再进去兴许陛下不会发火。
张德宝这看似恭恭敬敬的,实际上心里头憋着坏呢。
柳叶一下就听出他下午没请来人的不满,就想替付巧言说句话,倒是付巧言没很在意:“也是我不是,大伴且通报一声。”
张德宝只觉得一拳打在棉花上,人付小主不往心里去,他都觉得是自己心眼太小了。
他只好凑到殿门前,敲了敲门:“陛下,付才人求见。”
荣锦棠正和沈聆研究那五连火铳,听了张德宝的敲门声才从那图纸里□□:“进吧。”
他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是否生了气。
张德宝这才开了门,恭敬地请付巧言:“小主这边走。”
付巧言冲他点头笑笑,又瞧了一眼陆叁,这才进了大殿。
先进来都是正殿,付巧言瞧着东边有光亮,便道:“陛下在东暖阁否?”
荣锦棠声音里有些笑意,显然很是畅快:“快过来,给你瞧个好东西。”
沈聆同他也是从小认识,说是总角之交也不为过,倒没见过他对哪个女孩这般宽和体贴的。
待听到他竟要付巧言看这机密的五连火铳,更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荣锦棠见这一向四平八稳的表格眼睛都要瞪出来,心里竟有些得意。
趁着付巧言还没进来,他低声道:“付才人是娘娘的人,无妨的。”
轻轻巧巧的一句话,直接就给付巧言定了调子。她是可信的。
付巧言掀起纱帘探了个头,见暖阁里只他们两人,这才小心翼翼进了门来。
“陛下瞧什么呢?都不急着用膳了。”付巧言巧笑倩兮走到跟前,刚说了一句话就被荣锦棠手上的那把铁玩意引了全部目光。
“这是……火铳?”付巧言吃惊道。
大越的火凤卫赫赫闻名,百多年来就是靠着这一支神秘的队伍称霸四方,边关的鞑子们骑兵再是厉害,也跑不过火铳呼啸的速度。
这一次狠狠栽在乌鞑手里,一个是因为胡尔汗出其不意,再一个是他所缔造的新铁骑,比以前多了不知几倍。
火凤卫成立至今一直都维持在两千人众,这是第一次在人数上吃了大亏。
火铳制造昂贵,手艺一直被火凤卫把控,传承几代都未出过任何差错,可以说是大越最重新不二的一支劲旅了。
火凤卫对于大越百姓是最神秘不过的存在,就连他们一直使用的热武器火铳,百姓也只知其名,不知其貌。
如今这把神秘的武器,却叫付巧言一语道破。
就连荣锦棠都忍不住惊讶了,声音微微拔高:“你怎么知道的?”
付巧言笑,目光还是扎在那火铳上:“一是因侯爷是火凤营统领,此物又是他呈给陛下,有一半几率会是火铳。”
“另一半,则是因这器物硫磺味道很重。火铳需用□□,□□最核心的便是硫磺。”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卷卷的手榴弹*2,Amanda的地雷*2,:D的地雷么么哒~
八点十五甜一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