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100

    ☆、五仁 二更


    中秋照例要吃月饼, 等菜都上来, 宫女们还陆续端了小月饼来, 也不过是蜜桔大小,一口一个那样的袖珍品。


    淑太贵妃道:“大家都尝尝, 御膳房说这月饼里做了不同的馅,看谁有福气吃到仅有的三块五仁的。”


    五仁象征着多福,百姓家里最常吃这味道,没想到御膳房还做了个花招在里面,给宫宴添了几分喜庆。


    刚才王婉佳闹的那出戏已经迅速地谢幕了,剩下的观众仿佛都已经忘了,一起其乐融融吃起了月饼。


    宫里的月饼很精致,每个上面都烙着漂亮的花形, 个头很小,每人都给摆了三块。


    因着淑太贵妃那话, 大家都叫身边的宫女给掰开,要看里面到底是什么馅料的。


    只有顾红缨毫不顾忌,伸手捏了一块就放嘴里头咬, 一口下去大半个就没了。


    她嚼了一会儿就挤眉弄眼起来:“哎呀,我这个是枣泥的。”


    荣静柔也在那边叫:“我这个是莲蓉的。”


    见她们两个都开始吃了,妃子们也没不再矜持, 挥退了正掰月饼的宫女,自己捏起一块来吃。


    月饼很香甜,付巧言见晴画掰开的第一块是山楂的,怕酸没敢去吃, 直接拿了第二块来咬。


    一口下去,各种滋味涌上心头,却恰好是五仁的。


    付巧言没声张,她把那块月饼放到一边,又要去咬第三块。


    就在这个时候,张德宝的声音响了起来:“陛下大吉,福气安康。”


    付巧言抬头去看,就见荣锦棠正面无表情吃完手里的那块月饼。


    她不由的弯了眼睛。


    陛下最不爱吃甜,这一小块月饼看着不大,却相当甜腻,要不是因着淑太贵妃说五仁的难得,估计他尝都不会尝。


    因为是陛下先吃出第一块五仁的月饼,园子里的气氛就热络了些。


    虽然都知道是御膳房使的小把戏,下面的人却还是要恭维一番。


    荣锦棠闭着眼睛闷了一口热茶,这才觉得缓了过来。


    甜的头疼。


    付巧言手里的第三块月饼还没咬下去,就听旁边一把温和细嫩的声音响起:“付姐姐的是什么馅。”


    她扭头一看,却是蒋茹蒋才人正好奇地看着她。


    小姑娘的脸只巴掌大,眼睛却大的离奇,看起来可爱又稚嫩,显得年纪很轻。


    她们是平级,付巧言比她年长,这声姐姐是叫得的。


    付巧言笑问她:“蒋妹妹用到什么了?”


    蒋茹抿了抿嘴唇,显然有些不太高兴。


    她凑到付巧言身边小声道:“两块都是山楂的,酸的要命。还有一块是蛋黄莲蓉的,倒是很好吃。”


    付巧言声音也很小:“我也有一块山楂的,还好不是自己咬的。”


    兴许那山楂馅的实在太难吃,蒋茹一听这名就狠狠哆嗦了一下。


    那小模样逗得付巧言差点没笑出声来。


    在她对面,章莹月正静静看着她,付巧言又想要去咬最后一块月饼,就听对面章莹月道:“付才人,你的是什么馅?”


    她声音不大不小,却叫所有人都听到了,原本刚热闹起来的斗艳园顿时又安静了。


    别看付巧言只是个才人,可在场宫妃的眼睛却都往她身上飘,忍不住不去看她。


    本就是宴会场合,付巧言也不用站起来同她答话,只笑着道:“回婕妤话,我用到了五仁的。”


    她话音落下,先不管章莹月是什么表情,就听到身边的蒋茹小声叹气:“付姐姐你运气真好,我可爱吃五仁的。”


    付巧言捏着月饼的手一顿,倒是没发现宫里这些妃子们,人人都有趣极了。


    章莹月没再说什么,但付巧言远远看着,她脸色是不太好的。


    她不再主动说话,却挑动了单稚娘又把目光放到了付巧言身上:“付才人运气真是好的不行呢。”


    这话,显然是不信她真吃到了五仁的。


    付巧言顿了顿,看着她的目光仿佛在看个傻子。


    她推了推手边的盘子:“单选侍,我这只咬了一口,要不你再过来品品,鉴定一下是不是真的?”


    单稚娘不讲话了,刚才是实在见不得付巧言好,有些头脑发热。


    付巧言见她终于消停了,又去咬第三块。


    唔,还是五仁的。


    付巧言把月饼放下,仔细看这两块大小和花纹都不一样,也不知道为何两块都在她这。


    等大家都用完了,荣静柔坐不住了,问:“最后一块在谁那?”


    付巧言原本想把这茬绕过去,没想到六公主这爱凑热闹的性子,只好站起来答:“回公主话,第三块还在我这。”


    顿时所有人都目光都扎向她。


    付巧言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了,可她味觉没问题,这两块确实都是五仁。


    淑太贵妃见宫妃们都嫉妒地瞧着付巧言,笑呵呵道:“还是巧言运气好,今年要走大运呢。”


    付巧言忙向她行了礼:“多谢娘娘吉言。”


    用过月饼,就该用膳了。


    赏月听曲品桂花,风风雅雅过完今日的晚宴,夜渐渐深了,宫灯摇曳而起,点燃了湖面上的琳琅。


    楼船的倒影在湖水里,仿佛海市蜃楼一般。


    湖中曲子婉转悠扬,仔细一听,恰好是水调歌头最后一段。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曲子很美,但千里共婵娟也只能是美好的向往了。


    淑太贵妃微微叹了口气,起身挥手招荣静柔:“好了,你们玩,我先回去歇了。”


    荣静柔立即起身过来扶住她,陪着她下了台阶。


    宫妃们纷纷起身,恭送她们母女两个离开。


    淑太贵妃前脚刚走,荣锦棠也起了身。


    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又扎到了他身上。


    荣锦棠背着手站在桂树边,微凉的晚风吹起他玄色的长袍。


    青年身长玉立,眉目英俊,他淡然地驻足而望,眼眸里是宫灯璀璨的痕迹。


    他突然出声道:“走吧。”


    付巧言只觉得心头一跳,她莫名就觉得那句话是对她讲的。


    就算是微凉的山中傍晚,付巧言仍热得额头冒了汗。


    其他妃子们就站在那,呆呆望着英俊逼人的皇帝陛下。


    荣锦棠叫了人却没叫来,不由微微皱起眉头。


    他回过头来,在人群中寻找最特殊的那一个。


    付巧言就看见他的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淡然扫过,最后落到了她身上。


    那一瞬间,她听仿佛听到了花开的声音。


    荣锦棠的目光坚定地落在了她身上,付巧言只听他道:“过来,该回去了。”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识地往前走去。


    晴画紧紧扶着她,怕她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地上。


    等付巧言呆呆走到身边,荣锦棠牵起她的手,牵着她往无忧阁走去。


    宫灯仿佛飘在她们身旁,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相携而去,只留了淡淡的桂花香萦绕在鼻尖。


    等两个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单稚娘才嗤笑出声:“可真有本事。”


    蒋茹和兰若都没出声,倒是章莹月不阴不阳落下一句:“这样出身的人,使得手段恐怕我们是学不会的。”


    顾红缨正走在前头,听了这话猛地回头瞪了她一眼。


    “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顾红缨凶巴巴道,“原来这宫里头想要皇上宠爱不看性格不看脸,看出身哦。”


    章莹月被她气红了脸,实在不知道怎么去反驳她这个,只好说:“就是你天天去巴结她,有什么用?”


    顾红缨冲她做了个鬼脸:“我乐意,人家长得美我瞧着赏心悦目不行呀?难道我还去瞧你?”


    章莹月自知说不过她,拉着同样气青了脸的单稚娘走了。


    且不说那边妃子们如何打官司,付巧言跟荣锦棠这边就融洽得多。


    两个人一路就牵着手,纵使没人讲话,气氛却好得很。


    那是一种日积月累的习惯,以前牵的是她,时至今日还是她。


    荣锦棠在这一个多少有些顿悟,可具体顿悟了什么,他自己却是说不清的。


    两个人安安静静回了无忧阁,等准备沐浴的空挡,荣锦棠仔细端详付巧言的面容。


    他道:“今日里倒是肯打扮,这花钿第一次瞧你用。”


    “多谢陛下赞赏,”付巧言冲他笑,眼睛弯成可爱的月牙,“这蝴蝶我也喜欢得紧。”


    荣锦棠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问:“待会儿净面后,是不是就掉了?”


    付巧言脸上是有妆的,沐浴时肯定要洗掉,反正荣锦棠有没讲过她妆前妆后有何区别,她也没怎么太过在意这个。


    对自己的脸,她还是有信心的。


    “仔细些掉不了,就是贴着时间长了,额头容易起印子。”


    荣锦棠把她拉到怀里,凑在她耳边问:“那你一会儿别弄掉,朕喜欢着呢。”


    付巧言一下子就听懂了,她微微红了脸,也小声回:“那我以后多贴几次?样式还有好些,都很好看的。”


    荣锦棠摇了摇头,又忍不住去摸她眉心:“就这一回吧,省得那你额头不舒服。”


    沐浴的时候付巧言就很小心,等脸上的妆去了以后,那花钿还好好在额头上没有掉。


    素面朝天的付巧言另有一种美,这会儿再去看她,比宫宴时多了几分飘飘欲仙。


    荣锦棠把她压到床上的时候,眼前就是那一只蝴蝶。


    他亲了亲她柔软的嘴唇,笑道:“真好看。”


    付巧言红了脸,笑弯了眼。


    荣锦棠挑开她小衣的衣领,整个人俯下身去。


    含苞待放,芳华初绽。


    就连蝴蝶都驻足倚望,不肯离去。


    她白皙的身子整个依偎在自己怀里,荣锦棠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这个美丽无双的小姑娘,是他的了。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生辰快乐,巧言。”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不太甜的五仁月饼,还是挺好吃的哈哈~


    ☆、兰若


    大约九月末的时候, 行宫里的黄门们就忙碌起来了, 十月初时圣上就要回宫, 行宫就又会恢复往日清静。


    付巧言这一日刚在归园居收拾好书本,外面小黄门就来请了:“小主, 陛下道今日里斗艳园的朱砂丹桂开了,叫您早去赏景。”


    晴书客气回了他,这边就帮付巧言整理发髻。


    “仔细还要再住几日,小主指出两本书来,剩下的奴婢先收拾好。”


    来时就一个箱子,走时却不一定了。


    荣锦棠赏的东西都已经堆了两箱,这还不算淑太贵妃那的,晴书和晴画好生烦恼了几日, 倒是小六子机灵:“姐姐们怕什么,张大伴还敢不让小主把东西带回去?反了他了。”


    两个小姑娘相视一笑, 想想也很在理。


    付巧言这换了个竹叶青色的纱衣,头上簪了一把碧玉簪,瞧着清爽得很。


    晴画要在归园居盯着收拾东西, 今日是晴书跟着付巧言出门的。


    照例是到无忧阁前等,九月底的时节暑热渐渐散去,凉风习习, 已经是秋意盎然了。


    付巧言在无忧阁的前院里绕着假山转悠了两个来回,荣锦棠才姗姗来迟。


    “等一会儿了?”他今日里显然心情很好,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陛下大吉,”付巧言冲他福了福, 笑道,“也是刚到的。”


    荣锦棠大步走到她跟前,低着头瞧了她两眼,伸手帮她把发髻上的簪子扶正:“盛赞讲朱砂丹桂要开,紧着这几天去瞧瞧,下回要看得明年了。”


    付巧言喉咙一哽,却没有说什么,只温和冲他笑了笑。


    这里好似世外桃源,他们日日都在一起,游山玩水好不惬意。


    他们白日一同用膳、散步、观景、赏花,他们晚上一起沐浴、缠绵、嬉戏、安眠,日子一天一天翻过,终于也是要回宫的时候了。


    那四四方方的宫殿仿佛一个牢笼,不仅困住了人身,也网住了人心。


    付巧言难得有些惆怅,那些平日里安慰自己的话都不翼而飞,剩下的只是要回去了这件事。


    长春宫的后殿好不好?比曾经的坤和宫后殿和永巷,它自然已经很好。只是有了归园居和无忧阁的对比,宫里的一切仿佛失去了鲜活的颜色,只剩下斑驳的苍白。


    付巧言垂着头,突然对那丹桂都失去了赏味。


    荣锦棠还沉浸在刚靖王的那封折子上,心情却很美。


    到底是父皇的儿子,是大越的亲王,在大是大非面前,他最终还是选择驻守国门。


    无论他这里面有多少不甘,有多少不愿,最终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实属不易。


    靖王的这封折子虽然是博弈后实属无奈的举动,但他到底没有越雷池一步,在这节骨眼下已经是把家国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几步路就到了斗艳园前。


    朱砂丹桂颜色橘红,在阳光下艳丽多姿,院子里一共就两棵丹桂树,一棵在门口,一棵在最里处。


    到了斗艳园,张德宝就领着一群黄门宫女们退了下去。这是荣锦棠的习惯,每当付巧言陪着他逛斗艳园的时候,都是不要侍从跟的。


    同往日里一样,两人相携漫步在院子里,周身是五彩斑斓的色彩。


    见到了花儿,闻到了丹桂醉人的芬芳,付巧言的心情又好了一些。


    “这花儿确实挺美,不知道宫里头得不得种。”付巧言笑道。


    两个人如往常那般顺着小路往斗艳园里走,一路上花草丰茂,很是漂亮。


    荣锦棠道:“御花园里似只有两棵金桂,你若是喜欢,回头再让御花园里栽种两棵丹桂,这颜色倒是更亮堂些。”


    付巧言抿嘴笑笑:“那就不用大动干戈了,若是明年有幸再来看吧。”


    凉风悠悠,扑面便是桂香。


    两个人绕过曲折的小路,只要在尽头处转弯,便能看到另外一棵桂树。


    荣锦棠正心情极好的同付巧言讲这丹桂的特色,只觉得前头一道浅绿身影闪过,带着寒光的匕首划空而来。


    他下意识地拉着付巧言往后退了两步,却没料到另外一人从右边扑来,手里竟拿着大越少见的弯刀。


    这两个人显然已潜伏多时,她们掐好了时间地点,专等荣锦棠毫不设防走来。


    荣锦棠哪怕再练过武,也只堪堪躲过了刺杀的第一人,眼看第二人就要欺身而上。


    就在这个时候,付巧言飞快地挡到了荣锦棠的身前。


    一道寒光闪过,猩红的雪珠飞溅在青石板路上,映红了荣锦棠的双眼。


    付巧言死死拦在荣锦棠身前,她捂着受了伤的胳膊没有痛哼一声。


    这一切都太快了,只那么短短的回眸间,两个刺客已经欺到身前。


    死亡的阴影一下子笼罩在了付巧言的心头,她狠狠闭上眼睛,身体却纹丝未动。


    在她身后,荣锦棠一把揽过她的腰,就要把她往身后带。


    说时迟那时快,四道灰色的身影飞扑而来,付巧言只听身前刺客一声痛呼,一道温热的液体喷涌到她的脸上。


    浓重的血腥味钻进她的鼻中,付巧言睁开眼睛,就见在她身前一步之遥的刺客已经成了血窟窿。


    淅淅沥沥的血顺着她跪在地上的双腿流淌着,很快浸湿了那块形状曲折的青石板。


    那是兰若。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脸色苍白,嘴唇青紫,已经全然没了声息。


    跪在地上血流成河的这个人,是她相处一年的邻居。


    满眼都是鲜红的血,口鼻里也都是浓重的血腥味。


    溅在她脸上的血水顺着她的脸颊滴落,在她素净的衣服上晕染开了一朵凄凉的花。


    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她眼见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刺成血窟窿,死在她面前。


    付巧言只觉得一阵恶心涌上心头,她深吸了口气,下一刻就昏倒在了荣锦棠的怀中。


    荣锦棠一把把她抱了起来,让小姑娘安安稳稳躺在她怀里。


    他面色铁青,对着灰衣人之首道:“出手慢、无所觉,当罚。”


    四个灰衣人一齐跪到了地上:“属下知错。”


    荣锦棠没在理他们,见怀里的小姑娘面色苍白,左手肘处的伤口晕红了衣裳,看起来特别刺眼。


    他紧紧皱着眉头,抱着她转身离开了斗艳园。


    外面张德宝早就迎了进来,见这情景腿都吓软了:“陛下……”


    荣锦棠已经没心思管他了,一边往无忧阁走,一边迅速吩咐:“叫太医院黄芪、李文燕、丁岑速到无忧阁。”


    黄芪是太医院院正,李文燕和丁岑是院判,这次跟来都是为着他和淑太贵妃的。


    荣锦棠这会儿已经急得不行,他几乎是跑着回的无忧阁,进门直奔寝殿而去。


    张德宝跟在后面小跑,根本不敢提醒。


    荣锦棠这脸色实在太吓人了,他伺候他十几年,还是第一回见。


    他们这一路急行,很快就进了正殿寝宫里,荣锦棠毫不犹豫地把付巧言直接放到了他的床上,回头就问张德宝:“去问问谁会包扎?叫来赶紧先给巧言止血。”


    可能太过急切,他甚至直接称呼了付巧言的名字。


    无忧宫里都是乾元殿的宫人,张德宝对他们了如指掌,张口就道:“之前伺候过小主的柳叶学过,小的这就去叫她。”


    荣锦棠这才缓了一口气。


    他坐在床边,先用帕子压住小姑娘左手处的伤口,才去给她擦脸上的血。


    她脸色苍白,嘴唇都泛着浅浅的粉色,一双秀眉微微皱起,显得极不安稳。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如何能见到这样血粼粼的场面。


    荣锦棠想到她瘦小的身子一直死死挡在自己身前,心里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


    他帮她取了发髻上的钗环,顺了顺她漆黑的长发。


    “好姑娘……”他轻声呢喃着。


    柳叶很快就来了,她一进来刚要跪,荣锦棠就叫她赶紧到身前伺候。


    张德宝早就给准备好了刀伤药和绷带,柳叶麻利地把托盘放到小几上,跪到床边去瞧付巧言手上的手肘。


    兰若那一下速度极快,但她的弯刀显然不是铁匠做的,并不很锋利,这一下划得并不算太深,伤口也不长。


    只是小姑娘胳膊细细白白的,显得那伤口就有些吓人了。


    柳叶见她一直没醒,心里也很担忧,却还是手脚麻利地给她清干净伤口旁边的血迹,上了药给包扎起来。


    这一连串动作下,付巧言也没哼一声。


    荣锦棠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柳叶一忙完荣锦棠就叫出去了,转身又去喊张德宝:“太医怎么这么慢?”


    张德宝的脸也刷白刷白的,行宫里出了这种事,他自己难辞其咎。还能站在这听从圣意已经是心志坚定了,荣锦棠这一吼他的腿更软了,一晃就跪倒在地上。


    “陛下,”他白着脸说,“已经请了,马上就来。”


    柳叶刚一出去,就被晴书围了上来,刚才她只远远瞧见陛下打横抱着自家小主,小主身上都是血,已经吓哭了。


    他们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她红着眼睛问:“我们家小主……”


    柳叶也着急,她抿了抿干涩的嘴唇:“瞧着还好,手上受了伤,就是没醒。”


    晴书这才勉强笑了笑:“多谢你了。”


    柳叶一晃神就瞧见太医已经行至无忧阁门口,一把拉住晴书往边上靠了靠:“没事,你不用怕,有陛下在呢。”


    晴书没吭声,低头擦了擦眼睛。


    黄芪是太医院院正,这会儿已经五十几许了,因为保养得好,看起来仿佛刚刚不惑的年纪。


    他闷着头往无忧阁这冲,脸不红气不喘,只额头出了点汗。跟在他身后的李文燕和丁岑就不太跟得上了。


    等到了无忧阁正殿门口,黄芪正想整理下仪容再禀报,就听到荣锦棠沉声训斥:“今日之事,你和盛赞都要自去领罚!”


    他声音之冷酷,是黄芪从未听过的。


    他顿了顿,背在背后的手冲李文燕和丁岑摆了摆,这才禀报:“臣黄岑、李文燕、丁岑求见。”


    只听张德宝颤抖的声音道:“进。”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卷卷的手榴弹*2,Amanda、:D、笙笙慢、肘CisSy的地雷~


    昨天大姨妈太难受,真的写不动了orz明天一定双更QAQ


    注:巧言吓昏的!


    ☆、病症


    三位太医一路上只听出事了, 倒是怎么也没想到寝殿大门一开, 打眼就瞧见一个少女躺在荣锦棠的龙床上。


    她身上点点猩红的血实在扎眼, 黄芪当即脸色微变。


    荣锦棠还是坐在床边没有动:“黄院正,你先看。”


    黄芪快步行至床边, 见荣锦棠已经把付巧言的手腕露了出来。


    他就那么弯着腰,站着给付巧言诊脉。


    荣锦棠道:“刚斗艳园她左手手肘受伤,已经包扎,只是一直昏迷,未见醒。”


    他这么一说,黄芪心里头就不那么紧张了。


    他认真听了一会儿脉,又把左手也听了,才擦着汗道:“这位娘娘, 是否是吓着了?”


    荣锦棠点了点头:“场面不是很美。”


    他一边说,一边帮付巧言盖好被子, 动作轻柔得很。


    黄芪咋舌,好半天才道:“臣听脉而闻,娘娘手上的伤口没有大碍, 只将养几日待愈合便可自由活动。只有些吓着了,导致气血翻涌闭气昏迷,等醒来再服三日养神安眠的方子便无妨了。”


    他是太医院最厉害的御医了, 他都讲没有大事,荣锦棠的面色就缓了缓,没那么吓人了。


    可黄芪话却没讲完:“臣只是个人浅见,还得两位院判一同诊脉才定案, 还有些要斟酌。”


    宫里头御医给贵人瞧病很讲究,最少三位一起出脉案写方子才行,万一有任何遗漏,他们三个是一个都跑不了的。


    太医院一共只有一个院正四位院判,剩下的都是御医和御医使。如今三个太医都跟来行宫,只留两位院判在宫里专门伺候太后和其他太妃,来了行宫的都是圣手。


    丁岑年纪不大,却是医术世家传人,他先诊了脉,又退到一旁等李文燕。


    李文燕是四位院判里唯一一位女院判,是大越最有名的李氏医馆的嫡传弟子,专擅妇科儿科。


    等到她也诊完了,与同僚对视一眼,还是道:“娘娘此时病因,臣推测与黄院正与丁院判一致,只是……”


    荣锦棠又皱起眉头:“只是什么?”


    李文燕见他确实对这位娘娘很上心,还是咬牙道:“只是这位娘娘约莫十来岁时受过冻,导致寒气入体,一直没有痊愈。不过臣观其脉案,近两年来娘娘有用暖融丸,稍缓解了一些。”


    她是妇科圣手,一直给淑太贵妃问诊的,说出来的脉案荣锦棠是很信的。


    他听了脸色更是不好,却问:“那她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适?朕记得她讲过挂红时是不太舒坦的。”


    李文燕一愣。


    她当值十几年,自然见识过先帝的妃嫔们,确实没见他对哪一个这么上心的。哪怕是当年顺嫔诞双生子,也不过就是问问大人孩子可好,多余的话是没有的。


    太初帝这里她算是第一次伺候,实在不知道他是这么细致的人。


    至于这份细致是针对这一位娘娘还是他本身就是如此,李文燕就不得而知了。


    她斟酌一番,还是道:“娘娘在未用药之前冬日里会怕冷,挂红时也确实不太舒坦,不过已经用了药,应当好了许多,只是不知道给娘娘开药的是哪一位,用了多少时候。”


    荣锦棠竟不知道她一直在吃药,听了心里头一阵阵的发闷,也不知道是疼还是难受,总之实在是不太愉悦的。


    他发现,他曾经忽略她这许多。


    荣锦棠吩咐张德宝:“去叫她的宫女进来。”


    张德宝见他脸上一丁点笑容都没有,腿肚子直打颤。


    晴书被叫进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


    荣锦棠叫李文燕问她话。


    “你们娘娘的暖融丸是谁给开的?用了多久?”


    晴书见付巧言还好好躺在床上,不由松了口气,也没注意她称呼的是什么,只老实回答:“回大人话,是张御医使给小主瞧的病,这药约莫是去岁元月开始用,至今已有一年半,已经渐渐起效了。”


    去年冬日里付巧言什么样晴书是没见过的,只听晴画讲小主如今不怕冷,感谢张御医使给开了好药。


    李文燕一听就纾了眉头:“张瑞芳也是我们李氏医馆的子弟,只如今年纪轻幼,才只御医使的官职,她开的药对症,只不过药丸没有汤药药效好,这才一年才见效。”


    荣锦棠听了又不太高兴,总他今日的心情是好不了了。


    他问晴书:“为何不叫吃汤药?”


    晴书一愣,却垂眸道:“我们那不太适宜熬药。”


    长春宫的后殿都两个小主住偏殿,她们平日里煮点味轻的花茶还行,汤药味苦还重,熬了前院都能闻到,自然是不能自己煮的。


    荣锦棠一听,嘴里头直发苦。


    他伸手顺了顺付巧言黑长的秀发,看着他苍白的容颜道:“李爱卿。”


    “现在换成汤药药效如何?”


    李文燕才明白过来床上躺着的只是下三位的小主,她隐约也听过行宫里头的传闻,一下子就猜到她应当就是独得皇上宠爱的付才人。


    小姑娘这样柔弱地躺在床上,小脸只有巴掌大,哪怕神情并不很安宁,也难掩倾国倾城的容颜。


    确实是难得的美人了。


    李文燕道:“若是服用汤药应当年底能见效,只汤药味苦,小主要能一直用下去才好。”


    她其实也是帮张瑞芳开脱了一下。


    汤药不好吃,苦涩酸浓,若是药丸效力差不了太多,自然选择药丸的多些。


    哪怕不是宫里头的贵人,百姓也觉得药丸更方便好吃。


    但荣锦棠还是不太高兴的。


    他一直觉得自己运筹帷幄,宫里头的事都归他管,哪怕他想稳重一些没让小姑娘升位太快,但还是忽略到了许多细节。


    毕竟他一出生就在景玉宫里了,他所见的都是淑太贵妃的生活,从来没有关心过下三位的小主要如何过活。


    索性……他也提前准备好了。


    只是这份准备,还得再郑重一些才好。


    荣锦棠心里头想开了,面色就好看了一些,他淡淡道:“她是不怕吃苦的。”


    那声音里有着难以觉察的赞赏和信任,在场所有人都听出来了,态度也更郑重了些。


    “三位爱卿且再仔细斟酌,务必写出最好的药方来,药材就从乾元宫库房走,没有限制。”


    李文燕心里头一紧,就听荣锦棠的声音再次响起:“与她,是否有碍子嗣?”


    这回,李文燕答的就异常谨慎了,她斟酌好久还是道:“毕竟小主是受过寒的,等用药疗程结束后才能断定是否有碍。”


    “朕问你,是否有碍。”


    李文燕觉得背后都湿了,这是她第一次从荣锦棠身上感受到这么沉重的威仪,仿佛只要她回答有半点错误,立马就要拖出去斩首示众。


    她抖着声音答:“臣判断,应当是无碍的。”


    从付巧言的脉案上看她寒症并不太重,只要用药恰当就会无碍,哪怕只吃药丸,等到了明年也能见效。


    只是宫里头的子嗣之事确实不能胡乱保证,之前张瑞芳到底年轻,淑妃一问就答了。像李文燕这样的老油条,说话就有水头多了。


    荣锦棠把目光往她身后扫了扫,见黄芪和丁岑也一起点了头,心里才略微松了松。


    此时此刻,他不否认想要一个她生的孩子。只要能有皇嗣诞生,无论对于他还是对于她,都是最好的一件事。


    荣锦棠这会儿就松了些,这些个老御医都聪明得很,话从来不说死,不吓唬一下总在那故弄玄虚,搞得他不能安稳。


    他道:“你们回去定夺个章程出来,药要温和些,好入口一些,还得有温补的效果,她实在是有些瘦弱了。”


    李文燕瞧了瞧床上比同龄人更高出半个头的少女,只好点头称是。


    黄芪见他已经没那么生气了,便上前两步:“一会儿小主醒来,陛下仔细着些,毕竟受过惊吓可能会与寻常不同。”


    他是老臣了,眼力价跟张德宝有得拼。


    这小主不小主的不打紧,打紧的是皇上的态度。


    哪怕是当年的贵妃,也没见过先帝这样上心。


    不过他倒是听师父说过,当年先帝对显庆皇后是明显不同的。


    大越专情的皇帝也不少,开国高祖皇帝就是最有名的一位,终其一生他都只有皇后一位发妻在册,后宫虚空从未留妃妾。


    黄芪想着付巧言的名字,只在心里头叹:但愿您命好,能康健喜乐,同陛下长长久久吧。


    这话荣锦棠是爱听的,他浅笑:“黄院正有心了。”


    “以后付才人的寒症就由李爱卿主治,还望两位爱卿从旁斟酌,务必拿出最好的方案来。”


    三个人齐齐跪下了:“臣定当不负圣令。”


    等到太医们都走了,荣锦棠才吩咐张德宝:“刚那个叫柳叶的宫女选给付才人用,你再挑两个懂事的黄门过去,专给她伺候汤药,务必要选老实谨慎的。”


    晴书一听,眼睛悄悄亮了。


    大越皇室非主位不配黄门,宫里有没有黄门,是她是否成为主位的标志。


    皇上这个意思,显然是要给小主升位了。


    荣锦棠转头吩咐晴书:“叫你们归园居的人都去偏殿收拾,在回宫前你们主子就住在那里。”


    晴书跪拜,退了出去。


    张德宝还留在屋里,等荣锦棠的发落。


    “以后宫里的事,朕不问,但你要经心。”荣锦棠淡淡的说。


    “这一次自己去内务府领罚,若是还有下一次……”


    张德宝又跪了下来,紧着给他磕了三个头:“小的一定更加谨慎,再也不叫出这样事端。”


    荣锦棠道:“叫禁卫先审问那个宫女,不问出话不能死。”


    他声音里带着冰冷冷的寒意,张德宝听了身上一阵发冷。


    “诺。”


    张德宝就退了出去。


    荣锦棠坐在床边看着她,脑子里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要给她什么封号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笙笙慢的地雷~


    八点十五来二更,么么哒~


    ☆、醒来


    付巧言梦里是漫天血雨。


    一会儿是兰若同她下棋的笑颜, 一会儿又是她举着刀冲过来的凶恶, 最后那些都不见了, 只有铺天盖地的红。


    付巧言觉得有些憋气,她使劲深吸口气, 猛地张大了眼睛。


    荣锦棠正坐在床边读书。


    付巧言还有些懵,她只觉得身上很冷,只好喊他:“陛下。”


    荣锦棠倏然抬起头。


    他一双漆黑眼眸瞧了过来,见付巧言醒了,嘴角微微扬了一个弧度。


    “醒了?身上如何?”


    付巧言还有些茫然的,她好半天才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


    一想起那些可怕的血色来,付巧言就有些着急,她挣扎着要起身, 却不料牵动了手臂上的伤口:“呀。”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知道要痛呼一声。


    荣锦棠赶紧放下书本过来扶她, 叫她稳稳靠在自己怀里。


    付巧言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摸他的胳膊,问:“陛下没事吧?”


    荣锦棠心中一暖,付巧言嘴里从来没说过什么情情爱爱的话, 可她表现出来的那份关心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心里头有,才能这样重视。


    他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朕没事,只是你伤了手又受了惊吓, 得吃一阵子汤药了。”


    “有些苦,但你得好好用了,身体才能好。”他声音十分的温柔。


    付巧言刚醒来就被他这样拍,又有些迷糊, 她说:“回宫煮药不方便,能少用几副么?”


    她只是很自然在陈述事实,可荣锦棠心里头还是有些难受,他道:“没事,回去给你搬个家,就方便了。”


    付巧言精神了些,问:“搬去哪里?”


    确实她也不想再住兰若原来偏殿的对面,每当看到那扇熟悉的木门,她或许都回想起这一日的过往。


    那些沉淀在脑海里的血腥味挥之不去,现在还叫她浑身发冷。


    付巧言不自觉抖了抖,整个人都往他怀里缩。


    荣锦棠知道她可能想起刚才的事,便把她搂得更紧:“明日里你就知道了。”


    他说着,转头吩咐外面候着的中监传膳,又跟付巧言道:“这几日你就在这陪着朕,好不好?”


    他声音好轻,仿佛一只羽毛在扫着她动荡不安的心。


    “好。”付巧言下意识道。


    晚膳的时候付巧言才发现她自己真的成了病号。


    她右手没受伤,荣锦棠也不叫她用筷子,只能用勺吃些好克化的食物。


    每一样都是他指了让晴画给夹碎放到碗里,她再去吃。


    付巧言知道他是想显示一下关心,便也乖乖照做了。


    晚饭之后,照例要沐浴的。


    荣锦棠叫宫女们都退了下去,自己亲自帮她梳洗。


    付巧言有些不好意思,可他很严肃训她伤口不能碰水,只好红着脸任他给自己清洗。


    整个过程荣锦棠都很专注,他没有一点要折腾她的意思,最后洗完了,甚至帮她擦好了头发:“一会儿回去再干发吧,你得吃药了。”


    一想起汤药,付巧言就皱了皱鼻子。


    荣锦棠道:“要是吃这个,你原先用的药丸就不吃了,这药用些时候就能好。”


    付巧言一点没觉得他知道自己吃药有什么不对,听了还高兴:“真的?要是冬日里能好,晚上就不怕冷了。”


    荣锦棠笑,扶着她出了浴池:“冬日里铁定不让你冷。”


    等穿过回廊,付巧言还想往偏殿去,却被荣锦棠牵着进了主殿。


    付巧言有些诧异:“陛下,这……”


    荣锦棠声音很淡,他一本正经道:“今日里朕也受了惊吓,还是在寝殿安置吧,这边宫灯多些。”


    付巧言就理所应当地被他牵了进去。


    这会儿寝殿里晴书和晴画都不在,只有柳叶等在一旁。


    荣锦棠叫她给付巧言干发,对付巧言道:“以后就叫她跟着你,她会些简单的跌打医术。”


    付巧言正枕在软枕上,听了这话跟柳叶对视一眼,浅浅笑了。


    “诺,我原也很喜欢她。”


    荣锦棠见陆叁一直等在殿外,就叫他进来:“药好了没有?”


    陆叁行了礼道:“已经好了,在温着,脉案也已经录档,膳房另给备了糖瓜。”


    膳房的大师傅,简直神乎其神。


    付巧言一听就在心里头佩服,真没有他们巴结不好的主子。


    荣锦棠先去让宫人给更了衣,这会儿就换了里衣在殿里安排明日政事,初秋的夜晚也不嫌冷。


    付巧言就忍不住去念叨他:“陛下仔细着凉,如今月份晚了。”


    荣锦棠一个将要弱冠的小伙子,实在是火力旺盛,听了只摇了摇头,又吩咐张德宝几句这才回到塌边。


    乾元宫伺候过的宫女,干发都很有一手,这会儿付巧言头发已经干了,正软软披在身后。


    柳叶取了个丝绸的发带过来,帮她松松束在身后。


    小姑娘身上也穿着里衣,只是荣锦棠怕她冷,叫她披上了外袍。


    她团成一团坐在龙床边上,那困顿的样子显得可爱极了。


    荣锦棠坐到她身边,叫她把脚也缩到床上,拿被子盖住才行。


    柳叶出去忙了一会儿,就端了托盘回来。


    檀木托盘上,一碟小糖瓜,一碗热汤药。


    远远闻着那个味道就一股子苦涩,付巧言皱了皱鼻子,有些不太想喝。


    她明明不是个喜欢使小性子的人,从小到大跟母亲也没这么腻歪过,可这会儿靠在她身边,却莫名想要他哄一哄。


    那种情绪来的太突然,她实在抑制不下去。


    她小声哼哼:“好苦,不想喝。”


    荣锦棠竟真的柔声哄她:“怕什么,就那么一小碗,喝完还有糖瓜吃。”


    宫里头的糖瓜个头很小,不过拇指大,上面点缀着红艳艳的图案,看起来很喜庆。


    付巧言低着头不讲话。


    荣锦棠搂着她的腰又道:“要是好好吃药,回头就把那本张喜的原著孤本送给你。”


    听到这个,付巧言立马抬起头了。


    柳叶已经等在旁边有一会儿了,付巧言也不太好意思叫她一直端着,这边伸出手:“给我吧。”


    荣锦棠在她脸上亲了亲:“真乖。”


    付巧言摸着那碗不太烫了,很豪迈地一口就闷了进去,柳叶在旁边端了水,赶紧给她漱口。


    漱完口,一个糖瓜含进去,什么苦涩都没了,只留下暖心的甜。


    荣锦棠道:“吃了甜瓜还要再漱口,要不牙齿该坏了。”


    付巧言“嗯”了一声,很遗憾地没有去摸第二颗。


    这是付巧言第一次睡龙床上,还是有些好奇的。


    她摸了摸床上的雕花,跟正在贵妃榻上读书的荣锦棠道:“比偏殿那个床精致些。”


    荣锦棠拿着书的手顿了顿,问她:“你喜欢什么样的家具?花纹呢?”


    付巧言想了想,道:“感觉梨花木的更好些,纹路漂亮,花纹就都好,只要吉祥喜庆的就行。”


    她笑:“我不挑的,怎么都很好了。”


    荣锦棠瞥了一眼柳叶,柳叶很懂事地就出去禀报给了张德宝。


    两刻钟之后,荣锦棠见她有点困了,也就放下书过来上了床。


    初秋的夜里山中已经有些凉爽了,他把床幔扯下,吩咐外面守着的宫女进来熄灯,只留门口的两盏微弱亮着。


    床幔里很黑,他头回睡在外侧,叫付巧言睡在里侧。


    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但荣锦棠道:“你左手伤了,这样不会碰到手。”


    倒是有些道理的,付巧言就说:“多谢陛下体贴。”


    荣锦棠轻声笑笑,在黑暗里轻声道:“睡吧,小姑娘。”


    付巧言沉沉进入梦乡。


    荣锦棠却没有睡。


    等付巧言呼吸规律起来,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掀开寝殿的帘幔缓步而出。


    外面,新任禁卫统领冯昔旧正守在那里,一脸严肃不言不语。


    荣锦棠在主位坐了,低声道:“说吧。”


    冯昔旧行了礼,声音也很低:“芳年坦白了,她跟兰若是乌鞑人,早年就来了大越隐姓埋名,后因容貌出众被安排小选入宫,乌鞑那边给他们的指令是刺杀皇帝。”


    这个皇帝,指的不是荣锦棠。


    而是大越任何一个坐上皇位的荣氏子。


    她们是隆庆四十一年入宫,为了这一天足足等了五年。


    以前没有机会,这一次天赐良机,她们兴许摸透了他每天都要去斗艳园散步且不带宫人,这才起了意。


    因为斗艳园并不限制宫妃进入,只是每当荣锦棠和付巧言来的时候,其他人都是不来的。


    一个是看着生气,再一个她们也没那么死皮赖脸。


    今日守园的黄门瞧见兰若主仆进入,也没拦着。


    她位份最低,若是舍弃脸面也在情理之中。


    荣锦棠问:“武器从何而来?”


    尤其是兰若手里那把弯刀,实在是很少见的器型,大越官兵几乎不使用。


    冯昔旧道:“已经请禁卫的匠师探查过,应当是用铜盘私自改的。”


    荣锦棠冷笑出声:“倒是用心了。”


    冯昔旧低下了头。


    这事他是有很大责任的,刚已经挨过罚了,虽然圣上并没有受伤,却也是他的失职。


    “陛下,”他沉声道,“太后那边……应当不知情。”


    荣锦棠点了点头。


    冯昔旧又道:“已经查明,当时要给您选良媛,太后娘娘便吩咐冯秀莲选两位容貌最出众的给您送来,当时是只看了样貌的。”


    荣锦棠道:“太后娘娘是出身王氏,她比不会做这样的事。”


    见他心里有了成算,冯昔旧也就没有再说这个话题。


    荣锦棠想了想,还是吩咐:“再去审她,朕要知道她所有的底细。”


    冯昔旧退了下去。


    荣锦棠正在沉思这事儿,却突然听到寝殿里传来细细的呻吟声。


    他心中一惊,赶紧进了寝殿,掀开床幔去看。


    只见付巧言双眉紧锁,正在痛苦地低声说着话。


    她额头都是汗,脸色刷白,一看便知是做噩梦了。


    荣锦棠脱了鞋子上床,把她搂在怀里哄:“乖乖,不怕了不怕了。”


    他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语:“有朕在的,不会离开你。”


    付巧言这才安静下来,又再度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古言文:


    严清怡落水被救上岸,第一件事就是把救她那人踢到湖里去了。时过境迁,严清怡想起往事总是懊悔,当初怎么不顺手扔块石头下去…


    APP的小天使搜索小说名:严家长女


    ☆、婕妤


    因着晚上一直梦魇, 付巧言几乎没怎么睡好, 到了往日已经早起的时辰依旧沉睡着。


    荣锦棠早上打了半个时辰拳回来见她还在睡, 便吩咐晴画道:“去太贵妃那禀报一声,便说你们娘娘昨夜里受了风, 这几日不过去陪她了。”


    晴画顿了顿,冲他行了礼便退下了。


    昨日的事除了禁卫和张德宝旁人并不太清楚,晴书离得远什么都没看见,只隐约猜是出了不太好的事。不过见皇上对她们小主比往日还要温和,也明白不是冲着她们小主来的,心里多少安定一些。


    她同晴画也简单讲了讲,还说陛下有意给小主升位了。


    她们小主已经是才人,再升就是六品婕妤, 一下子变成了一宫主位。


    张德宝会做人,等荣锦棠那封诏书一下, 便把柳叶、陆叁和陆六直接归至付巧言宫下。这会儿晴书回去收拾东西,换柳叶跟着晴画在无忧阁伺候付巧言。


    寝殿里依旧燃着安神香,少女舒适地窝在锦被里安眠, 荣锦棠坐在床边看了一会儿,便起身出了寝宫。


    他吩咐等在外面的张德宝:“你就守这里,待会儿等她洗漱完就把诏书宣读给她, 叫她高兴高兴。”


    张德宝赶紧着行了礼,偷偷摸了摸自己挨了打还在疼的屁股,嫉妒地看着原本在他后头叫哥哥的中监于兴跟着荣锦棠身后走了。


    他同守在殿外的柳叶对视一眼,叹了口气。最近几天, 陛下显然不是很想理他。


    付巧言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等到日上三竿才迟迟醒来,却还是觉得很累。


    她摸了摸身边的位置,入手一片冰凉,估计荣锦棠已经忙去了。


    床幔遮住了外面斑驳的光影,付巧言躺在昏暗的架子床里,安静地发着呆。


    她脑海里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没有想,又仿佛已走过万水千山。


    安神香的味道从四面八方袭来,她又有些困了,可是咕咕叫的肚子却提醒她必须要起床了。


    “谁在外面?”付巧言问。


    柳叶的声音响起:“回娘娘,奴婢在,娘娘是否要起了?”


    付巧言还有些昏沉,她没有立时发现柳叶对她的称呼变了,只道:“起吧。”


    柳叶拉开床幔,笑嘻嘻冲她行了礼,等她慢悠悠从床上坐起身来,才过去帮她换上软底的绣花鞋。


    “早膳已经安排好一会儿了,一直在前厅里问着,等洗漱完便能用。”柳叶道。


    晴画稳重忠心,晴书可爱贴心,柳叶倒是爽朗麻利,也让付巧言很是喜欢。


    付巧言点了点头,起身洗漱挽发,等换了一身织锦的嫩黄袄裙配黄水晶顶心头面,这才清爽了些。


    “早上有药否?”昨天她实在精神不好,也未问荣锦棠说的药要如何用。


    柳叶叫她坐在贵妃榻上歇会儿,端了蜂蜜水给她润口。


    “李院判道安神药这几日晚上要紧着吃,驱寒的药以后每三日服一次便可。”


    付巧言松了口气,那药真是太苦了,还真不如药丸子好吃。


    “还是药丸子好用些,可惜陛下不让吃了。”付巧言遗憾道。


    柳叶笑:“陛下嫌那药药效慢,想让您早点好呢。”


    付巧言笑笑,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就在这时,张德宝捧着圣旨进来了。


    付巧言赶紧起了身,一颗心都跟着噗通直跳。


    张德宝给她打了个千儿,笑眯眯道:“娘娘大吉,请您接旨。”


    好像接到那封才人的册封诏书还是昨天的事,付巧言有些恍惚地跪在了软垫上,张德宝徐徐展开诏书,清了清喉咙开始读。


    “长春宫付氏巧言,孝敬忠诚,性秉温庄,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册封为六品婕妤,特赐封号宸,赐住景玉宫,主一宫事,钦此!”


    荣锦棠昨日里温柔到了极点,付巧言也隐约猜到他要给自己升位,只没想到这册封来得这么快,这么急。


    她不觉得自己昨天做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她只是尽自己本能去保护了他而已。


    “谢陛下恩封。”她冲诏书行了大礼,紧接着就被柳叶扶了起来。


    张德宝把诏书捧到她手上,又卖了个乖:“来之前陛下就叫让修葺景玉宫,等回去娘娘便能住上了。大小还是同太贵妃娘娘那会儿时一样,陛下知道您喜欢花草,又在后院里加了个小花坛。”


    付巧言抱着那沉甸甸的诏书,心里头一阵的恍惚。


    她愣愣坐回贵妃榻上,柳叶在边上帮她解释:“我们娘娘忒高兴了些,大伴不要介怀。”


    张德宝笑呵呵等在那,怎么可能“介怀”。


    窗外阳光明媚,鸟语花香,桂花的香味穿过窗棱弥漫进寝殿里,付巧言徐徐展开那份诏书。


    她把上面的每一个字反复咀嚼,最终微微勾起唇角。


    他说自己“孝敬忠诚”,特赐封号“宸”,赐住了景玉宫。


    宸这个字,很沉很重。


    付巧言着实没有想到,荣锦棠会特地单独赐给她这样一个封号。


    《说文》里言,宸,屋宇也。又释为北极星所在,后借指帝王所居,又引申为王位、帝王的代称。


    大越历代后妃里赐什么样封号的都有,唯独没有宸这个字。这个封号,最近的要追溯到前陈宣帝时期的宠后宸敬皇后。


    付巧言细细摸着诏书上那个宸字,一直浮着的心也渐渐安稳了下来。


    昨日里的那些惊慌失措都消散不见,剩下的只有难以名状的安心。


    付巧言抬头同张德宝道:“多谢大伴,赏。”


    柳叶立即上前递了荷包进张德宝袖中。


    张德宝这会儿对付巧言的态度都不是和善客气了,他简直毕恭毕敬。


    “娘娘仁慈,小厅已经摆好了早膳,娘娘歇会儿便移驾用膳吧。”


    付巧言点点头,笑道:“我知道了。”


    等张德宝走了,付巧言才高兴地裂开嘴,笑得灿烂又夺目。


    她起身在寝殿里来回转悠,嘴里絮絮叨叨:“景玉宫可好了,尤其是娘娘改过的书房,书室里能摆好多书。”


    柳叶伺候她时间不长,还是第一次见她高兴成这样,也不由跟在后面傻笑。


    “院子里那颗晚梅也漂亮极了,冬日里取下一支插在白瓷细口瓶里,能开好长时间呢。”


    她絮叨个没完,全然忘记要去用早膳,紧接着又琢磨:“回头要请陛下给赐幅字,挂在书房里多敞亮。”


    “都依你,”荣锦棠笑着迈步进来,拉住还在转悠个不停的小姑娘,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下,“早安,宸娘娘。”


    这个称呼沉甸甸的,可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带着一股甜蜜来。付巧言抬头看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什么都没说过,也没跟她讲过,可景玉宫提早就修葺了,小花坛也已经修好。这个字这样重,却轻易地就给了自己。


    “陛下。”付巧言又红了眼睛,觉得有些丢人,自己从来没这么爱哭过。


    荣锦棠拍了拍她后背,知道小姑娘是喜极而泣,也由着她放纵了一会儿,才道:“好了,要是这么感谢朕,就好好吃药听到没。”


    付巧言“嗯”了一声,把头抬起来飞快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放到了别处。


    荣锦棠看她小脸微红,心里也很高兴,昨天那点不愉快都烟消云散,只要她还好好的,便没什么可怕的了。


    “再高兴也要吃饭,景玉宫里的摆设等你回去自己弄,家具已经做了新的,跟母亲那会儿有些不同。”


    荣锦棠牵着她的手去正厅,拉着她坐到桌边。


    “都是朕亲自选的,不许不喜欢。”


    付巧言冲他甜甜笑了。


    “诺,多谢陛下。”


    荣锦棠叫宫女给她盛了一碗海参小米粥,叫她先吃了暖胃,自己就一直坐在桌边看她。


    休息一晚,付巧言左手的伤没那么疼了,除了绑着绷带不太方便,倒是不太影响用膳喝水。


    荣锦棠抿了一口张德宝殷勤端过来的茶,道:“今日就别去娘娘那了,你手上有伤要养养,斗艳园的事也没同她讲,明日里你也就道自己吹了头风过不去。”


    付巧言乖巧点点头,把一整碗粥都用了,才道:“我省的,不会叫娘娘操心。”


    有他陪在身边,付巧言就不好老是去用甜口的精致糖三角和玫瑰菜丝,等用完早膳,荣锦棠就领着她去了正殿书房。


    宫人们来来回回好几趟,给她在窗边安置了一方小天地,黄花梨的方塌上面铺了软软的垫子,小几上给她摆了书本九连环八宝茶和点心,供她打发时间。


    “今天朕事忙,你老老实实待这里自己玩,若是困了就盖好被子歇着。”


    荣锦棠把她安置好,唠叨半天,才自去批改奏折。


    付巧言靠坐在榻上,先是玩了一会儿九连环,又怕这玩件声音大吵了他办公,便改成了读书。


    兴许是吃的药安眠,她看了一会儿又忍不住睡了过去。


    荣锦棠批改完一份奏折,抬头见她已经睡了,摇着头过去给她盖上被子,又自去忙碌了。


    就在两个人温馨陪伴的时候,其他宫里头都知道了付巧言升为主位的事儿。


    付巧言在行宫两月内连升两级,如今封为婕妤,特赐封号为宸,赐住景玉宫。


    无论是她升为婕妤也好,赐住淑太贵妃娘娘原来的宫室景玉宫也罢,最令人啧啧称奇的却是那个特殊的封号宸。


    从前陈至今五百年来,只三位后妃有此殊荣。


    前头两个,最后都封后执掌凤印,母仪天下了。


    如今付巧言被封为中三位婕妤,因为独有封号位比昭仪,实际上已经是荣锦棠后宫里位分最高的宫妃之一了。


    就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仅仅只是淑女。


    且不说有多少妃子暗地里砸了杯子,倒是淑太贵妃听了微微皱了眉头:“昨日是不是出了事?”


    沈福回忆一番,只说:“昨日里陛下和宸婕妤从斗艳园回去,据说是招了太医的。”


    “三位都去了。”沈福补充道。


    淑太贵妃叹了口气:“皇儿谨慎管了,若是巧言只头风,必不会一口气叫那么多太医去,你瞧瞧这封号。”


    这已经明晃晃在说,这一位现如今是朕心里最重要的女人,如果一直都是,将来她说不定也能效仿前头的两位宸娘娘,最后执掌凤印。


    她对荣锦棠十分了解,知道他不是个急躁的人。


    从付巧言的位份上看,一直走的是稳扎稳打的路线。


    这一次虽然只升了一位,可那封号实在太尊贵了,尊贵到淑太贵妃都忍不住感叹:“比他父皇,到底不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频频的手榴弹*2、地雷,卷卷的手榴弹、地雷,kyyyuuu的地雷*2,Amanda的地雷么么哒~


    推荐基友的文文:古穿爽文 《嫡次女的荣宠之路》只只不醉 id=3379557 链接:<a href="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379557" target="_blank">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3379557</a>


    八点十五还有一章~到时侯前66发红包啊~欢迎大家踊跃留言么么哒!


    ☆、游湖 二更


    或许是这一天荣锦棠的陪伴叫她安心了, 也或许付巧言本就不是个特别胆小怕事的人, 这一日晚上用过安神药以后她渐渐熟睡, 没有再做噩梦。


    她左手还是不如往日里灵活,等到第三日清晨才准备去看望淑太贵妃。


    早饭时付巧言斟酌片刻, 还是屏退宫人问荣锦棠:“兰若……”


    荣锦棠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他把特地给付巧言准备的温补药膳往她面前推了推,轻声道:“她的事儿都已经查明了,宫女芳年也扣在禁卫那,你不用担忧。”


    付巧言叹了口气:“何苦呢。”


    “之前我同她还经常手谈,后来天气冷了就停了,没成想……”


    没成想成了如今这般。


    刺杀皇帝实在罪大恶极,兰若和芳年两个人从此就会消失在后宫名册上, 仿佛从来都没存在过一般。


    荣锦棠道:“已经叫她宫里安排她称病,等咱们回宫那日便是她的丧期, 娘娘若是问你,你就说不知是什么病。”


    “我省得的,”付巧言点了点头, 心里头还是有些沉重的,“就是娘娘聪明得很,怕瞒不住。”


    荣锦棠给她加了一块蜂蜜酥糖:“没事, 娘娘兴许不会关心这事。”


    用过早膳,荣锦棠就去忙碌了,付巧言领着晴画去淑太贵妃那。


    路上晴画道:“前日里奴婢去太贵妃娘娘那给您请假,娘娘很是关心您身体。”


    付巧言心里一暖, 笑道:“娘娘是仔细人。”


    晴画又问:“归园居的东西都收拾到偏殿,奴婢几个的住所都给安排好了,无忧阁这边客气的很呢,还是娘娘有面子。”


    那是当然的。


    她因何升位旁人不知,张德宝心里肯定清楚。救驾这事往大里说可了不地了,加之付巧言受了伤,荣锦棠毫发无损,更显得这一忠心壮举十分难得。


    只这理由不能往外讲,在荣锦棠心里也肯定不是单因为这个给她封婕妤,不过宫里其他人都是不知的,只能看到她荣宠无限,旁人难以企及。


    就说从无忧阁往甘露斋去的这一路上,凡是遇到的宫人们无不向她恭敬行礼,口里称“宸娘娘大吉”。


    等到了甘露斋,更是老远就瞧见沈福等在那。


    “给宸娘娘请安了”,沈福迎上来笑道。


    付巧言态度依旧跟往日没什么不同:“劳烦姑姑特地等我。”


    沈福也一如既往地恭敬:“娘娘听您今日会来,早就安排在茶室里等了,怕您吹着风。”


    这会儿已经是初秋,再用送爽殿就显得冷了,这些日子付巧言一直都是在茶室里头陪淑太贵妃。


    等到了茶室门口,一进去就被淑太贵妃招到身边:“好孩子快过来,叫我瞧瞧好些了吗?”


    付巧言冲她行了礼,这才陪坐到身边:“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太医讲我原来风寒入体,又给开了些驱寒的药,耽搁了几日。”


    淑太贵妃见她确实精精神神的,这才放下心来。


    “得,那娘娘就在这恭喜你了。”


    付巧言微红了脸,笑意却弥漫到眼里眉间:“都是陛下恩赏。”


    淑太贵妃让寒烟上了茶便叫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她笑容收了收,叹口气道:“我知道皇儿不想叫我多操心,可那日在斗艳园里只怕是出了大事吧?”


    付巧言心里头斟酌一番,还是含糊答:“因最后其实没什么事,陛下才道不叫您知道的。原本也没什么要紧的,今儿午膳陛下还说要来陪娘娘用膳呢。”


    听她这么说,淑太贵妃便了悟了。


    那意思是确实发生了什么事,不过没有造成任何影响,所以荣锦棠便不打算同她讲。


    这宫里一旦有宫妃升位便是人人皆知,不受宠的小主生了病倒是无人问津,是以淑太贵妃根本不知道兰若“生病”的事,连问都没问她。


    淑太贵妃很快就放过了斗艳园那茬,问付巧言:“听闻把景玉宫赐给你了,这下高兴了吧。”


    付巧言顿时笑开了花。


    “娘娘最是知道我,确实喜欢景玉宫那,现在还时常怀念那时候的光景呢。”


    淑太贵妃点了点她的额头,笑着打趣:“有什么可怀念的?你现在是宸娘娘了,要端的起身份。舒舒服服等人来伺候难道不比伺候别人强。”


    她同付巧言从来都是有什么讲什么,这一句说的太实在了,付巧言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娘娘您真是的,竟说大实话。”


    淑太贵妃把茶杯放到几上,面容严肃了些:“等这次回去后,肯定好多人要去巴结你,好多人也盯着你,若是不想理的就不用见,盯着你的也不用搭理。”


    “你跟她们不一样,不用自降身价去争执什么,只跟以前一样,自在过活便是了。”


    “皇儿,也不会高兴见你过得不舒坦。”


    她说得真心实意。


    付巧言这个宸娘娘如今是荣锦棠后宫里唯一烧起来的热灶。这一时的红火肯定要达到顶点,跑去烧的人必定不少,却也很难一直在烧。


    宫里头阳奉阴违见利忘义的人太多,荣锦棠原本想按部就班,也是怕她一时间花团锦簇,不能适应。


    不过现在看来,小姑娘心里头倒是主意正,很能稳得住场面。


    “娘娘的话巧言铭记于心,且不会忘记。”付巧言向她弯腰福了福。


    淑太贵妃没再说别的。


    过了几日,大约是付巧言手上的伤好全了,也停了晚上的安神药,荣锦棠突然安排要带她和淑太贵妃六公主母女去游湖。


    原本刚来时他就答应要带她去玩的,不过后来事多就忘了,眼见都要回宫,才想起来要去玩一趟。


    楼船分上下两层,下面是宴厅,上面则有厢房,方便主子们夜宿楼船尝个新鲜。


    秋日里凉爽一些,荣锦棠便吩咐付巧言:“要紧着带好厚实一些的秋装,省得真的吹出头风来。”


    付巧言正要笑着接话,没成想他又道:“朕这边要带的衣裳你也一起安排了,使唤张德宝一起装箱带上便成。”


    “这……”付巧言顿了顿,还是问,“晚上要住在上头?”


    荣锦棠笑:“母亲和小六就不住了,咱们在上面玩两天,你不是说以前没坐过船吗?这回叫你尽兴。”


    他已经提前把奏折都处理完了,就是为了空出几天去船上散散心,一个是为了陪小姑娘好好玩玩,再一个他也是累了许久,再不休息也很厌烦。


    以前荣锦棠的衣食住行都是由张德宝并乾元宫的几位中监一起安排的,若是在宫里时还要由甄姑姑最后再查漏补缺,就拿这回来行宫之前准备衣裳物品就好生忙活一番,总之累的人仰马翻。


    累是次要的,主要是荣锦棠自己根本就不上心,这要是有下人们没想起来提前安排好,说不得还要怪罪。


    人人都羡慕张德宝伺候在荣锦棠身边,却没瞧见他这一年半瘦了多少,都快赶上宁城的风采了。


    一听说这次要由宸娘娘安排行李,张德宝差点感动的“老泪纵横”。


    无论付巧言安排的好不好,反正荣锦棠是从来一个不字都没有的。


    紧着忙活了一天,次日清晨用完早膳,荣锦棠就领着付巧言去请淑太贵妃了。


    刚一走到甘露斋门口,就听六公主在里面叽叽喳喳好不热闹:“母亲我们去船上要玩什么?可不可以把我的巴哥带上?它还没坐过船呢!”


    淑太贵妃坚定拒绝了:“不行,它话唠。”


    “我的小宝哪里话唠了?母亲你嫌弃它。”


    “对,我是嫌弃它。”


    荣锦棠松了松眉头,脸上也浮现了几分笑意。


    “听母亲的,”他大步进了甘露宫,冲六公主道,“你那巴哥跟你一个德行,吵得很。”


    这么远的距离,还能听到荣静柔的名叫小宝的巴哥在那絮叨:“恭喜发财,吉祥如意,哎呦哎呦,娘娘大吉。”


    付巧言忍不住笑了。


    荣静柔蹭到付巧言身边,搂着她的胳膊撒娇:“皇兄你看你,明明巧言也喜欢小宝呢,我们家小宝多乖。”


    荣锦棠把她拨到一边去,自己牵了付巧言的手:“没规矩,巧言也是你叫的?”


    荣静柔吐了吐舌头,没再去歪缠小宝的事儿。


    这巴哥是淑太贵妃才让寻来给荣静柔玩的,条件是荣静柔回宫后年底前必须得订婚,没得商量。


    反正不管母女两个怎么谈的,这事终于不用荣锦棠操心了,人选的事有淑太贵妃和太后,再也不用烦他了。


    行李已经提前搬到楼船上,一家四口散着步穿过行宫里的石子小路,终于来到碧波湖的小码头前。


    那艘楼船远看就已很壮观,近看仿佛是一座两层小楼停在湖面上,要扬着脖子才能看到船顶,大气磅礴得很。


    荣锦棠让荣静柔先请了母亲上船,这才扶着付巧言踩上链接踏板。


    链接船和码头的踏板做得很宽,两边还有栅栏,看上去并不很危险。


    付巧言提着裙摆小心翼翼走了上来,一只手死死拉着荣锦棠的,不敢随便挪动一步。


    站在踏板上晃荡感就已经很重了,付巧言面容严肃的很,就僵硬地站在那里。


    荣锦棠第一次见她这样,憋着没笑出声来,只拉着她往里去,嘴里说:“没事,到了船上就没那么晃了。”


    直到挪进了宴厅里面,付巧言才算松了口气。


    为了景色好,宴厅里四面都开了窗,窗上还封了挡风的窗纱,让厅里既敞亮又透气,一点都不冷。


    淑太贵妃显然坐过很多次船了,这会儿饶有兴致拉着六公主坐到了外面的甲板上,叫她多看看水色,开阔一下胸襟。


    付巧言在厅里坐了一会儿,终于习惯了摇摇晃晃的楼船。


    “不晃了吧?”荣锦棠问。


    付巧言使劲点点头,动作没那么僵硬了。


    荣锦棠牵着她出了宴厅,踏上甲板。


    外面是一片湖光山色。


    湖里的莲叶连绵不绝,远处山上郁郁葱葱,微风拂来,吹散了湖面游曳的鱼儿。


    荣锦棠问她:“好玩吗?”


    付巧言冲他笑:“好玩。”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封号咋样大家满意不?


    亲爱的们元宵节快乐!评论前66发红包么么哒!快用评论砸晕我-V-


    ☆、回宫


    一家四口赏了一会儿景, 等外面起了风, 便回了宴厅打叶子牌。


    荣锦棠这一年多几乎一天都没歇过, 仿佛上一次打叶子牌的时候还未束发,那一天的情形都已经记不太清了。


    不过他玩牌脾气好, 输赢都不走心,全程一直给三位女眷喂牌,从头到尾都没胡过。


    这一玩就到了中午,荣锦棠见淑太贵妃有了倦意,便吩咐上午膳。


    沿着碧波湖的湖岸,行宫里设了好几处小码头。


    他们停在其中一处码头旁,御膳房的小黄门早就等在那里,手脚麻利地给上了菜。


    游湖当然要尝个鲜, 平日宫里头怕主子们胃痛不舒坦,轻易不敢做生虾, 今天倒是难得上了道醉虾,瞧着各个都很新鲜。


    这一碗醉虾一共没几只,散着黄酒醉人的香气, 付巧言夹了一只吃,醉虾肉质鲜嫩有嚼劲,带着一股不算很浓的酒香, 口感特别好。


    她又去夹了一只,就被荣锦棠瞥了一眼。


    付巧言的筷子就顿在那了,还是很顽强地把第二只也吃了。


    荣锦棠见她自己乖,吃完第二只就没再去动, 这才没说什么。


    用到最后还上了一锅用小铜炉炖煮的豆腐鱼头汤,汤底已经熬煮成了奶白色,最好吃的要数里面的豆腐,鲜香可口,带着豆腐特有的嫩滑,一口下去满足极了。


    一顿饭用得和和美美,用完膳淑太贵妃就去午歇了,剩下荣静柔精力旺盛,找付巧言玩翻花绳。


    跳花绳付巧言比不过她,翻花绳就厉害得多了。


    两个妙龄少女对坐在窗边,手里不停翻着不同花样图案的红绳,看着就很赏心悦目。


    荣锦棠坐在一边惬意喝茶读书,感觉已经好久都没有好好读过书,不多看一会儿都觉得亏了。


    等到淑太贵妃醒了,荣静柔又吵着要玩投壶。


    楼船上晃动轻微,却还是有,远远摆着的瓷壶一直在动,倒是比平日里多了些运气在里面。


    最后是淑太贵妃这位乘过很多次船的老手赢了。


    晚膳还是在楼船上用的,可能是荣锦棠特地吩咐过,晚膳时还有醉虾。


    付巧言瞄了一眼荣锦棠,见他似乎没怎么注意自己,就叫晴画夹了两只给摆在碟子里。


    黄酒其实是有后劲的,她中午用得少没感觉,晚上又加了两只,等淑太贵妃和荣静柔下船之后她就觉得晕晕乎乎的了。


    初秋的日子天气凉爽,一整天也没出过汗,两个人便在楼船上洗漱完就就寝了。


    夜里是在楼船二楼最大的那间厢房里安置的。


    厢房里的架子床比寝宫里的小许多,两个人躺进去就得紧紧挨在一起。


    四周是若隐若现的轻纱,随着楼船摆动在风里。


    因为付巧言的伤,他们已经好些时候没有亲密过了,这么躺在一起一小会儿,荣锦棠就觉得浑身发热。


    付巧言到底是有些醉了,她侧过身抱住荣锦棠的胳膊,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脸。


    “陛下……”她呢喃着。


    荣锦棠答应她一声:“朕在。”


    付巧言笑了起来。


    荣锦棠伸手穿过她纤细的腰,一个用力就把她抱到自己身上。


    付巧言迷茫地趴在他宽厚的胸膛上,笑得脸都红了:“陛下真好。”


    荣锦棠的目光一直钉在她红艳艳的嘴唇上,终于忍不住吻住了她。


    小姑娘嘴里仿佛还带着黄酒的沉香,那滋味不仅是她醉了,就连荣锦棠也有几分醉意。


    他在她耳边低声问:“今天我们就这样好不好?”


    付巧言没听明白。


    荣锦棠低声笑笑,震动的胸膛颠的付巧言直颤。


    他伸手扯掉付巧言的腰带,松了松她雪白的棉锦中衣。


    “你知道的,姑姑们肯定给过你书。”他的声音有着难以抗拒的诱惑力,“你是好学生,肯定用心读了。”


    付巧言确实用心读了,作为一个干什么都认真的人,哪怕那书看起来再害羞,她还是仔细看了。


    她混沌的脑子里这会儿已经开始回忆那些种类繁多的姿势来,最终趴在他耳边小声问了个名字。


    荣锦棠的眼睛更深了,它仿佛两颗滴了露水的宝石,深邃又璀璨。


    付巧言直勾勾盯着他瞧,红着脸冲他笑。


    荣锦棠扯下床幔,低声说:“这是你自己答应的。”


    傍晚,楼船停在了藕花深处。


    澄净的湖水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仿佛是风在吹拂,又仿佛只是楼船在轻轻摆动。


    直到夜深了,湖面才寂静下来,恢复了往日的安宁。


    在楼船上的两日过得很快又很慢,他们两个人甚至还手谈了一局,不过荣锦棠实在棋艺高深,付巧言几乎行到中盘就投子了。


    水平差太多,下起来好心累的。


    等第三日回到岸上,付巧言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习惯,冲荣锦棠笑说:“倒是奇怪,这会儿在岸上反而觉得不对劲了。”


    荣锦棠帮她理了理飞散的鬓角,笑了笑。


    九月三十,圣驾启程回宫。


    去时付巧言乘的还是青顶步辇,归程时便换成了蓝顶的,不止里面宽敞了些,也更舒适,回去的一路上都不觉得特别颠簸。


    而她的位置也因为王昭仪早就回宫“看望”太后而变成了六公主后的第一位。


    顾红缨和章莹月跟她同是婕妤,就因为少了那么一个封号,要被她压在后面。


    兰若也因为“重病不治”在行宫病逝,已经“停灵”皇觉寺,等待昭陵妃园寝修缮完毕才能“葬入”。


    因为荣锦棠还未弱冠,所以他的昭陵和昭陵妃园寝全部都未开始修建,图纸还在工部反复争议呢,至于“兰淑女”什么时候才能葬进去,目前还没有定论。


    她只能孤零零等待在皇觉寺了。


    然而作为荣锦棠第一位先行过身的妃嫔,她连朝臣一分的注意力都没吸引到,那些老臣的目光全部都集中在了另外一位娘娘身上。


    她简单又普通,听说只是平民出身,却直接被赐宸之封号,成了荣锦棠第一位有特殊封号的嫔妃。


    因为有先帝爷遗诏,又有太后懿旨,至今没有朝臣敢逼迫荣锦棠大婚立后。朝堂上不敢讲是一回事,私底下动不动作又是另一回事。


    如今荣锦棠的后宫便已经是博弈后的结果了。


    但是他们那么卖力的忙活,最后的结果却没有落到任何一个人头上。


    世家与朝臣们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高兴了,反正也没便宜对家。


    同去时一样,回程又是在步辇上耗费了两日多的光景,一行人才穿过朱雀大街,回到了长信宫。


    鱼跃门早就大开,让步辇依次通行而过,把主子们一个一个送回各自宫门口。


    付巧言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步辇从乾元宫后面绕路过去,途径长春宫,在前一条巷子口停了下来。


    一个二十出头的宫女正领着两个小黄门等在景玉宫宫门口,见了步辇停下,利落地给她行了个礼。


    “给娘娘请安了。”


    晴画和晴书先下了步辇,转身扶了付巧言下来。


    柳叶也跟在后面,正在使唤小黄门搬行李。


    这两位都是之前的熟面孔,被张德宝先派回来给宸娘娘打扫景玉宫的,一个是陆六,一个是陆叁,名字也好记。


    付巧言冲那宫女点点头,领着人进了景玉宫。


    时隔一年半,再来景玉宫已经换了另一番样子。


    她站在前院里望着那颗晚梅,竟有些恍惚了。


    她心里默默感叹:“你还在这里。”


    春去东来,四季轮转,她从景玉宫出去,最终又回到了这里。


    只不过以前她只是这精致宫舍的过客,如今却变成了主人。


    即便不是沧海桑田,也算是时移世易,让人不胜唏嘘。


    晴画道:“娘娘瞧这里归置的如何?这几日先将就些,待奴婢们慢慢收拾干净,总能让娘娘喜欢的。”


    付巧言摇了摇头,伸手去摸了摸那棵晚梅:“很好了,这里怎样我都很喜欢。”


    她缓着步子,郑重地踏入了景玉宫正殿。


    里面已经全然不同了。


    荣锦棠特地吩咐给她做的是一套黄花梨的家具,件件上都细雕了栀子花,瞧着就可爱精致。


    正厅里摆了一架满月博古架,上面没有别的物件,均是纯色的瓷器,远远看去散着莹润的光,美丽不可方物。


    那新来的宫女笑着跟在一旁,推开了寝殿的门。


    按着她的习惯,照例是在窗边摆了一张贵妃榻,对着门的位置则立了一张四季屏风,屏风后面便是黄花梨的架子床,入门左侧是梳妆台和给她临时读书用的小书架,在小书架边上还摆了一张古琴。


    景玉宫的所有家具全都是成套的,可能织造局很久之前就开始做了,只等景玉宫的新主人搬进来,才展现在她面前。


    她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一晃神还发现贵妃榻的小几上摆了一只青白釉瓷瓶,里面正斜插了一支桂花。


    芬芳的香味飘在屋里,安抚了付巧言激动不已的心。


    她笑道:“很好了,真的已经很好了。”


    晴画跟其他的宫人对视一眼,领着她们齐齐在付巧言跟前跪下:“给娘娘道喜,搬宫大吉。”


    付巧言笑的眼睛都弯了,她挥手叫她们都起来,才道:“好,都赏,都赏。”


    对面的书房倒是跟淑太贵妃那会儿的布置差不多,只是换了一套新的家具,看起来干净又熟悉。


    付巧言打开书室的门,入眼还是一排排熟悉的书柜,而书柜里面已经备好了书。


    荣锦棠没有骗她,所有的一切,他都已经叫人安排好了。


    她只需要高高兴兴住在这里,继续像以前那样享受生活便是了。


    等到景玉宫的布置都瞧完了,付巧言才有功夫问那新来的宫女:“你叫什么名?”


    新宫女恭敬冲她行了礼,才柔声答:“奴婢原是织造局的掌衣宫女,张大伴吩咐尚宫局说要给您配一位专擅缝补刺绣的宫女,钟姑姑便安排奴婢来了。”


    她说罢冲她甜甜一笑:“奴婢原名李媛,请娘娘赐名。”


    付巧言道:“你若是不嫌弃,以后便叫明琴吧。只我现在身边已有两位大宫女,暂且只能先委屈你了,月例就还按掌衣宫女的给你,职位还待你再等等。”


    她说的自然又笃定,仿佛这个宸婕妤的位份只是开始,并没有结束。


    明琴冲她福了福,笑道:“娘娘仁慈,奴婢一定尽心尽力,叫娘娘身上的衣裳每日都不重样。”


    付巧言笑了起来:“那敢情好。”


    比着明琴的名字,付巧言给柳叶也改成了明棋,这样琴棋书画四个字就全配齐了。


    一整个下午她宫里的几位宫女黄门们就都在忙碌着。


    前面原来沈福住的侧间现在改由晴画住,虽然没有明确提过,但付巧言的宫女们已经隐隐由晴画统领,她算是有些姑姑的样子了。


    后面的茶室依旧在,右侧殿其中一间改成了临时的衣物间,剩下一间则由两个黄门住。


    后殿也一并归到了付巧言名下,实际上现在付巧言享受的是二品妃的规格,前殿后殿一整套景玉宫由她独住。


    后殿一侧全部都是她的私人库房,另一边则是三位宫女分着居住,刚好一人一间谁都不掺和,地方大人口少就是有这点好处。


    下午付巧言就坐在茶室里品茶,看着外面宫人们忙忙碌碌,觉得舒适又安心。


    “终于有个家了。”她喃喃自语。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 卷卷的手榴弹*2,Amanda的手榴弹、地雷,葛衫依旧的手榴弹,笙笙慢、筱琪筱琪、Mamie的地雷~


    八点十五再来~


    ☆、保证 二更


    临到晚膳前, 乾元宫那边的中监于兴来禀报, 道晚上陛下要过来用膳, 叫晴画姐姐不用特地安排领膳,御膳房自会安排。


    付巧言原以为他今日一定会很忙, 没想到还是过来了。


    景玉宫的位置离乾元宫很近,也就隔着一条长巷和两道宫墙的距离,算是最好的一处宫室了。无论是荣锦棠过来还是付巧言过去,都不会很麻烦。


    等御膳房的小黄门送来晚膳,荣锦棠才姗姗来迟。


    付巧言忙站起身来,笑道:“还以为陛下忙碌,今日里要在乾元宫休息了。”


    荣锦棠看她一身浅碧袄裙,站在那颗梅树下巧笑倩兮地看着自己, 仿佛又回到了从前。


    一夕岁月轮转,四季变换。少女长大成人, 个子高了容貌俊了,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还如昨日少年时一般。


    一时间那些过往纷至沓来, 荣锦棠才发现同她相遇的那一点一滴自己居然一直都没有忘记。他突然笑了笑,过来牵着她去瞧那晚梅。


    荣锦棠有些感慨:“当年第一次见你便是这景玉宫书房里,那回没瞧清楚你长相, 只听声音是极灵动的,叫朕觉得好生有趣。”


    付巧言不太记得当时的情景了,她问:“我在做什么?”


    “你在给娘娘读话本,那一折还挺有趣的, 只记得你读‘温柔缱绻,白首不离’,音色极动听。”


    那八个字他还特地学了付巧言平日里讲话的语调,逗得小姑娘笑红了脸。


    “那是娘娘的那本《周山志》。”她倒是还记得书。


    荣锦棠看了她一眼,也跟着笑:“我那时候想,还是母亲会选宫人,这小姑娘实在是可爱极了,声甜人美,只可惜……”


    付巧言仰头看他,眼睛里满满都是细碎的光:“可惜什么?”


    荣锦棠搂住她的腰,凑在她耳边低语:“可惜啊,这么美的小娘子是母亲的人,要是我的多好。”


    他顿了顿,声音里都染上了笑意:“要是我的,我就让她红袖添香,日夜只伺候我一个人。”


    他起了逗弄她的坏心思,“日夜”两个字咬的很重。


    付巧言抬头看他一眼,娇羞与妩媚落到她眼里眉间,给如玉的脸增添了三分艳丽。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脸上的笑意丝毫未减少。


    “不是第一次见。”


    她声音很轻,似是缥缈的纱,一转眼就消失无踪。


    荣锦棠没有听清:“什么?”


    “这里,不是我们第一次见。”付巧言顿了顿,还是实话实说。


    荣锦棠十分惊讶:“那是哪里,朕怎么全不记得?”


    付巧言笑着摇了摇头:“不告诉陛下,您且去仔细想想。”


    小姑娘这样花容月貌,几年前已经是个小美人胚子了,荣锦棠觉得自己不可能对她没印象。


    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还是没能找到头绪。


    付巧言拉着他坐到桌边,示意张德宝给他上菜。


    荣锦棠还在想,他道:“你这张脸,但凡朕见过都不能忘。”


    眼缘这事是很难说清的,要说这次选秀入宫的妃子也有国色天香花容玉貌的,就拿楚云彤和章莹月来说,两个人都是官宦子弟里有名的淑女。


    可他就是不觉得顺眼,只有眼前这一个,无论怎么看心里都是欢喜的。


    那种满足感别人始终无法给他,有时候荣锦棠也觉得奇怪,琢磨不透这到底是为什么。


    不过眼下他前朝事情太多太忙,根本无暇在这样的事上耽搁时间。只愿意同她亲近也没什么不好,小姑娘聪明又机灵,可爱又懂事,反正同她在一起舒心又自在。


    这大概是一种冥冥之中的契合。


    两个人合适在一起,就是这样了。


    天气转凉,御膳房也准备了些温补的菜品,用羊肉汤吊的面条鲜嫩弹牙,一口下去热腾腾的,浑身都不觉得寒了,配上小二十种的菜码,就算只是简单的面条也满满摆了一桌子。


    清爽的萝卜片,鲜甜的菜芯,还有花生米、炸黄豆、豆皮丝、笋丝、火腿丝等等,这样拌在碗里再加一小勺豆瓣酱炒的肉酱,香的不行。


    若是不爱吃炸酱面,还可以直接倒入羊汤,来碗热气腾腾的热汤面。


    两个人秋天里吃出了一头汗,荣锦棠这才觉得解了乏。


    “赶了两天路,还是觉得挺累的。”


    付巧言点点头,小口喝着汤。


    御膳房的大师傅手艺就是好,她原本不爱用羊肉,可宫里头的羊肉很新鲜,也不知道是如何做的,一点膻味都没有,只剩下无尽的香。


    “陛下晚上也别读书了,叫人过来给您按按?”


    荣锦棠终于放下的了碗,见她烫还没喝完,又体贴去夹笋丝吃。


    “下午按过了,这会儿再出些汗也很得宜。”


    等饭菜都撤下,荣锦棠就领着她去后院看那新修的小花园。


    景玉宫里面到底没那么宽敞,小花园不过比八仙桌大一圈,里面的花种类倒是不少,当间还种了一棵桂树,兴许是养活了,花开得正艳。


    荣锦棠道:“宫里头没有朱砂丹桂的好苗子,只能种金桂,倒也好看。”


    付巧言笑,伸手从地上捡了一朵桂花:“味道都是一样的,很香。”


    等散完了步,偏殿里的沐浴室已经备好了热水,也不知道陆六和陆叁是从哪里找的,弄了个特别大的双人浴桶摆在屋里。


    窗门都关着,里面热气腾腾。


    付巧言有点不太好意思,以前去乾元宫侍寝都是她自己在石榴殿沐浴的。


    就算在行宫里已经习惯泡汤,可这里到底是宫里,一想就害羞。


    荣锦棠脱下外袍,站那看她自顾自脸红,也不知道扭捏个什么劲。


    “在行宫就行,回宫就不行啦?娘娘可真是难伺候啊。”


    付巧言捂住他的嘴,有点凶地念他:“还有起居舍人在隔壁等,陛下可别这样乱说。”


    荣锦棠笑,帮她把发髻上的发钗取下:“怕什么,他难道还事无巨细?”


    “也就是写今日景玉宫宸婕妤侍寝,旁的话绝对没有。”


    付巧言自己没看过起居注,不知道这一茬,有些疑惑地看着他,显然还不是太相信。


    “真的?您可别戏弄我。”


    “真的,回头取来叫你瞧瞧你就懂了。”荣锦棠脱掉里衣,扶着她先进了浴桶,自己这才跟了进来。


    温热的水洗去了两日的奔波疲乏,蒸得人昏昏欲睡。


    荣锦棠搂着她坐在自己身边,小声道:“他要是敢写那么仔细,那做皇帝得不得疯了。总有几个人天天盯着干什么都要记上一笔,谁都受不了。”


    这回讲的倒是很在理,付巧言放下心来,取了水帮他洗头法。


    她倒是没怎么学过这手伺候人的活计,胜在谨慎用心,手法轻柔,倒也很舒服。


    荣锦棠把头枕在浴桶边上,给她肩膀上围好厚毛巾:“叫宫女来吧,这事不用你做。”


    付巧言摇了摇头,笑得温柔缱绻。


    “景玉宫很好,我真的非常喜欢,谢谢陛下了。”


    荣锦棠闭上眼睛,享受着宸娘娘的谢礼。


    “你这个谢礼太简单了,朕觉得不是很满意。”


    付巧言笑出声来。


    “陛下还有什么愿望?我看看能不能尽力做到。”


    荣锦棠想了一会儿,从江山社稷到边关战事,从前朝大臣到后宫妃妾,他想了半天觉得一切事情只要他努力都能做到,没什么愿望好要去让她来完成。


    他睁开眼睛瞄她,见小姑娘正给他洗头,表情认真的不行。


    唔……确实有件事,得他们两个一起努力了。


    荣锦棠惬意地笑,大手摩挲着她腰上的软肉:“有件事得麻烦宸娘娘。”


    付巧言最后冲干净他头发上的香胰,用干毛巾给他包好头发。


    “什么?”


    荣锦棠搂着她坐到自己腿上。


    付巧言的脸更红了,她半天都没吭声。


    “等你不吃药了,明年努力给朕生个皇儿吧。”


    后半句确实很令人不好意思,只前半句让人无端担忧起来。


    付巧言没学过医,不过读的书多,多少看到过一些医术上的内容。


    “陛下……”付巧言有点犹豫,这事在她心里头沉了很久,一直也没有敢问。


    “陛下……我真的能……?”


    荣锦棠一开始没听清:“什么?”


    付巧言咬了咬下唇,微微低下头去:“我之前读书,讲说受过寒不容易有孕,我……”


    荣锦棠心里头一紧,忙搂住小姑娘在她脸上细细亲吻:“没事,黄院正都保证过了。”


    付巧言猛地抬起头,期待地看着他。


    “真的,朕同你保证,等年底用完了药,明年朕一定努力叫你早早怀上皇儿,好不好?”


    付巧言把头埋在他肩膀上,不一会儿荣锦棠就觉得肩膀有潮潮的湿意。


    他突然叹了口气。


    以前一直都觉得她是很通透的人,乐观开朗积极向上,从来也不怕任何事。无论地位如何,无论何种身份,她都在努力让自己过得好。


    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么在意这件事。


    大概男人和女人想法总是不同的,他得了太医的保证,知道她会好就不再纠结这件事。可她却不敢问,自己偷偷一直胡思乱想。


    他隐约能猜到一些,比如她为何不敢问他这件事。


    这个勇敢的小姑娘,也有怕的事情。


    如果她不能有孕育皇嗣,那么……


    那么说不定,他有可能会不要她。


    归根结底,她最怕的可能是他离开她吧。


    荣锦棠顺着她纤细的后背,感受她的颤抖和无声的哭泣。


    “怕什么呢?”荣锦棠亲亲她的耳朵。


    “看看你的封号,你要相信朕。”


    “就算……”荣锦棠把话淹没在了叹息声里。


    就算几年内真的没有子嗣,我可能也不会厌烦你。


    荣锦棠出神地想。


    付巧言呜咽道:“我一定好好吃药。”


    荣锦棠笑了。


    “你最乖,最懂事了。”


    “朕是真龙天子,朕说明年,明年就会有的。”


    他顺着小姑娘的头发,把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两个人在一起,才是一个完整的圆。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V=


    ☆、秋闱


    这大概是荣锦棠十岁搬出景玉宫后第一次回来夜宿这里。


    小时候他就住在后殿, 跟着母亲一直生活了十年。


    那十年大概是他一生里最无忧无虑的光阴了, 那时候父皇还精神, 偶尔也能带着他们跑马打拳,皇家天贵也曾经是和睦而温馨的。


    他算是小儿子, 没见过早年父皇跟皇兄们相处的情景,他想那时候可能还会更好。


    在五岁之前,他其实一直不知道自己淑妃包养的,景玉宫里的宫人们没人敢跟他说这个。再有淑妃对他确实是一片慈母心肠,对他跟亲生的也没什不同别。


    后来开了蒙,要去勤学馆上学,可能是怕他在外头听了风言风语心里头不舒坦,淑妃才告诉了他这件事。


    那时候他是怎么想的呢?荣锦棠回忆了一会儿, 还是没能想起年幼时的那些纠结与不甘来。


    他纠结自己不是母亲的新生儿子,也不甘于淑妃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后来他很快就想开了, 说开之后淑妃对他的态度没有变过,一直是细致入微关怀备至,他要是犯了错误, 淑妃也会狠下心肠来责罚,她对他没有疏离,也没有隔阂。


    荣锦棠想在还是会忍不住想, 他能长成现在这样,被父皇看中选为继帝,说不得还是因为母亲教育得好。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奇怪,他生来失怙, 却还是有另外一位母亲教养他长大。


    景玉宫对荣锦棠来说,有非同一般的意义。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一直都是他的家,他心中最温暖的栖息地。


    在离宫以前他就在盘算给付巧言升位,那时候他哪里都没有想,第一个就选定了景玉宫。


    这里他最喜欢,也是西六宫里离乾元宫最近的宫舍。


    冥冥之中,他知道她也肯定会喜欢这里。


    付巧言沐浴的时候哭了一场,回寝殿的时候眼睛就有些红了,她觉得很不好意思,一直低着头不讲话。


    明棋在她身后给她干发,见了不由皱起柳叶眉来,担心她被荣锦棠欺负了。


    荣锦棠倒是东瞧瞧西瞧瞧,不停打量着景玉宫里的新布置。


    “回来之前叫宁城仔细给安排的,你看可还行?”


    付巧言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低着头没吭声。


    荣锦棠弯腰去看她,见她眼睛还是红彤彤的,心里也跟着软得一塌糊涂。


    小姑娘想必已经纠结了很久,这会儿得了他的话,肯定高兴坏了。


    “行了行了,这事过去就过了,不要再想了,来看着朕。”


    荣锦棠捏着她尖细的下巴,叫她抬起头看向自己。


    明棋松了口气,悄悄地退了出去。


    荣锦棠问她:“景玉宫的布置都是朕特地安排宁城给准备的,怎么样,喜欢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就有一股邀功的劲儿,仿佛是在跟付巧言撒娇,叫付巧言听得心里头怪痒痒的。


    她用衣袖擦了擦眼睛,哽咽道:“喜欢,这里很好,所有家具摆设都喜欢。”


    “多谢陛下,陛下真好。”她用红润的眼睛看着他,仿佛是温顺的小白兔。


    荣锦棠心里头热乎乎的,那股暖意撑满了他的心房,都快要逸散出来。


    “你是大姑娘了,不许再哭鼻子了。”


    这话跟在家时母亲念叨她的一模一样,付巧言破涕为笑。


    荣锦棠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看她:“伸出手给朕。”


    付巧言迷茫地看着他,然后向他伸出双手。


    荣锦棠弯下腰来,一个用力就把她从贵妃榻上抱了起来。


    “呀。”付巧言惊呼出声。


    她搂着荣锦棠的脖子,柔软的身体也紧密地贴着他的。


    荣锦棠笑:“之前在行宫里见你爱玩这个,今日再哄你一回,算是乔迁礼。”


    付巧言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就带着她在屋里转了起来。


    光影在她眼前模糊起来,唯一不变的,只有他英俊的容颜。


    荣锦棠也是臂膀有力,他带着她转了好几圈才慢慢停下来。


    “高兴吗?”荣锦棠喘了两口气,笑道。


    付巧言被他抱在怀里,脸上都是笑,她微微闭上眼睛,倾身向前在他唇上点了一下。


    荣锦棠环着她的手一紧,转身就把她扔到了床榻上。


    “好了,刚才你高兴了,”荣锦棠整个人压了上去,“现在换朕了。”


    付巧言仔细的、认真的凝视着他,仿佛要把他印进心里。


    她伸手搂着他的脖子,把他往自己这压了压。


    一阵微风吹来,带起醉人的桂花香。


    正殿的架子床里,一夜被翻红浪,满室飘香。


    次日清晨,荣锦棠早早就醒了,今日里有大朝,他必须在两刻之后去乾清宫上朝。


    荣锦棠低头见她睡得正香,轻轻拉开床幔。


    外面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人在。


    荣锦棠把胳膊从她怀里抽出来,帮她把被子塞到脖子后面,这才起身下了床。


    坐在床榻上穿鞋的时候,付巧言也迷迷糊糊醒来,她半坐起身揉眼睛,打着哈欠问:“陛下要去上朝了?”


    荣锦棠穿好鞋,坐回床上搂着她亲了一会儿,感叹:“再不走,怕真要被起居舍人留名了。”


    付巧言这才清醒了些,也跟着下了床。


    “来人。”荣锦棠帮她拢好里衣,张口喊人。


    外面等着的是宁城,前些时候他一直不知道忙什么,这还是付巧言第一回跟他打正面交锋。


    宁城如今三十几许的年纪,面白无须高高瘦瘦的,长相倒是很儒雅。


    若不是他穿着太监五品的朝服,付巧言都会以为他是哪家书院的教书先生。


    他笑着同荣锦棠和付巧言行礼:“给陛下和娘娘请安,朝服已备好,陛下这就洗漱否?”


    跟张德宝那笑眯眯的谄媚样子不同,他的笑是比较自然和煦的,叫人看了很容易生好感。


    这一比,就高下立见。


    荣锦棠点点头,起身让宫人伺候他净面漱口顺发挽髻,还不忘回头吩咐付巧言:“还早,待会儿你再睡个回笼觉,反正也是在自己宫里。”


    付巧言点点头,还是乖乖凑到他身边,想帮他穿朝服。


    大越的朝服是墨色的织金九龙衮服,腰上要束半寸的缂丝腰带,下坠如意吉祥风调雨顺四挂件,头戴冕冠,脚踩九龙靴。


    付巧言是头一回见他这样打扮,英俊高大的青年郎君往那里一站,帝王的威仪是挡都挡不住的。


    墨黑的颜色沉稳而又贵重,扑面而来就是通身的气派。


    帝王之相,观之难忘。


    这身衣服穿起来有些复杂,付巧言怕耽误时间,就站在一旁给宫女打下手。


    荣锦棠把她往贵妃榻上一推:“不用你伺候,你哪里会这个。”


    从昨天到今天他已经两次说不用她伺候了,付巧言心里暖洋洋,还是小声说:“那也总要会的。”


    荣锦棠回头冲她笑笑,因为隆重的朝服而异常英俊的面容差点闪了付巧言的眼睛。


    “那就跟那里坐着瞧,多看几次就会了。”


    她抚了抚乱跳的心,道:“多谢陛下。”


    等衣服换好,荣锦棠就得坐步辇走了,今日里他起的晚些,根本没时间用早膳。


    付巧言是知道大朝时间的,追出去嘱咐宁城:“劳烦大伴给陛下弄点点心,先垫补垫补,步辇上也能用。”


    就景玉宫和乾元宫这么近的距离,走也用不了一刻,只是他已经穿好了朝服,弄脏弄乱就不美了。以往从乾元宫去乾清宫他是必不会用点心的,宁城也不敢劝。


    倒是今日叫宸娘娘这么讲一句,荣锦棠就通情达理了,叫人上了两块不爱掉渣的肉龙来用,叫宁城好一番感叹。


    等荣锦棠走了,晴画才端着枸杞茶进来,呈给付巧言:“娘娘再睡会儿?”


    付巧言确实还很困,她觉得自己跟荣锦棠明明就差一岁,怎么他见天那么精力充沛,自己就老是困顿呢?


    她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叹了口气:“老话讲春困秋乏夏打盹,睡不醒的冬三月,我怎么每日里都那么想睡呢?”


    晴画笑:“秋乏呀,娘娘再去歇歇,等早膳取来奴婢再来唤您。”


    付巧言就又躺回了床上,嗅着荣锦棠身上独特的龙涎香沉沉睡了过去。


    另外一边,乾清宫里,荣锦棠端坐在龙椅上,认真听着下面朝臣的禀报。


    一般六部自己的事或者安和殿已经讨论出结果的,荣锦棠是一律不让他们在大朝时废话的,讨论不出结果的才可以在大朝时群议。


    谁要是连篇累牍耽误时间,直接扣一个月的俸禄。


    这个方法十分有效,翻年到了太初元年,大朝的时间比以前缩短了一半,小朝更快一些。


    但荣锦棠还是觉得耽误时间,很多时候安和殿不敢定的折子也没有太多大事,无非就是各部打嘴仗。大臣们每日奔波在家中宫中与衙门里,办公的时间就少了,很影响整个政令传达的效率。


    只有更快更好的解决问题,才是上朝的根本核心所在。


    荣锦棠很不喜欢别人耽误他时间,也不喜欢耽误别人时间,若不是为了彰显皇家威仪,其实他不来上朝都行。


    但他毕竟不是那么不负责任的人,因为性格认真谨慎,纵使他还未弱冠,朝臣们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王家再是众星捧月,却还是在他面前恭恭敬敬的,这里面再有太后的懿旨在,他本身就是个不怒自威的人也有很大关系。


    荣锦棠早就想把早朝制度改一改了,三日一小朝九日一大朝,剩下的时候可以由三省六部与安和殿一起开会,把折子和政事分个轻重缓急,不能定论的写出几条不同实行办法,按要紧程度呈给他御批便可。


    这样大家都不用天天跟眼前吊了胡萝卜的骡子一样,没日没夜的在那拉磨,关键是还干不出什么大事。


    正在他沉思的时候,下面考院的院长出列,向他行了礼:“陛下,今年的秋闱已经结束了,各省桂榜业已出了名单,陛下是否要过目?”


    这名单实际上可以平日里直接写折子呈给他,不过恩科是大事,必须要在大朝时再过一遍手,已示隆重。


    荣锦棠点了头,宁城亲自下去接过折子,上来展开给荣锦棠看。


    漂亮的洒金纸笺上,第一份便是顺天府的。


    打头第一个名字倒是有些眼熟。


    付恒书。


    荣锦棠挑了挑眉,还真是完全没想到。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卷卷的手榴弹、地雷,Amanda的地雷*2,Mamie的地雷~


    第一百章啦!非常高兴~谢谢大家的支持!


    八点十五不见不散~


    ☆、解元 二更


    大越有省十三, 帝京上京归顺天同管, 因此最重要的一个省便是顺天。


    付巧言原籍顺天府桐县上窑镇, 原住于青石巷,后因家宅抵卖, 籍贯归至镇里。


    她弟弟付恒书自然跟她是一个籍贯的,这次秋闱他参考的是顺天府乡试。


    荣锦棠一边回忆着她弟弟的年纪,一边迅速把那份名册翻完了。


    他道:“很好,明日起挂榜。”


    秋闱的乙榜宣于桂花盛开时节,又叫桂榜,名字十分好听。能上桂榜就是中了举,是正经的举人,已经可以选官了。不过大多数人还是会参加来年春季会试, 最终看是否能荣登甲榜,进士及第了。


    今日里政事没什么要紧的, 只有兵部的老尚书赵朴之出列行礼,禀报道:“陛下,因边关战事增多, 兵部扩增士兵以及库银粮草,臣上月已与户部商议,上折呈报安和殿, 只至今未有结果。”


    现在整个火凤营都是由皇帝私库来支撑的,大越百年无战火,又没有特别不事生产的皇帝,荣氏的私库至今已经十分可观。


    火凤营一共只六千人众, 加上火铳、火炮与火药和匠师的开销,私库也能撑得住,十年内都不成大问题。只他一直想要再减农税,因冬日里灾情多而减收的农户又大多免了税,户部就有些吃紧了。


    户部说没钱了,兵部又非得要,这就纠结住了。


    兵部的兵有二十万之众,遍及四个边关重镇和顺天要地,边关重镇可由耕养兵,顺天要地也一直是防耕结合,但这几年来乌鞑战事频发,士兵伤亡惨重,一直都在打仗,这以耕养兵的法子就失效了。


    目前溧水的五万大军全部都是由兵部供养,这一下子就有些艰难了。


    好歹赵朴之是老臣了,他很稳得住场面,也很有些方法调节银两调配,挨了一年多才提出这件事。


    荣锦棠一听就明白了,他扫了一眼站在朝臣最前头的周文正,右手轻轻在椅背上敲了两下。


    周文正立马就出列行礼,道:“回禀陛下,安和殿与三省正在加紧讨论,看如何把国库银两存粮更好调配,月中定能呈给陛下过目。”


    荣锦棠沉思了一会儿,还是道:“太慢了。”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平静,语调也很轻柔,仿佛没什么要紧的一般。


    周文正将近五十岁的人了,还是先帝爷那会儿的肱股之臣,却没成想在这个十几岁的少年面前出了汗。


    这位少年天子不生气的时候看起来春风和煦,可只要他沉下脸来,那样子比先帝爷发怒时还吓人。


    到底是武家嫡女养出来的皇子,就是有些不怒而威的气势。


    周文正弯着的腰更低了,他道:“五日后,必出对策。”


    荣锦棠这才满意,淡淡道:“如今几位大人年纪也不算小了,朕知道你们精力不济,但政事是不能耽搁的。”


    他这一句话意思太多了,周文正和其余四位阁老纵使心里头早就有了成算,还是听了发虚。


    早朝就这么结束了。


    荣锦棠回到乾元宫,第一件事就是换回常服。


    初秋的日子不冷不热,这一身捂着也很要命。


    荣锦棠在书房了批了一会儿折子,想了想吩咐宁城:“去叫顺天府考院的院长三日后侯问。”


    侯问是大越独有的一种召见大臣的方式,荣锦棠每隔三五天就会召见一次大臣在勤政殿策问,问的问题五花八门,不一凡举。


    要是有上了折子被压或者是单纯想要有事禀报陛下的,也可以再勤政殿外面的小厅里等,荣锦棠见不见是另一回事。


    这一年来朝臣们多少知道了些他性格,这位陛下不喜欢别人浪费他时间,因此主动来侯见的朝臣越来越少,基本上一天内都可以见完。反正他们要是没有大事,轻易不敢来。


    像是他指明要见的肯定当日能见上,只不过私底下会紧张得很。


    吩咐完这事,荣锦棠就觉得心里头畅快些,他又批了会儿奏折,这才简单用了午膳。


    晚膳照例是去景玉宫的。


    今日里菜色更丰富些,有一道付巧言最爱吃的南瓜烙,荣锦棠亲自给她加了一块,笑道:“特地叫给你预备的。”


    “多谢陛下。”付巧言冲他笑笑,心里琢磨着可能她昨天很丢人地哭了,他在这哄她呢。


    要说他每日日理万机,还能想着她的事,确实很让人感动了。


    用完膳,两个人照例在后院里溜达。


    荣锦棠想了想,还是决定把付恒书的事告诉她,于是就问:“最近有没有特别惦念的事?”


    付巧言立即问:“陛下这几日有些咳嗽?今日还咳吗?好些没?”


    这个答案荣锦棠真是一点都没想到。


    因为比较忙又从行宫搬回了宫里,他就有点上火,昨天就在她面前咳嗽了几声,就叫小姑娘惦记起来。


    他心里暖洋洋的,仿佛揣了小铜炉,不停暖着他的心房。


    荣锦棠捏了捏她的手,指了院中的那棵桂花树:“朕没事,知道你挂心朕。还是有些别的事的,你瞧瞧这树?”


    付巧言又去认真看那棵树。


    这树挺好的啊?挪过来也养活了,一树的桂花开得正艳,漂亮极了。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犹豫问:“是陛下长了个子吗?我觉着陛下长了半指的个头呢。”


    宫里的日子仿佛没有寒暑,她困在这一方城池之中,感受不到光阴变幻,也不知道外面都发生了什么。


    总她日日都是为着他打转,日思夜想都是他。


    每当他来了,仿佛世界都有了颜色,所以他身上那些细小的变化就显得格外明显。


    当把心用在他身上以后,她会发现日子更快了些,也更充实了。


    所以荣锦棠这样突然一问,她想了半天还是他身上的变化,其他的确实想不出来。


    荣锦棠大笑出声,伸手捏了捏她鼻子:“你这丫头,真是太贴心了。”


    付巧言也不知道自己刚才怎么让他这么高兴,只好道:“陛下快告诉我呀。”


    荣锦棠微微停顿了片刻,他轻声说:“今年的桂榜下来了。”


    “真的?”付巧言的手心顿时出汗了。


    荣锦棠正牵着她,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她那份紧张。


    小姑娘很聪明,短短一句话她就了悟了。


    他拉着她坐到树下的花坛上,也不嫌没打扫,搂着她说:“你弟弟很聪明,是个好孩子。”


    付巧言紧张极了,她既怕弟弟考得好又怕他考得不好,一颗心乱成一团,纠结得很。


    “他才十三,还是个半大孩子,”付巧言叹了口气,“我其实不求他别的,只要能健康长大便是了。”


    荣锦棠摇了摇头,他道:“那怎么行呢?他是男孩子,将来总要鼎立门楣,现在吃些苦,以后就好过了。”


    付巧言很紧张,她小心翼翼问:“那……他考得如何?”


    荣锦棠知道她许久没见过弟弟了,心里很想念,这会儿就没再卖关子,直接道:“他考了顺天解元。”


    “什么?”付巧言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这个年纪,怎么会……”付巧言呢喃道。


    荣锦棠拉着她坐回自己身边,轻轻拍着她后背:“你自己说过的,他很聪明。”


    付巧言沉默了。


    付恒书确实很聪明,他年纪比自己小好多岁,可自从懂事起学东西就比自己快了。无论是背书还是算学,几乎不怎么用老师点拨就能领悟。


    她以前经常以他为荣,因为小孩子不仅聪明,还很乖巧,知道关心父母姐姐,并没有那种谁都瞧不起的天才劲儿。


    哪怕到现在,她也一直坚信他能考上解元,甚至还能进士及第,可那份坚信里,时间并不是现在。


    在她的想法里,大概三年以后才应该听到他中了解元,从小他对科举的一系列书本并不是很感兴趣。


    他更爱看刑狱奇门八卦鬼谷子等杂书,并不精通于论、策、经、义四科,付巧言一直以为他会选刑狱这一科来考。


    她这么想着,也这么同荣锦棠讲了。


    荣锦棠虽然从来没见过付恒书,但他已经很了解付巧言了,相信他的品貌也不会太差。


    这孩子现在这么努力考进士,还不是为了她。


    姐姐为了他卖身入宫,后来阴差阳错给他当了妃子,却让他得到了沈家的资助,能顺利长大并进入最好的幼学。


    这一切,都使得这个早熟的孩子越发刻苦。


    年纪再小,他也是个男人。


    恐怕现在还憋着劲想要明年参加会试,想在殿试时看看这个娶了他姐姐的皇帝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再一个,他要是能有出息,她在宫里头也好过不是吗?有身份跟没有身份总是有些不同的。他不想让别人瞧不起她,想要她以他为荣。


    所以荣锦棠才说他是好孩子。


    荣锦棠无声笑了。


    “你弟弟心里有成算,你不用太担忧。”


    “现在考了进士又如何?以后还不是他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如今刑部、大理寺和六扇门里面的进士举人还少吗?不也一样成为优秀的刑狱?”


    “你啊,关心则乱。”


    付巧言抬头,崇拜地看着他。


    荣锦棠捏了捏她的脸颊:“要是旁的人家家里出个解元不得高兴死,就你在这琢磨来琢磨去,难道不应该庆祝庆祝?”


    付巧言这才高兴了。


    想想也是,荣锦棠看得比她远多了,说出来的话一点都没错。


    “还是陛下英明。”


    荣锦棠笑了笑,问她:“要是明年他能进士及第,想不想见他?”


    付巧言激动地红了脸,她闪着眼睛问:“可以吗?”


    “怎么不可以?”荣锦棠轻声道,“大越还有朕办不了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  弟弟是神童啦~
图片
新书推荐: 教主卧底后怀崽了 重生六零之美人救英雄 2倍速游戏打了两年穿进游戏里了 打工人被豪门酷哥狠宠了 你们修真界道德太高 被高冷公主反向攻略 魔君大人被小白脸勾搭跑了 [神话]外挂是抽卡模拟器 孤星入怀 倒霉社畜沦为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