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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叮嘱 二更


    那日荣锦棠半夜走得急, 后来付巧言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一直到次日早上才隐约想起这件事来。


    但荣锦棠一夜未归, 很显然前朝又出了事。


    之后几日,荣锦棠还是没有回来。


    倒是每日都叫宁城或张德宝照三餐过来瞧她, 就怕她有半点闪失他那里不知道。


    张德宝油嘴滑舌,很多话不敢直说,倒是宁城稳重些,却大着胆子同付巧言讲了细枝末节:“边关不是很太平,陛下正在忙这事。”


    边关的事是荣锦棠心心念念两年之久的大事,被侵占的颍州和被迫和亲的公主,仿佛一根尖刺,叫他时刻如芒在背。


    乌鞑一日不除, 大越便一日不安。


    付巧言知道这会确实是大事,便也不去烦他, 自己在宫里努力做好宫事不叫他多操心。


    “大伴平日里烦请多注意着陛下身体,我知道你们事多,就不好老去烦扰。”


    宁城向她行礼, 道:“诺,娘娘也务必注意身体,陛下在前头也时刻惦念。”


    六月初十那一日荣锦棠送走十万大军, 他没有去乾元宫批改奏折,而是散着步去了景玉宫。


    差不多有十日未见,他实在有些想她。


    已是初夏时节,阳光明媚而灿烂, 正殿里早就开了隔窗,叫前后都能有风吹拂进来。


    荣锦棠刚踏进景玉宫,抬头就瞧见她在窗边读书。


    初夏的暖阳穿过隔窗映在她身上,好一幅美人倚窗含笑看的美景。


    荣锦棠冲正要唱名的张德宝挥挥手,自己轻手轻脚进了大殿。


    明棋正坐在寝殿门口,手里正在裁纸笺。见了荣锦棠来,也机灵地没有吱声。


    荣锦棠轻轻掀起珠帘,弯腰进了寝殿,付巧言正背对着他,读书读得专心。


    他怕吓到她,用很轻的声音道:“巧言。”


    付巧言回过头来,在望见他的那一瞬间,一双眼眸璀璨如星河。


    她扔下手里的书本,两三步走到他面前,仔细打量他:“还好,没瘦。”


    付巧言笑着道。


    荣锦棠一把搂住她,把她牢牢圈在怀里。


    她的身子那么软,那么温热,直到拥她入怀的这一刻,他才发现平安喜乐的意义多么重要。


    只有家国稳定繁荣,百姓安居乐业,他们心爱的亲人家人才能一生顺遂,不用饱尝颠沛流离之苦。


    作为皇帝,他理应心心念念都是百姓,可在内心深处,他自私地想单独加上一个她。


    或许应该说是,她们。


    荣锦棠叹了口气:“几日不见,怎么还是这么瘦。”


    付巧言就趴在他怀里笑,震得他胸膛热乎乎。


    “晴画这丫头不叫我多吃呀,还不都是你非叫小厨房听李文燕的,吃不饱怎么胖。”


    荣锦棠累了十来天,直到看见她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才觉得终于能放松下来。


    付巧言抬起头,眼巴巴看着他:“今天还要回去忙吗?”


    荣锦棠摇了摇头,拉着她一起坐到贵妃榻上。


    “不回去了,他们在路上,朕也该歇一歇了。”荣锦棠长舒口气。


    付巧言正想叫张德宝进来伺候他更衣,扭头一看才发现他已经靠在软垫上睡着了。


    她伸手叫来张德宝,叫他把贵妃榻上的小几搬开好叫他睡得舒服些。


    荣锦棠仿佛许久都没有休息过了,付巧言轻轻帮他解开头冠,才发现他眼睛下一片青黑,嘴唇都泛着白。


    付巧言帮他脱下外袍和鞋袜,他也一直都没有醒。


    等到把他安置好,付巧言才出了寝殿,招呼张德宝去书房。


    “陛下是否这些时日都没睡好。”付巧言皱着眉头问。


    张德宝叹了口气,就连他的脸色都是灰白的,显然疲累至极。


    “边关事急,陛下担忧大军赶不到溧水,这几日日夜不休,终于安排好了所有事宜。”


    付巧言点点头:“张伴伴也辛苦了,若您不嫌弃,不如先去陆六那睡会儿,瞧你都没什么精神了。”


    张德宝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中监,犹豫片刻还是应下了:“那先劳烦小六帮我顶顶,多谢娘娘开恩。”


    付巧言笑笑,叫陆六请他出去。


    荣锦棠这一回真的累狠了,怕是十来天都没怎么睡过觉,这一次得叫他睡足,要不好几天都缓不过来。


    等到天色渐暗,晴画就有些焦急:“陛下还未醒,可怎么传晚膳?”


    付巧言放下笔,想了想道:“我去瞧瞧。”


    她如今早就换了软底的绣鞋,走路都没什么声响,她轻手轻脚进了寝殿,见他躺在那一动不动,甚至还打着鼾。


    付巧言走到他身边,在昏暗的光影里仔仔细细看他。


    很多时候他像是从来不会累,几乎每日都是从早忙到晚,付巧言以前总是忍不住担忧,怕他说不定哪一天就倒下了。


    就连难得的沐休,都是大臣休息他忙碌,几乎没有一天不批折子的。


    今日再来看他,他也其实也是个凡人。


    不比别人多生两颗心,也没那么铜皮铁骨。


    付巧言心里微微泛着疼,她轻轻帮他顺了顺长发,俯身在他脸蛋上亲了一下。


    “好好睡一会儿吧,我的陛下。”她说道。


    晴画正等在外面。


    付巧言出去便说:“传膳吧,弄得简单一些,我在茶室里用。”


    “娘娘……”晴画犹豫了。


    付巧言挥挥手:“去吧,有我呢。”


    晴画也知道这时候不能饿着她们娘娘,听了便去吩咐晚膳。


    等晚膳用完,付巧言洗漱完毕回到寝殿,他也还在安眠。


    付巧言没叫宫人挪动他,榻上早就垫了软垫,睡着也不硌得慌。


    她亲自用温热的帕子帮他擦干净脸面手脚,就叫他在榻上睡了一夜。


    一夜好梦。


    次日清晨,付巧言半醒不醒的时候,突然感觉身边一沉,一个熟悉的身体靠了过来。


    她嘴角微微勾起弧度,转头靠近他怀里:“今日别早朝了,可否?”


    荣锦棠“嗯”了一声,搂着她盖好被子:“睡吧。”


    付巧言就又睡了过去。


    等到窗外阳光晴好,喜鹊立在梅花树枝上欢快唱着曲儿,付巧言才悠悠转醒。


    她在荣锦棠胸膛上蹭了蹭,抬头去看他。


    他也已经醒来了。


    架子床上垂着床幔,里面昏昏暗暗,什么都看不清。


    可他黑暗里璀璨的眼眸却那么亮,叫人忍不住盯着他看。


    “醒了?”荣锦棠把她揽在怀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后背。


    付巧言笑道:“醒了,再睡就要成小娃娃了。”


    最近他不在宫里,她很是听了一阵李文燕的育儿经,用心学了许久。


    荣锦棠就跟着她笑。


    付巧言跟他安静地躺了一会儿,突然哎呦一声坐起身来。


    荣锦棠吓了一跳,忙问她:“怎么这般一惊一乍?”


    付巧言道:“陛下昨夜里没用晚膳,该饿了吧?不行我得去安排下早膳,叫御膳房快些上。”


    荣锦棠又拉着她躺回床上:“朕当多大的事,没事,现在也不算太饿。”


    付巧言这才安下心来。


    荣锦棠平静开口,一句接一句地嘱咐她:“最近朕可能无法经常回来,你自己一定要注意身体,像刚才那样可不能再有,时刻要记得自己是双身子的人。”


    “诺,我晓得。”付巧言乖乖应了。


    “陛下在乾元宫也别这么耗着,对身体耗损太大,时间长了要落下病来。”


    荣锦棠笑笑:“朕知晓的。”


    他顿了顿,继续道:“宫里的事情交给你朕是不操心的,只边关战事母后那一定知道,回头你去请安时给母后带个话。”


    “你告诉他,朕一定竭尽所能,把护国救回来。”


    付巧言应了。


    “沈家这次有不少人要上战场,你也记得安慰母亲两句,她最听你的,有空就多陪陪她们吧。”


    付巧言点头:“好。”


    荣锦棠这会儿终于安了安心:“有你在宫里,我不用操心宫事,可我心里头总是惦记你,和你肚子里这个小不点。”


    “快四个月了,怎么还是这么小。”


    “已经大了一点点了,陛下摸摸他?”付巧言笑着说。


    “真的?昨日瞧你还是那么瘦。”


    付巧言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已经有些微微凸起的小肚子上,笑道:“肉都长他身上了呢。”


    荣锦棠只觉得掌心一阵温柔,他们两个人的心跳一快一慢,最后都汇到交握的这一点上。


    “好孩子,真的长大了。”荣锦棠呢喃着,“你要乖乖的,可不能叫你母亲辛苦。”


    “他已经很乖了,是最好最可爱的乖宝宝。”付巧言道。


    “我能吃好睡好也不难过,都靠他贴心。”


    荣锦棠不知道为什么,觉得一阵眼眶涌起一阵湿意。


    他使劲眨眨眼睛,没叫自己太过失态:“你们两个都是贴心的乖宝宝。”


    “等下回顾红缨来,你跟他说她父亲惦记她过得好不好,叫她多宽慰她母亲。”


    “好。”


    宫里头有那么多事要交代,荣锦棠絮絮叨叨,很是说了两刻钟。付巧言就靠在他身边认真听,每一件事都回答他“好”。


    等到都吩咐完,荣锦棠才觉得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


    “最后还是要讲你。”


    “你一定要好好的,健健康康的,乖乖听李文燕的话。”


    付巧言终于推了他一把:“知道啦,管家婆。”


    荣锦棠就笑出声来。


    付巧言认真看着他:“你也要好好用膳,好好休息,其他的我不懂,就不多言。”


    “宫里的事,娘娘的事,我的事,孩子的事,你都不用操心。”


    付巧言严肃说道。


    荣锦棠终于忍不住同她交换了一个甜蜜的深吻。


    “还好有你在。”


    如果没有你,我又当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孕吐


    大军出征, 马不停蹄赶往边关, 前朝暂时便没那么忙, 只荣锦棠每日还要处理军报,便也不能经常回后头。


    恩科所取的那些进士们开始陆续出仕, 荣锦棠点了几位早就看好的人选,直接选于翰林院供职。


    他从来不是惯于等待的人,一旦手里有得用人,便马上开始改革早朝与阁批制度,或许是因为外敌入侵的缘故,又或许前朝的阁老们是他一手提拔上来,这两件事竟推行顺利。


    这样一来他就轻松许多,隔三差五能回到后头看看巧言, 同她说说话。


    七月初,大军刚行至半路, 边关告急。


    胡尔汗一刻都没有等,他直接领兵出颍州,想要强取汉阳关。


    从收到军报的那一刻起, 荣锦棠面沉如墨。


    按照路程,最早七月中旬大军才能抵达边关,胡尔汗先行出兵, 就只有溧水驻守的边军可以一战。


    在经过勤政殿商讨一夜之后,荣锦棠终于下旨,八百里加急派军报赶去溧水靖王府以及溧布政使司、溧水指挥使司。


    荣锦棠授命靖王为主、以溧水指挥使沈伽为辅统领边关五万大军,务必守住溧水防线。


    无论如何, 这封军报都必要派出。


    圣旨一下,荣锦棠就屏退众臣,独自一人在勤政殿坐了许久。


    这一场猜测靖王忠心和私心的豪赌里,他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国难当头,溧水哪怕有再多他的人都没用,只看这一个月到底如何。


    也看靖王心中到底孰重孰轻了。


    直到日落西山,荣锦棠才从勤政殿缓步而出,他没有回乾元宫后殿,直接去了景玉宫。


    付巧言现如今是将近五个月的身孕,肚子仿佛吹了气一般鼓起来,已经显怀了。


    她一开始不太适应,总觉得腰腹上沉甸甸,干什么都不太方便。因为多了个小宝贝在肚子里,她还老想方便,整个人都很不爽利。


    近来几日她又开始孕吐,吃什么都不是滋味,闻到一点不对付的就要恶心,整个人瞧着都憔悴下来。


    荣锦棠现在尽量不在乾元宫耽搁太长时间,下午处理完政事就赶紧回去,不时刻盯着她实在不能安心。


    他抬头望望天色,不由有些着急,便加快了脚步。


    荣锦棠身高腿长又练过武,走起路来步下生风,张德宝苦着脸追在后面,差点跑起来。


    等到了景玉宫,一进去就听见付巧言的干呕声。


    荣锦棠皱起眉头,大步进了正殿。


    她现在不耐烦在寝殿里待,嫌屋子里憋气烦闷,只能在正厅里或者院子里坐坐。


    下午日头太大,荣锦棠又担心她晒着,特地叫织造居给在后院搭了凉棚,好叫她随时能在外面散散心。


    长信宫里头夏日闷热,荣锦棠又不敢随便挪动她,就只好把乾元宫的甄姑姑给临时调过来,特地伺候她这一胎的生产。


    原来在石榴殿付巧言每次瞧见甄姑姑都觉得她十分严肃,这一到景玉宫就仿佛换了个人,每日里尽心尽力指导晴画怎么照顾她,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荣锦棠一进正殿就看付巧言在那里顺气,晴画取了一把圆扇给她扇风,叫她舒服些。


    “怎么?又难过了?”荣锦棠皱眉问。


    付巧言回头,见他面色发白,就知道前头事很急,他这两日就又没怎么歇息。


    “陛下今日想用什么?该用晚膳了。”她没问前头事,只叫晴画扶着她缓缓起身,用很奇怪的姿势往门口走。


    她个头在女子里已经不算矮,加上身材修长,肚子其实看起来并不大。


    只她实在有些瘦,瞧着只有肚子上有肉,叫人看了就心疼。


    荣锦棠快走几步,一把扶起她,尽量讲俏皮话给她听:“怎么还跟个小鸭子似得。”


    原本付巧言正吐得昏天暗地,可一闻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味,竟突然觉得舒服许多。


    “陛下再这样说,我要生气了的。”付巧言嘴上说着,嘴角却微微扬起,显然是很高兴的。


    她穿着松软舒适的九支香云纱袄裙,身上一件多余的首饰都无,因为身体不适而面色发黄,在荣锦棠眼中却依旧美丽如昔。


    荣锦棠叹了口气:“没有娃娃的时候盼着,等好不容易有了又要遭罪,真是……”


    他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他们身份这样重要,承担着荣氏延续的责任,付巧言哪怕再辛苦,都要把孩子好好生下来。


    可明明对这一点心知肚明,荣锦棠还是心疼她。


    每次看她茶饭不思,肚子倒是鼓起来,像个小软枕一样挺在身前,人却比以前瘦了许多,他就总是担心她撑不下去。


    可付巧言却比他坚韧。


    十月怀胎,母子连心,她心心念念着与他的孩子,无论多大的磨难都要咬牙挺过。


    更何况,就连李文燕都说她这已经算是很顺利的了。


    付巧言笑笑,拉着他的手印在自己的肚子上,孩子已经会动了,总是不经意间提醒母亲自己的存在。


    “陛下今日还没跟娃娃问好呢。”


    外面金乌西落,大厅里宫人们正在布置晚膳,荣锦棠怕她闻到味又不舒服,就扶着她小心翼翼往后院走去。


    “宝贝今天晚上也要乖,不要叫母亲不得安眠。”荣锦棠轻轻抚摸她的肚子,沉声道。


    付巧言就跟着笑。


    年幼时不懂什么叫伴侣,不懂什么叫夫妻,也不懂什么叫相知相许。


    等到他们一起携手走过几百个日夜,又到如今共同孕育子嗣,那一份细密的温情便如陈年老酒,越发香醇。


    古诗有云: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或许他们都没对对方亲口说过什么,可这份相思已刻骨铭心。


    两人刚走了一会儿,付巧言突然哎呦叫了一声:“陛下快来,娃娃动了。”


    荣锦棠一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就轻轻贴在她圆滚滚的肚皮上。


    隔着柔软的纱衣,他清晰感受到娃娃在她肚子里翻了个身,弄得付巧言的肚子都变了个形状。


    那大概是孩子同父母打的第一声招呼。


    荣锦棠只觉得心口温热,就像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的表现一样,他弯下腰在付巧言脸上亲了一下。


    然后他轻轻拍着付巧言的肚子:“乖宝宝,快些睡。”


    五个月大的娃娃已经会动了,付巧言有时候半夜总被他弄醒,肚子里翻天覆地,不知道又在玩些什么。


    付巧言双手托着肚子,很是没有缓过神来,小宝贝翻了个身,她就要难受很久。


    荣锦棠又有些心疼,扶着她在原地喘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走起来:“希望他早点出来,再这么折腾下去你可要吃不消。”


    付巧言摇了摇头,笑道:“一天里也就偶尔这样,大部分时光他都乖巧极了,我倒是不想叫他早点出来,足月才好。”


    虽然她初次做母亲,到底母子连心,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是她能清晰感受到他在茁壮成长。


    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健康平安。


    荣锦棠叹了口气,扶着她在后院转了好几圈,等付巧言觉得透气够了,才回到大厅。


    晚膳寡淡得很。


    在景玉宫的每一顿膳食都贴着她的口味走,前些时候她喜欢吃酸的,小厨房就连着做了好几天酸辣臊子面,后来她又爱食甜的,便做了几次蜂蜜水果羹。


    轮到这几日是酸甜辣咸都不爱吃,只能用的进去没什么味道的小米粥,荣锦棠怕她闻到别的味难受,也跟着喝粥。


    他并不是很难伺候的那种人,一小碟花生米、盐水豆腐、咸菜玫瑰丝就是配菜,他用了一大碗小米粥并两个银丝卷,就将将饱了。


    可付巧言跟前那碗小米粥却只用下去一半,还在慢条斯理磨蹭。


    她真的从来都没这么矫情过,可就是吃不下。


    宝宝就顶在她胃上,咽东西都难受。


    即使这样,她还要操心荣锦棠的身体:“陛下只吃这个有什么营养,每日那么辛苦总要用些肉蛋鱼虾的。”


    她皱着眉正要吩咐,荣锦棠就先摆了摆手:“再上一碗肉末蒸蛋,这个没什么味道,朕用了便是。”


    付巧言就眉开眼笑了。


    晚上付巧言已经没什么精力读书了,她现在偶尔摆弄一下给孩子准备的小衣裳,时不时问荣锦棠一句。


    他现在会把不太要紧的折子带回来批,那么十来份按照阁老的条子迅速批完,就能陪着她早些安置。


    等两个人都沐浴更衣,荣锦棠就搂着她上了床。


    荣锦棠是既怕她热又怕她冷,便叫晚上把冰山摆在寝殿外面的小厅里,还不叫摆太大的,清晨天气凉爽些之前就得化没,正好能叫寝殿舒适适宜。


    刚一躺下,付巧言就觉出他有些不同来。


    她又蹭了蹭,换来荣锦棠深深吸了一口气。


    付巧言就小声问:“陛下是否要……”


    荣锦棠打断她:“不用你,乖,好好睡。”


    孕中正是最敏感的时候,付巧言一听这话,竟委屈了:“陛下不用我,便是要找别人?”


    若是往日,她定从来都不会这样撒娇,倒是因为有了宝宝,才能直爽说两回心里话。


    荣锦棠心里五味杂陈,却把她搂得更紧:“傻姑娘,再说这话朕要不高兴了,也需你哄呢。”


    付巧言立马就高兴了,扭来扭去换了个舒服姿势,沉沉睡了过去。


    留荣锦棠低头往下瞅了两眼。


    兄弟,对不住你。


    咱哥俩再忍忍吧。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十五见~(孕期反应取材于朋友QAQ属于个例取样~)


    感谢大家的地雷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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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长 二更


    七月底, 付巧言的孕吐开始缓和, 就是十分怕热。


    盛夏时节的长信宫仿佛蒸笼, 哪怕宫人们已经把树上的知了都抓了,付巧言还是很烦躁。


    荣锦棠又开始忙碌起来, 等她身体稳定,荣锦棠就把精力放到前朝多了些。


    这一日傍晚,金乌还躲在云层里散着热气,天边是橘红的晚霞,映得天际一片赤诚。


    付巧言坐在前院里,趁着今日有些风,好歹透口气。


    正厅里的冰山还散着凉意,可李文燕不许她靠太近, 隔着那么远也没什么效用。


    为了不叫自己心烦,付巧言便把秋装的单子翻出来, 开始一项一项核对。


    也不知道是不是劳碌命,做正事的时候她反而能聚精会神,不会特别烦躁。


    核对宫事单子原本是明棋的活计, 她既然抢着要做,明棋就在一边陪着,偶尔轻声细语给她讲解。


    荣锦棠今日回来的很早。


    付巧言原本想叫明棋扶她起来走走路, 抬头就看他皱着眉进了宫门。


    “陛下今日可早。”付巧言慢慢起身,站在原地扶了扶肚子。


    随着天气越发炎热,她肚子就越来越大,一月前还是个小靠垫, 现在就变成大软枕了。


    不孕吐以后她吃得也多了些,加上李文燕变着花样给她进补,如今在去看她终于有点圆润样子。


    原本的尖下巴柔和不少,眉眼也有些变化。


    不知道是不是荣锦棠自己心有所想,总觉得现在去看她透着一股母亲特有的慈爱,既温润又柔和。


    当然,这也只是觉得。


    宸妃娘娘现如今可怕烦怕热,皇帝陛下还是轻易不敢招惹她的。


    “前两日忙没回来,今天就赶紧来瞧瞧你。”荣锦棠笑道。


    付巧言也笑,看起来还算平和:“陛下先更衣散散暑气,再吃碗凉茶。”


    景玉宫现在煮的凉茶是特地为她调制的,平心静气舒缓温和,荣锦棠这样每日繁忙操劳的人也很适合,喝一杯能舒服好半天。


    荣锦棠现如今是很“乖巧”,从来都不跟她对着干,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特别听话。


    等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衫再吃一碗凉茶,他心里的怒意也渐渐消散,看她慢吞吞挺着肚子往厅里走,他就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付巧言在习惯这个大软枕之后行动就很利索了,只她刚在坐的时间有些长,不敢走太快。


    他深吸口气,叫自己淡定下来,才出去扶她:“都说不能坐太久,你又不听话了。”


    “哦。”付巧言很淡地应了一声。


    荣锦棠立马了悟,直接换了话题:“前朝有些事,朕得细细讲给你听,回头你遇上好知道怎么处置。”


    这倒是奇了,怎么前朝的事还有她能处置的缘由?


    一想起这两天的事,荣锦棠也很烦闷。


    “边关不太平你是知道的,其实月初已经开战了。”荣锦棠道。


    付巧言一愣,问:“陛下,可还好?”


    荣锦棠看起来倒不是很纠结的样子,他道:“朝里如今还好,边关原本还有皇兄在,只最近同乌鞑那战事太凶,他便受了重伤。”


    他受了伤就不能再领兵,只好退居靖王府养伤。


    荣锦棠这般说着的时候,便微微皱起眉头。


    付巧言顿了顿,荣锦棠许多事都不瞒着她,她经常也就安安静静地听。有些事不能叫他憋在心里,说出来总归是好的。


    只这些事她都没往外面讲,也不往心里去,时间长她就选择性地遗忘了。


    偶尔他再旧事重提,她都要想好久才回忆起点滴过往。


    不过靖王的事她是不可能忘的。


    “那该如何是好?”付巧言问了一句。


    荣锦棠倒是不算太心烦,他道:“顾将军已经到了边关,现在换他统领战事,便是这样其实朕是更放心的,只是……”


    只是靖王到底如何想,谁都不知道。


    统帅轻易不上前线,他又是皇亲国戚,同当今圣上血缘最近的亲王,战事也没到险要万分之时,按理说他是不可能受重伤的。


    不过溧水指挥使沈伽也上表军报,道靖王确实受伤颇重,腿上中了一箭,许久都没有养好。


    荣锦棠这才微微放心,但私下还是叫禁卫统领冯昔再派一小队人马,去溧水打探清楚。


    在这样紧要关头,靖王绝对不能出事。


    想到这,荣锦棠也怕付巧言太过烦忧,便道:“只是怕皇兄以后好不了,走路都吃力。”


    付巧言也跟着叹气。


    战场残酷,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今天大胜而归,明日就可能兵败如山倒。


    付巧言一把攥住荣锦棠修长有礼的手,紧紧盯着他看:“陛下,您是一国之君,是真龙天子,您不用去吧?”


    她的语气几乎恳切。


    荣锦棠心中一酸,不知道为什么喉咙难受得要命,还是没讲出话来。


    他不敢跟她说实话,又从来都没骗过她,一时之间,荣锦棠竟什么都没能说出口。


    最后他见付巧言表情都变了,才哑着嗓子开口:“朕去做什么?朝廷的事谁来管?你啊,就别操这个心了。”


    付巧言这才松了口气。


    无论如何,他愿意安慰她一句,她便已经知足。


    一番话被两人打断好几次,荣锦棠索性一口气都讲出来:“这只是前因,后来穆涟征听闻边关已经开战,便进宫求朕也想奔赴战场。”


    “什么?”或许是太吃惊,付巧言的声音都拔高了些。


    荣锦棠拍拍她的腰,道:“你别看他平日里纨绔,到底是安国公家的孩子,小时候也是摸爬滚打过来,不是个孬种。”


    好男儿,战四方平天下,保家卫国,抛洒热血,无怨无悔。


    哪怕是穆涟征这样的勋贵公子,也时刻不忘自己身上的责任。


    说实话,荣锦棠不是不想叫他去。


    安国公当年陪着高祖皇帝马上平天下,靠的就是一身家传武学,他们家的子嗣各个研习,无一例外。


    二百余年,皇帝都换到第九个,安国公府依旧传承至今,没有落败不堪。


    大越开国四大国公,如今仅剩穆家这一枝独秀。


    他是没上过战场,可脑中有货,心中有数,有勇有谋,实在是将才的最佳人选。


    可……他也毕竟是荣静柔的未婚夫婿。


    今年同乌鞑的战事凶险万分,弄个不好就马革裹尸,这辈子再也无法还家。


    荣锦棠没有立时答应他,只说先问下安国公和六公主的意见。


    然而穆涟征却淡淡道:“六公主言最喜大英雄,臣若是此番如她所愿,岂不美哉?”


    这话一说,荣锦棠都不知还有这样的症结:“那安国公及夫人?”


    穆涟征又道:“臣父母皆言国之大意在于安,臣若能亲往,才不负世代国公的传承。”


    荣锦棠好半天没做声,最后道:“穆爱卿不入仕为官,实在是朝廷的憾事。”


    穆涟征只道:“臣实在也不是能安稳的人,征战沙场或许可以,但兢兢业业却实在不行。”


    原本因为靖王而纠结的荣锦棠听这话难得笑了。


    难怪小六见了他几次面就应下婚事,实在忒是个人才。


    付巧言听完他这一番话,先也跟着笑,后来就急了:“您没答应他吧?”


    荣锦棠小心看了他一眼:“朕答应了。”


    “陛下!”付巧言声音略有些高。“若是公主知道了……”


    荣锦棠冲她摇了摇头:“穆涟征或许是因为她那些大英雄的话动了心思,可归根结底,他到底是公侯世家公子,国难当头,没有躲在家宅中的道理。”


    “他有这个本事,也愿意保家卫国,朕若不叫他去,才是看不起他,也看不起静柔。”


    付巧言抿了抿嘴唇,却没说话。


    荣锦棠这几句看似再说穆涟征,其实又何尝不在说自己?


    或许在他心里,也一直住着一个大英雄。


    那英雄身披铠甲,手持□□,一路奋勇杀敌,保家国百姓平安。


    堂堂七尺男儿,如何不能上战场?


    付巧言把头埋在他肩膀上,沉默许久。


    荣锦棠叹了口气,他顺着她不如往日乌黑柔亮的长发,轻声道:“若是静柔来找你,你便劝劝她。”


    “穆涟征会作为粮草官督送下月边关粮草,应当……”荣锦棠顿了顿,“应当不会有太大危险。”


    然而有些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穆涟征被授予辅国将军职,身上带着他的亲笔军令,以及分兵五千人的虎符,必要时可领兵五千,直受顾熙尘统帅。


    如果可能,他希望他能出其不意,给胡尔汗来个措手不及。


    付巧言闷不做声好久,最终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陛下,我有些腹中空空,不如先用晚膳吧?”


    荣锦棠道:“好。”


    为了安慰荣静柔,付巧言想了两天的说辞,就怕到时候公主急坏了身子。


    只没想到一连十日她都没来,直到穆涟征已随军出征,她才姗姗来迟。


    付巧言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就发现这个小姑娘已经长大了。


    直到这一刻,她才人如其名,身上多了些沉静和安稳。


    她凑过来搂着付巧言的胳膊腻歪了好一会儿,先问了她的身子如何,才认真道:“巧言,你帮我问问皇兄,我想出宫去。”


    付巧言定定看着她,没反驳也没劝阻。


    荣静柔笑了,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每日都嘀咕这个,他也不能这样冲动。”


    她静静流着泪,一点都没有要闹的意思。


    “巧言,我想出宫去督办军需,既他决意要去,那我就做好他最坚实的后盾。”


    “以前的我,真的太不懂事。”


    “边关那么多百姓,那么多将士,哪怕我能出半分力,也不白顶着公主名头活一遭。”


    付巧言烦闷许久的心突然豁然开朗。


    这一刻,她终于安定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 明天见!


    ☆、姐弟


    八月中, 边关战急。


    荣锦棠连续几日焦虑烦闷, 怕影响付巧言休息, 就一直住在乾元宫里。


    胡尔汗这一次可比两年前要精明得多,他不再莽撞出兵, 而是学会分兵和迂回,顾熙尘和他缠斗半月,谁都没有讨到好处。


    眼看战事就要从夏日拖到秋日,国库不停耗损,边关百姓不得耕种,荣锦棠说不上火是不能的。


    可战不会一天就打完,总要看谁能坚持到最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


    等把户部、兵部、吏部的尚书们都送走, 荣锦棠才松了口气。


    张德宝偷偷看了一眼他面色,见还不算太差, 就进来禀报:“娘娘道瞧陛下最近暑热,每日都要加一碗银耳雪梨羹,陛下这会儿要用否?”


    因为是付巧言吩咐, 所以张德宝根本就不会问荣锦棠愿不愿意用,而是问他什么时候想用。


    他有时候也觉得奇怪,他们这位陛下就是对宸妃娘娘异常宽容, 她说什么都对,做什么都好,对她从来都没不耐烦过。


    如今娘娘有了孕,更是有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架势, 好在宸妃娘娘是一等一的稳重人,从没闹过事叫陛下心烦。


    果然荣锦棠一听是付巧言吩咐的,就叫:“上吧。”


    他刚说完,外面宁城就匆匆进来,他先是隐晦地扫了一眼张德宝,然后便禀报:“陛下,付大人请见。”


    荣锦棠微微抬起头,没想到这会儿他会来。


    与别的大臣不同,这位小状元爷请见谁都不敢扣着几天不往上报,就怕陛下听到不好的赏板子吃。


    “去勤政殿。”


    荣锦棠起身,走到殿门口瞧了瞧外面天色,然后转头吩咐张德宝:“去问问你娘娘,若是现在身体爽利,来静心殿见见弟弟。”


    张德宝行了礼,丢给宁城一个得宜的小眼神,退了出去。


    宁城跟在荣锦棠身后,听他吩咐:“一会儿记得把静心殿再收拾一下,熏香换换,茶也要你亲自过手。”


    “诺,臣省得。”


    荣锦棠没再说什么,等到了勤政殿,付恒书早已等在那里。


    他利落地给荣锦棠行过大礼,荣锦棠便叫起:“怎么这个时候请见?”


    也不过三月未见,付恒书生生长了不少的个子,板板整整站在堂下,一身学士服利落干净,很有些少年儒士的样子了。


    付恒书道:“如今在国子监读书比以前轻松许多,又……比以前能吃,就比以前长得快些。”


    他这般说着,竟有些不好意思。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前两年他竟拼命读书了,吃饭上并不很经心。现在闲下来,衣食住行又比以前更仔细,自然就拔了个子。


    荣锦棠烦闷了几天的心,这一会儿就放松下来。


    百姓们能吃饱饭,比什么都强。


    “这倒是好,一会儿你姐姐来了,见你高了定要高兴的。”


    一听说还能见到姐姐,付恒书的眼睛一下就亮了,那跟付巧言一模一样的圆眼闪着璀璨的星光,让他整个人都活泼起来。


    “多谢陛下开恩。”付恒书又行了礼。


    荣锦棠顿了顿,道:“你也知道孕中辛苦,一会儿千万要顺着她说话,否则要发脾气的。”


    他虽然说着这样的话,但面上却带着笑,一看便知心情极好。


    付恒书认真应下,才道:“回禀陛下,之前陛下吩咐事,有些眉目了。”


    荣锦棠颔首,叫他继续讲。


    付恒书也不怕什么,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折子,往宁城那一推。


    宁城接过去,给摆到御案上。


    “国子监科目繁多,臣三月内把所有课程都大概梳理一遍,经由同窗口口相传,总结出大概的先生出身及关系。”


    国子监是目前大越最好的书院,各科都有开设课程,总也有四五十门功课,在三月内把这些课都上一遍,还说国子监学习十分轻松,付恒书真不是一般人。


    毕竟是十四岁就三元及第的天才,及常人所不能及仿佛才是对的。


    不过荣锦棠还是说:“很好,这折子很用心,你也不用太过辛苦,省得你姐姐操心。”


    付恒书淡淡笑笑。


    “作为臣子,理当为国尽忠,臣不觉辛苦。”


    荣锦棠点了点那份奏折,没讲话。


    付恒书犹豫片刻,道:“回禀陛下,国子监中各世家都有人脉,只少数几位博士独来独往,这其中最特立独行的要数国子监祭酒章博书。”


    荣锦棠叫宁城把付巧言吩咐的雪梨银耳羹端来,安静在那吃。


    付恒书就老老实实在堂下禀报。


    “章祭酒瞧着是温文尔雅的老博士,国子监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不过有时他也会特地招一些无根无底的学生过去询问,至于问的什么内容臣并未打听出来。”


    这一点很有意思,若说他真是关心学生生活,就不能只找平民学生问话,且叫其他人不知道问的是什么。


    荣锦棠放下勺子,竟觉得这碗羹作用极大,用下去不一会儿就通身舒畅。


    果然听巧言的就对了。


    “国子监的学生都怎么评论他?”


    付恒书道:“章祭酒只教授策论,且只教年长的学生。师兄们都讲,章博士文采一流,当为人师表率。”


    国子监中年长的学生,大多都已过童试和乡试,有正经功名在身。天资聪颖成绩优异者,可通过考试进入国子监就读,不过大多数举人都像付恒书那样直接在籍贯省府学就读,这样开销小许多。


    “章祭酒询问的,大多是外地秀才或举子。”


    荣锦棠沉默了一会儿,道:“很好,朕知道了,看你姐姐去吧。”


    付恒书行了礼,正要退下,就听他道:“你姐姐如今身形有变,不许笑话她。”


    荣锦棠一贯在朝臣面前话少,今日接见付恒书也没多废话,只在他姐姐这件事上繁复叮嘱,生怕他不懂事。


    付恒书低头笑笑,又行了礼,这才退出正殿。


    阴差阳错,柳暗花明,他姐姐这样好的人,值得陛下这样细心对待。


    静心殿离勤政殿不算近,付恒书跟着宁城往那边走,因为有些心急,脚下就快了些。


    宁城跟在他身后,心里头想还是个毛头小子,面上却不显:“付大人别急,娘娘不会来这样快的。”


    付恒书顿了顿,回身冲他拱拱手,等在那问:“不知大伴是?”


    宁城也拱手:“多谢陛下恩赏,咱家司礼监上监,宁城。”


    这位可是如今宫里一等一的人物了,付恒书又拱拱手:“宁大伴久仰大名。”


    宁城就淡笑不语。


    两人沉默走了一会儿,宁城才轻声道:“娘娘很关心陛下,但如今身子特殊,陛下不好叫她操劳,付大人一会儿捡高兴的同娘娘讲讲,旁的就不用多言了。”


    付恒书默默点头,心里又是轻了一分。


    果然两人慢慢悠悠行至静心殿时,付巧言刚从步辇上下来。


    她挺着个大肚子,走路却灵活得很,两三步就走到呆愣的弟弟面前。道:“怎么,姐姐变丑了就不认得了?”


    付恒书赶紧摇头,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怎么觉得姐姐一点都没胖?”


    他微微皱起眉头,跟在付巧言身后进了静心殿。


    等付巧言都安顿好,她才笑着道:“太胖不好生,陛下盯得紧,不叫太医给我多吃,就没怎么长肉。”


    因着姐姐有孕,付恒书在国子监学业轻松,便私下里读了几本医术,知道太医所言甚是,便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他仔细打量姐姐,见她面上未施粉黛,眉目舒展,面色红润,便知她将养得极好。


    她个子高,又没整个人都胖起来,依旧显得身高体长,仪态优雅。


    只是那个惹眼的大肚子,总叫他忍不住瞧了又瞧。


    付巧言见他那傻样子,就忍不住笑:“你们都一个样。”


    “陛下也总看着我的肚子发呆,总怕孩子一个不小心就掉出来,日日都要操心。”付巧言笑道。


    付恒书听完跟着道:“陛下是关心姐姐,刚来之前还叫我要老老实实,不能惹你生气。”


    付巧言就笑得越发开怀,整个人都舒朗不少。


    “陛下交代的事,你都做好了?”付巧言笑完便问。


    付恒书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付巧言淡淡道:“陛下信任你,才交代你要紧的事,你仔细办好便是。”


    她哪怕在深宫之内,身怀六甲,却也一点都不傻。


    不年不节的付恒书突然进宫来看她,还是先见过陛下才来,付巧言一下子就能揣测出大概来。


    付恒书笑叹:“姐姐还如当年一般,每回都猜得极准。”


    然而付巧言也只是叮嘱他两句,多余的话却一概没有,同他聊了会儿家常,听他讲了讲国子监的趣事,便放他出宫了。


    等出了静心殿,付巧言坐上步辇回景玉宫,却远远便看到荣锦棠站在垂花门下。


    夕阳日落,云霞多姿,那个俊朗的青年靠在栀子花丛前,正含笑等她。


    付巧言只觉得心跳骤然加快,她命黄门快些走,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荣锦棠面前。


    他没有叫步辇,就很自然走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


    “回宫去?”


    付巧言回握他的手,脸上笑容灿烂:“嗯,回宫去。”


    这一路云淡风轻,含情脉脉。


    有你在的地方,便是我应回之所。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十五见~


    感谢 嫙妮的手榴弹,卷卷的地雷*3,落霞的地雷*2,Amanda、毛毛虫的地雷么么哒~


    ☆、孕事 二更


    枫叶红了脸, 雨打落花头。


    仿佛一夜秋雨过去, 暑热便悄然而逝。


    微风徐徐吹来, 又是一年秋意浓。


    天气渐渐凉爽下来,付巧言便一下子轻松不少。


    她如今已经七个多月的身孕, 晚上睡觉很不舒坦,荣锦棠也不管前头事多忙,晚上一定要回来陪她。


    九月是丰收的季节。


    荣锦棠不仅要操心边关战事,还要督促各省布政使司登录收成,若有干旱或减收,必要上报朝廷以商讨是否减税。


    这一番忙碌下来,过了暑热之后他反而瘦了。


    付巧言如今心宽体胖,肚子里的宝贝又很乖, 便开始操心他。


    晚上的膳食尽量挑进补的给他用,一不好好用就要唠叨。


    哪怕是皇帝, 也喜欢身边人这样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用心,更何况这个人是付巧言,荣锦棠便每次都很配合, 笑着陪她用膳。


    这一日晚膳照例在正厅里用,付巧言刚吃下小半碗山药鸽子汤,又叫晴画给他端一碗。


    汤里有红枣和枸杞, 味道偏甜,荣锦棠其实不是很爱用,只付巧言淡淡看过来,他的手就仿佛不听实话, 乖乖把一碗汤都喝下去了。


    付巧言这才眉开眼笑。


    荣锦棠赶紧吃了一块芝麻熏肉解腻,叹气道:“你哦,真成了宫里头人人都怕的宸妃娘娘。”


    付巧言给他夹菜:“陛下又寻我开心。”


    等用过晚膳,两人照例散步。如今付巧言低头已经瞧不见脚面,只有一个大肚子横在那里,叫她没办法看脚下一亩三分地。


    她自己是习惯了,就是荣锦棠看她健步如飞的样子却总是心惊胆战。


    “没事的陛下,娃娃是慢慢大起来的,一点一点适应他,现在就不觉得不得劲了。”


    她这般安慰他。


    其实她还是会有许许多多的不爽利,她嘴上从来不说,但荣锦棠心里都清楚。


    她现在手脚都是肿的,晚上经常要起夜如厕,时不时就要抽筋疼醒,一晚上都睡不好觉。


    若是孩子刚好晚上醒了,在肚子里折腾来折腾去,她更是不用睡了。


    她偶尔还是会用不下饭,会盯着镜子里自己胖起来的脸发呆,会对枯黄的头发焦虑。


    这些林林总总加起来已是十分煎熬,她却从来都没抱怨过。


    若不是荣锦棠细心,真的很难从她笑容背后发现做母亲的不易。


    十月怀胎,不是说说那么简单,那是一个生命从无到有的孕育,是花开结果的艰辛。


    李文燕都跟他私底下说过,要时刻关心娘娘的心情,因为她可能还会惧怕生产,担忧孩子健康,恐惧未知的未来。


    荣锦棠每次想到这里,就能想到当年的显庆皇后,想起他自己的生母。


    每每这样,他其实比她还害怕。


    荣锦棠心里悄悄探口气,却不敢叫她看出来。


    “最近静柔已经出宫去了,听三姐讲她做得很好。”


    荣静柔如今住在穆家的一处庄子上,每日奔波在上京商贾之家,忙碌地筹捐。


    她已经这样辛苦一个月,却一点没叫烦,竟坚持了下来。


    付巧言笑道:“公主如今也算是长大了。”


    是啊,她确实是长大了。


    荣锦棠道:“她这一辈子太顺遂了,哪怕母妃早早故去,还有母亲养育她长大,父皇又一直疼宠她,叫她有些不知天高地厚。”


    “不摔一跤,她不会知道疼。”


    这话老人们常说,可谁又舍得家里的孩子去摔跤呢?


    付巧言道:“别叫公主太勉强,她才那么大点。”


    “她不小了,希望这次能叫她长记性,以后穆涟征回来,两人才能好好相处。”


    这么一想,说不定也算是好事。


    “希望吧。”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家常,付巧言又给他说最近太后和淑太贵妃都身体康建,叫他不用太过烦忧。


    荣锦棠就道:“前头中秋才见过,你身子沉就不用老去看望,在宫里老老实实待着才是。”


    “李太医都讲我可以多走动走动,再说娘娘们可想这小宝贝,我一去她们就高兴得很呢。”


    “也就剩这几个月了,熬一熬就过去了。”荣锦棠直叹气。


    付巧言拍拍圆滚滚的肚子,笑道:“多好,冬日里坐月子不受罪,这孩子来的是时候。”


    夏日里那么炎热,她怀着孩子都受不了,更何况是坐月子了。


    前头李文燕也说只要月子房里安排停当,能叫她更舒服一些,暖暖和和的通身都舒畅。


    这宝贝在身上揣了七个月,付巧言看样子也很想把他赶紧生出来,等生出来就消停多了。


    她想了想,问荣锦棠:“陛下是喜欢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荣锦棠低头看她,见她只是单纯在询问,便道:“都好,都是朕的小宝贝,但若为了你,这一胎是皇儿最好。”


    如果是皇儿,他们就不用再着急,以后的事慢慢来便可。


    在他心里她还是当年那个梅花树下笑得很甜的小姑娘,如今却要做母亲了。


    付巧言把头靠在他肩膀上,笑道:“我也希望是个小皇子。”


    这样他就能无所顾虑,大胆前行了。


    两个人相视一笑,慢慢回了寝殿。


    晚上为了怕她睡不好觉,现在两个人安置都很早,大约刚掌灯没多久便歇下了。


    付巧言现在没办法平躺,她就背对着荣锦棠靠着他,肚子下面垫着软软的靠枕,不怎么太吃力。


    “今日困否?”


    她也偶尔会失眠,荣锦棠就每天都要问一句。


    “略有些困意了,中午没歇好,正好晚上补回来。”


    两个人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话,付巧言打了个哈欠便睡了过去。


    荣锦棠轻轻摸着她比以前圆了一些的脸,也跟着渐渐睡熟。


    半夜,荣锦棠是被身边付巧言的呓语吵醒的。


    他翻身坐起来,掀开窗幔叫外面的宫灯映进床里,就看到付巧言的腿又抽筋了。


    沈安如听到动静,忙跟进来:“陛下,娘娘如何?”


    荣锦棠如今已经十分熟练,知道怎么帮她缓解。他叫晴画点亮宫灯,自己把付巧言的双腿搂在怀里,在穴位上轻轻按压。


    这一套手法是李文燕教的,待按压一刻后再换一条腿,这一晚就不用再疼了。


    沈安如见他已经很困顿,便道:“陛下先歇,叫奴婢来吧。”


    荣鸡汤摇了摇头:“去取温水来。”


    沈安如只好出去取水。


    等付巧言的左腿按摩完,沈安如刚好回来,荣锦棠道:“喂你们娘娘喝点温水。”


    这会儿付巧言半睡半醒的,腿上已经不疼了,只是刚才出了一头汗,嘴里头发干。


    沈安如没有叫醒她,用茶盏小口小口喂她,等一碗水吃下去,她表情也舒缓下来。


    荣锦棠冲沈安如挥挥手,叫她出去了。


    他见付巧言睡得安稳,便自顾自给她按摩起右腿来。


    “以后你若是不孝顺爹娘,朕就打你屁股。”荣锦棠笑着对付巧言的肚子念叨。


    等都按摩完了,荣锦棠又有些困顿,待给她调整一个舒服的姿势,便搂着她闭上眼睛。


    一日一月,细水流长,方是人生。


    过了几日,趁着边关略太平,他就回来的早了些。


    最近景玉宫正忙着给未来的小殿下做抓周的器物,一屋子宫人忙忙碌碌,热闹极了。


    付巧言自己闲不住,也给做了一朵珠花,还学着做了一支小白云。


    荣锦棠进来的时候,她正摆弄她做的那支笔呢。


    “做得还挺好,就是不知能不能写字?”荣锦棠笑道。


    付巧言把笔放回盒子里,起身过来寻他:“回头我再做一支,专给陛下用。”


    “这才对。”


    荣锦棠翻了翻宫人们准备的东西,道:“这还有一年多时间,现在做也太早了,不过赶早不赶晚,回头若朕有空就写一份经书来,放在一起才好。”


    他亲手给抄一份经书,足见对她这一胎的慎重,付巧言握住他的手,轻声笑了。


    景玉宫里暖意融融,正期待小殿下的到来。


    慈安宫中花团锦簇,却了无生气。


    正是晴朗早秋,绯烟殿里却阴沉沉的,叫人心里头发寒。


    靖太贵妃端坐在梳妆台前,叫张玫给她挑白发。


    也不过就两三年光景,她以前乌黑漂亮的长发便落了颜色,一日白过一日,再不复往日光华。


    张玫给她用黛膏晕染,大抵能撑到冬日。


    也不知是不是拉扯时太用力了,靖太贵妃“嘶”了一声,手里的梳子直接被她甩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娘娘息怒,都是奴婢手笨。”张玫赶紧跪了下来,整个人瑟瑟发抖。


    在慈安宫住的时间越长,苏蔓的脾气就越不好。


    苏蔓又取了一把新的梳子,慢条斯理给自己顺发:“起来吧,我也不是冲你。”


    张玫给她磕了一个头,这才起身帮她擦干净脸上沾染的黛色。


    苏蔓叹了口气:“老了老了,不服是不行的。”


    “怎么会呢,娘娘容颜未改,依旧亮丽如初。”张玫勉强笑道。


    苏蔓摇了摇头,好半天没讲话。


    “又没人看,亮丽如初又有什么意思呢。”


    张玫不吭声了。


    苏蔓从镜子里冷冷看她一眼,轻声问:“你跟我时间最长,也最得我看中,家中老小都在老三麾下,以后少不了你好处。”


    张玫低下头,“诺”了一声。


    “最近,有什么信?”


    张玫左右看看,见小宫人们都不敢进来,便凑在苏蔓耳边道:“王爷传信来说早已准备,就等天赐良机了。”


    苏蔓笑笑,眼角的皱纹拧成妖艳的花。


    “好,太好了。”


    这破败的绯烟宫,将来她一定要把那几个老女人都关进来,叫她们也尝尝冷宫的滋味。


    作者有话要说:  推荐基友的文文~很有趣的古言!


    《奸臣之子》花心者


    一句话简介:我不抱大腿,我就是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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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安~明天见!


    ☆、交锋


    颍州城外, 乌鞑大营。


    胡尔汗正坐在大帐里治伤, 乌鞑人都是骁勇善战的勇士, 他也要亲自上战场,受伤一点都不奇怪。


    巫医正在给他胳膊上的伤口上药, 外面就跟进来一个健壮护卫。


    “大汗,阏氏那有异动。”


    胡尔汗面无表情,道:“讲。”


    那护卫右手捶胸,行了个礼:“阏氏前日联络旧部,发现人都不见了,便又让那个叫青歌的偷偷找杂役往外发消息。”


    胡尔汗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巫医的手太重了,乌尔汗眉毛一跳,挥手就叫他出去:“不用你了。”


    巫医额头顿时就出了汗, 哆嗦着退了出去。


    胡尔汗在乌鞑一向积威深重,手下将领随从都很怕他, 此番他一生气,大帐里的随从顿时瑟瑟发抖。


    “阏氏如今还在摘星楼?”胡尔汗淡淡问。


    家臣也不知怎么地,就是腿上发软,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回禀大汗,正是。”


    胡尔汗随意披了一件袍子,起身掀开账帘。


    十月初的天气, 正是秋高气爽。


    鸿雁排着队,一路飞往南方。


    不远处的帐篷里,有年轻的乌鞑勇士正在拉着胡琴,唱着小调。三五成群的士兵们正在校场上操练, 他们只穿着单衣长袍,动作利落干净。


    在这个曾经隶属大越的富饶之地上,他的乌鞑子民仿佛一瞬间就适应了这里的天气,如果再往南去……


    中原,会是什么模样呢?


    是不是有诗文里讲的那么美?


    白乐天写过: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东坡居士有言:试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


    每每想到这里,胡尔汗总觉得心头火热。


    这沃野千里的中原,很快就会是他们的了。


    他吩咐护卫跟随,自己翻身上马,一路往颍州城内飞奔而去。


    颍州城内一片败落之相。


    明明是秋高气爽的好天气,却无百姓出门,往日繁华的街道如今人影寥落,只偶尔有守城的乌鞑士兵穿行其间,才不叫人错觉来了荒城。


    胡尔汗已无心再去纠结这个了。


    只要他们一步一步跨过溧水,越过汉阳关,他们乌鞑人能有更好的生活,谁还会去在乎这些大越百姓如何呢?


    不过就是一群手下败将而已。


    胡尔汗这一刻只觉得意气风发,乌鞑在朗洲城外被困百年,却靠他领着子民闯出沙漠。


    没人比他再厉害了。


    然而,他满心的畅快在看到摘星楼的那一刻便土崩瓦解。


    以前他来这里,总觉得这个精致的小楼漂亮优雅,如今再看,却只剩下死气沉沉。


    摘星楼外守着十人小队,见胡尔汗来纷纷行礼:“大汗!”


    胡尔汗点点头,跳下马大踏步走进摘星楼。


    明明只是秋日,楼里却阴冷异常,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冷风迎面扑来,带着刺骨的寒。


    胡尔汗微微皱眉,挥手叫护卫退下,自己一个人上了二楼。


    主卧里很安静,却不像往日那般关着门,这会儿几个卧房的竟门都开着,叫阳光照进厅中。


    胡尔汗冷着脸直接往主卧走,刚一进门就看到卓文惠正坐在窗边,手里忙碌不停。


    她在缝制一件正红的衣衫。


    胡尔汗脚步声并不轻,可她却仿佛没听见,依旧认真。


    “王妃。”胡尔汗这样唤她。


    卓文惠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似乎在看寻常景。


    “王妃不关心你的青歌姑姑去了哪里?”胡尔汗坐到椅子上,沉声问。


    卓文惠手里的针一挑,猛地刺入指腹中,鲜红的血涌出来,滴落在红衣上却如雪溶水,眨眼销声匿迹。


    “汗王是天神的儿子,应当堂堂正正,才不坠长空儿的美名。”卓文惠淡淡道。


    她手里这件衣裳似乎快要做完,每一针下去都细致绵密,连头都没空抬。


    胡尔汗笑了。


    “你们大越人也不过如此,”胡尔汗把一封册子放到她桌上又道,“你的人,都已安葬。”


    卓文惠终于做不下去衣裳了。


    她把那身刺目的红衣放回桌上,抬头认真看着他。


    “汗王特地对我说这个,难道只为听一句谢?”


    胡尔汗看着她面色苍白,不如往日红润康健,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王妃,我今日前来,想同你说几句心里话。”


    卓文惠眸子都不闪,直勾勾看着他。


    “汗王请讲。”


    “自王妃嫁与我,已近三载。”胡尔汗低声道,“三载之内,我也算以礼相待,从未践踏半分。”


    卓文惠依旧淡淡看他,无言也无语。


    胡尔汗也不去管他,只自顾自说:“王妃是贵族出身,自幼饱读诗书,应当很懂道理。”


    他说到这一句,卓文惠突然有些动怒,可她却依旧忍着,没有直接同他争吵。


    “你是我的王妃,理应以我为尊,以乌鞑为尊。”


    卓文惠只感觉有火在心里烧,她那么看着他,仿佛第一天才认识他。


    这三年时光里,曾经有过短暂的时刻,她觉得他是个眼光很远的人,当时她很警觉他的未来,往上京去了不止一封信函。


    虽然分属两国,卓文惠永远不会赞同他所作所为,但不能否认他确实可以称得上是英雄了。


    这是卓文惠大国公主的气度。


    然而如今,或许未知的胜利迷住他的眼睛,他也从高山之上坠落凡尘。


    “汗王,您同我说这个没有必要。我手里如今一个人都没了,青歌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剩青禾陪在我身边,好歹叫我有个说话的人。”


    “我不过就是个弱女子,汗王无需太过谨慎。”


    她淡淡笑笑。


    胡尔汗端详她如花一般的面容,虽然如今已有凋零之像,却无损天生的芳华。


    “你可不是普通的弱女子。”胡尔汗大笑出声。


    等他笑够了,便起身道:“你那个青歌姑姑,我没拿她怎么样,等懂点事自然就回来了。”


    他三两步走到门边,回头叮嘱最后一句:“只要王妃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将来好日子还长着呢。”


    等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轻,卓文惠终于动了。


    她把那身刚做的红衣高高举起,仿佛下一刻就要扔到地上。


    可就在一瞬间,她的手顿了顿,又把它紧紧攥进怀里:“我还得穿呢。”


    她呢喃道。


    不知一个人在屋子里枯坐多久,直到天色将暗,青禾才拎着食盒上楼。


    “小姐,怎么不点灯?”青禾问。


    卓文惠这才回过神来,她手忙脚乱点亮桌上的煤油灯,就着光亮去看青禾。


    “今日用什么?”她问。


    青禾甜甜一笑,把食盒依次打开给她看:“今日有红烧鲤鱼,是小姐你最爱吃的。”


    卓文惠一颗心落回肚子里。


    青禾凑到她身边,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上默默书写起来。


    已知,勿念,安排妥当。


    卓文惠终于笑开怀。


    上京,长信宫。


    正是夜半时分,景玉宫里早就熄灯安置,只正殿书房里还有些亮光,显然主人还没休息。


    荣锦棠坐在桌前,示意宁城把一封折子交到手中。


    “陛下,这是刚送来的密函,是公主辗转送回来的。”


    荣锦棠颔首,展开读起。


    灯花突然跳了一下,闪花了荣锦棠的眼睛。


    他读到最后一句:“臣护国陈请陛下,他日颍州重归,务抚恤臣属从亲眷。”


    荣锦棠微微皱起眉头。


    “护国的臣属都无法联络了?”


    “回禀陛下,确实如此,这封信是辗转从布政使司传出,几经周转才到了溧水。”


    荣锦棠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边关局势已经到了最要紧关头,顾熙尘统帅三路人马,上中下围堵胡尔汗,而乌鞑也已两路骑兵并一路步兵猛攻,这几个月来时攻时防守,拖累的颍州和溧水百姓疲惫不堪。


    前几日顾熙尘来军报,说乌鞑要有大动作,胡尔汗亲自出了城,同穆涟征率领的边锋营杀了一场,可谓两败俱伤。


    荣锦棠当时就同朝臣们一同商讨,他们一致认为胡尔汗在试探。


    边关将领换了主帅,什么风格尚未可知,如今的他急切中还有着谨慎,实在不容小觑。


    他留在殿中,实在也是有些坐不住了。


    宁城也知道他其实很想御驾亲征,可前朝和后宫都有顾虑,他一时半刻无法离开。


    “陛下,再有一月,娘娘便要生产了。”宁城斗着胆子劝了一句,“前朝也不好安排,您……再等等吧。”


    荣锦棠疲惫地坐回椅子上,心里头的不安和急切仿佛要堆到顶点。


    “等了这么多年,等不下去了。”荣锦棠脸色一沉,他左思右想,还是下旨。


    “给皇叔爷去信,请他把睿王召回。”


    宁城脸色一变,顿时就跪下了。


    荣锦棠没有多言,他喝了一口热水,叫自己平静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回了寝殿。


    付巧言正安睡,这几日她难得能好好休息,荣锦棠实在舍不得吵醒她。


    临近产期,她越发难受,偶尔也会坐在那发呆,显然也在害怕即将来临的生产。


    鬼门关走一遭的大事,没人能淡然处之。


    荣锦棠轻手轻脚回到床上,给她换了一个姿势,轻轻抚了抚她隆起的肚子。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都要好好的。”荣锦棠轻声道。


    作者有话要说:  荣锦棠:你清醒一点,朕怎么变成鸡汤了???


    原谅手癌的我orz,八点十五见~


    感谢 落霞、卷卷的地雷*2 么么哒~


    ☆、决心 二更


    汉阳关, 汉阳道。


    明明是正午时分, 然而飞起来的沙石遮天蔽日, 叫天地都为之变色。


    嘶吼声、兵器撞击声、痛呼声、血液飞溅声交织在一起,震得人耳中发麻。


    两军正交战, 两位年轻的辅国将军亲自领着先锋营冲锋在前,毫不畏惧。


    狭长的汉阳道从汉阳关一路通到颍州城外,仿佛没有一点阻拦。


    起伏的丘陵和山脉都拦在溧水西北,离这里很远。


    乌鞑骑兵们正骑着马儿,奔驰在沙土地上,而大越的骑兵们也毫不示弱,无所畏惧冲锋在前。


    在后方的汉阳关上,正有一千火凤卫守住要塞, 作为主力防守军安插在后方。


    哪怕五连火铳已经可以稳定使用,但以火凤卫的人数依旧无法直接冲锋在前, 以压倒性的武力取得胜利。


    战争,最主要依旧靠的是步兵和骑兵。


    可大越的将领们却慢慢摸索出独有的布阵方式。


    只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战场上飞沙走石, 血雨喷溅,无数生命就那么凋零在眼前。


    一位姓陈的什长正挥舞着长刀,他眼中都是血, 左手也受了重伤,却依旧策马前行,一刀砍下敌人的右臂。


    “呵!”只听他大喝一声,带着血珠的长刀划过一道艳丽的弧度, 一刀刺进敌人的脖颈上。


    血流如注。


    就在这时,在他右后方,他的士兵也跪倒在地上,再也没能起来。


    陈什长回过头来,连眼泪都来不及擦,一把扯下他的令牌塞到自己腰上。


    “来啊你们这帮狗杂|种!”他嘶吼一声,又插入阵中。


    焦灼的战事很容易叫士兵疲劳,可他们又都在撑着,不倒下去的就能站到最后。


    灿烂的金乌从天际慢慢滑落,冷风吹来,带来阵阵寒意。


    被汗水和血水湿透了的军装冰冷冷贴在身上,令人十分难受。


    眼看战事将歇,沈聆一声下令:“撤!”


    汉阳关内便传来有节奏的军鼓声。


    “咚,咚,咚咚咚。”


    战场里的大越将士迅速撤退,无一人再跟乌鞑勇士缠斗。


    这时候双方人马都已疲累至极,兴许是大越士兵早就得了叮嘱,退后得干脆利落,乌鞑人一时之间竟没跟上。


    这个转变有些突然,这帮大越人仿佛不要命,这还是第一次见他们自行撤退。


    可杀到现在,又绝对不能叫敌人跑了。


    乌鞑士兵正要追赶,却发现迎面而来的火弹封住了他们所有的去路。


    也不过就是一晃眼的功夫,那些士兵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接二连三倒在血雾之下。


    那是大越令人闻风丧胆的火铳。


    乌鞑骑兵长见状再也不敢纠缠,直接下令撤退。


    可为时已晚。


    越来越密的火弹踏空而来,根本不给乌鞑士兵喘息机会。


    鲜红的血晕红了沙土地,冬日的冷风吹过,只有血肉的味道。


    乌鞑的士兵们在战场上哀嚎着,喘息着,行将就木。


    那乌鞑骑兵长会讲汉语,见此情景也不由红了眼睛,他骑在马背上冲出营寨,冲汉阳关嘶吼:“大越人都是缩头乌龟,只敢放冷枪。”


    乌鞑人管火铳叫土枪,当年从战场上捡了不少走,研究经年也没能产出个大概。


    他一身都是血,眼睛赤红,肌肉怒张,一看便是愤怒到了极点。


    然而汉阳关内早就开始给受伤的士兵治疗,根本没有人理他。


    因为距离太远,火铳无法精准射击,趴在城墙上的火凤卫眯起眼睛,还是在他马蹄前的地上射了一发。


    那乌鞑人的马儿嘶吼一声,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差点把他从背上甩下来。


    “上别人家抢东西还怪别人不给,真他|妈的不要脸。”


    那士兵往地上吐了口吐沫,清了清口里的尘沙。


    “你再靠近点,我叫你有来无回。”


    他这么说着。


    待到夕阳日落,残余的乌鞑人撤回营地,汉阳关才开了侧门,出来一队后勤兵。


    他们把每一个大越的士兵都拖到板车上,核对好他们的名牌,扯下他们的军号。等到大越自己的士兵收殓完毕,他们便又给乌鞑的士兵收殓,尘归尘土归土,都已了无生息,还是留个安葬之地吧。


    次日清晨,太阳徐徐而起,灿烂照耀大地。


    昨日厮杀的土地上,只留下鲜红的血,给那一场厮杀留下见证。


    此番战停,百姓又能喘息不少时日。


    汉阳关旁青山寺的大师下山,特地颂了一场《往生咒》。


    这些战死的战士们用血手之躯保家卫国,值得所有人悼念。


    愿您来生,平安喜乐,吉祥满身。


    上京,长信宫。


    荣锦棠刚亲自送走睿王,这会儿正坐在乾元宫上书房里沉思。


    张德宝和宁城难得没打眼神官司,老老实实站在门口等他吩咐。


    荣锦棠就坐在书桌前,沉默许久。


    睿郡王是端皇叔爷的长孙,自幼随父母驻守封地南疆,每三年朝岁便会上京,同荣锦棠是关系极好的堂兄弟。


    听他急招,睿郡王二话不说就赶来上京,一路奔波到长信宫前,一共也只用二十日。


    睿郡王从来不是个贪权之人,在政事上也略通一二,如今能的用的,便也只有他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他依旧不太放心。


    可若他不去溧水,他心里会更纠结,更压抑。


    如果他都不能御驾亲征,保家卫国,只能叫别人来保护自己,那这皇帝当的也太容易了些。


    这一刻,荣锦棠思绪万千。


    直到张德宝抖着腿过来催:“陛下,该用午膳了。”


    他才回过神来:“传吧。”


    午膳用得很简单,他最近没什么胃口品味,便也让御医给出个好克化的单子,不妨碍他处理政事便可。


    等到用完午膳,他没叫小憩,吩咐宁城:“取来我昨日封好的折子去慈宁宫。”


    到了慈宁宫,荣锦棠特地先去的太后那里。


    因战事已经持续有些时日,也一直没有卓文惠的消息传来,太后那也不再整日忧心,气色略好了一些。


    荣锦棠先去瞧她,关心了几句她身体,然后便道:“刚收到公主来信,如今公主被关在颍州布政使司,应当还好。”


    太后长舒口气:“谢天谢地。”


    荣锦棠见她这样,心里也十分难过。


    “母后定要保养好身子,等文惠回来,还能陪您出去踏青呢。”


    太后笑笑,没再说这个,却说:“宸妃也就这一月的功夫,产房那确实不用陛下操心,但陛下总得陪陪。”


    “母后知道陛下繁忙,前头事太多,但生子也是大事,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


    荣锦棠很是认真点头:“儿子心里明白。”


    太后道:“去瞧瞧你母妃吧,好些时日没瞧见陛下,她很是惦记。”


    荣锦棠却没有动。


    “母后,儿子有一事相求。”


    太后端茶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看他。


    年轻的皇帝英俊凌厉,他身上带着旁人无法企及的杀伐之气,心中似早有决断。


    再有几月,他就要弱冠了。


    “陛下……想好了?”


    荣锦棠颔首,面容沉静:“还请母后到时多担待。”


    他招手叫宁城递来诏书,亲手托给太后:“请娘娘务必收好,再为儿子操心几个月。”


    太后叹了口气。


    她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眶都是红的。


    “当年你父皇就是因为这个缠绵病榻,拖了那么些日子还不舍的走,这终究成了他的憾事。”


    “先帝没能办到的事,就交给皇上了。”


    太后这样说着。


    荣锦棠起身给她恭恭敬敬行了礼,才转身离去。


    太后冲他背影道:“母后年纪大了,只能撑几个月,你要早些回来。”


    说到最后一句,她几乎哽咽。


    她这一辈子送走过太多人,先是送走了亲生女儿,又送走了丈夫,她不想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徒留伤感。


    荣锦棠直接去了安宁殿,这时后殿的小花园里只留了些许耐寒绿植,没了夏日花团锦簇。


    淑太贵妃正在处理宫事,最近付巧言那实在没什么力气忙,便交给她打理几日。


    “母亲,正忙?”荣锦棠笑着问。


    淑太贵妃放下笔,抬头见他来了,不由笑笑:“今日怎么这时候来?”


    她一边说,一边仔细打量他:“倒是比上回气色好些,还得叫巧言管你才行。”


    他若是不好好用膳,宸娘娘要生气的,荣锦棠被她念叨两次,再也不敢了。


    说起她,荣锦棠表情更是柔和。


    “最近她那不太好受,劳烦母亲操劳了。”


    淑太贵妃拉着他坐到茶桌边,叫他吃橘子:“那有什么?这不是应当的。就是巧言那辛苦,你得多宽慰她,不能老同她置气。”


    如今付巧言挺着九个月的大肚子,随时都有可能生产,景玉宫那日日都紧张得很,宫人们晚上都不太敢睡死。


    后殿一整个偏殿都给做成了产房,特地修的火炕温暖舒适,就等她用了。


    “刚太后娘娘也讲,叫朕多去看看她,陪陪她。”


    淑太贵妃苦笑道:“她生过孩子,知道不容易。”


    荣锦棠心里一哽,还是笑着劝她:“母亲还有朕呢。”


    “是啊,多亏有你。”


    “说罢,今日来有何事?”淑太贵妃问。


    荣锦棠愣了愣,随即笑笑:“还是母亲知道朕。”


    他叫宁城又上了另一份诏书,道:“母亲,朕还是想去,朕在宫里待不住。”


    淑太贵妃叹了口气。


    他的脾气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只他真的下定决心,也说不定不是坏事。


    “你是应当去,但你得把事情都安排妥当。”


    荣锦棠心里一松,面色终于好看了些:“多亏宫里有您跟太后娘娘。”


    谁说女儿家见识浅薄?


    他连翻把打算讲出口,得到的只有支持。


    淑太贵妃摇了摇头,却正色道:“你问过巧言否?”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晚安 明天见~


    ☆、临产


    荣锦棠当然不可能现在同付巧言讲这个, 他道:“再等等, 一时半刻也离不了京。”


    淑太贵妃就又叹气。


    “怎么就赶到这节骨眼上。”


    是啊, 怎么就这么不凑巧呢。


    荣锦棠又同淑太贵妃安排了好一会儿事情,才又沉着脸回到前头。


    等忙完了一整天的事, 太阳西斜,他才起身活动下胳膊。


    张德宝就吩咐会按摩的小黄门过来给他捏肩膀,自己则在边上禀报:“娘娘那已经用完晚膳,打发人过来问陛下晚上想用什么?”


    付巧言月份大了,荣锦棠再忙都会回后头,就怕她哪天要发动的时候他不在身边,一个人说不定得多害怕呢。


    “上些简单些的便是了。”


    荣锦棠起身,见外面已是晚霞斑斓, 便往景玉宫行去。


    “那四位奶娘再查一遍,最后看小殿下喜欢谁, 留下两个便是。”


    张德宝跟在边上“诺”了一声,道:“回禀陛下,早就查过几次, 绝无问题。”


    其实随着月份临近,荣锦棠也很紧张,白日里在乾元宫忙时还好些, 晚上会景玉宫就总是忍不住盯着她肚子看。


    她现在的样子已经略有些变化了,脸上圆了一小圈,就连眼睛都变成了细长眼,没以前杏圆眼的轮廓了。


    但她笑起来的样子, 依旧跟以前一样甜。


    付巧言这会儿正在前院散步,因着知道他会回来,特地在这里等他。


    晴画在边上扶着她,问:“娘娘明日要不要去产房瞧瞧,那边都布置好了,娘娘得看看还缺什么。”


    付巧言握着她胳膊的手一紧,迟疑片刻道:“不用了,你办事我是放心的。”


    晴画见她有些慌乱,便道:“晚上给陛下准备的小米南瓜粥,还叫做了芹菜百合虾仁、凉拌苦瓜、素炒三丝和酱萝卜老鸭汤,配了四喜丸子和八宝鸡,都算是好克化又清火的。”


    最近荣锦棠上火太厉害,嘴里直发苦,太医给配了去火的代茶饮还不见效,只能从食单上下功夫了。


    付巧言一听这个就立马精神过来,笑道:“这大冬日里,上火也不容易。”


    “待会儿陛下来了,得仔细说说他,午膳也得好好用,多吃些雪梨,过两日就能好了。”


    “又想说朕什么?”


    荣锦棠笑着踏进景玉宫,一提耳朵就听她在这念叨自己。


    付巧言现在已经没办法同他行礼了,他也早就免了她的见礼。


    “讲陛下不好好用膳,非要到叫太医才听话。”


    荣锦棠过来赶走晴画,自己亲自扶着她:“多走走也好,李文燕怎么说?”


    “李大人说脉象还算稳,应当再有几天。”付巧言道。


    她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圆滚滚的肚子:“这孩子也是稳,一点都不着急。”


    荣锦棠闷一天的心,终于见到点亮光来。


    每天只要跟她讲两句话,那些苦累就都没了,心里头仿佛喝了蜜,甜滋滋的。


    “你再拍他,回头生出来每天闹你。”


    付巧言就笑:“陛下先用膳?我再陪陛下喝完汤。”


    她如今身形保持得很好,并没有胖的太厉害,除了肚子大了些,脸圆了些,说实在的都可以称之为苗条了。


    因此李文燕最近也不怎么太管她吃喝,倒是她自己上心,不会没节制地用。


    往往为了等他回特地留点肚子,喝几口热汤陪他吃饭,怕他一个人没滋没味的,用着不舒坦。


    每到这时候荣锦棠就感叹,还是家里有个人等着的感觉好。


    怎么说呢,连饭都怕你一个人用寂寞,那滋味没体会过是不会懂的。


    为了叫她舒心,他也尽量多用一些,不叫身体先垮下来。


    付巧言就端了一小碗汤在边上小口小口喝,看起来乖得不行。


    荣锦棠想了想,道:“明日下午叫恒书进来瞧瞧你?要不然至少要百岁才能见他,省得你回头想念。”


    付巧言摸了摸肚子,觉得一时半会儿还没那么快,就点头称好。


    有时候人真的不经念叨。


    明明李文燕早上还说不会那么快发动,到了晚上付巧言就从睡梦之中疼醒,她肚子里一阵一阵的隐痛,头上顿时冒了汗。


    一开始她以为是孩子翻身,双手在肚子上安抚了很久才见效,便又睡了过去。


    然而没过多久,肚子就又开始疼了。


    付巧言这次终于发觉出些许不对来,她拽了拽荣锦棠的胳膊,很不好意思把他吵醒:“陛下。”


    称呼陛下的时候,那一把嗓子细到听不出音。


    荣锦棠一下子就惊醒了。


    他立即翻身起来,叠声问:“怎么了怎么了?”


    “巧言你怎么了?”


    看得出来他比她还慌张,嗓音都破了,讲话也语无伦次。


    付巧言抿着嘴对他笑,竟还安抚他:“我肚子有些疼,得叫太医来。”


    荣锦棠也不知道是不是睡蒙了,这会儿的表现全没了往日的利落稳重,他先是喊来张德宝劈头盖脸就叫他请太医,然后就去摸付巧言的肚子:“宝宝乖,宝宝乖,你先别出来啊,太医还没来。”


    付巧言肚子里疼,心里头却甜,她忍不住笑出声来:“陛下您冷静些,要阵痛许久的,没那么快。”


    “哦,对,”荣锦棠这才渐渐恢复神智,“看过那么多书,都忘记了。”


    他叫晴画给端来热茶,一口灌下半壶,翻身就下了床。


    “你先躺那别动,晴画喂你娘娘喝些水,晴书去乾元宫叫宁城。”荣锦棠自己在那穿衣服,一边把景玉宫的宫人使唤的团团转。


    这活原本都是晴画的,叫她安排定没有这么慌乱,不过见他非要亲自操持,付巧言也就乖乖听了。


    反正娃娃还早着出来呢,先叫他忙一会儿冷静冷静。


    等宁城也赶过来,就看见连甄姑姑都围在寝殿里,忙前忙后听荣锦棠的吩咐。


    宁城苦笑着凑上前,道:“陛下先坐会儿,这事还是听甄姑姑和晴画姑姑的,她们都有经验。”


    甄姑姑是有,晴画却没有,不过太医院早就教了她几回,再笨都能学会。


    荣锦棠这才听了句劝,坐在那沉下脸来,轻声对宁城道:“回去叫陈鹏飞细查,上午李文燕还道不会这么快,怎么晚上就发动了?”


    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寒凉,听得宁城头皮发麻,却不敢表现:“诺,等景玉宫这事忙完,臣马上就办。”


    荣锦棠点点头,挥手叫他去忙。


    他就坐在榻上,看晴画帮付巧言换里衣,付巧言一头的汗,却稳稳当当坐在那,叫伸手就伸手,叫抬腿就抬腿。


    甄姑姑正在外面嘱咐产娘,表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严肃:“到时候产房里有太医,你们三个是宫里头的老人,多余的话不用我说。”


    那三个产娘年纪最大的都四十多岁了,伺候过不少宫妃和王妃,从来没出过乱子,早年顺嫔的双生子都是她亲手接生的,手艺自然没的说。


    “姑姑放心,宸妃娘娘的事,给我们一万个胆子也是不敢不经心的。”


    “奴婢们可是一门心思盼她好呢。”


    这说的也是,宸妃娘娘这真是一个万一都不能出,没见陛下都在这坐着,一刻都不肯走吗?


    甄姑姑略松了口气,随即心里又提上来。


    宸妃娘娘这一胎落到她身上,无论如何都得伺候好,她先叫三个产娘去产房准备东西,便又去问沈安如:“小厨房那安排了没?”


    沈安如一拍脑袋:“多谢姑姑提醒,奴婢这就去。”


    虽说娘娘看起来似乎是发动了,可到要生还早着呢。澡要洗,饭要吃,得叫她舒舒服服进产房,回头生的时候才有力气。


    荣锦棠坐在那,仿佛看不见周围忙碌的宫人们,一双眼直直盯着付巧言,见她正躺在床上深深喘气,手里的佛珠差点捏碎。


    付巧言也隔着人瞧他,还对他笑笑:“陛下别紧张,等太医来了就能好些。”


    “恩,朕不紧张。”


    荣锦棠面无表情说。


    付巧言就忍不住还想笑。


    难得见他这样表现,付巧言竟不那么害怕,只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他这样关心我呀。”她这么想着。


    没过一会儿,李文燕并黄岑就都来了。


    他俩一来连礼都没来得及行,就被荣锦棠赶去:“快给巧言瞧瞧。”


    李文燕这会儿表情很严肃,明明早上诊脉时还有几天,怎么这会儿就发动了?


    不过她看付巧言面色还好,只略出了些汗,现在也不怎么疼了,心里也就没那么紧张。


    “娘娘可是觉得想要如厕?”李文燕一边诊脉一边问。


    付巧言红着脸点头。


    李文燕又听了一会儿,又摸了摸付巧言的肚子辨别胎位,便对荣锦棠道:“确实是发动了,脉象很正常,没有异状,陛下娘娘都请放心。”


    等黄岑也诊过,给了同样的脉案,荣锦棠才松了口气。


    李文燕道:“约莫得明日才能生,娘娘若不是特别难受可以先休息一晚,明日早上沐浴更衣用过早膳,再进产房也是使得的。”


    付巧言还没讲话,荣锦棠就道:“不行。”


    李文燕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地上。


    荣锦棠道:“若是这一晚有意外可如何?”


    产房毕竟早就清洁过,比寝殿干净许多,付巧言待在那里比在寝殿好。


    李文燕原本也是好意,想叫陛下多陪陪宸妃娘娘,叫她有个人体贴。


    既然荣锦棠不答应,那边只好沐浴完就挪去产房了。


    然而荣锦棠下一句却叫她差点惊掉下巴:“一会儿朕也沐浴,先陪巧言在产房歇一晚,明日再说别的。”


    宫里真没这样的规矩,甄姑姑待要劝,荣锦棠一个眼神望过来,那话就堵在喉咙里,一句吐不出来了。


    是,史书上也不会记载这样的事,但诸位先帝们谁这样做过,也未可知。


    哪怕无人做过,便让朕当第一人吧。


    荣锦棠坐回床边,握住付巧言的手。


    “你们都会没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八点十五见~小宝贝也来啦!


    感谢 落霞的地雷*2,Amanda的地雷~


    ☆、新生 二更


    付巧言也是头胎, 自己毫无经验, 想着也是早点去产房好, 便同意了荣锦棠的安排。


    要去产房,就得先沐浴更衣, 打理得干净利索才能进。


    暖室里一直备着热水,她也随时都可以洗。


    只这个澡洗的很费劲。


    荣锦棠怕她大冷天冻着,非要亲自跟在一边守着她。


    如今付巧言的肚子很大,她自己看着怪,就不想叫他瞧见。


    肚子上青青红红什么颜色都有,乍一看还有些吓人呢。


    荣锦棠正在更衣,转头就看她还穿着里衣坐在那不动,就微微皱眉:“晴画, 怎么伺候的。”


    晴画也着急,却只能一声不吭跪在边上。


    付巧言就偷偷瞧他, 见他似乎也没多生气,就小声道:“陛下先出去吧。”


    荣锦棠脱衣服的手顿了顿,过来坐她边上:“怎么还扭捏起来了?”


    他笑着摸了摸她肚子, 在她脸上亲一下:“趁你现在不难受,先沐浴,乖。”


    付巧言犹豫片刻, 还是低声道:“不好看。”


    “看什么?”荣锦棠没听清。


    付巧言抬起头,表情很挣扎,却还是道:“肚子不好看,五颜六色的, 形状还奇怪。”


    荣锦棠心里一软,搂着她带入怀中:“朕又不是没瞧过,上月还陪你沐浴过呢,你忘了?”


    付巧言摇了摇头。


    倒是没忘,可时隔一个月,她现在突然就不想叫他看了。


    在他面前她一直都是漂漂亮亮的,什么时候这么丑过。


    “太丑了,不想给陛下看。”付巧言低着头说。


    “最近朕也瘦了,”荣锦棠牵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摸,“宸妃娘娘是不是嫌弃朕了?”


    付巧言偏过头看他,见他含笑看着自己,脸上满满都是笃定和温柔,心里的那点纠结莫名就放下了。


    “你先出去吧。”荣锦棠把晴画赶了出去,亲自帮付巧言除去里衣。


    她身上确实有许多变化,原来可爱的一对小兔儿和纤细的腰都不见了,如今胸前倒是沉甸甸的,瞧着就很诱人。


    荣锦棠顿了顿,低头在她心口亲了一下:“其实也挺好的。”


    付巧言起先没明白,后来顺着他的眼神往下看,脸上烦起红来:“陛下!”


    荣锦棠扶着她慢慢起身,叫她坐到特制的矮浴桶里,帮她洗头:“明日宝宝就要生了,我们不如给起个小名?”


    他声音沉稳,带着满满笑意,付巧言也跟着放松下来,不再那么紧绷。


    “我也不知道要起什么好,还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呢。”


    “也是。”荣锦棠动作轻柔,给她把头发仔仔细细洗了干净,又用棉布包裹起来。


    等伺候完她,他才进了浴桶,搂着她靠在自己身上。


    明明比自己矮,现在都快跟自己一样重了。


    她身上现在是两个人,是最叫人挂念的重量。


    荣锦棠伸手摸了摸她肚子上那些青紫颜色,低头在她脸上轻柔地亲吻着:“囡囡,你辛苦了。”


    熬了这么多日夜,能有他这一句也是值得的。


    “也不能说是辛苦,只是很期待他的到来。”付巧言靠在他肩头,握住他的手。


    “陛下,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跟宝宝都支持你。”她轻声道。


    荣锦棠愣住了。


    付巧言抬头冲他笑,语气坚定:“真的,国家大事不能儿戏,我懂得。”


    荣锦棠只觉得心头火热,仿佛有什么哽在他喉咙里,叫他说不出话。


    “巧言。”荣锦棠唤她名字。


    付巧言轻轻抚着肚子,叫宝宝乖一些现在不要闹,继续道:“明天我们都会平平安安的。”


    “咱们大越也会顺顺利利。”


    这话是对他说,也是对自己说。


    还不满二十的小姑娘,她如何能不害怕呢?


    荣锦棠紧紧握着她的手,还是什么都没说。


    有些话,他不说,她心里也懂。


    等沐浴完,付巧言整个人都轻松不少,她穿上柔软舒适的里衣,还笑着跟荣锦棠道:“宝宝似乎又不急了,晚上能睡好觉。”


    荣锦棠叫她等在暖室,把头发干透才能走,自己则跟晴画安排:“衣裳要多备,明日叫前头的水房单独供景玉宫,热水一刻都不能少,火房需要有景玉宫的人盯着,不能出差错。”


    晴画一一记下。


    两位主子现在看起来很淡定,最紧张的人换成她了。


    荣锦棠想了半天,交代了一箩筐的安排,最后才说:“乾元宫的小厨房也已经开始准备,明早要让你娘娘用好早膳。”


    小厨房现在就在给付巧言炖煮人参鸽子汤,务必叫她明早能用上。


    付巧言一听这个,突然觉得有些饿了,不过再一会儿也要天亮,没必要再折腾。


    “行了,这些早就安排过,陛下不用再操心,还有甄姑姑盯着呢。”


    那倒也是,甄姑姑这样宫里老人,一点错都不会出。


    荣锦棠这才放心,见两人头发都干了,才叫晴画给付巧言披上厚厚的大氅,头上再戴上暖帽,整个人严严实实裹成一个球。


    付巧言哭笑不得让他折腾,却还是甘之如饴。


    等两个人进了产房,一下就闻到草木灰的味道。只现在宫中早就不用落草这样的方式生产,也会在角落里放一点为求平安。


    产床上已经换好了干净的被褥,水盆帕子已经俱全,甚至桌上还摆了个药盒,专门放应急的药物。


    付巧言先坐到产床上,荣锦棠看了一眼另一边她要坐月子睡的暖炕,还是叫宫人抬了一张矮榻进来。


    “朕就在这陪你一会儿,早上用完早膳在出去。”他这样说道。


    付巧言躺在床上侧着脸看他,昏暗的宫灯下,他面容英俊锐利,已经是个大男人了。


    “陛下真好。”


    荣锦棠冲她笑笑,坐在床边帮她盖好被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乖,睡吧。”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结果他哄了两句,她就安然入睡。


    次日清晨,付巧言用完早膳之后,就又开始阵痛。


    这一回荣锦棠也没不理智非要待在产房里,而是等在外面正厅,来回踱步。


    宁城赶了回来,同他禀报早朝已经安排停朝,又道:“昨日陈鹏飞连夜密查,娘娘这无问题。”


    荣锦棠这回彻底放心下来。


    付巧言不是个特别娇气的人,一开始产房里还不算太乱,等到日上中天,她才断断续续开始□□。


    算算时候,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荣锦棠也实在淡定不了,他不停在正厅里转悠,陪在边上的淑太贵妃就劝他:“陛下坐一会儿,扰得我头晕。”


    黄芪也道:“陛下无需太过烦忧,李大人家中世代专攻儿科妇科,很有经验。”


    她再有经验,巧言也疼啊。


    荣锦棠眉毛都要宁程麻花,一声不吭继续在那转悠。


    得,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淑太贵妃还真不知道他会这样,从小到大都没见他这么慌乱过,这一个时辰了,他一口水都没喝,也不知道个累。


    不过既然要做父亲,就让他这么折腾一回吧。


    淑太贵妃喝了口茶,听着产房里的动静,估摸着午膳前就差不多了。


    这娃娃真省心,知道心疼母亲,不可劲折腾她。


    荣锦棠虽然自己在外面慌乱,可也知道不能进去打扰,就一直没拍门叫喊吓唬人。可不喊出来他又着急,只好自己跟自己较劲,非得转晕自己不可。


    不一会儿李文燕出来一趟,对他道:“娘娘产道开得快,胎位很正,只要到了时候一准能顺产,娘娘刚吃一碗参汤,有了些力气。”


    有她这个保证,荣锦棠这才略松了松,坐回椅子上不言不语盯着紧闭的房门看。


    产房里,付巧言这会儿浑身都是汗。


    晴画给她擦汗,明棋伺候她喝汤,李文燕和甄姑姑在一边守着,就怕出任何事。


    产娘又看了看付巧言的情况,转身问李文燕:“李大人,娘娘情况差不多了。”


    李文燕过来瞧了瞧,又诊了脉,便问付巧言:“娘娘若是还有力气,咱们使使劲,就这一回了。”


    付巧言点点头,她嘴唇都白了,泛着青色。


    李文燕跟她说:“陛下一直等在外面没有离开。”


    付巧言一口咬住软帕:“来吧。”


    仿佛用尽她所有力气,那仿佛碾碎身体一般的疼痛席卷她全身,付巧言实在咬不住口里的帕子,软软地哀叫着。


    “好疼,好疼。”


    确实很疼。


    她这么能吃苦的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荣锦棠在外面简直心如刀割。


    淑太贵妃见他那样子不由也着急,就道:“你快去跟巧言说句话,叫她好过些。”


    荣锦棠这才扑到门边,终于喊了出来:“巧言乖,你最厉害。”


    付巧言流着眼泪笑。


    她一仰头,再次用力,只听产娘惊呼道:“娘娘再用力,瞧见头了。”


    付巧言咬着牙,最后嘶吼一声,终于软软躺回床上。


    伴随着巨大的疼痛而来的,还有孩子洪亮的哭声。


    那声音真有力气。


    付巧言只觉得鼻尖满满都是血味,她累得不行,身体仿佛碾碎了,一动都不能动。


    产娘赶紧忙碌起来,一个去伺候小殿下,一个给付巧言清理身体。


    李文燕凑到付巧言边上,见她已经闭上眼睛,便笑着说:“恭喜娘娘,是位小皇子。”


    一滴泪滑落枕边,付巧言终于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明天见~!


    生啦生啦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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