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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1 章


    谢才人遭了这么大罪, 醒来也十分恍惚, 她眼睛半睁不开的,视线在众人脸上一扫而过。


    直到瞧见苏轻窈,才略松了口气, 眼睛一闭,又软软倒了下来。


    她全程一句话未多言, 可那一眼的意思却尽显,苏轻窈当即明白过来, 上前半步对顺嫔道:“娘娘, 此处风冷, 还是把谢姐姐送回锦绣宫, 尽快安置下来才好。”


    顺嫔心里也很明白,此刻不好跟苏轻窈多计较, 忙对赶来的太医道:“张大人,谢妹妹此刻可能挪动?”


    张太医瞧着倒是年轻,应当只是个新晋的医正, 倒也还算干脆利落, 听了顺嫔的话, 便忙行礼道:“回禀娘娘, 谢才人应当尽快送回宫中。”


    顺嫔这才说:“那便动身吧。”


    谢才人是在顺嫔和赵婕妤眼皮子底下出的事, 她俩自知不能走,一直跟在队伍后面,倒是没有多言。


    苏轻窈担心谢才人,加上她也算是见证者, 因此也跟在后面,同孙选侍没有直接回宫。


    到了锦绣宫,或许是这一路浩浩荡荡有些吓人,看门的小黄门被吓了一跳,匆匆把她们迎接进去便赶紧去正殿禀报,显然是去找宜妃去了。


    顺嫔瞧了一眼正殿,脸色越发难看。


    待回到锦绣宫东侧殿,太医院的药也正好送到,两碗药灌下去,那医女才指使着谢才人的宫女给她沐浴更衣。


    这会儿寝殿里忙个不停,外面正厅却是鸦雀无声。


    顺嫔没有直接坐在主位上,选了个副手位置坦然坐下,苏轻窈同赵婕妤对视一眼,两个人对坐在次席上,谁都没说话。


    孙选侍没有坐,站在苏轻窈身后,显得有些拘谨。


    场面一时间有些僵硬,苏轻窈却淡定吃茶,一点都不慌乱。如今慌乱的,恐怕是别人了。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宜妃便匆匆而来。


    几人起身给宜妃见礼,宜妃便自然而然坐在主位上,一双眼眸直直看向顺嫔:“顺嫔妹妹,你给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在场这么多人,她能开口就问顺嫔,显然是已经知道事情梗概。


    刚苏轻窈问的时候,顺嫔可以不言,现在宜妃开了口,她就不得不回答。


    苏轻窈就看她越发沉下脸来,却还是三言两语把刚才的事说给宜妃听。她这几句话说得很是讨巧,把自己和赵婕妤都摘出去,事发当时附近也没旁人,自然也就没人能说出不同的版本来。


    宜妃淡淡听着,一向明媚活泼的小脸蛋此刻也没那么喜庆,瞧着很是不高兴的样子。


    这倒是了,无论她同谢才人关系如何,谢才人一旦出事,打的就是她这个主位的脸,对顺嫔自然是没有好气的。


    “哦?”听完后宜妃果然开口了,“照妹妹这说法,谢妹妹是自己不小心呢?”


    顺嫔顿了顿,却咬牙道:“贤妃娘娘,当时臣妾确实未曾太过注意,一晃神的工夫谢妹妹就掉进池塘中。臣妾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吓都吓傻了,若是有什么疏漏,也实在是没经过事,慌张太过所致。”


    她这会儿姐姐妹妹的也不敢叫,规规矩矩称呼宜妃一声娘娘,宜妃却还是咄咄逼人。


    “也是我们宫中今年运气不好,”宜妃沉着脸道,“谢妹妹好生生一个人,不过去趟御花园就出了事,我这心里头也是难受得紧,若是说话不好听,还请妹妹见谅。”


    话说到这份上,顺嫔能不见谅吗?


    苏轻窈就看顺嫔紧紧捏着手中的茶杯,低着头不叫人看到她的面容。无论是她有心还是无意,这事发生时她就在边上,无论如何也要牵连她,她是躲不掉的。


    顺嫔显然知道这一点,面对宜妃的质问也不哀求,只淡漠应对。


    反正这宫里面也不是宜妃做主,最后还要看太后娘娘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眼泪,到太后娘娘跟前用才是最实在的。


    宜妃见她不吭声,转头扫了一眼赵婕妤,赵婕妤一向不显山露水,跟顺嫔一样在宫中不显眼,她们两个倒是关系极好,瞧着顺嫔不开口,赵婕妤也是一言不发。


    宜妃冷哼一声,低头吃了口茶。


    她却是没有再去看苏轻窈,事发时苏轻窈不在场,问也是白问。


    宜妃左思右想,又去看顺嫔:“听闻冯首辅马上要致仕了,老大人为国尽忠四十年,也算是鞠躬尽瘁,就连陛下也十分舍不得。”


    这位冯首辅历经三朝,是楚少渊祖父的心腹能臣,辅佐完厉平帝又辅佐了慎帝,到了建元一朝,依旧屹立不倒。


    按年龄算,他早七八年就应当致仕,无奈当时慎帝重病,太子年少,太后娘娘苦苦哀求,老大人才厚着脸皮留下来,忠心耿耿辅佐年幼的太子。


    有他在,前朝的朝臣们就不敢兴风作浪。


    听到宜妃突然提及冯首辅,苏轻窈却心中一动。


    这位冯首辅是有名的能臣,他二十几许便三元及第,可谓是当时有名的才子,后在翰林院潜心修书十年,直到厉平帝继位之后才被重用,直接进了文渊阁,官拜大学士。


    但是在上一世,因楚少渊十分舍不得老大人,便一直留他在朝中,大约建元六年时老大人积劳成疾,在文渊阁当值时突发疾症,撒手人寰。


    因为这事,楚少渊还特地罢朝三日,就为纪念老大人的忠贞。


    怎么到了这一世,老大人就要提前致仕了?苏轻窈心里疑惑,面上却依旧淡淡,仿佛根本听不懂宜妃在说什么。


    然而顺嫔的脸色却是很不好看了。


    宜妃这是明明白白在说,因前朝争斗,她才对谢才人下手,这事她跑不掉。


    顺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娘娘多虑了,朝中事咱们这群后宫女人又如何清楚?再说,便是隐约知道一些,咱们也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意思很明白,家里事朝中事,跟宫妃没太大关系,便是她当时这能杀了谢才人,还能让她家赢个文渊阁座位不成?


    宜妃却不好糊弄,反驳道:“宫中少一个做宫妃的女人,你说结果会如何?”


    这句话说得太诛心,气氛一下子就冷下来,明明是炎炎夏日,这正厅中却仿如初冬时节,叫人打心里生寒。


    苏轻窈还是头一次看宜妃动怒,跟上次不同,这一次的宜妃是真有不依不饶的架势,顺嫔根本就吵不过她,低着头在那不敢再多言。


    她每说一句宜妃都要回怼一句,闹得越发难看。


    所幸这时张医正从寝殿出来,先行过礼,才道:“回禀宜妃娘娘、顺嫔娘娘、赵婕妤娘娘、两位小主,谢才人已经安置下来,并无大碍。”


    宜妃挑眉,说:“你可看仔细了。”


    张医正略顿了顿,又盘桓片刻,才道:“回娘娘话,如今正值盛夏,池塘中的水并不冷,才人并未受冻。不过落水时间有些长,再加上受到惊吓,倒是有些惊厥不眠之症,怎么也要再用小半月安神汤,才能好全。”


    宜妃原听到谢才人无大碍,还略松了口气,后又听要吃半个月的药,便又有些难过。


    她道:“我这可怜的妹妹,也不知惹了什么厄运,竟受到如此大罪,且要去太后娘娘那评说评说,定不能让她这么不明不白受一回欺辱。”


    张医正当即便低了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宜妃显然是要拿这事做椽子,顺嫔现如今无论说什么都没用,便也就没再继续辩解。


    倒是赵婕妤一听太后娘娘,心里着急,磕磕绊绊开了口:“宜妃娘娘且勿要生气,这会儿便要晚膳,不如明日再……再去打搅她老人家?”


    宜妃瞥她一眼,嗤笑道:“你以为我们不主动去,娘娘就不会过问?天真。”


    说实话,因为上次的事,苏轻窈还挺讨厌宜妃的,不过今日见她这么舌灿莲花,把顺嫔和赵婕妤怼得直吸气,她又莫名觉得有些好笑。


    不过此时天色也不早,宜妃嘴里不依不饶,却也知道她们不好随意打搅太后,还是得等太后召见才能过去当面评说。


    是以她也不想多留这一屋子“外人”,等张医正开了药,便请大家:“都回去吧。”


    苏轻窈也不扭捏,起身就行礼,拉着孙选侍退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孙选侍才小声问:“娘娘会过问吗?也不知谢才人如何了。”


    苏轻窈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跟上次不同,这是要人命的大事,你瞧那围栏怎么就突然断裂?那么粗的圆木可不是谢姐姐那么单薄的女子能撞断的,这显然是人为所致。”


    孙选侍一听,吓得一哆嗦。


    她胆子小,苏轻窈知道,可话也得说清楚。


    “说起来,今日去御花园的人真不少,加上咱们,去了足足有五人,那栏杆说不得也不光冲着谢姐姐去的。”


    不管是不是,落水的都是谢才人,这是事实。所以宜妃才拿这事做文章,绝对不想叫顺嫔好过。


    回到碧云宫,两人便各回各家。


    苏轻窈进了寝殿,坐在那却是皱起眉头。重生回来,她发现宫里的事真是扑朔迷离,叫人无论如何都看不真切。


    原来她以为自己看得很透、很真、很明白。


    可摆在面前的事实却告诉她,她上一辈子什么都没看懂,也什么都没看清。


    苏轻窈叹了口气,正想叫晚膳用了歇下,抬头却见柳沁笑着进来。


    “小主,乾元宫来人,召小主侍寝。”


    苏轻窈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得,太后娘娘还没来,陛下就要先问了。


    一会儿到了乾元宫,她要怎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就一直活在小剧场里。


    苏才人:若是你再不乖,小剧场的戏份也要删了,同志,要努力。


    陛下:……朕努力……


    ☆、


    这宫里的事, 一瞒不过太后,二瞒不过陛下。


    便是他们自己不问, 也总有人会主动禀报,都不需要费半分心思。


    下午谢才人出事,晚上苏轻窈就被叫去侍寝, 她猜想陛下多半也会问一问。


    苏轻窈想了想, 决定还是实话实说,说不定陛下那知道的比她还多, 她说些无意义的谎言根本没用。


    想通之后, 苏轻窈便痛快用起晚膳,又简单把自己打扮一番,便坐着步辇去了乾元宫。


    今夜陛下不在寝殿, 而在后殿的书房,苏轻窈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批折子, 眉头紧锁,显得不是很愉快。


    于是苏轻窈便比平日里更小心些,轻手轻脚给他行了礼, 就乖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拿起方几上的书读起来。


    每次来乾元宫不过这些事,苏轻窈轻车熟路,倒也已经习惯。


    等楚少渊一摞奏折批完,抬头揉了揉僵硬的脖颈,才发现苏轻窈坐在那,用手肘撑着脸, 显然已经困顿了。


    楚少渊轻咳一声,苏轻窈都没醒。


    他微微挑眉,难得找了个机会,盯着她的脸细看。


    平心而论,苏轻窈并没有美得叫人过目难忘,可她却总是言笑晏晏,叫人看了总觉得可爱舒服,也愿意同她多相处。


    她性格安静,不骄不躁,便是偶尔叫过来陪他读书批折,他也不会嫌她烦。大多数时候,他都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能安稳坐上一晚,对于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来说殊为不易。


    是以这一次见她睡着了,楚少渊才略有些意识到,她还是有些随性和烂漫,在他的墨希阁里都能睡着觉,心态倒不是一般的好。


    楚少渊看了她一会儿,不知道为何心里生出些坏心思,他轻轻起身,静静走到苏轻窈的身边。


    苏轻窈睡着了以后也很安静,就只看她小巧的鼻头嗡动,卷翘的睫毛挡住了眼睛,在她的脸蛋上留下小折扇一样的阴影。


    楚少渊走近来看,又着了魔似得站在那看了半响。


    突然灯花跳了一下,发出“啪”的声音,楚少渊才猛然惊醒,不自在地捏了捏眉心。


    楚少渊压下心中的悸动,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苏才人,醒醒。”


    苏轻窈难得睡那么沉,被他拍了也只略往边上躲了躲,还是没醒。


    楚少渊挑眉,想了想,俯首凑到她耳边,声音略大了些:“苏小主,着火了,快醒醒。”


    着火了三个字如魔音钻耳,一下子就把苏轻窈从美梦之中叫醒,她猛地睁开眼,什么都来不及看清,便撑着手迅速站起身来。


    只听“嘭”的一声,两个人不约而同哀嚎出声。


    苏轻窈捂着头,眼睛里泪水打着旋地要往下落,而楚少渊则退后两步,沉着脸摸下巴。


    这一疼,苏轻窈算彻底醒了。


    她泪眼汪汪揉着额头,看楚少渊黑了脸,不由先发制人:“陛下吓唬人做什么,真是吓坏妾了。”


    楚少渊瞪了她一眼,心想这会儿胆子倒是挺大,还知道先声夺人。


    “不吓唬你,你能醒吗?敢在墨希阁睡觉的,你还是头一个。”


    苏轻窈眨眨眼睛,任由泪水滑落,也不知道陛下下巴为何那么坚硬,磕得她现在整个头都还在嗡嗡作响。


    “是妾都错,陛下万万不要生气。”这个时候,苏小主的厚脸皮就很管用了。


    楚少渊见她都哭了,又软声求饶,那丁点气也都消散,这会儿反而有些别扭。


    “无妨,坐吧,”他说罢,见她一直揉额头,又道,“若是还痛,一会儿便叫太医过来瞧瞧。”


    苏轻窈低着头,悄无声息笑笑。


    陛下这个人,真如娄渡洲所言,是个极心软的。


    小姑娘两滴泪,他就什么都不计较,又操起心来。


    苏轻窈摇了摇头:“多谢陛下关心,妾无事。”


    楚少渊这才松了口气,佯装不在意地坐回桌边,换了个话题:“下午你去了御花园?”


    为等这句话,苏轻窈等了一个晚上。


    她低头擦干净脸上的眼泪,略喘了口气,才低声道:“是,妾同孙选侍一起去的。”


    楚少渊见她情绪低落,也不知为何,以为她是因为害怕才这样,难得安慰一句:“你莫怕,以后定无这样的事。”


    苏轻窈微微一愣,心中一暖,抬头冲他笑了。


    她眼睛还有些红,脸颊也带了一层薄薄胭脂色,这样笑的时候,眼中似含了一湾春水,叫人忍不住跟着心湖拨动。


    楚少渊轻咳一声,低头打开折扇扇了扇风。


    这大夏天的,还挺闷热。


    苏轻窈轻声道:“多谢陛下,妾倒是没那么怕,只是同谢姐姐自来关系融洽,如今她遇到这样的事,心里难免有些担忧。”


    楚少渊摇着扇子的手略顿了顿,随即便漫不经心道:“你们是约好一起去御花园的?”


    苏轻窈原也没想到这一层,突然被楚少渊一问,当即便回忆起昨日那些细节,这才有所顿悟。


    “其实昨日妾用晚膳时,是听自家宫人说的,”苏轻窈认真说,“她道妾因病在宫中躺了一旬,想来也有些沉闷,又听说一起取膳的小宫人道御花园近来景致极美,才动了心说要去瞧。”


    楚少渊淡淡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苏轻窈这边是这般,那谢才人那边应当也是如此。


    不拘能不能奏效,但凡在宫里闷久了,乍一听要出去玩,都要动些心思。不是今日也会是明日,想要动手之人,绝对不会让你跑掉。


    楚少渊往门口瞥了一眼,娄渡洲就自退了下去。


    苏轻窈没瞧见楚少渊跟娄渡洲的眼神官司,继续道:“原妾也就是想去转转,无奈刚到御花园门口就被拦了下来……”


    她口齿清晰,很快就把今日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就连小黄门被拖下去时喊的那句话也学的分毫不差。


    当时还有许多外人在,她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不说。


    楚少渊一边吃茶一边听她讲,待她都说完,才突然问了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事跟贤妃可有关联?”


    苏轻窈微微一愣,没有立即回答。


    对于贤妃,她还是多少了解一些的。


    上辈子被封婕妤之后,她就搬到贤妃绯烟宫,同郑婕妤作了对门邻居。她在绯烟宫一起住了得有十五六年光景,直到贤妃过世,两人在绯烟宫相处一直很和睦,对贤妃到底是有些了解的。


    贤妃这个人,就是个典型的林黛玉性子。她身子打小就不好,还没入宫就病歪歪的,入了宫有太医给盯着,身子是好了些,却越发敏感爱哭。


    平日里轻易不叫她们过去请安,便是去了,三个人也说不了几句话,苏轻窈和郑婕妤一般都是捧着她说,待说高兴便成了。


    要说有什么坏心思,苏轻窈是不太信的。


    虽说这一世她看许多事都跟前世不同,也有些细节是她自己马虎所忽略的,但贤妃到底跟不太熟悉的和嫔不同,她们一宫住了几年,若她还没看透这个人,也混不到贵太妃的。


    但陛下这个问话,她也不能随意回答,是以很是认真思考一番。


    楚少渊倒也不着急,就坐在那打扇,倒很是心平气和。


    说得冷酷些,只要谢才人人没死,在他眼里就不是什么大事。哪怕人死了,他也不觉得对朝政会有多大的影响,但出手的这个人却令他很不愉快,也打乱了他的许多布置。


    冯首辅年事已高,他想起前世老大人累死在文渊阁,心里就十分不落忍,是以这一世待老大人再递请辞,楚少渊很痛快便给批复下来。


    那一晚,他跟冯首辅彻夜长谈,终于把文渊阁的形势重新布置清晰。顶替冯首辅位置的,会是谢才人的祖父谢清臣。


    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谢才人出事,谢家那边定要有波折,到底不是好事。


    所幸,谢才人终是被及时救起。


    就在楚少渊沉思时,苏轻窈开口:“回禀陛下,依妾所想,此事应当与贤妃娘娘无关。”


    楚少渊轻轻挑眉,说:“哦?何以见得?”


    苏轻窈又有些犹豫,许多话并不是她能讲的,但陛下既然问到此处,她还是得说实话。


    “此事若成,对贤妃娘娘毫无益处,反而会惹一身腥。若是妾,妾一定不会明知无用还要为知,那不是勇敢那是愚蠢。真正的动手的人,应当只是想拉贤妃娘娘做□□,叫人先迷住眼睛,把她自己成功掩藏起来。”


    苏轻窈说得很直白,她就是认为这事是有人故意害谢才人,反正此刻书房内只有陛下和她,她倒是一点都不慌乱。


    楚少渊放下手中折扇,抬头望了她一眼,脸上带着难得的笑意。


    这小姑娘,是什么都敢说。


    不过……也确实说得一字不差,说进他心里去了。


    “那依你所见,真正动手的是谁?”楚少渊勾起唇角,问。


    苏轻窈原以为陛下不会这么问她,倒也没事先准备,加之她自己也确实不知到底是谁,想了想却是顽皮一笑:“这事妾就真看不明了,不过……当时顺嫔娘娘和赵婕妤娘娘两人的宫人都没请来人,若不是妾的宫人腿脚快,恐怕……就要麻烦了。”


    楚少渊定定看向她,眼眸中带了些赞赏。


    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也拐弯抹角点名,倒是聪明得很。


    不仅又讲了一次顺嫔和赵婕妤办的错事,又把自己办的好事强调一遍,瞧她那红彤彤的小脸蛋,倒是有些自豪的意味。


    “你那宫人不错,是得赏。”楚少渊逗她。


    苏轻窈却混不在意,高兴道:“那妾就替她谢过陛下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的心啊,是火热火热的。


    苏才人:可你的身体,却是冰冷冰冷的。


    陛下:………………日。


    苏才人:不了……?


    ☆、第 53 章


    正事说完, 两个人就又都冷场。


    说起来,除了赏月那一日, 这是苏轻窈跟楚少渊说话最多的一回了,难得说得还是正经事,这个感倒还有些新奇。


    能跟陛下谈正事, 也算是她很得圣眷呢。


    两个人对坐一会儿, 楚少渊打扇,苏轻窈吃茶, 一时半会儿都没人先说话。等到娄渡洲从外面进来, 才打破屋内平静。


    “陛下,小主,夜已深, 该安置了。”娄渡洲躬身道。


    楚少渊才对苏轻窈说:“累了一天,你退下早些休息吧。”


    今天倒是难得还能说一句关心话, 苏轻窈心中一暖,起身行礼道:“陛下也早些安置。”


    等她走了,娄渡洲才上前低声道:“陛下, 王木头到了。”


    楚少渊颔首, 没多言。娄渡洲便转身招手,一道高瘦的身影飘飘而入。


    这人走路一点声响都无,若他站在阴影里,旁人多一眼都不会注意。


    他一进来就给楚少渊行礼,然后就安安静静站在那等楚少渊发话。


    楚少渊扫了他一眼,道:“今日之事, 回去自领罚。”


    那王木头长相平平,开口说话却很轻柔。他声音又细又软,倒是有些男生女相,很是阴柔。


    “是,臣有错,当罚。”


    楚少渊又道:“你再去查,昨日在御膳房到处找人说话的人是谁,能查到最好,不能查到,御膳房那也要管一管了。”


    御膳房自是没什么大问题的,宫中一日三餐皆从御膳房而出,若御膳房真的管理不严,早就出事。楚少渊的意思很清楚,王木头当即便听懂,又躬身行礼。


    “是,臣遵旨。”


    今日的其他事,相信慎刑司自己也会主动去查,绝对不会叫这事砸在手里,在陛下那吃瓜落。


    吩咐完事,楚少渊顿了顿又道:“过阵子苏才人搬宫,叫你的人打起精神,务必不能出半分纰漏。”


    那王木头打进来脸上就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哪怕心中诧异,也半分都不显,他利落行礼,跟着娄渡洲便退了出去。


    等出了书房,他才低头擦了擦额头的汗。


    慎刑司人人惧怕的王中监对娄渡洲这么小声嘀咕:“我的哥哥,您可真不容易。”


    可不是,头几年还不觉得,只觉得陛下是个少年天子,威仪是有的,却还很青涩,略有些不足。近来却是越发让人害怕,打心底里不敢违抗他,简单说那么几句话,他的后背都湿透了。


    娄渡洲同他关系还可以,闻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木头兄弟,只要陛下不生气,倒也没那么吓人,平日里还是很和蔼可亲的。”


    他边说边笑,显得自己特别有底气,王木头瞥了他一眼,只说:“那哥哥您忙,我这就退下了。”


    说罢他脚不沾地,一溜烟消失不见。


    娄渡洲站在那,看着他的背影冷笑,若不是今日这事他没盯住办砸了,陛下又怎么会动怒?若是谢才人真的溺死在那湖中,前朝一定要起波澜,不闹上个三五个月不会消停。


    陛下能没直接发落他,不过是正要用他,等这差事办完,他还得受这一遭。


    娄渡洲心里盘算着,想起陛下最后叮嘱那一句,便打算过几日再去趟尚宫局,跟勤淑姑姑说道说道。苏才人若能搬宫,可是不能马虎。


    此刻书房内,楚少渊正站在窗前,遥望窗外明月。


    眼看就要到八月十五,正是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家家户户都要团圆。


    便是女儿在宫中,只要安好,也能叫家人放心。


    楚少渊沉下眼眸,低头盯着自己一双修长干净的手。


    原来的今日是没有这一出的,或许因为冯首辅提前致仕,引发时局变动,才导致许多人坐不住,都要出来蹦哒一下。


    楚少渊眼神冰冷,他出神的想,曾经的太平盛世底下,到底隐藏了多少黑暗?许多事闹不到他跟前,他却是不会知晓,也不会去关心。


    这一遭重生而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有多少饿鬼批了张人皮,就出来作威作福。


    若不是今日苏轻窈恰好到场,及时叫来小黄门救人,他还真的无法对谢家交代。哪怕面上谢家不会说什么,谢阁老也不敢说半句怨言,但嫌隙总会滋生,那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会有人轻易忘记。


    等谢阁老坐上首辅之位,忠心自不会怀疑,却定少了些君臣之间的惺惺相惜。错之一步,差之千里。


    下手的人,又狠又毒,实在不简单。


    楚少渊表情一变,转身坐回桌边,提笔写了一份秘折。


    此时的石榴殿,苏轻窈正在吃茶。


    看了一晚上书,又不好意思在陛下面前不停吃用点心,她其实是有些饿了的。不过再过一会儿她就要歇下,哪怕饿了也不敢再吃什么,便只好以茶充饥,缓解一下胃痛。


    她没有注意一直没走的听琴,倒是回忆刚在自己跟楚少渊的那几句交谈,想了半天,觉得自己应当没有说错,这才略放下心来。


    听琴笑眯眯看着她,见她皱眉苦思冥想,一张小脸几乎要团到一起去,倒是显得比平时稚嫩可爱许多。


    “小主,不如吃一小碗南瓜百合粥?”听琴道。


    苏轻窈抬起头,见她还没走,不由有些差异:“姑姑怎么还在,瞧我光顾着走神,姑姑可是有事?”


    听琴摇摇头,又重复一句刚才的话,苏轻窈顿时就纠结了。可一想再过两月就要入秋,怕自己又胖起来,只得咬牙作罢。


    “算了,晚上吃这些容易积食,便不用了。”


    听琴柔声道:“无妨的,可叫小厨房单做,粥里不加糯米粉,只用南瓜和百合打成糊,也不放糖,很好克化。”


    她这么劝,苏轻窈就心动了,于是她便点点头,红着脸说:“有劳姑姑。”


    听琴便转身吩咐一句,却又继续道:“不加那许多东西,口感会略差些,却能缓解胃痛,小主少用几口,暖暖胃便成。”


    年轻小姑娘自是怕胖了不好看,听琴能理解,却也不能叫苏轻窈饿着肚子睡觉。万一熬出胃病,可就得不偿失了。


    听琴难得这会儿还留在石榴殿,往常苏轻窈一回来,她安排好便会退下,很知道让苏轻窈轻松些。


    是以苏轻窈也很清楚,便问:“姑姑若有事可直说,咱们之间不用做那些虚数。”


    这个咱们一说出口,就显出几分亲密来。


    听琴微微一笑,心道苏小主这话说得恰到好处,时机拿捏极为准确,不早不晚,一下子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因此听琴也不扭捏,大大方方道:“不知小主觉得贤妃娘娘如何?”


    苏轻窈闻言一愣,想不到她等了这半天就是为了听她说对贤妃的看法。略一想刚才跟楚少渊的话,却又不觉得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


    不过这事应当也不是太过妨碍,苏轻窈想了想,才道:“说实话,我同贤妃娘娘无甚接触,只听闻她身子不好,性子软和,应当是个好相处的人。”


    听琴姑姑笑笑,觉得苏小主这话说得太讨巧,一点错都没有。


    这些事满宫都知道,哪里还要苏轻窈再总结一遍,不过是不知她的用意,也来试探一二。


    听琴知道陛下还等着她禀报,想了想索性直言:“小主也知,宫里主位不多。”


    说到主位两个字,苏轻窈心中一动,一下子便恍然大悟。


    听琴见她眼神闪了闪,少顷片刻又抿嘴一笑,便知道她已经听明白了。


    同聪明人说话,就不用太费脑筋。


    听琴略松了口气,这才道:“这选宫室倒是极讲究的,为这事陛下很是费过心的。”


    提到陛下,定就不是她自己的主意,苏轻窈心里一暖,倒是没想到楚少渊竟还能在这样的小事上用心。


    听琴决定给陛下说几句好,便继续道:“如今宫中主位就那么些,贵妃娘娘宫中已经住满了,宜妃……和和嫔娘娘到底跟小主性子不太相和,顺嫔娘娘宫中近来又要忙,这么一算,也就贤妃娘娘那最好。”


    其实顺嫔宫里也住满了,但听琴特地说她宫中要忙,就是在告诉她顺嫔一准要受罚,苏轻窈是升位,这节骨眼是不会让她搬入荷风宫的。


    剩下丽嫔跟惠嫔一样都是四品,位份不够配婕妤,是以听琴也就没提。


    其实搬去哪里苏轻窈都不太在意,她有信心不叫人踩她头上去,所以也不怕主位是什么性子。但陛下能给她操心这些,却是分外难得。


    虽说前世她也是搬入贤妃宫中,但那绝对是太后或者陛下随手指的,绝对不是认真给分析过才分的宫,结果一样,可过程却天差地别。


    有时候,这点微末的关心,也叫人心中感念。


    苏轻窈不是个冷清人,或许是前世一个人独惯了,也可能到底没体会过什么被人捧在手心呵护的滋味,这会儿听琴简简单单几句话,她就仿佛灌进一碗蜜酒,整个人都晕乎乎,竟是有些醉了。


    听琴看她的脸儿越来越红,心里倒是挺满意,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是以臣才特地过来问一句,看小主觉得贤妃娘娘如何。若是觉得可相处,这事便能定下来。”


    特地问一句,就比一言不发就下旨强百倍。


    被人尊重和关心的感觉太好了,苏轻窈愣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回答。


    听琴见她这样,便也明白不用听她的回答,一准没错。


    等南瓜百合粥呈上来,听琴就利落退下,没再打扰苏小主的清静。


    夜里,苏轻窈躺在床榻上,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重生回来第一次,她失眠了。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搬家,只能一点一点搬,早晚有一天……


    苏才人:把乾元宫让给我住?


    陛下:……也……不是不可以。


    感谢 思无邪的地雷*2~云深不知处的地雷么么哒~


    说起来,下一本想写一本短篇的咸盐虐文,先苦后甜的那种,不知道大家喜欢看不……捂脸,感觉是最扑街的类型了orz


    ☆、第 54 章


    睡不好觉, 早晨起来脸色就不太好。


    不过所幸今早娄渡洲和听琴都没来,要不然陛下转眼就能知道这事。


    苏轻窈平淡用完早膳, 就坐着步辇回宫,一路上也不过就碰到三五宫人,没有什么偶遇。


    回到寝宫,苏轻窈便匆匆睡下,大概是真的困了, 这一觉倒是睡得很沉, 直到午膳前才悠悠转醒。


    她微微睁眼, 透过床幔的缝隙,窥见屋外灿烂的日光。


    夏日晴好, 阳光明媚, 便是床幔遮挡,明媚的光阴也要钻进来, 迷乱人眼。


    尘埃在那一道光影中飞舞, 却是自由又散漫。


    苏轻窈安静躺了一会儿, 直到外面略响起说话声, 她才叫了铃。


    柳绿轻手轻脚进来, 先是在床幔外问了一句,得了苏轻窈的命令,才打开床幔,上前扶着苏轻窈起身。


    “小主,慈宁宫来人,道娘娘召您过去陪膳。”


    苏轻窈微微一愣:“怎么不早叫我?”


    柳绿蹲下给她穿鞋, 这边桃红就端着水进来,打湿一方软帕,过来给她净面:“桃蕊姐姐才来,听闻小主还在歇息,便说略等片刻,娘娘那叫膳晚,不妨事。”


    苏轻窈这才略放松,却也不敢特别耽搁,迅速净面梳洗,便出了房门。


    柳沁正在陪着桃蕊说话,见苏轻窈出来时已经打扮妥当,桃蕊便忙笑着一福:“给小主请安,小主大吉。”


    苏轻窈颔首,问:“娘娘怎么突然想起叫我去陪膳?可是近来用的不香?”


    桃蕊笑意盈盈,道:“听闻今日午膳有水晶虾仁,娘娘想着小主最爱吃这口,便就赶紧叫奴婢来请小主。”


    这一句话,可把苏轻窈说得心中一软,太后娘娘若是看得起谁,保准能叫人忠诚到绝不会生二心。


    苏轻窈立即露出感激的表情,这一次倒是发自内心:“娘娘仁慈,妾从不敢忘。”


    说着话的工夫,油纸伞和随身的小物都已备好,苏轻窈便起身道:“咱们这便去吧,也不好让娘娘久等。”


    为了怕耽搁时间,苏轻窈这一路走得比平日快许多,等到慈宁宫门口时,竟是有些气喘吁吁。


    桃蕊见她如此,心里把这事记下,等送苏轻窈进了正殿,才对乐水姑姑耳语几句。


    乐水听了倒是没什么表情,不过进去之后,却先打了一碗蜂蜜桃花水过来,特地给苏轻窈上了一碗,让她先润润口过再用膳。


    苏轻窈这会儿正同太后说话。


    昨日宫中发生这么大的事,太后心中也很不愉,晚膳都没用香。今日上午便叫来宜妃、顺嫔和赵婕妤,听她们各执一词把话说完,便叫都各回各宫等着去了。


    到了午膳前,太后也还是没有胃口。


    乐水见她这般,不由劝道:“昨日苏才人也去过御花园,不如请她过来陪娘娘用膳?也好问问当时到底如何?”


    今日上午,在来人之前,楚少渊就已经派人给太后说明白了,如今背后的事不好查,御花园自来就经常要栽种各色花卉树木,人多口杂,若有人做手脚,很不容易被查清。


    但这事,明眼人都能看出顺嫔定有牵扯,赵婕妤就不太好说了。


    不过若事情清清楚楚摆在台面上,却又叫人心里没底,万一是栽赃陷害,不就冤枉了顺嫔?


    宫里的事就是这么复杂,许多事是说都说不清的,也不可能一件一桩都弄明白。一旦出了这样的事,就要看执掌六宫的那个人,到底要如何评判。


    如今宫里大事小情,还不都是太后在操心。


    乐水自是心疼太后,却也知道莫可奈何,陛下不可能立后,贵妃也不太能用,便只能太后娘娘自己受累。


    这时候,被大师们点过名的苏轻窈,却一下子进了乐水的眼。


    这几个月来,苏轻窈一直都去乾元宫侍寝,眼看同陛下相处也很和美。前些时候还来慈宁宫侍疾,跟太后也能相处融洽,一点都不叫人心烦。


    能同这对母子都相处好,眼看不是个蠢笨之人。太后烦闷的事,何不叫过来问候一句,让她给出出主意?


    这么一想,就有了苏轻窈这一趟慈宁宫之行。


    太后倒也不知道陛下昨夜就同苏轻窈问过一回,等和和乐乐用完午膳,才领着苏轻窈去茶室品香。


    在幽幽的泽兰香中,太后才开始问昨日的事。


    她问的问题跟楚少渊的差不多,苏轻窈也不含糊,照着昨日那般回答,等差不多都说完,太后却又多问了一句。


    “依你看,这事要如何评断?”


    上一次苏轻窈有底,她经历过一次,本就知道太后是如何下旨,这一次却是个实实在在的意外,苏轻窈也未曾想到还能出这样的事,因此也没提早做准备。


    不过既然太后问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回答,哪怕说得不好,也得硬着头皮说。


    苏轻窈沉思片刻,最终还是道:“娘娘若是不嫌,妾就说了。”


    太后点头,笑意里有着明显的慈祥。


    苏轻窈心里略踏实,她道:“昨日之事,可比上次锦绣宫惊鸟要严重许多,中间若出任何差错,谢才人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说到这,她垂下眼眸,语气略有些沉闷:“妾同谢才人自来感情就好,心里其实是有些埋怨顺嫔娘娘和赵婕妤娘娘的,要让妾评判,定要给她们各罚闭门思过三月,才觉得解气。”


    这一句话说得是又娇又嗔,现出几分少女的天真,却也很很符合苏轻窈的身份,倒不让人觉得她蛮横不讲理。


    设身处地想一想,若是太后年轻时遇到这事,也会愤慨气闷,不管真相到底如何,肯定要去反击一番,哪怕只逞口头之快,也要痛快一回。


    太后闻言却是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好孩子,我不会让谢才人白经这一遭的。”


    苏轻窈一听,就知道太后没生气,略松了口气,这才有些笑模样:“妾就知娘娘最公正,也最是慈和,绝对不会叫谢姐姐吃亏。”


    太后点了点她:“你啊,倒是个实诚人。”


    苏轻窈抿嘴一笑,脸儿红红。


    这一顿午膳用完,太后就得午歇,苏轻窈识趣得很,连茶都不说要吃,干脆利落告退回去了。


    等她走了,太后才道:“倒是很难得,她同谢才人却成了好姐妹。”


    乐水笑笑没说话。


    太后沉吟片刻,道:“去叫含烟来,得草拟懿旨。”


    这边苏轻窈回了宫,却是了无睡意,她和衣躺下歇了一会儿,便是再也躺不住了。


    柳沁见她竟是起了,便过来问:“小主怎么不多睡会儿?”


    苏轻窈摇摇头:“罢了,也静不下心来,还是起吧。”


    今日下午她总觉得心烦,做什么都不太得劲,读了会儿书又做了会女红,却又是盯着窗外发呆。


    柳沁见她如此,想了想便恍然大悟:“难怪小主心燥,原是要到小日子,今日下午便提前叫上补药,小主正好吃。”


    若说宫中有哪里好,这宫妃每次月事前的补药倒是很得宜,苏轻窈原来月事时还会腹痛,如今提前吃上一副药,便是一点不舒服都无。


    苏轻窈这才松了口气:“我当还有什么事要发生,叫你这么一说便放心了。”


    正说着话,她又想起别的来:“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到日子,不如今日就去瞧瞧谢姐姐,过几日就不方便外出。”


    虽说没有那来小日子就不能串门的宫规,总归不是太雅致,也容易遭人嫌,因此大多宫妃挂红都是在自家宫中养着,轻易不怎么出门。


    她说要去看谢才人,就不能空着手。


    柳绿就赶紧取了库房册子来,叫她瞧看清楚,选了一颗老山参并一盒珍珠粉,便就差不了些许。


    从碧云宫去锦绣宫并不算太远,苏轻窈先提前请杂役宫女过去通传一声,等那边应允,这才动身出了门。


    这一次她是去探病的,倒是不用特地去拜会宜妃,也省事不少。


    一路从锦绣宫偏门进来,穿过回廊,就到了谢才人所住的西配殿,苏轻窈之前来过一回,倒也不显陌生。


    谢才人的大宫女叫莲叶,也是熟面孔,见苏轻窈来了,忙迎出殿外,老远就来接。


    “给苏小主请安,小主大吉。”


    苏轻窈见她面色尚可,就知谢才人应当已经无大碍,便也浅浅一笑:“你们家小主可好?这会儿醒了没有?”


    莲叶福了福,道:“小主好些了,这会儿正等您呢,可是高兴。”


    苏轻窈点点头,几人也不在外面多话,匆匆进了寝殿里,便直接关上房门。


    谢才人这会儿正靠坐在床边,身上盖着薄被,头上裹着抹额,除了脸色略有些苍白,瞧着确实尚可。


    苏轻窈快走两步,坐到她床边,眼睛一下子就红了。


    “姐姐可是受苦了,今日吃了药没?”苏轻窈轻声问。


    谢才人也红了眼睛,却是拍了拍她的手,柔声答:“吃了的,妹妹放心,我没什么大碍。”


    苏轻窈这才叹道:“那就好,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说起昨日的遭遇来,谢才人不由沉下脸来,她挥手叫宫人们都退出去,只留苏轻窈在寝殿内。


    “昨日若不是你,如今我还不知会在何处,这个大恩,姐姐记下了,这一声谢,且就不跟你讲。”


    俗话说大恩不言谢,谢才人不同苏轻窈说谢,显然心里很是珍重。


    苏轻窈回握她的手,道:“姐姐说这些做什么,若昨日你我调换,想必你也会同我做一样的事。”


    这话说得谢才人心中一暖,却还是道:“我未曾想到昨日你能在场,有些话我也不想闷在心里,同你评说两句,你且自己上心。”


    苏轻窈面色一肃,点头说:“姐姐请讲。”


    谢才人微微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是一片清明:“昨日我确实是自己落水的,但是……”


    作者有话要说:  苏才人:依臣妾看,让她们都狗带吧。


    太后凉凉:好孩子,你说的很好。


    顺嫔&赵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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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55 章


    每一个意犹未尽的但是之后, 总会接各种各样的转折。


    谢才人所言也不例外。


    只听她娓娓道来:“但是当时我没有同顺嫔和赵婕妤一起游玩,因莲叶昨日事忙,我只带了个小宫人去的,我们三个是在荷花香塘那偶遇的。”


    宫妃们去御花园玩, 不管平日里关系如何, 碰到了总要说两句话的。


    再说那两个一个是嫔位一个是婕妤,都比谢才人位分高, 按理谢才人要主动上前请安。


    谢才人也确实如此做的。


    “顺嫔和赵婕妤当时恰好就站在我落水的那个位置,我刚一走到那边近处, 就感到脚底湿滑, 忙伸手要小宫女扶我。可小宫女也没站稳, 我们两个就一路歪歪扭扭,直接倒在了栏杆上。”


    后面的事情很清楚, 因为栏杆损毁,谢才人一靠过去就坏了,当时那个冲劲儿又不小,谢才人才直接滑进池水中。


    苏轻窈微微皱起眉头:“她们两个……有没有呼救?”


    她记得当时是有人呼救过的,她离的不算远刚好听清,可到底是谁叫的她却不知了。


    谢才人抿了抿嘴唇,却道:“是她们的宫女喊的, 声音还挺大, 当时我在水里扑腾,见她们这样其实没有多害怕。”


    御花园养了小二十个会水性的黄门,那池塘也不说多深广, 只要有人能及时赶到,她就可以被救起。


    但是直到苏轻窈赶到,都没有人跑过来救她。


    谢才人眼框当即就红了,想起那一段惊心动魄的过往,她便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我虽然人在水里,可岸上发生的一切我都瞧见了。自我落水过去至少有半盏茶的工夫,顺嫔和赵婕妤的宫女都没叫来人搭救,若不是你恰巧赶到,让你的宫人去叫来了黄门,我一定就上不来了。”


    她边说边抖,豆大的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紧紧攥着苏轻窈的手,哽咽着说:“你是我的福气。”


    这话一说,叫苏轻窈莫名感动起来。


    此时此刻,她才有些后怕,若当时她不在,又或者没有灵机一动让柳沁去喊人,可能结果便又会不同。


    苏轻窈轻柔道:“姐姐自己福星高照,这不就把我带过去了?说到底还是姐姐运气好呢。”


    谢才人知道她在哄自己,却还是心中一暖,她自己若真是运气好,又怎会落入池塘中?


    “好,咱们两个运气都好,”谢才人笑道,“不过我刚才的话,妹妹也要往心里去。我知道这事不好追究,也很难查清,但那两位当时确实没有叫来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这话是对的,苏轻窈刚也是这么跟太后说的。


    无论如何,顺嫔和赵婕妤也要被治一个办事不利的罪,不会叫她们白白做个旁观者,最后轻巧把自己摘出去。


    苏轻窈颔首道:“我知道姐姐是在提醒我,我会小心的。”


    谢才人轻咳两声,低头吃了口茶,才又继续道:“我这多半是家中因由,她们就能下这么狠的手,而妹妹如今正得宠,她们若是有什么想法,后果不堪设想。”


    她出身大族,祖父是阁臣,整个谢家在盛京都不容小觑。便是如此,那群人还敢冲她出手,可见到底有多胆大包天。


    而苏轻窈呢,除了皇恩,她仿佛一无所有。昨日她还救了自己,打破了那些人的筹谋,谢才人这么一想,不由更是不寒而栗。


    苏轻窈倒是洒脱一笑:“多谢姐姐提醒,我心里记下,以后一定警醒着些。不过我家中并无能臣,那些人兴许也瞧不上我。”


    宫里这些事,苏轻窈觉得并不如外面那些事重要。


    在陛下不怎么亲近后宫的情况下,争宠倒是不如在文渊阁搏个座位要实际,因此苏轻窈面对的那些不过小打小闹,到了谢才人身上,那就是人命关天了。


    谢才人见她应了,却也还是不怎么放心,心里不由越发沉重。


    苏轻窈过来瞧她,到底不好坐太长时间,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苏轻窈便起身告退了。


    等她走了,谢才人才叫来莲叶:“伺候笔墨,我要给祖父写封信。”


    莲叶一愣,道:“小主,你已经坐了好久,先躺下歇歇吧?”


    谢才人摇摇头:“我这几日昏昏沉沉,怕一会儿忘了,你且准备就是。”


    莲叶自然说不过她,只得下去忙了。


    谢才人坐在那,眼神渐冷。苏轻窈救她一命,这恩情整个谢家都要记下,无论如何,无论在何处,能帮上忙的便一定不能收手。若是知恩不报,那人跟畜生又有何异?


    苏轻窈自是不知谢才人这些安排,她回宫之后,用完晚膳便就歇下,到底也没怎么太过操心。


    次日上午,苏轻窈终于等来了太后娘娘的懿旨。


    荷风宫顺嫔,因搭救不力,被罚闭门思过两月,罚俸三月。


    荷风宫赵婕妤,因搭救不力,被罚闭门思过两月,罚俸一月。


    而谢才人却因祸得福,被封为正六品婕妤,直接升至中位。


    一听这个,苏轻窈终于有了笑容:“娘娘这是真强硬,不管如何,一个搭救不力也要罚,好手腕。”


    管宫不严,最后麻烦的还是太后和陛下,太后这一出手,无论顺嫔还是赵婕妤,都没别的话讲。


    且闭门思过无非脸上无光,却不伤筋动骨。就连顺嫔娘家邢氏,邢尚书也没在陛下面前多言一句,就这么平平淡淡揭了过去。


    也因为太后娘娘的责罚严厉,谢家也很满意,他们是里子面子俱全,这么一来,倒是皆大欢喜。


    苏轻窈这么在旁边瞧看,直叹娘娘:“好手段,好手段啊。”


    宫里那么多位份,给谁不是给,谢阁老眼看就要脚踩莲花,这时候顺水推手给个人情,老大人想必会更高兴。


    柳沁时常听她崇拜太后,这会儿不由笑道:“小主果真喜欢娘娘,倒是跟娘娘学了不少道理。”


    苏轻窈点头道:“正是如此。”


    她前世活的是长,可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压根就没接触过这些。既没有管过宫,又无听过政,事情便是放在她面前,她也顶多只能做到六分,再多就没了。


    可这事落到太后娘娘手中,却可以打个漂漂亮亮的十分,水平高下立见。


    重生回来,每每跟太后娘娘交流,她都有恍然大悟之感。


    “当学,当用心学之。”苏轻窈又叹一句。


    这事便就这么风平浪静过去,待到八月初,天气越发炎热,苏轻窈的挂红也都被撤下,便又被召去乾元宫侍寝。


    如今宫里人仿佛也都习惯于苏轻窈的隆宠,她好的时候陛下就只召寝她,她挂红,陛下就宁愿自己一人独宿寝殿,也不多看旁人一眼。


    其实往常陛下也多半自己过自己的,但如今有了苏轻窈,却顿时显露出旁人的无能来。


    可谁又能去陛下跟前说三道四?便只能给太后请安时,在苏轻窈面前不着痕迹挤兑几句。


    对此,苏轻窈嗤之以鼻,根本就不搭理。


    你们不受宠还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来欺负我叫怎么回事?且要真欺负也就罢了,阴阳怪气说那些小话,忒是没意思。


    是以,苏轻窈也根本不上心,平日里该如何如何,便是今日又被叫去侍寝,到了楚少渊面前也压根不提这事。


    兴许是许久未见,今日再见,楚少渊还不着痕迹打量苏轻窈几眼。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女,宫里吃用都是极好,个子似乎长高了些许,人也渐渐张开,脸颊的轮廓也越发清晰。


    这个年纪的人,一天一个样子。


    楚少渊想起娄渡洲对他说的那些事,想了想,打断了苏轻窈的深读:“近来如何?”


    苏轻窈抬起头,有些茫然看着楚少渊,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


    楚少渊轻咳一声,摸了摸鼻梁,重复道:“就是问你,最近日子过得如何?”


    没想到陛下为何问她这个,苏轻窈想了想才答:“近来妾过得很好,劳陛下关心,妾铭感五内。”


    楚少渊却又问:“你再想想?”


    苏轻窈:“……”


    她过的好不好,还需要再想想才能评判?


    但楚少渊这么一问,苏轻窈就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来。


    她觉得自己确实吃好喝好,日子平平淡淡,没什么好讲的,若说有什么不同,她近来刚走月事,陛下不会问这个吧?


    这么一想,苏轻窈又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她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怎么好随便启齿。


    不过抬头一看楚少渊,见他正看着自己,想来不给个答复也不成,苏轻窈压下心里的羞赧,还是小声说:“那剂安心汤确实是极管用的,妾用后也无腹痛,如今倒是不怎么难受,只在宫中将养数日便可,多谢陛下关怀。”


    楚少渊一开始没听明白她说什么,却见她脸蛋都红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知道她误会自己的用意,却是不好再继续追文下去。


    也罢,她不说,他难道就能假装不知?


    无论苏轻窈能不能给他改命,他瞧她顺眼是真,母后喜爱她也是真,便是就冲她懂事本分,又对谢才人有救命之功,他也不能坐视不理。


    苏轻窈见楚少渊兀自深思起来,略松口气,低头又继续读书。


    就在她以为最近不会有大事发生时,一道圣旨,直接把苏小主砸晕了。


    苏轻窈愣愣跪在那,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娄渡洲忙叫柳沁扶她起来,笑着上前捧上圣旨:“昭仪娘娘,大喜。”


    苏轻窈这才找回神魂,茫然接过圣旨,声音都有些发飘:“陛下直接封我做昭仪?”


    娄渡洲喜庆一笑:“千真万确,恭喜娘娘。”


    苏轻窈使劲捏了一下大腿,她眨眨眼睛,钻心的疼直窜头顶,叫她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谢陛下隆恩!”苏轻窈抑扬顿挫说。


    陛下真是好人,天大大大大大的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得爱妃真是好单纯不做作,朕一定要保护好她。


    苏才人:哈哈哈老娘完全不care那些人,关我屁事?


    ☆、


    等娄渡洲走了, 苏轻窈还觉得自己仿若身在梦中。


    除了她,柳沁她们三个早就喜得不知说什么好,站在边上,竟一个个开始抹泪。


    待苏轻窈回神, 就看到三个红眼睛兔子, 不由笑了:“好事呢,你们哭什么。”


    哭什么她们也说不清, 可眼泪就是跟着奔涌而出,止都止不住。


    柳沁道:“奴婢们喜极而泣呢, 小主终于苦尽甘来。”


    苦尽甘来这词, 用得其实并不算太精准。在苏轻窈心中, 哪怕是前世在下三位盘桓那么多年,她也没觉得日子特别过不下去。


    大概她真是太过随遇而安, 反而不觉得以前日子有多苦。


    等三个小丫头哭够了,苏轻窈才道:“圣旨都下了,估摸着这几日就要搬宫,一会儿你们就去清点库房,务必搬得利落一些。”


    这一次她升位,就要搬到贤妃的绯烟宫中,跟上一世一样, 依旧住那个更宽敞一些的东侧殿。


    虽然跟碧云宫一样都是东侧殿, 但边上的角房、间厅都是她的,不仅寝殿更宽敞,窗户还大。


    夏日里要更凉爽一些。


    这一小会儿工夫, 柳沁三人就忙起来,反而苏轻窈坐在厅堂里,有些悠闲。


    她兀自坐了一会儿,直到面前的茶渐冷,才无声勾起唇角。


    在她原本的想法中,此时能升至婕妤已经顶好,却不曾想居然跳过了婕妤,直接当了正五品的昭仪。


    这个升位跨度确实很大,也让人意想不到,所以苏轻窈才会愣神那么久,到现在还觉得不真实。


    说句实在话,她一直不知道到底自己如何得了陛下青眼,便是总觉得她对他有用才能有这诸多好处,却也到底没想明白她自己有用在哪里。


    难不成还是她主动给他抄过经书不成?


    苏轻窈摇了摇头,微微叹了口气。


    正因为如今日子太好,太过令人欣喜,她才难得生出些不安思绪,她了解自己,知道将来有一天这“隆宠”不在,自己能在短暂的失望过后重新振作,可那失望却也是实打实的。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能一帆风顺,也没有人嫌日子好过,所以每每被陛下这样“宠爱”,头脑发热过后,她总是会忍不住反复思量。


    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苏轻窈屏气凝神,想得头都痛了,还是没想明白。


    她甚至开始联想前世朝政里的波诡云谲,回忆后宫那些波涛暗涌,可左思右想,除了冯首辅致仕这件事,其他还真没有别的。


    柳沁忙完手头的事,这才发现小主坐在那发呆。便赶紧过来给她重新温茶,笑道:“一会儿该用午膳,娘娘想用什么?”


    说起吃,苏轻窈才略精神些,她点了几样菜,便道:“搬宫前尚宫局那应当会提前领人来,你就简单先核一遍账簿,等来了新人再使唤她们做活。”


    按宫规,正六品的婕妤可有两名大宫女、四名小宫女伺候,而正五品的昭仪则有四名大宫女、四名小宫女并两名小黄门,因为马上就要搬宫,她这里三个人肯定不够用,尚宫局这两日就一定会派新人过来,苏轻窈倒是不用操心。


    柳沁笑道:“是,日常柳绿也每日都核对账簿,奴婢刚瞧过,基本没有遗漏。”


    苏轻窈颔首道:“回头再来人,你就是主事的了,手里头的事也清点清楚,不要紧的都交给桃红柳绿她们,也好轻松些。”


    她这话就当给柳沁吃了一颗定心丸,但柳沁其实也没怎么担忧过这个,她跟着小主不过才半年,却仿佛从小便就伺候她。两个人无论脾气还是习惯都很相和,以苏轻窈的为人,她绝对不会升位后就舍弃自己。


    闻言也笑:“也就是奴婢运气好,早早跟在娘娘身边,现在满宫里谁不羡慕奴婢呢,人人见了都要叫奴婢一声姑娘。”


    年纪小的就叫她姐姐,年纪大的就叫她姑娘,便只是个大宫女,那又如何?


    柳沁这么一哄,苏轻窈的心情就好了不少。她每次都安慰自己想也没用,可人就是这么奇怪,头脑清楚,却又总是控制不住自己。


    索性叹口气:“是是是,柳沁姑娘,赶紧安排传膳吧。”


    柳沁见她脸色好了些,这才松了口气。


    话还真让苏轻窈说着,待下午午歇起来,尚宫局便来了人,还是熟面孔。


    春花姑姑一见苏轻窈就笑,老远就给行了福礼,待行至殿中,张嘴就是道喜:“给昭仪娘娘请安,娘娘大喜。”


    能从下三位小主一跃成为昭仪,苏轻窈还是当今宫中头一个,也是最特殊的一个。她一不靠家世,二没靠父兄,单靠自己本身,这就越发显得难得。


    苏轻窈也笑,叫柳绿上茶:“姑姑快请坐,许久未见呢。”


    因着一而再再而三的缘分,春花倒也能在苏轻窈面前坐上一坐,如今她恭恭谨谨坐下,倒显得越发亲近,自是跟往日不同。


    跟她来的还有十来号人,这会儿都站在院中,规矩得很。


    春花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指了指那些小宫人道:“娘娘且瞧瞧,如今娘娘这要添置人口,勤淑姑姑特地给选了些好孩子,叫赶紧给娘娘送来。”


    上次还是春花自己上心给的桃红柳绿姐妹,这一次就改成勤淑姑姑出手。尚宫局做事,便是这般妥贴,叫人不服都不行。


    苏轻窈便笑:“姑姑们眼光自是顶好,选的人也没有不好的。”


    春花姑姑吃了口茶,低声道:“娘娘且放心,这事娄大伴亲自过问过,这些孩子都是进了宫就入尚宫局,绝对出不了错。”


    娄渡洲确实吩咐过,他简单一句话,就能体现出乾元宫对苏昭仪的用心。尚宫局原本就很上心,有了这一出便更不敢马虎,今日就点好人送了过来。


    “娘娘这原本就有三位姑娘,想着娘娘定也要用着趁手才能知道好坏,这次就单只叫了小宫人来,里面有两个织造所出身,手艺顶好的。”


    春花姑姑笑眯眯说,苏轻窈便扭头往院中看去。


    这呼啦啦来这么多人,碧云宫难得热闹一回,不过对面的孙选侍似乎一点都不关心,连门都没开,倒是后殿的惠嫔显得有些急躁,特地叫大宫人站在门口探头探脑。


    但不管怎样,来的十几个人都垂眸立在那,一动不动,显得极为规矩乖巧。


    见苏轻窈看了过去,春花就冲外面招手:“先进来几个。”


    于是小宫人们便依次而入,乖巧站在苏轻窈面前。


    苏轻窈匆匆看过去,发现都是面容清秀的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没有太大也没有太小,也都是进宫两三年的,懂事又稳重,跟到身边伺候正正合适。


    这一看,就能看出尚宫局的用心。


    苏轻窈在她们脸上依次瞧过,简单问了问都有什么特长,便留一个个子高些的叫梅枝,道是会煮茶,另一个矮胖的叫圆果,会做简单的饭食。


    剩下两个,苏轻窈便留了春花姑姑单独说过的织造所宫人,好让她们专门伺候衣物。


    这么一安排,四个小宫人就都选齐了,剩下几个小黄门,苏轻窈便选了俩个瞧起来机灵些的,让年纪略大的那个管事。


    她是痛快人,春华姑姑也很直爽,当即就把人数点好,道:“回去让他们收拾好行李,明日便连同名册和腰牌一起送过来,三位姑娘的腰牌也要换,明日臣就再来叨扰一番。”


    苏轻窈笑道:“劳烦姑姑,明日姑姑来,我请姑姑吃龙井。”


    宫里的龙井可都是御供,苏轻窈能请春华姑姑吃龙井,一下子就显露出对她的重视,春花心中一动,当即就点头:“多谢娘娘,要不是娘娘,臣可吃不到这好茶。”


    客气两句,春花便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苏轻窈略松口气,对柳沁她们说:“瞧着孩子们倒也都很懂事,你们就多带带,多费费心。”


    柳沁倒是不怎么意外,不过桃红柳绿却是相当激动。她们来的时候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做上大宫人,想都不敢想,却不料苏小主不显山露水,却是半年当上了昭仪。


    活泼的桃红自不必说,就连一向稳重少言的柳绿都红了眼眶:“多谢娘娘。”


    她们也不说什么绝无二心的话,只要自己信念坚定,忠心耿耿跟着娘娘,娘娘还能瞧不见?


    东偏殿里人这会儿正开心,后殿的惠嫔却是满脸阴云密布。


    青穗姑姑在边上一个劲儿打扇,小声劝:“这事娘娘不是早就心中有数,如今又何苦置气?再说昭仪娘娘再过几日就要搬走,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又有什么要紧的?”


    惠嫔一听“昭仪娘娘”四个字,火气就更大了。


    “她怎么能?她怎么就这么能呢?”惠嫔咬牙切齿道。


    青穗忙叫大宫人管上寝殿的门:“宫里总是这样起起伏伏,娘娘看习惯便好,再说,她如今瞧着热闹,以后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娘娘且别急。”


    惠嫔深吸口气,缓缓吐了出来。她闭上眼睛,好半天都没说话。


    “去,把她给我叫来。”


    青穗一愣,正想再劝,可惠嫔却十分坚定:“姑姑且去,亲自请她来。”


    这时候,青穗可真不敢听,惠嫔抬头扫她一眼,瞧着有些吓人。


    “姑姑难道害怕我失态?不会的,姑姑去吧,我有分寸。”


    这一回,青穗可再不敢反驳了。


    她只好怀着一颗忐忑的心,去了东侧殿,原以为苏轻窈不会来,结果她却笑着说:“正要去给娘娘请安呢,正巧娘娘想起我来,咱们这便走吧。”


    青穗一愣,心里却想:瞧苏昭仪这气度,难怪呢。


    难怪陛下隆宠不衰。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昭仪:我就能咋地,能死你!


    惠嫔:…………暴击吐血or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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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案:


    前世许知瑜为人所负,重活了一世的许知瑜本想开启复仇虐渣的人生,却连大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这一次,天之骄子苏华风来认她做表妹。


    许知瑜:空有一手复仇手段使不上怎么办?


    后来,苏华风放言,许家的夫君必得过他这一关。连许知瑜自己物色好的男人都被苏华风拒了。


    许知瑜小声问:“表哥,你觉得我夫君到底当如何?”


    苏华风不假思索:“家世十分好,能耐十分高,长相十分俊,不得纳妾,一生一世待你好。”


    活了两世的许知瑜从来没见过这等好男人,倍感无望:“大晋怕是没有这种男人吧。”


    苏华风微微一笑,道:“我觉得我好像是。”


    ☆、第 57 章


    苏轻窈知道惠嫔为何要请她, 因此倒也没为难青穗, 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趁着晚膳时辰还不到, 苏轻窈简单梳妆打扮一番, 便跟青穗一起往后殿行去。


    路上, 青穗笑着说:“恭喜娘娘, 贺喜娘娘。”


    苏轻窈也笑:“这半年来有劳姑姑照顾,多谢则个。”


    青穗有没有照顾她,她们两个心知肚明, 场面上的话说完,青穗就不再开口。


    她真不知道要跟苏轻窈说什么。


    原先她是苏轻窈都要问好的管事姑姑,如今苏轻窈却成了五品昭仪, 这宫里除了几位主位娘娘, 任谁见了她都要低头行礼。


    不要说青穗了,便是惠嫔也不能十分拿捏她, 可谓一招翻身做主,从此便是天翻地覆。


    等进了后殿, 青穗抬头就看惠嫔笑意盈盈等在门口,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回腹中。


    惠嫔是有些小气, 心眼也多, 但大面上的事她还是能稳住。知道此刻不能跟苏轻窈闹不愉快, 倒是很能拿出姐俩好的架势, 也好叫两人都能全了情面。


    “妹妹可来了,可是等你呢,”惠嫔笑着上前两步, 一把握住苏轻窈的手,“今日你大喜,姐姐怎么也要请你吃些茶果儿,否则等你搬走,这样的日子便也就少了。”


    她给面,苏轻窈就也能给脸,当即便回握住惠嫔的手,脸上满满都是感激:“可不是,刚妹妹还想,以后若是搬走,定要想念姐姐呢。”


    原来苏轻窈无论如何都不肯叫她一声姐姐,今日却痛快叫出来,那语气里的亲昵就跟真的一样。


    惠嫔一听她这么表态,便知从前事皆是一笔揭过,只要她不再多事,苏轻窈应当也不会再提。


    她略松了口气,跟苏轻窈亲亲热热进了殿中,叫她陪着自己坐在雅室的榻上,这便上了茶果点心。


    今日惠嫔的准备,一看就用足心思。


    光水果就准备了四五样,各个都是宫中不常见的,以苏轻窈原来的位份,是使银子都不好得。


    惠嫔便推了果盘上前,叫苏轻窈吃。


    苏轻窈这一次倒是动了手,慢条斯理吃了一颗水晶葡萄。


    “姐姐这是真的好,宫人也用心,妹妹倒是很羡慕。”


    惠嫔笑笑,低头吃茶,道:“瞧妹妹宫中的柳沁,也是个机灵人,以后应当不比青穗差。”


    这话就是恭维了。只有坐到主位,身边才能配管事姑姑,惠嫔这是提前预祝她再升嫔位,倒是比以前嘴甜。


    苏轻窈心里却清楚,不过是因为她水涨船高,眼看就要一路飞升,惠嫔这是得罪不起她,才压下性子同她周旋。


    以前她根本就不用管苏轻窈如何想,当然不用对她这般用心。


    “瞧姐姐说的,回头柳沁定要开心得睡不着觉。”苏轻窈说着,身后得柳沁就冲惠嫔福了福,红着脸不说话。


    就这么三言两语,两人之间便渐入佳境,瞧着气氛差不太多,惠嫔这才低声道:“想来上一回我让你提前选宫,倒是说个正着,那会觉得和嫔姐姐宫中不错,现在一看,贤妃娘娘那自是更好。”


    能跟着四妃,自然比跟着九嫔要好得多,妃一级的主位宫室更宽敞明亮,哪怕住在偏殿,也要强上不少,最起码夏日通风,一点都不闷热。


    苏轻窈抿嘴一笑:“是呢,妹妹也没想能有这般好运,刚才便欣喜许久,如今叫姐姐这么一说,心里的欢喜劲儿复又翻涌上来,总是忍不住想笑。”


    她当然想笑,惠嫔僵硬地扯出一个笑容,心里却想:若换成是我,定要笑满三天才足够。


    苏轻窈掩面而笑,看起来是一团可爱,惠嫔紧紧掐着手心,就怕自己忍不住把她赶出去。


    凭什么她运气这么好!


    但如今形势不如以往,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这么对苏轻窈了。若是以后苏轻窈一朝摔落谷底还好,若是她一直长盛不衰,那惠嫔更是不能多说她半句不是。


    惠嫔深吸口气,低头吃了口冷茶,这才觉得好受些。


    “当时呀,其实也不是我想到和嫔的,”惠嫔决定速战速决,“我记得是和嫔身边的铃音姑姑亲自过来找青穗,青穗犹豫再三,才对我讲的。”


    苏轻窈垂下眼眸,安静吃枇杷。


    “我那时候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宫中人人都说和嫔和气可亲,小宫人们也都很喜欢她,想必不是个会磋磨人的主儿,去了她宫里,日子总不会难过。”惠嫔轻声细语道。


    不管她知不知道苏轻窈跟和嫔之间曾有嫌隙,但在苏轻窈搬宫这件事上,她毕竟牵线做过说客,接过最后没成,这就必须要解释一番。


    弄个不好,很容易两边落埋怨。


    苏轻窈笑笑,显得十分随意:“这事我原也没往心里去,毕竟陛下或者娘娘的决定,也不是咱们可以随意更改的。姐姐不必介怀,当时有你这么关心,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她明确给了表态,惠嫔这才松了口气。


    这事说完,其他的惠嫔却也不再多提,两个人欢乐融洽吃了一顿茶点,苏轻窈便被惠嫔亲自送出门口。


    “待妹妹搬宫那日,姐姐再来送你。”


    苏轻窈冲她福了福,这才回了自己的东侧殿。


    这会儿只柳绿在外殿忙碌,苏轻窈让柳沁伺候她更衣,道:“和嫔这一遭,却是很耐人寻味。”


    柳沁点点头:“若是咱们办了这等事,短时间内说话都尴尬,和嫔娘娘这样不是没当一回事,就是太当一回事了。”


    这心态得多好,刚被人打一个巴掌,转头就要送上甜枣?还是对远不如自己对小主如此。换作是苏轻窈或者任何一个二十几许的妙龄女子,都做不出这种事来。


    苏轻窈略一沉下脸,道:“和嫔那边的事,你且多上心些。桃红柳绿毕竟年轻,跟在我身边时候也短,现在就同她们说我不太放心,还是你自己辛苦些。”


    能被娘娘看中,本就是宫女的福分,柳沁一听,顿时就笑了:“娘娘最近可是越来越会哄人,听得奴婢心里头暖烘烘,恨不得把命都赔给娘娘呢。”


    苏轻窈轻轻捏了她的手臂,心里却叹:可不是命都赔给了我。


    她陪在她身边六十年,也有一辈子那么长了。


    升位之后,苏轻窈就忙活起来,要从碧云宫搬去绯烟宫可不是件小事,因此这两天她带着三个小宫人都在清点行礼,就怕弄坏打碎任何御赐之物。


    待到第三日,她选的那几个小宫人便带着包袱来了碧云宫。


    四个小宫人年纪都不大,瞧着还一脸稚嫩,她们四个里只有矮矮胖胖的圆果略大几个月,便由她同苏轻窈禀报:“娘娘安好,春花姑姑吩咐过,道娘娘这边住不开,让奴婢们先去绯烟宫打扫干净,先在那边住下。”


    苏轻窈点点头,觉得春花倒是十分周到,便说:“辛苦你们了,待搬了宫,我再赏你们。”


    圆果长得可喜庆,说话声音也好听。


    闻言便笑弯了眼睛,冲苏轻窈福了福:“能跟着娘娘是奴婢们的福气,那奴婢这就先过去绯烟宫打扫,明日再过来跟姐姐们一起收拾行李。”


    苏轻窈点头,对她道:“你们先过去,一会儿柳绿也会过去,瞧瞧有什么不好处理的,等柳绿取了再办。”


    圆果领着丫头小子们利落行礼,这就退了下去。


    苏轻窈转身对柳绿道:“这两日你过去盯着她们,瞧瞧到底如何,一会儿让柳沁支给你五十两银子,你拿着用。”


    柳绿比桃红稳重,也比她心思细腻,当即便明白过来,道:“是,娘娘放心,奴婢定会把事情办妥当。”


    她们这一屋子人搬去人家贤妃宫中,自然要先拜码头,管杂役宫女的嬷嬷要打点,贤妃、郑婕妤身边的得意人也要熟悉,先让柳沁过去套套近乎,等苏轻窈搬过去再正式拜访,也不显得失礼。


    待今日忙完歇下,苏轻窈倒是难得有些疲累,她这一觉睡得很熟,等早晨醒来,躺在床上都不愿意起身。


    许久不运动就是这般,平日里光坐在屋子里发呆,到底于身体有碍。


    不过想着她已经升至昭仪,出门倒是方便许多,以后隔三差五去御花园逛逛,这回可就没人再敢拦她了。


    苏轻窈越想越高兴,不由在床上滚了两圈,正想着再睡个回笼觉,外面却传来细碎响声。


    柳沁她们三个一向都很规矩,往日她不醒来,绝对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今日这般,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苏轻窈只得拽了拽铃铛,就听房门轻轻打开,有人进了寝殿中。


    宫人走路都没声音,但苏轻窈不用去仔细听,也知道进来的是柳沁。


    等来人先开帐幔,果然是柳沁那张熟悉的清秀脸庞。


    “娘娘今日怎么醒得这么早?”柳沁抿嘴笑笑,扶她起来喂她吃温水,“是不是外面太吵,闹醒了娘娘?”


    明明是不合规矩的事,柳沁说起来却眉目含笑,显得高兴极了。


    苏轻窈有些疑惑,却也知道她不是那种得意忘形之人,便也笑着问:“可是有什么好事?”


    她一问,柳沁就笑。


    “罗中监天不亮就来了,道陛下今日要去皇庄,让娘娘随驾。”柳沁几乎忍不住笑意。


    但苏轻窈一听,却不由撅了嘴:“什么?又要去?我这病才好利索……”


    柳沁忙摇了摇头,继续道:“这回罗中监特地交代一句,道陛下说娘娘今日只是去瞧瞧,一定不让您再下地。”


    苏轻窈一听,愣在那半响,好半天才“噗”地笑出声来。


    陛下也真是,这是拐弯抹角跟她道歉呢?莫名觉得有点傻气!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不傻,朕可聪明呢!


    苏昭仪:……你对自己是不是有误解?


    ☆、第 58 章


    这一次出宫, 苏轻窈可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她如今位份自是不比以往, 出宫可带俩个贴身大宫女, 替换衣物、鞋袜等物也可随身携带, 倒是不用再像上次那么为难。


    瞧着外面烈阳, 苏轻窈叹了口气:“这大热天的, 陛下也真是不嫌热。”


    这回是柳沁并柳绿一起跟她来的,桃蕊留下来看家。这会儿柳绿跟在后面背行李,柳沁陪在她身边打伞:“这时节正是农耕时, 田间地头的百姓也都很辛劳,陛下这是要体会民间疾苦,用心良苦呀。”


    苏轻窈撇了撇嘴, 小声念叨:“他体会他自己的便好, 每次还要带着我,臣妾真是消受不起。”


    这会儿确实闷热, 哪怕苏轻窈穿了最轻薄的纱衣,小走几步也照样出了一脸汗, 她不是很乐意出门,因此便比平日里要啰嗦一些, 柳沁也只跟在一边笑。


    待行至锦绣巷中, 抬头就看见一架步辇停在那, 罗中监一看到苏轻窈, 便忙迎上来:“娘娘大吉。”


    苏轻窈立即稳住脸上表情,和蔼地说:“有劳中监,这盛夏时节实在辛苦。”


    罗中监亲自扶着苏轻窈上了步辇, 跟在边上道:“虽说外面天热,不过景色也好,娘娘只当出门散心便是。”


    这大热天的,娇弱闺秀没有哪个愿意出门,便是陪着陛下出宫,估摸着经过上次那一遭,苏昭仪心里也定不是很痛快。


    苏轻窈倒是没成想他还能劝慰自己一句,不由笑了:“多谢中监,我自是明白。”


    哪怕不满,也不能当着陛下的面表露出分毫,这点事她还是懂的。


    罗中监便也就不再多言。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第二次就比较熟悉了,到了玄武门前,苏轻窈轻车熟路下了步辇,跟着罗中监的指点直接上了马车。


    今日马车的规制都换了,比上次的那个宽敞一倍不说,还有一个可供一人平躺的床榻,苏轻窈一上去便坐下来,柳沁忙取出薄荷膏给她消暑。


    柳绿放好行李,也没用马车上给准备的水壶等物,直接取出自己随身带的,给苏轻窈温茶:“一会儿马车跑起来,便就凉快了。”


    苏轻窈微微叹了口气:“且要等着呢。”


    出宫短途用的马车,除了主位以上,其余人等皆是用这种单间马车,只有主位才能用双隔间,不仅宽敞,夏日还能在外间摆冰山,让人不至于那么闷热。


    她半年就做到昭仪,已经让长信宫上下惊诧,现在若还想着早日荣登主位,那就有些自不量力。


    对于楚少渊,她没有太深的了解,却也知道他不是那种头脑发热不知分寸的血性男儿。


    他每一步都稳扎稳打,便是苏轻窈这个昭仪,定也经过他深思熟虑,绝对不是任意而为。


    因此,苏轻窈虽是盼着能有个带隔间的马车,却也知道段时间内不好多想,盼是盼不来的。


    反正过不了多久便要到秋日,冷起来自己带个手炉便是,方便得多。


    她在车上略坐了会儿,心静下来,倒也不觉得那么热了。


    就在她刚觉得舒服不少的时候,楚少渊御驾却姗姗来迟。苏轻窈一听外面小黄门的通传,当即就跨了脸:“唉,每当这时候,我就又觉得陛下……”


    她把不是好人这四个字咽了下去,到底没敢说出口。


    陛下御驾很快便要行至跟前,苏轻窈迅速出了马车,站在一边恭恭敬敬等。


    楚少渊下了步辇,往前走了两步,正想叫起身,转头之间却瞧见苏轻窈热得泛红的脸蛋。他略顿了顿,却是什么都没说。


    待身影消失不见,苏轻窈才松了口气,刚上马车,就听到外面传来娄渡洲的嗓音:“娘娘吉祥。”


    柳沁掀开车帘,起身迎了出去,少顷片刻,苏轻窈就感到一阵凉意扑面而来。


    柳沁捧着一小盆冰山进了马车,放在离苏轻窈最远的箱柜上,笑着说:“陛下特地赏的,这下就凉快了。”


    冰山放在冰盒内,散着幽幽冷气。晶莹的水雾挂在盒壁上,让人看了便不由自主静下心来,不再那么燥热。


    苏轻窈盯着冰山瞧了一会儿,等柳沁去忙别的,才微微低下头,抿嘴笑了笑。


    曾经的她不懂那些话本里的爱恨情仇,也不懂为何那并不特殊的举动都能让人开心或者难过,如今经历一遭,才慢慢有了些体会。


    马车的车轮咕噜噜转动起来,带着她去往宫外灿烂的世界,也带着她的心慢慢飘远。


    柳沁取好茶点,正要端给苏轻窈吃,转身却见她低着头发呆。


    马车窗帘北风吹起,一缕阳光钻入车中,照亮了苏轻窈明媚的眼眸。十七岁的少女,正是多情时。


    只看她垂眸看着细嫩的手,脸儿微红,嘴唇含笑,一双眼眸仿佛暗含春水,莹莹胧胧,似梦似幻。


    柳沁一颗心骤然缩起来。


    她不是不盼着陛下对娘娘好,陛下对娘娘越好,娘娘日子才越好过。


    可若是娘娘动了心……柳沁面上丝毫未变,心里却越发担忧起来,若娘娘动了心,日后苦的可就是她自己。


    柳沁抿了抿嘴唇,压下心里的纷乱,却是对苏轻窈浅浅一笑:“今日带了蝴蝶酥和杏仁酪,娘娘最是爱吃这口,且简单用些,垫补垫补肚子。”


    苏轻窈接过小碗,小口用起来:“你倒是细心。”


    柳沁只坐在一边给她打扇,未再多言。


    上一回苏轻窈还有些忐忑,并未注意窗外景象,这一次,苏轻窈却是靠坐在窗边,认真看着宫外的盛夏。


    皇帝出宫,定不会走人多的闹市,他们穿过梧桐巷便拐至京郊,沿途皆是零零散散的村庄。


    因前后都有御林卫和仪鸾卫,他们行在官道上,前后都无路人敢上前,远远见了便绕路而行,是以也见不到几个生人。


    苏轻窈略看了一会儿,便有些累了,躺下歇了会儿,复又坐起来瞧。


    哪怕看见些陌生的屋舍,也觉得十分新奇。


    柳绿便笑道:“娘娘可是喜欢外面景致?下回去玉泉山庄,咱们可要好生玩玩。”


    楚少渊一两年才去一次玉泉山庄,苏轻窈刚进宫没赶上过,瞧着今年陛下不去,明年怎么也能去一趟了。


    以苏轻窈的位份,便是明年此刻不如现在受宠,苏轻窈应当也去得。


    苏轻窈曾经是去过玉泉山庄的,自是很喜欢那边山水,如今被柳绿一说,倒是生出些许回忆来。


    等她能去玉泉山庄时,宫中这些嫔妃们有的已经病逝,还有的常年幽居宫中,哪里都不愿意走动。


    当时能随驾去玉泉山庄的超不过十人,而陛下仿佛就是带她们去玩的,去了玉泉山庄也从未管过她们。


    这么一想,虽说陛下冷面冷清,却到底没冷到心里,冷到骨中。


    “要是真能去,倒也很好,”苏轻窈笑道,“我听闻玉泉山庄后有玉泉山,中有涟漪湖,湖中莲叶田田、碧波荡漾,夏日泛舟而上,很有一派江南水乡的美意。”


    柳绿和柳沁对视一眼,这一听就知道自家娘娘很想去,连景致都打听好了。


    柳沁怕明年去不了,再落满心失望,不由填补一句:“其实皇庄景致也好,上回娘娘没空瞧,今日再去看,保准您喜欢。”


    苏轻窈扬眉:“真的?”


    柳沁轻轻打扇:“自是真的,奴婢哪里敢诓骗娘娘。”


    苏轻窈若有所思颔首道:“今日不用下地,咱们且也好好瞧瞧,这一趟出来就不算亏。”


    就这么说着话,大约小半个时辰便到了皇庄,苏轻窈下了车来,站在那好奇张望。


    果然如柳沁所言,这一片皇庄早就被规整过,除了几亩地外,还有一个小水塘,水塘边上立了一个八角亭,倒是有些古朴雅趣。


    苏轻窈满意地点了点头,遥看楚少渊也下了马车,忙过去行礼:“陛下安好。”


    楚少渊点点头,领着她往皇庄里面走:“上回种的稻子都都长成,立住了苗,如今瞧着十分壮阔,才想叫你也过来瞧瞧。”


    这小半亩地毕竟也有苏轻窈的功劳,楚少渊此言倒是合情合理。苏轻窈闻言就笑了,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多谢陛下恩赏,其实臣妾身体尚可,陛下不必担忧。”


    楚少渊见她冲自己笑,又想起上次自己做的傻事,不由扭过脸轻咳一声。


    他这人其实倒不算太难懂,不好意思的时候总是会先红耳垂,苏轻窈盯着他红彤彤的耳垂看了半响,这才觉得满意。


    她可不能白病,总得叫陛下记得这事,要不然就亏了。


    不过楚少渊很快就恢复过来,指着八角亭道:“这里很大,也有守卫,你自去玩便是了,累了就去那亭子歇歇,不用顾忌其他。”


    楚少渊能这么说,已经相当体贴了,就连苏轻窈都有些意外,张着嘴看他不说话。


    其实近来两个人相处起来总是很融洽,苏轻窈又很可爱逗趣,也会关心体贴他,楚少渊便是冰做的,也早晚有被融化的一天。


    可他确实独身太久,心防太重,很难跨过心里那道坎,也着实不知道要如何同姑娘家相处。


    便就这几句话,都偶尔听听琴姑姑念叨过的,如今不过现学现卖,效果倒是还挺好。


    就看苏轻窈愣了一会儿,随即便福了福,欢快地领着宫女自去玩了。


    楚少渊站在看着她的背影,心想:倒也还挺好哄的,真容易知足。


    娄渡洲跟在边上,笑眯眯道:“能出宫透透气,娘娘想必特别高兴,心里指不定多感谢陛下呢。”


    若是以前听到这话,楚少渊肯定也要开心,可今日却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总觉得,她对他只有感谢,仿佛差了些什么,却又实在想不出头绪。


    楚少渊摇了摇头,转身进了堂屋去更衣。


    想不明白便不想了,早晚会有明白的那一日。


    他先明白自己的想法,已经殊为不易。


    就要跟苏轻窈似的,得学会知足才行!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总觉得怪怪的,感觉少了点什么……


    苏昭仪:那是自然的,因为那是另外的价格


    感谢:false的手榴弹,hx深红的地雷*2,八宝妆、胖、灵动、姐姐家的姐姐的地雷~爱你们,么么哒~


    ☆、第 59 章


    待楚少渊换好衣裳出来, 苏轻窈已经走到池塘边, 正悠闲散步。


    楚少渊也不叫人喊她, 只对娄渡洲说:“让小黄门盯紧点。”


    他跟娄渡洲吩咐, 往往只说半句,娄渡洲却都能听懂, 闻言便道:“早就吩咐过,小子们都很机灵,不会让娘娘有危险。”


    楚少渊便点点头,直接下了地。


    今日若要早回, 就得提早忙完。楚少渊不是个磨蹭人, 能不耽搁就不耽搁, 倒也很是利落。


    而另一边, 苏轻窈围着池塘走了一圈, 略发了发汗,倒是舒服许多。这边不过看山看水,旁的再无其他,苏轻窈便叫了柳沁陪她走回八角亭中,坐下吃茶看书。


    出来放风, 哪怕还是跟平日里做一样的事, 心情却一点都不相同。


    苏轻窈看了会儿书, 眼神就不由自主往楚少渊身上飘,灿灿烈日下,楚少渊一张俊颜落了点点汗水,他轻抿双唇, 一双漆黑的眼眸紧紧盯着地里的秧苗,显得极为认真。


    或许天气实在太过炎热,楚少渊竟洒脱地只穿了一身短褐,挽到肩膀的衣袖露出修长结实的手臂。因为常年不见日光,那一双漂亮的手臂依旧白皙莹润,却也一点都不违和。


    苏轻窈默默盯了一会儿,也不知是不是热的,总之最后自己倒是红了脸,又把头重新埋入书本中。


    楚少渊作为一个年轻的皇帝,倒是很有些豁得出去的架势,苏轻窈原也不知他这么喜欢种地,如今看他一行一动都很熟练,一点都不像才下过地的新手,心里还道低估了他。


    两人一个忙一个闲,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一晃神就到了午膳时分,楚少渊上来换衣裳,苏轻窈则去堂屋中净面。


    这回忙前忙后的还是上次那个小宫女,苏轻窈一眼认出她,忙叫柳沁给了个沉甸甸的荷包:“上回我病了,没想着这许多事,辛苦你了,拿着换身新中衣吧。”


    小宫人红了脸,讷讷收下荷包,冲苏轻窈福了福:“奴婢谢娘娘赏赐。”


    苏轻窈笑道:“你在这当差,倒也十分辛苦,应当赏的。”


    待收拾妥当,苏轻窈便出了房门,抬头就瞧见楚少渊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衫,正背着手站在池塘边沉思。


    苏轻窈便上前两步,行至楚少渊身后,轻声道:“陛下,午膳已备好。”


    楚少渊回头看了她一眼,却是没有动,反而指着池塘说:“现在是莲叶田田,花儿摇曳,待秋来丰收,便有新藕吃。”


    这会儿池塘中的莲花竞相绽放,很是美丽。


    “皇庄的藕倒是很甜很脆,跟清湖糯藕不同,清炒也是极好吃的。”苏轻窈笑着回。


    “你倒是对吃用上心。”楚少渊道,“待清湖的藕御供上来,赏你一筐吃。”


    苏轻窈便又笑,脸上的酒窝若隐若现:“那臣妾便提前谢陛下赏赐。”


    楚少渊听到她的笑声,也不由勾了勾唇角。


    他来皇庄都不忘带着她,其实并不是因为什么国运帝命,不过是因为同她相处融洽罢了。同她在一起,他从不觉得烦闷累赘,反而总是高兴开怀,忍不住就会笑。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便是这么奇妙。


    一开始却是是因为她的特殊命格而接近,可一但熟悉,不断发现对方跟自己的契合点,那个最初的原因反而都被淡化下来,留在最后的,也不过是因为两个人合适。


    上一世他从未跟她这么相处过,从一开始就错过,最终才形同陌路,一宫住着,却也两不想见。


    但楚少渊却并不觉得遗憾。


    他从来不是悲春伤秋之人,有些事过去便过去,活好当下,看清未来,才是正道。


    两个人就站在池塘边看了会儿,楚少渊还吟诗一首,苏轻窈想了想,也跟了一首附和,一时间竟是有些才子佳人的架势。


    娄渡洲在边上看得直着急,这边条件简陋,御膳本就准备的单调,若是一会儿凉了再用,吃瓜落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伺候的。


    结果两个主子倒好,空着肚子跟这对诗,也不知道这破池塘有什么可风雅的。


    但他心里无论如何腹诽,面上却也丝毫未显,好在苏轻窈还是知道饿的,略站了一会儿就劝:“陛下,午膳该冷了,一会儿用仔细胃痛。”


    楚少渊这才点头,转身跟她一起往八角亭走。


    这会儿八角亭已经摆好午膳,为了方便,御膳房给准备了一个热锅子,里面是昨夜就炖好的高汤,已经下好了各色炖菜,现在灭了炭火,用起来刚好。


    剩下的四道热菜这会儿都没了热乎劲儿,不过楚少渊倒是没怎么在意,只对苏轻窈说:“这些你少用,用热锅吧。”


    苏轻窈微微一愣,悄悄看过去,只见他已经捏起筷子用膳,仿佛刚才没说什么特别要紧的话。


    “是,臣妾省得。”


    说来也奇怪,有时候楚少渊就像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总是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决定,而有时候却贴心得如同小棉袄,上次见她暑热病倒,就固执觉得她身体不好,今日是连冷菜都不让吃了。


    但陛下的关心却异常珍贵,苏轻窈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闻言便乖乖只挑热锅里的菜吃。


    大概是为了贴合情景,御膳房的大厨还给做了一小筐玉米铁饼,不过小儿巴掌大小,金黄油亮一个,一口咬下去,一面软一面脆,玉米的香气一股脑充斥唇齿间,粮食的本味显露无疑。


    这饼子个头不大,却很下饭,楚少渊一口气吃了八张,才觉得舒坦。苏轻窈小小吃了两张就用不下,坐在一边稀奇地看着他吃。


    在宫中用膳时,楚少渊总是肃静着一张脸,无论吃什么都瞧不出高兴劲儿,那些珍馐佳肴仿佛没有一样是好吃的,让他提不起兴致。


    苏轻窈也算经常陪膳的,却也从来不知他到底喜欢吃什么。


    是以今日见他如此贪食,不由有些惊诧,赶紧小声劝一句:“陛下可勿要多用,回头仔细积食。”


    楚少渊捏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偏过头看她一眼,苏轻窈小小缩了缩脖子,抬头看却发现他并未生气,目光里反而带了些暖意。


    “无妨,”楚少渊竟跟她咬耳朵,“其实朕挺能吃的,这点不算什么。”


    苏轻窈头一次听楚少渊说这么接地气的话,差点憋不住笑出声来。


    “那也不能吃这么多玉米饼的,”苏轻窈顿了顿,还是要劝,“御厨会做这饼,回宫再叫膳也一样的。”


    楚少渊又看她,却是认真摇了摇头:“不一样的。”


    至于哪里不一样,他没说,苏轻窈也不好再问了。


    不过楚少渊也还算有分寸,直到第十张饼吃完,就不再多吃,又喝了一大碗热汤,瞧着才算吃饱。


    苏轻窈想了想,其实有点想问他在宫里是不是吃不饱,这好不容易出来一趟,竟跟饿了好几天似的,吃起饭来都有些吓人。


    用完午膳,楚少渊便起身对她道:“用完膳要多走走,民间不是都说,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咱们也试试。”


    苏轻窈不知说什么好,总觉得出了宫的楚少渊有些不同,却也觉得这样挺好。他话多了,人也更随和,很是平易近人。


    “臣妾知道这话,”苏轻窈笑着说,“在宫里时也经常走动的。”


    楚少渊瞥她一眼,显然很不相信。


    “真的,上次只是意外。”苏轻窈说着,声音越发小了,“臣妾哪里下过地,加上天热,自然就……”


    自然就如何她没说,楚少渊却听懂了,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苏昭仪这是在埋怨他。


    “朕说的你就得听。”楚少渊最后总结。


    苏轻窈抬头看他,见他耳垂又红了,便努力压下心中的窃喜,一本正经道:“是,多谢陛下关心,臣妾定谨记于心。”


    这话题便就此揭过,两个人绕着小池塘慢悠悠走了一圈,等差不多消食了,楚少渊又领着苏轻窈回到御田边。


    这一季秧苗都长高不少,瞧着翠绿结实,便是不能收获大丰收,也绝对差不了。


    楚少渊看着这绿油油的稻田,很是有些骄傲。


    前世历时六年才终有成效,今生不过大半年光景,他就让这两季稻成功立秧,若是明年真能丰收,百姓们便能提前吃上这稻米,也能让更多的百姓吃饱饭。


    一开始听两位大师说国运不久时,楚少渊还难受过,也曾彻夜难眠,辗转反侧。他想改变国运,想改变自己的帝命,却也不知要如何为之。那一段时光,最是难熬。


    后来他自己就想开了。


    如果他努力做得更好,比前世还要好,最起码在建元一朝,百姓可以安居乐业,可以平安喜乐。


    人是不能贪心的。


    能做到一,再努力二,够到了二,再去展望三。若是从一直接跳到十,那不是希望,那是瞎望。


    想通之后,楚少渊只觉得身上担子轻了些,却又重了些。


    这绿油油的两季稻,就是他要努力的二,如今放到眼前,显然已经完成大半。


    他能不高兴吗?


    苏轻窈见他脸上带着笑意,不由也跟着笑:“这稻子以后一定能种遍大梁沃野,一定能让百姓丰衣足食。”


    楚少渊回头看她,露出了长久以来最灿烂的笑容。


    “一定可以。”


    这是他所知道的,一定会实现的未来,所以满怀信心,所以不怕失败。


    “来年丰收,第一筐御稻,朕请你一同品尝。”楚少渊说着,眼睛里仿佛有星光。


    苏轻窈的心,再一次动摇了。


    “好,臣妾现在就盼望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来年,朕请你吃大白米饭!喷香喷香的!


    苏昭仪:……好棒棒哦,好感动呢!


    ☆、


    楚少渊这是第二次带苏轻窈出宫, 有了上次的经验, 他才知道闺阁女子都是琉璃做的, 若是不慎重待之, 弄个不好就要破碎。


    是以今日他上午忙完,下午再散散心, 便也不多做耽搁,直接起驾回宫。


    回去路上,苏轻窈也不怕马车摇晃,踏踏实实歇过午歇, 一路从皇庄睡到宫中, 待进了玄武门才被柳沁叫醒。


    柳绿帮她重新梳头, 柳沁端了碗茶给她吃:“娘娘且醒醒, 这就要到了。”


    苏轻窈半闭着眼睛吃了一碗凉茶, 打了个激灵,这才清醒过来。


    进了玄武门停下马车,又是先送陛下,又是坐步辇回宫,这么一折腾, 大半个下午都过去, 苏轻窈倒也没觉得很累。


    出去玩一趟, 心情却是好了不少。


    桃蕊已经叫了水,待晚膳用完,苏轻窈便沐浴更衣,踏踏实实睡下。


    这一日便就如此过去。


    之后几日, 苏轻窈就忙着搬宫的大事。新来的几个小宫人已经把绯烟宫东侧殿都打扫干净,家具也都重新清洁过,苏轻窈不方便过去,柳沁便跑了两趟,回来说把自家书房挪过去,便都齐全了。


    她跟苏轻窈时间最长,也最是懂她,苏轻窈便让她做主,自去联系角门那的小黄门。


    就这么忙了三日,苏轻窈找荷嬷嬷给算了个好日子,这才决定搬宫,这一日碧云宫和绯烟宫都很热闹,尚宫局的春花姑姑亲自过来,还带了十来个小黄门。


    苏轻窈今日穿得十分简单,头上也只簪了一把青玉簪,可她静静站在那,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春花姑姑同她也算是老熟人,见过许多回,却没有哪次如同今日这般,她身上有了难以言说的威仪和气派。


    她就那么看着宫人忙忙碌碌,自坐下吃茶,一点都不显得慌乱。


    春花姑姑心里想:到底是天生的金贵命,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却让人打心底里觉得敬畏,位份低时还不显眼,位份涨起来,她也就不再是她。


    如今的苏昭仪,哪怕不说话,宫人们也一个都不敢造次。


    春花姑姑略定了定心神,这便迎上去,笑道:“娘娘大喜。”


    苏轻窈淡淡一笑,指了指身边的椅子:“有劳姑姑操持,坐下说话。”


    不知道怎么的,春花竟有些不敢坐下,她就站在边上,道:“不坐了,一会儿还得去那边瞧瞧,看看布置如何。娘娘且放心,孩子们都懂事,不会弄乱东西。”


    苏轻窈这最要紧的就是小库房,里面几乎全部都是陛下赏赐之物。陛下大方,给的东西就没有不好的,一样一件都很精细,宫人们吃了雄心豹子胆,也不敢摔坏半分。


    “那就有劳姑姑了,待在绯烟宫安顿下来我再请姑姑去吃茶。”


    “多谢娘娘,能得娘娘赐茶,是臣的荣幸。”春花道。


    她说完也不在这碍眼,先把碧云宫这边事安排完,便匆匆赶去绯烟宫。绯烟宫那不好动静太大,闹了贤妃的清静就不美了。


    苏轻窈便坐在这吃茶,等宫人们把行礼都搬走,她坐在空荡荡的东侧殿,反而生出些迷茫来。


    这个新生变数太多,她已经看不清未来,却也知道不能退缩。


    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也容不得她放弃。


    这会儿柳沁在绯烟宫忙,倒是换了柳绿留在碧云宫,见她望着空荡荡的寝殿出神,想了想,道:“娘娘,不如再去跟孙选侍道个别?”


    苏轻窈前几日已经跟孙选侍吃过“临别宴”了,其实也不用再多说什么,不过是搬了宫,情分却也不会断。


    不过叫柳绿这么一讲,苏轻窈也略有些心动,便直接行至孙昭仪门前,让柳绿叫了门。


    开门的是孙昭仪身边的宫女,她见苏轻窈这会儿过来,不由有些慌神:“给昭仪娘娘请安。”


    柳绿道:“你们小主可有空闲?趁着还未去绯烟宫,娘娘想再跟小主说说话。”


    那宫女竟是有些犹豫了,好半天都没应,不过里面却传来孙选侍的声音:“快请娘娘进来。”


    苏轻窈这才进了西侧殿。


    宫女请她进了里见,苏轻窈抬头一看,却见孙选侍眼圈红红,显然正躲着哭鼻子。


    苏轻窈心里一阵暖融融,又是好笑又是伤感,上前两步握住她的手:“怎么竟是哭了。”


    孙选侍十分不好意思。


    她自己就是这么个多愁善感的性子,苏轻窈今日要走,她就悄悄躲起来哭,自己都觉得丢人。


    正是如此,才没出去送她。


    苏轻窈看她泪眼汪汪的样子,当即就笑了:“这么大人了,可不能老哭鼻子。”


    孙选侍看她笑了,自己也破涕为笑,显得分外傻气。


    “我没哭。”


    苏轻窈坐到她身边,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好好好,你没哭。”


    孙选侍抬头看她,两人相视一笑。


    她们两个入宫就分到一处住,脾性相和,倒也相处融洽。孙选侍除了胆子小,却是没有旁的大缺点,她反而很坦荡,不会为了宫里这些位份升迁纠结,也不会关注旁人受不受宠。


    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得其乐。


    苏轻窈见她不哭了,这才道:“不过就搬到前巷去,也不远,你若是得了闲,就去找我玩,有什么区别。”


    孙选侍点点头:“我知道的。”


    她心里什么都清楚,也什么都明白,她懂苏轻窈,苏轻窈也懂她。所以两个人能成为好友,不为旁的利益纠葛,单纯只因脾气相合罢了。


    苏轻窈又跟她说了会儿话,起身离开,荷嬷嬷这会儿已经等在外面,先过来同她行礼,然后便笑眯眯道:“娘娘此去定前途似锦,这东侧殿,老臣便锁上了?”


    “锁吧,”苏轻窈道,“这半年,有劳嬷嬷照顾,不胜感激。”


    荷嬷嬷亲自锁上东侧殿的房门,道:“娘娘抬爱,以后若有用得上老臣的,娘娘只管遣人来,能办的老臣一定办。”


    老太太这话说得敞亮极了,也显露出旁人所没有的底气,苏轻窈对柳绿伸手,亲自递给荷嬷嬷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别的话我也不多说,祝嬷嬷身体康健。”


    这话一说完,苏轻窈便动身往外走,柳绿给她打伞,陪着她出了碧云宫。


    苏轻窈转身,望了一眼碧云宫的匾额,转身道:“走吧。”


    荷嬷嬷留在门房中,眯着眼掂量那个荷包,她不用打开,都知道里面放了多少银两。


    干女儿小怜凑到身边,笑着说:“昭仪娘娘自来大方,可惜走了呢。”


    荷嬷嬷把荷包揣回怀中,笑道:“想伺候娘娘还不简单?”


    另一边,苏轻窈一路慢悠悠走到绯烟宫正门前,还没等抬头,前边就传来小宫人请安的声音:“给昭仪娘娘请安。”


    苏轻窈这才抬头望去,只见两个小宫女正守在门口,一见她来了就赶紧行礼,而一道略熟悉的身影从宫中匆匆而出,却是贤妃娘娘身边的管事姑姑映冬。


    上辈子苏轻窈跟她也算相熟,不过今生却无从交集,她能迎出来,苏轻窈却是不意外。


    贤妃虽是四妃中的末位,却也是旁人遥不可及的主位妃,因着她自幼体弱多病,是以她家中的姑姑特地跟着入宫,就是如今身边这位映冬。贤妃宫中的事,大多都是映冬在管,而对外,映冬却又极会做人,很是八面玲珑。


    今日苏轻窈搬宫,她是一定会迎出来的。


    苏轻窈心里有数,也很客气,映冬还没行至门口,她就先笑了。


    映冬跟她没接触过,平日不过请安时瞧上那么几眼,性格如何是瞧不出来的,不过现在看到她先笑了,映冬一颗心顿时落回肚子里。


    最起码,表面的客气能有,以后绯烟宫中就不会太过“热闹”。


    映冬快走两步,直接走到苏轻窈面前,利落行了礼:“给昭仪娘娘请安,恭迎娘娘搬宫。”


    她说着,便领苏轻窈往宫中走。


    再次步入这个上辈子住了十几年的绯烟宫,苏轻窈看着熟悉的一草一木,头一次生出些恍若隔世之感。


    前院的石榴树不见了,却是立了一棵丁香,这时节瞧看,也是绿意浓浓。


    映冬道:“贤妃娘娘喜草木,平日里偶尔也会来花园散散心,娘娘若是喜欢,以后想散步时叫小宫女过来说一声,直接过来赏景就是。”


    同样是陪殿而居,昭仪的待遇跟才人的截然不同,像贤妃这样好脾气的,便是前院花园也让逛,相当善良了。


    苏轻窈抿嘴一笑:“早就听闻贤妃娘娘体贴入微,如今一来,就觉得绯烟宫好得不行,倒是觉得自己幸运。”


    她这么客气,映冬心里越是放松,领着她穿过垂花门,抬头就看见宽敞的后院。


    后院只在院中修了一个小花坛,依旧栽种一棵丁香树。


    这是一棵晚开树,此时花开枝头,带来阵阵清香。一阵微风吹来,花瓣随风而坠,飘飘荡荡落入苏轻窈的手中。


    映冬指了右手边的偏殿,道:“娘娘,东侧殿到了。”


    苏轻窈转身看去,绯烟宫东侧殿便映入眼帘。


    整个东侧殿比之前碧云宫的要宽四柱,不仅正厅宽敞明亮,左侧书房前还隔了一个茶室,从外面遥望,能看到里面精致整齐的布局。


    她的宫女黄门们此刻正守在门边,规规矩矩等着她。


    见苏轻窈转身看过来,便一齐冲她行礼:“给娘娘请安。”


    苏轻窈看着这个新家,倏然一笑:“都起来吧,咱们这就进去瞧瞧。”


    柳沁两三步上前,跟着她一步踏入正厅里。


    又一阵风儿吹来,丁香花瓣跟着她窈窕身影,如落雨般撒入殿中。霎时间,香气四溢。


    苏轻窈站在正厅里,静静望向四周。


    厅中一瓶一碗,一桌一台,皆是旧相识。它们安静守在那,任由时光变迁,却是岿然不动。


    前世今生的片段如花瓣般纷至沓来,让她一下子就沉寂下来。


    仿佛一切都变了,又仿佛什么都未改变。


    作者有话要说:  苏昭仪:搬家搬家!住大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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