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报恩寺中, 苏轻窈头晕脑胀, 靠在柳沁身上几乎都要睡着。
柳沁给她喂了些水,用手背试了试她的额头, 脸色越发难看。
“大伴,”柳沁在娄渡洲身边小声问,“什么时候……?”
娄渡洲看了看闭眼不语的苏轻窈, 心里也急,可说出来的话却不慌不忙:“稍安勿躁, 一会儿你只需要护好娘娘,明白?”
柳沁点点头,又往苏轻窈身边凑了凑, 用娄渡洲带进来的薄被紧紧盖住苏轻窈,不让她露出一丁点在外面。
天色渐暗,夕阳的余晖撒进报恩寺中, 却无人欣赏。
百姓们一家一户围坐在一起,都是满脸害怕和茫然。他们不知道为何会遇到这样的情景, 也不知道能不能有人来救自己, 只能喝着僧人们送过来的米粥, 聊以安慰自己空落落的肚子。
他们也都没力气再哭了。
随着夕阳远去, 暮色将至, 报恩寺里越发沉寂下来,就如同每一个寻常的傍晚一样,寂寥无声。
暴民们要求的县令没来,他们想要谈判的地主也没来, 不知道为何,寺庙内外皆是一片安静,这里仿佛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
首领坐在火堆边,神色莫名盯着那跳动的火苗看。
瞎眼男人一个一个摸着箱子里的银元宝,仅剩的那只小眼睛闪着激动的光。
“牧哥,咱们干脆跑吧。”
五百两银子,便是他们这伙人跑去外地营生,也能吃用好几年呢。
首领好似没听到他的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却说:“路引呢?户令呢?都没有你说哪里敢收咱们?”
瞎眼男人顿了顿,这才偃旗息鼓:“我这不是忘了嘛。”
于是就又安静下来,首领阴沉不定坐在那,他觉得有些冷,却又有些忐忑不安。
起事之前他想过许多种结局,却万万没想到竟是无人理会,智先生跟他分析的那些结局,一个都没发生。他有片刻的茫然,如果真的无人理会,那他们做的这一切就了无意义,白费一场功夫。
然而他却还是不肯放弃,只能固守在报恩寺内,不让任何人出去。
说不定,说不定明天就有好消息了。
就在他这般劝诫自己的时候,一行黑衣人翻过寺庙高高的围墙,按照寺中留守的仪鸾卫的指令,直接寻到分散在寺中的暴民巡逻队后方,待前方一声鸮声响起,便不约而同一扑而上。
此时天色已暗,只剩几处火堆照亮空旷的寺庙,仪鸾卫的手法干脆利落,直接把暴民们敲晕击倒,不过转瞬便控制住局面。
而首领那,他还来不及起身,就被一名高大的黑衣人直接制服:“老实点。”
首领看了看他手中闪亮的长刀,不由叹了口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小小的县令竟能惊动奉天督指挥使,竟能使唤起营军。
他这边任命伏法,可身边的瞎眼男人却是不认,张嘴就喊:“你们是谁?杀人啦!”
那士兵一个刀背磕在他脑后,直接把他砸晕过去,根本不让他说下一句话。
柳沁就呆呆看着这一场变故,还真如娄渡洲所言,不过一刻工夫,所有暴民边都被制服下来,无人再吭声。
娄渡洲见大局已定,忙起身招呼小黄门:“快背上娘娘,咱们走。”
仪鸾卫围拢过来,护在苏轻窈身侧,百姓们都吓傻了,根本来不及反应,也没人上前闹事。
几个小黄门也都是娄渡洲手里教出来的,稳重又懂事,跟在她们身边全程都护得很紧,这会儿听到娄渡洲的话,年纪最长的那个便弯下腰,作势要背起苏轻窈。
就在这时,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我来。”
柳沁抬头望去,只看楚少渊还是刚才那身灰色布衣,大踏步往大雄宝殿走来。
娄渡洲很有眼色,忙让那小黄门起来,亲自扶着苏轻窈等在那,还说:“夫人发热了。”
这会儿已经到了晚间,火光昏暗,楚少渊一开始并未看到苏轻窈的面色,被娄渡洲这么一提醒,心里一紧,当即便小跑起来。
柳沁就看着陛下直接跑到她们面前,弯腰就把苏轻窈抱起来。
“怎么会发热?”楚少渊用自己的脸贴苏轻窈的,当即就沉了脸,“刚才不是好好的?”
柳沁见到他才有了主心骨,她低下头,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
“娘娘刚才也被蛇咬了,却强撑着说没事。”
她的声音又轻又细,却仿佛一根银针,直直插进楚少渊心中。
楚少渊当即什么都顾不上,抱着苏轻窈健步如飞,直接往山下跑去。
柳沁跟在后面跑,还被娄渡洲数落:“你怎么不早说!”
“娘娘说自己没事,”柳沁哭着喊,“当时太后娘娘瞧着很不好,娘娘又如何说?”
如果暴民一定要扣下一个人,那苏轻窈不可能舍太后而救自己,若果真如此,即便得救,她也过不去心里的坎。
当时那样的情景,苏轻窈都未曾想到自己竟可以那么坚强,也是那么坚定。
这会儿昏在楚少渊怀中的苏轻窈,面色虽然惨白,嘴角却带着笑。
这一辈子的命她是白得的,若是真运气不好折损在这里,她也不觉得后悔。她体会过繁花似锦,感受过别人嫉妒的目光,也获得了太后的慈爱。
更重要的是,她跟楚少渊从淡漠到熟悉,从熟悉到相知,又从相知到倾心,不过大半年光景。
重归年少时,她却体会到了人生的酸甜苦辣,体会到了友情的体贴温暖,体会到了爱情的蜜里调油,她觉得值了。
所以这一刻的苏轻窈,是一点都不后悔的。
她活了那么多年,最是明白一个道理,后悔是改变不了任何事的,一旦做下什么决定,就不要让自己后悔。
那只会让自己越发难受。
相比自己昏得心安理得的苏轻窈,楚少渊可谓心急如焚。他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也压根就不看路,一路从报恩寺报到停马车处,不过才过了一刻钟。
柳沁和娄渡洲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能跟上他的只有两个仪鸾卫,到了马车处,楚少渊才略松了口气,他先把苏轻窈抱进车中,然后就吩咐:“尽快下山。”
马儿便嘶鸣着奔跑起来。
为了尽快到达山脚下,马车自是也不求平稳,一路摇摇晃晃,很是颠簸。
楚少渊坐在车中,把苏轻窈整个人抱进怀里,让她滚烫的脸贴着自己的,这才发现自己喉咙里一阵刺痛。
跑得太快,现在坐下来,自是浑身难受。
但楚少渊却顾不上这些了。
他搂着苏轻窈,轻轻摸着她的脸,平生第一次小心翼翼叫一个人:“宝儿,宝儿醒醒。”
若是平日里他叫她宝儿,苏轻窈定不肯吭声,可是这会儿,明明也是毫无回应,却再也勾不起楚少渊心中的欢喜。
他紧紧搂着她,不可罢休一般地叫着她:“宝儿,轻窈,快醒醒。”
似乎是因为他太过执着,苏轻窈动了动,轻声呓语:“嗯?”
楚少渊心中一喜,又去摸她滚烫的脸蛋:“轻窈,轻窈能听到我的声音吗?”
苏轻窈被他这么一顿打扰,微微皱起眉头,却是终于应了:“能听到,别吵。”
楚少渊当即就不敢摸她的脸了。
只问:“你刚才被蛇咬到哪里?”
苏轻窈没吭声,似是又睡了过去。
楚少渊契而不舍又问了两遍,苏轻窈终于给了些反应,含糊不清说:“脚上。”
问到了答案,楚少渊便再也舍不得打扰她,一手抱着她,一手使劲伸长,给她脱去鞋袜。
也是楚少渊运气好,他先给苏轻窈脱的右脚,刚一脱下小皮靴,就看到苏轻窈雪白的袜子上有一小块已经凝固干涸的污血。
那一小块看着并不多,不过指甲盖大小,却是那么触目惊心。
楚少渊抖着手帮她脱下袜子,着才看到苏轻窈脚上的伤口。
那只蛇毕竟还很小,又先咬了太后,到了苏轻窈这要先咬穿皮靴,然后才能接触到苏轻窈的脚。也不知道是不是苏轻窈运气好,那蛇咬到她的拇指上,拇指的指甲比较硬,挡住了毒蛇的细小牙齿,最后只在侧边留下一条小小的划痕,不过米粒大小。
因为一开始被人压着走了一小段路,一挤一压,血就都流出来了。
袜子上看着吓人,脚上的伤口实际上并没有多严重,但楚少渊还是心急如焚,因为他知道,刚才那两支解毒药已经莫名奇妙地碎了一支。
苏轻窈脚上的伤,拖的时间太长了。
刚才山下时楚少渊已经让仪鸾卫去县城回春堂取药,然而路途略遥远不说,那个小药童也说,回春堂就只有两支解毒药。
楚少渊却不肯死心,让仪鸾卫去县城中所有的药店跑一趟,务必把各种解毒药都取来。
蛇毒太过特殊,太医院也不可能全部准备,只有当地的医馆会备药,却不会太多。
似乎只能听天由命了。
然而作为坐拥天下的皇帝,若是连自己心爱的女人也救不回来,他这皇帝当的就太窝囊了。
他才刚刚意识到自己对她的感情,幻想着同她白头偕老恩爱永驻,却未曾想遇到这样一场惊变。
这一刻,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肯再任命了。
楚少渊紧紧把抱着苏轻窈,把脸迈进她的脖颈里,滚烫的热泪喷涌而出,湿润了苏轻窈的衣裳。
楚少渊对她说:“轻窈别怕,有朕在,不会让你有事的。”
天际,一刻流星滑落。
漫天星光闪耀,却是有什么悄然而变。
就在这时,马车停在山脚下,鲁星一上马车,就看到楚少渊通红的眼眸。
而安嫔娘娘就白着脸,昏在楚少渊怀中。
鲁星也很懂事,根本就没有冲楚少渊行礼,直接捏住苏轻窈的手腕,给她诊脉。
楚少渊的声音恰好响起:“安嫔的蛇毒若是解不了,小心你的脑袋。”
鲁星却没吭声,只看他脸色忽白忽青,最后停留在一个茫然又扭曲的表情上。
他犹豫片刻,开了口:“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鲁大人:天天都是小心脑袋,谁怕谁啊,呵呵。
不狗血啊!相信我,甜文作者骄傲挺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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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少渊抬头看了鲁星一眼, 那眼神十分摄人, 吓得鲁星当即就是一个哆嗦。
“陛、陛下……娘娘她……”鲁星结结巴巴道。
楚少渊皱起眉头,斥道:“有话就说,别耽误时间,勿做这吞吞吐吐扭捏姿态。”
鲁星心里苦, 却还是迅速说道:“陛下,娘娘并无大碍。”
楚少渊觉得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他皱眉瞪着鲁星,很是焦急:“怎么就并无大碍,你可是认真听过脉?”
鲁星见他不信, 硬着头皮解释:“陛下道娘娘中了蛇毒,所以才导致昏迷不醒, 但依臣诊脉, 娘娘并未中毒,或者说娘娘的所中之毒都已经通过污血排出, 并未影响自身。”
这会儿苏轻窈还没醒, 柳沁也还不曾赶到, 是以谁都不知苏轻窈小时被蛇咬过的事, 就连鲁星也有些费解。
娘娘的脚他是不能看的, 但袜子和皮靴他都看过,若是寻常人被毒蛇咬成这样, 拖了这么久一定会毒发。
意外的是,苏轻窈却并未如此。
鲁星继续说:“娘娘今日受了惊吓,又淋了雨,略有些伤寒之症。此时晕厥, 只是疲累受凉所致,且用上两副驱寒汤剂,自然能药到病除,明日就能大好。”
楚少渊微微一愣,低头看着睡得并不是那么舒服的苏轻窈,还是不很放心:“去把张文岚也叫来。”
张文岚这会儿正守在太后那边,指导林医女给太后包扎伤口,太后吃了解毒剂后已经安稳下来,后续还要再服半月的解毒药,才能完全康复。
他正跟林医女交待上药的手法,外面就有人来叫:“张大人,陛下宣召。”
张文岚心中一紧,根本来不及多想,交代乐水几句之后,就把林医女也带下马车。
“听闻安嫔娘娘也在此列,不知……”张文岚越说越紧张,到最后跟着小跑起来。
林医女跟苏轻窈也是有过一段缘分的,此时一听这话,也很着急,也跟着跑了起来。
于是两个人就气喘吁吁跑到苏轻窈所在的马车边,碰到了刚从山上下来的娄渡洲和柳沁。娄渡洲还好些,就是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柳沁脸色就相当差了。
林医女同柳沁相熟,当即就过去问:“娘娘可是有大碍。”
柳沁脸色惨白,哆嗦着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就在这时,只听马车里面鲁星喊道:“都进来。”
这马车很宽敞,里面坐五六个人都无碍,所以张文岚和林医女便一起被娄渡洲催了上去,柳沁也跟在他们身后。
马车里,楚少渊搂着苏轻窈靠坐在左侧,鲁星跪坐在另一侧,看着神情倒也尚可,并没有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
张文岚不敢多看他,只对楚少渊行礼,道:“陛下,臣这就给娘娘请脉。”
于是,楚少渊就沉着脸,看着他给苏轻窈听了好半天的脉,然后就退下换了林医女。
林医女家中也是家学渊源,若不是年轻,早就可以做医正,是以这会让她上前诊脉,楚少渊也没拦着。他就那么搂着苏轻窈,让她躺得舒坦一些。
林医女也很镇定,待她面色不变把脉诊完,楚少渊才道:“如何?”
当着陛下的面,他们是不敢交头接耳的,因此楚少渊开口一问,张文岚马上就答:“回禀陛下,安嫔娘娘只是受了凉轻微发热,两幅药便可无碍,并无大事。”
林医女要细致一些,说:“娘娘当时淋了雨,故而会有湿气入侵,药中要加老姜驱寒,晚上再泡一次药浴,睡得会更舒服一些。”
她在调理方面很是精通,说起来也头头是道,楚少渊略颔首,却说:“柳沁,你说。”
柳沁见太医们都没说蛇毒的事,有些疑惑,却还是不放心,于是便上前两步,把寺中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
当听到安嫔娘娘为了救太后先是被蛇咬,又让太后先出寺自己留下,在场几人都很动容。
便是楚少渊早就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也跟着眼眶一热,险些又流出泪来。
他从来不知自己竟是这么多愁善感,可今时今日,遇到这样的事,他却是忍不住心中的种种冲动,搂着苏轻窈不肯撒手。
这种感情来的太猛烈,也太突然,打破了他曾经固守几十年的心房,也让他明白过来许多事。
但是此时此刻,他的关注点却还在苏轻窈中毒上面。
等柳沁说完,楚少渊就对林医女道:“你看看安嫔的伤。”
鲁星和张文岚往后退了两步,林医女上前蹲在苏轻窈脚边,仔细查看起来。
她先用软棉布擦净苏轻窈脚上的血迹,就看到一道细小的红色伤口,因为还未愈合,伤口上透出粉红的颜色。
林医女松了口气,一边给苏轻窈上药一边对楚少渊说:“娘娘这道伤口不重,只擦破了一小层皮,跟太后娘娘腿上的伤口是不同的,但是看娘娘袜子上的血迹也是乌黑颜色,可能当时毒蛇咬中之后娘娘忍着没有说,一直行走导致毒血流出,毒性就慢慢减低了。”
林医女并不精通毒药等物,这会儿说的也是理论上的概念,鲁星和张文岚毕竟经验丰富一些,当即就皱起眉头。
蛇毒并不是这样就能解的。
为什么那么多人因蛇毒丧命,就是因为一旦被咬,普通的解毒药根本无用,必须用专门针对蛇毒的解毒剂才可以,还不一定能解。
拖的时间太长,毒性太强的,都有性命之危。
鲁星道:“陛下,老臣行医二十载,年轻时也曾游历天下,娘娘这般症状,确实不像是中了蛇毒的样子,当真并无大碍。”
张文岚却多了个心眼,想了想说:“但娘娘确确实实被蛇咬了,这一点不好解释,或许娘娘天生百毒不侵不成?”
这说法实在很荒唐,就连一直板着脸的楚少渊都忍不住弯了弯眉眼,情绪随之舒缓下来。
他刚才绷得太紧,这会缓和下来,才发现自己头痛难忍,心慌不止。
他倒是希望苏轻窈能百毒不侵,身康体健。
就在这时,柳沁说话了。
她道:“去的路上,娘娘给我们讲了一则儿时的奇遇,说自己七八岁时曾经被毒蛇咬过,治了半月才好,会不会有些关联?”
她话音落下,马车内的几人便不约而同看过去,盯着她不说话。
为了苏轻窈,柳沁也顾不上害怕,肯定道:“娘娘说是真事,不是笑话,大人们,这可有关系?”
鲁星听到这,当即就松了口气。
他对楚少渊说:“陛下,娘娘若是以前被蛇咬过又治好,应当身体内产生了解毒之物,这会儿再被咬,又只咬破外皮并未伤到根本,所以娘娘自己就给自己解了毒,这才没有大碍。”
有些人却实是这样的,楚少渊也听到过一些传说,一颗悬着的心这才彻底放了下来。
张文岚很会说话,这会儿便道:“还真被臣说中,娘娘就是天赋异禀,百毒不侵啊。”
鲁星训斥道:“勿要胡说,事情都弄明白,还是要给娘娘加一剂解毒药,臣刚已经吩咐药房准备药材,加上当地的风铃草一起熬煮,娘娘吃上就不用再烦忧。”
楚少渊这才雨过天晴。
“好,就如此办,”楚少渊说着,吩咐林医女,“回到行宫你就在安嫔那住下,每日过去凤凰台给太后娘娘诊脉,安嫔那也由你调理。”
他还是不放心,便让林医女跟着住进行宫,好看着她们娘俩。
都安排完,太医们就都下了马车,柳沁原想留下,却被楚少渊赶走:“下去吧。”
等人都离开,马车开始往行宫赶,楚少渊这才低下头,小心翼翼在苏轻窈脸上亲了一下。
“你没事就好。”楚少渊喃喃自语。
这会儿他整个人冷静下来,才发现一颗心慌得不成样子,便是此刻让他立即站起来,恐怕都很费劲。
刚才那一刻,他是真的差点喘不上气。
太后中毒的时候,他知道一定能救,所以并没有这么慌张。可当他得知苏轻窈中毒,却是已经知道另一瓶解毒剂已经被摔碎的时候。那片刻心情,真是犹如在油锅中翻滚,浑身针扎一样疼。
当时他才知道,原来一个人是可以这么疼的。
心疼,身也疼。
他不想让她死,不想看她年轻凋零,更不想让她离开自己,剩自己一个人再孤独过几十年。
那跟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辛弃疾一首《丑奴儿》道尽少年不识愁滋味,此刻的楚少渊,却是有更深体悟。
换到他身上,便是心冷不识情滋味。
一但尝了,就如同烈酒之于醉汉,再也割舍不开,抛弃不下。
苏轻窈至于他,便就是如此。
她让他识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热爱。她让他笑、让他苦、让他愁、让他哭。
当热泪滚出眼眶的一瞬间,他却也随之大彻大悟。
那时他甚至动了些不好的念头,若她真的中毒不治,那他就索性抛下一切,陪着她……
后来理智回笼,他才意识到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可他并不觉得自己疯癫,这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原来我也是有七情六欲的,楚少渊这么想着,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苏轻窈。
“你要长长久久陪着朕,”楚少渊对她呢喃自语,“咱们一定能好好的,好好的过这一辈子。”
苏轻窈动了动眼睛,刚一清醒时,就听到楚少渊这句话。
她对之前的事毫不知情,也不知楚少渊为何如此感悟,却还是努力抬起手,碰了一下楚少渊的脸。
“好。”她听到自己如是说。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喜极而泣,我媳妇答应我的求婚了!
安嫔娘娘:????陛下您是不是语文不太好?
☆、第 93 章
苏轻窈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垂垂老矣, 跟太上皇一起住在建元花园, 每日被宫人们仔细伺候着,听听曲赏赏花看看书,日子一天天过。
偶尔听到宫人们闲谈,她才知道近来太上皇病了。
也不是多大的事, 年纪大了的人,总有各种各样的毛病,不严重,却还是让宫人们紧张。
然而苏轻窈跟他虽住在一起, 却几年都不曾见过,乍一听他病了, 苏轻窈也很是迟疑。
也不知道为什么, 她竟有些焦急,萌生了些奇怪的念头。
要不要去看看呢?她得侍疾吧?
若是不去看, 会不会显得不太恭敬?苏轻窈左思右想, 让柳沁亲自去建元宫问一问。
柳沁很快就回来了, 道:“罗大伴道不劳烦娘娘跑这一趟, 陛下不过只是小风寒, 很快便能痊愈。”
不用去侍疾,苏轻窈反而松了口气。
反正他们俩根本不熟, 让现在的她去伺候一个糟老头,她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于是,苏轻窈就这么风轻云淡过自己的日子。
直到那一天到来。
苏轻窈记的那一天的风很冷,吹得人浑身疼, 她一大早起身出门散步,却被喧嚣的风迎头盖脸吹回寝殿。
待苏轻窈回宫坐下,她突然想吃桂花糕。
建元花园有自己的御膳房,专供楚少渊和苏轻窈两人膳食,太妃娘娘想吃什么,御膳房就有什么,绝对不会叫娘娘失望。
苏轻窈这念头一说,那头就忙活起来,不过一个时辰,冒着香气的桂花糕便上了桌。
闻着桂花蜜香甜的味道,苏轻窈笑了,脸颊边的酒窝随着时间的流失却越发明显,这会儿的而她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派慈和。
柳沁煮了茉莉花茶,放到苏轻窈手边,陪她一起吃:“娘娘尝尝,御膳房说今日特地给做了两款不同的馅料,一个枣泥,一个豆沙,也不知您喜欢哪个。”
就在这氤氲香气里,苏轻窈拿起一块桂花糕,轻轻咬了一口。
甜蜜的滋味瞬间充斥口中,香糯软浓的口感很是得宜,苏轻窈一口下肚,刚要跟柳沁夸一夸,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隐约的钟声。
咚、咚、咚。
钟声一下叠过一下,震耳欲聋。
筷子间的半块桂花糕直直坠落盘中,咕噜噜滚了一圈,在桌子上摔成一团。
柳沁一把握住苏轻窈的手,急切道:“娘娘……这是?”
苏轻窈冲她摇了摇头,心里却数着数。
四下、五下、六下……
然后,就是迟迟而来的第十下。
苏轻窈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对柳沁说:“把素服找出来吧。”
柳沁担忧地看着她,发现苏轻窈淡定自若,面无波痕,这才下去吩咐。
苏轻窈呆呆坐在那,看着那块摔碎了的桂花糕,心里却想。
糟老头,还是没熬过我吧?
她不是跟楚少渊较劲,也不是盼着他先死,只是两个人默默当邻居这么多年,恐怕心里都在想:对面那个人,还挺能熬的。
苏轻窈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她似乎不那么悲伤,却又没有往日里镇定,事到如今,反而有些尘埃落定的意味。
她的心音却说:啊,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丧钟响过,外面顿时热闹起来,哭声喊声络绎不绝,苏轻窈却一个人静静坐在屋中,仔细回忆两人最初的过往。
可她无论怎么努力,最后却都什么都想不起来。
便是太上皇的那一张被人夸得神乎其神的英俊面容,苏轻窈也是一丁点都想不起来。
这样也好。
在桂花糕甜腻的滋味里,苏轻窈轻声说了一句话。
再见,陛下。
一梦经年,苏轻窈从沉重的梦境中醒来,她只觉得头重体乏,有种大病之后的虚脱感。
她眨了眨眼睛,视线之内一片昏暗,待眼睛慢慢习惯之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芙蓉馆。
安静躺了一会儿,意识逐渐回笼,她才想起之前发生了什么。
苏轻窈动动手,觉得没那么难受了,便撑着手肘坐起身来。
所以,她们这是都得救了吧?
苏轻窈刚一动身,就听到外面传来柳沁沙哑的声音:“娘娘,您醒了?”
“嗯,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苏轻窈问。
柳沁忙让人打起床幔,端了一碗温蜂蜜水上前,让苏轻窈润口:“已经子时了,娘娘睡了大半晚,这会儿饿了吧?”
苏轻窈摸了摸空落落的肚子,笑道:“是有些饿了。”
她今天就用了些点心,在寺中根本没吃下去多少,又昏睡了几个时辰,早就腹中空空,饥肠辘辘。
“御膳房给准备了红枣小米粥,正热着,娘娘且用些。”
这会儿桃红和桃蕊已经忙活起来,一个点亮宫灯,一个准备粥食,竟是都没睡。
苏轻窈被柳沁扶着坐起身来,才发现脚上已经上了药,用布包扎成一个小包,看着还怪可爱的。
“我这是受伤了?”苏轻窈除了有些风寒之症,其余还真没什么不适。
所以她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被那条小细蛇咬伤,故而有此一问。
柳沁见她满脸好奇,实在很是心疼,把她扶到厅中坐下,又伺候她漱口净面,才说:“就是那条蛇咬的伤口。”
柳沁熬到这个时候,嗓子都有些哑了,但苏轻窈一直没醒,她也无论如何睡不着,就坐在床边守着她。
所以现在说起话来,喉咙也不是很舒服。
苏轻窈让她吃口茶,道:“你慢慢说。”
柳沁就开始跟她说起后续的事,她语速轻快,很快就把整个过程说完,还着重强调了一下楚少渊一路把她抱回的芙蓉馆。
苏轻窈安静坐在那听,等粥上来,就叫三个宫人陪她一起吃。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了吗?”苏轻窈笑这说,“看看你们,可不能哭鼻子。”
两外两个没跟着去报恩寺,待晚间却看到自家娘娘被陛下抱着回来,都吓得不行。现在见她醒来,那股后怕才翻涌上来,坐在她身边纷纷红了眼眶。
“多大的人了,传出去人家要笑话我的,宫里都是爱哭鬼。”
桃蕊破涕为笑,自己擦了擦脸,又去拽桃红:“经此一事,娘娘以后便能一路坦荡,再也不用担忧。”
她说的是实话,只要苏轻窈不犯大忌,绝对能一路平平顺顺。
昨日她接连救了太后两次,可谓忠心耿耿,不说最是孝顺的陛下,便是被救的太后也不会不念她好。
苏轻窈却笑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
她不是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救驾之功而去救太后的,当时那样情景,她不可能舍下病重的老人家而救自己。
这是她的家教,也是她的德念。
桃蕊到底跟了太后几年,此时一听苏轻窈的话,就忍不住又哭起来:“娘娘您真是的,奴婢又止不住泪。”
苏轻窈笑着赶她们去净面,这才对柳沁叹道:“没想到小时候那场意外,却救了自己的命。”
若她没中过蛇毒,这会儿指不定就没有以后了。
柳沁情绪倒是比那两个稳定,在寺庙里毕竟是急也急过,怕也怕过,这会儿缓下来,就只剩劫后余生的喜悦和对自家娘娘的疼惜。
便是苏轻窈只是有些风寒之症,再用两副药就能好,她也觉得娘娘受了大罪。
“药已经热上了,太医说娘娘没有大病,只是受了凉,所以今夜吃一副,明日晨起再用一副,大抵就能好全,娘娘不用担心。”
“林医女还说让娘娘泡药浴,不过娘娘一直没醒,也就只能作罢。”
苏轻窈低头看她,见她面色发青嘴唇发白,就知道柳沁这一日都没休息过,心中一软,柔声说:“我看啊,担心的是你。一会儿吃过药,你就领着她们两个下去歇着,换个小宫人过来守夜便是了。”
柳沁张张嘴,正想反驳她,抬头看到她坚定的眼神,便又闭上嘴。
“是,奴婢明白。”
苏轻窈就着八宝酱菜吃了一小碗粥,又坐下问了问太后的病况,这才喝药。
那药很苦,带着一股浓重的姜味,苏轻窈吃了两口就吃不下,皱着眉说:“这药劲真大。”
她不过就是跟柳沁撒个娇,却不料外面的人听个正着。
楚少渊打开隔断,大踏步进了寝殿内,一脸认真:“苦也要吃。”
苏轻窈实在想不到他会这个时候过来,也未曾叫人通传,当即就有些愣神,竟是想不起来要起身行礼。
楚少渊也不让她行礼。
只看他直接走到贵妃榻边,陪着她坐下,说:“快把药吃完,一会儿好睡下。”
于是苏轻窈就呆呆把药喝了下去,然后就被浓重的苦涩味道抢着,皱着眉咳嗽两声。
柳沁早就给苏轻窈准备好果脯,楚少渊见她这么不爱吃药,便取了一小块果脯送到唇边:“啊。”
苏轻窈就跟着他“啊”了一声,把那个酸酸甜甜的杏脯含进嘴里。
苦涩的滋味一下子被压下去,嘴里只剩下甜,苏轻窈这才回过神来,问楚少渊:“陛下怎么这会儿过来?都这么晚了。”
楚少渊见她面色尚可,眼带笑意,就知她的病没那么重,应当已经好了许多。
到了这时,楚少渊才略放下心来。
他握住她的手,把她柔软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认真看着她说:“你一直没醒,朕不放心,听闻你醒了,自然要过来看看。”
苏轻窈一呆。
这是楚少渊第一次对她说这样的话,温柔又直白,他在告诉她:他很关心她。
楚少渊看她呆愣愣的样子,心里自是软得一塌糊涂。
当他明白自己的感情,明白这一切的始终,也明白这一段时间里,他跟着她起伏不定的心情。
当恍然大悟之后,他才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是因何而波动。
若是原本的他,定不会这么直接,也不会同她这样说话。可经过这么多事,他却一下子就看开了。
喜欢她就要告诉她,没有什么好害羞的。
所以,楚少渊看着脸蛋红扑扑的苏轻窈,笑着凑过去,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口:“傻宝儿,朕心悦你啊。”
作者有话要说: 苏老太太:这老头怎么还病了?
楚老头:病了还能怪我?又没让你来!
苏老太太: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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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婢承欢(巫山云)》BY玥玥欲试 搜索文名或者笔名都能搜到~
文案:卿卿前世遇人不淑,甚至被渣男送给过别人,最后,落得走投无路,投河自尽的下场。上天垂怜,人生重来一次,重回到初见他的那夜。帐外士兵林立,蝉韵清弦,她笑了笑,借故出去,而后直接入了他的上司,那个兵权在握的少年将军帐中……
楚卓第一次见卿卿,当她是一个故弄玄虚,只为勾引他上钩的坏女人。少年暗想他才不会上她的当,不会喜欢她,更不会娶她!
然而后来,某人表示:娘的,脸好疼!
☆、第 94 章
苏轻窈呆愣当场。
如果说刚才她还是没回过神来, 现在简直就是吓傻了,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她觉得自己似乎得了幻听。
要不然不是她疯了,就是陛下疯了, 或者他们俩个都疯了?
楚少渊见她这样, 越看越觉得可爱,直接牵着她的手起身,把她送到床边。
苏轻窈就这么让他“伺候”自己,根本来不及反应,直到她躺倒床上盖好被子, 才猛地睁大眼睛。
“陛下……”苏轻窈看着他,有些恍惚地问, “陛下刚才说了什么话吗?”
楚少渊也不着急走, 就坐在床边, 认真看着他。
两个人的手一直没有松开, 楚少渊也不太想松开。
“你说朕说了什么?”楚少渊笑着问。
苏轻窈眨了眨眼睛,抬头盯着楚少渊看,这才发现他只在外面披了一件常服,长发在脑后松松系住, 似是睡下又匆忙起身。
“陛下说, ”苏轻窈顿了顿,觉得脸上有些热,“心悦我。”
这会儿,她都顾不上用谦称了。
楚少渊冲她微微一笑,点点灯火映入眼中, 闪耀如星辰。
“是啊,朕确实说了,”楚少渊看着她的眼睛,又说了一次,“朕心悦你。”
苏轻窈一下子就把头缩进被子里,不肯看他了。
楚少渊笑出声来,低沉的嗓音萦绕在苏轻窈耳畔,惹得她脸儿更红。
就听楚少渊说:“其实朕早就喜欢你了,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已。”
“不是因为今天的事,也不是因为其他,只是单纯的跟你日久生情罢了,”楚少渊道,“你相信朕吗?”
苏轻窈没说话。
她相信吗?她其实很想相信,可当热情和冲动都消退,她就又不敢相信了。
有些事,一旦她走出那一步,似乎就不能回头。
说她胆小也好,说她软弱也罢,这一刻,她确实不敢回应楚少渊。
出乎苏轻窈意料,楚少渊似乎也并未一定要她回答,刚才那句话仿佛只是他随口一言,听过就罢了。
楚少渊捏了捏苏轻窈的手,道:“好了,不闹你了,早些睡吧。”
苏轻窈在被子里点点头,小脑袋一耸一耸的,特别可爱。
楚少渊忍不住把被子掀开,就看到她红彤彤的脸:“太闷了,乖,你睡吧,朕陪着你。”
苏轻窈没敢睁眼。
她就那么躺在那,一开始还有些紧张,可少卿片刻,却意外有困意袭来。
楚少渊的手很热,他的呼吸却很轻,苏轻窈就这么听着,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等苏轻窈睡着了,楚少渊还坐在那看着她。
直到听到她醒来,一点没事好好的,楚少渊才终于放下心,却依旧忍不住大半夜过来看她一眼。
即便只能跟她说一会儿话,楚少渊也觉得很是满足。
他安静看了好半天,等苏轻窈睡沉了,才轻轻起身,放下床幔。
隔间的门还开着,可里外都是静悄悄的,仿佛没有人在守夜。
楚少渊慢慢走出寝殿,让宫人关上房门,这才略放开手脚,快步出了芙蓉馆。
他不睡,娄渡洲也是不能睡的。
“陛下,回畅春芳景?”娄渡洲问。
楚少渊顿了顿,道:“还去凤凰台,今夜在那安置。”
太后娘娘中了毒又受了惊,他是不能轻易离开的,再说,他也是不放心母亲,总想着有自己陪着能更好些。
于是娄渡洲就暗自叹气,又跟着他去了凤凰台。
凤凰台是整个行宫中风景最好的,主楼一共有四层,若是登高望远,能把整个东安围场的风景尽收眼底。
先帝时因体弱多病,东安围场和玉泉行宫都被空置,直到楚少渊登基为帝,才简单修葺东安围场。但也并未多做装饰,是以这行宫并无那种奢华之感,反而有些淳朴气质。
夏日最炎热的时候,住在凤凰台的三层是很凉快的,此时已经入秋,所以太后只选了二层住,也少开窗,倒也不是很冷。
今日一回这里,楚少渊先把苏轻窈送回芙蓉馆,便直接过来凤凰台陪着太后。太后服过药后便睡了下来,一直都没醒,楚少渊匆匆去了一趟畅春芳景,然后就又回来凤凰台守着。
到底年轻,这么来回奔波倒也不是很疲累,只是略有些上火,晚饭也没用下多少东西。
此刻回到凤凰台时,倒是听到二楼传来一阵声响。
楚少渊微微皱起眉头,便直接往二楼行去。
乐水正在外间吩咐宫人准备粥水点心,转身就看到楚少渊上楼,忙笑着迎上去:“陛下,娘娘醒了。”
楚少渊自是十分惊喜,等乐水进去通报,才进了寝殿内。
太后这一次是当真中了蛇毒,又加上风寒入侵,病来如山倒,一下子就起不来床。
便是这会儿醒了,也不能如苏轻窈似的下来用膳喝药,只能靠坐在床边让宫人伺候。
楚少渊进去的时候,太后正在喝水。
她面色蜡黄,神情淡漠,仿佛一夜之间就苍老许多,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楚少渊心中难受,却一丝一毫都未表露,只慢慢走到床边,笑着问:“母后可好些了?”
这会儿已经是子时,除了略有人声的凤凰台,四周自是万籁俱寂。太后虽才醒来,却也知道此时夜深,抬头看向儿子,却说:“我好多了,你快去休息吧。”
楚少渊如此,定是一晚上没睡,一直在凤凰台守着她。
太后叹了口气,总觉得自己连累了儿子,又连累了儿媳妇,心里越发觉得愧疚。
“母后真的没事。”太后认真说。
楚少渊冲她笑笑,让宫人搬来椅子,就坐在太后床前:“回来的路上儿子睡过的,再说明日也无事,可明日再休息。”
以前楚少渊对太后虽也是体贴孝顺,却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又解释得特别仔细,他这么一温柔,弄的太后都有些不适应了。
“皇儿这是怎么了?”太后笑笑,“母后没事,安嫔也没事,你不用太过忧心。”
楚少渊摇摇头:“儿子不是忧心,只是发现有时候把话说清楚,其实也挺好的。”
太后精神不济,却也不想就此睡下,于是一边慢条斯理吃粥,一边跟楚少渊说话。
“轻窈醒了没?”
寺中发生的一切,乐水都说给太后听,包括苏轻窈被蛇咬了之后却隐瞒下来,最后拼命跟楚少渊暗示,努力让他赶紧救出太后。
作为一个只有十七岁的稚龄少女,苏轻窈能做到这一步,已经相当不易,更何况她还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动手驱赶毒蛇。
所以这会儿,太后对她更是喜爱,刚回行宫时问了一遍,现在又问了第二遍。
楚少渊点点头:“醒了,刚朕过去看过,吃过药睡下了。她挺好的,可精神呢,母后安心便是。”
太后沉沉叹了口气。
“是我连累她们了。”太后低声道。
此刻寝殿里只有他们娘俩并乐水,有些话倒是可以说一说,所以太后也没憋着,开始跟儿子念叨起来。
楚少渊安静听了会儿,然后才对太后道:“母后,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意外罢了,如今人都平安,便比什么都强。若非如此,朕也不能知道这清水县令竟是这样的大贪官,联合地主坑害百姓,母后这一场意外,倒是救了这里的百姓呢。”
太后认真看了看他,到底笑了:“皇儿比以前会说话了,你说的对,是我太过狭隘。”
总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事没有任何意义的,还不如敞开心扉,把接下来的日子过好。
苏轻窈救了她两次,便是她跟楚少渊的恩人,这个恩情,她们娘俩是必要记得的。
太后很清醒,也很明白。在当时那种环境下,苏轻窈事事以她为先,为了救她舍弃自己,并不是因为她是太后,或者说她是皇帝的母亲,只是因为她是她的长辈而已。
苏轻窈绝不是那样的人,经此一事,太后越发喜欢她,看中她。
太后对他说:“她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待她。”
楚少渊点点头:“儿子知道的,儿子会好好待她,保准让她过的开开心心的。”
楚少渊说起苏轻窈的时候,脸上都似在发光。
太后顿了顿,当即就有些领悟:“皇儿你可是喜欢她?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往日我是瞧出来些,只是一直没有问你,你跟母后说实话。”
跟太后这里,楚少渊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继续点头:“是,儿子很喜欢她。”
楚少渊说罢顿了顿,又说:“比喜欢更喜欢的那一种。”
太后有些惊呆了,她认真看着楚少渊,见他满脸笑意,目光也是比往常都要温柔。
那一双含笑的眼睛,仿佛都在发光一般。
这是太后从未见过的楚少渊,也是楚少渊从未见过的自己。
他不知自己是什么样子,却能从太后惊讶的表情里,看出多少端倪。
“挺好的,母后,”楚少渊说,“朕觉得有个喜欢的人特别好,只要看见她,就满心都是欢喜。”
太后长长舒了口气。
其实以楚少渊的命格和性格,太后总怕他孤苦终老,他不是轻易就能打开心扉的人,能有如今这般情态,苏轻窈功不可没。
太后慢慢笑起来:“你觉得好,母后也觉得好。”
“所以这一次,轻窈立了这么大的功,可是要让她再升个位份?”太后说道。
楚少渊摇摇头:“太快了,这事朕也不打算往外曝光,且若是光升位份,倒也可惜了。”
太后微微皱起眉头:“只给简单的赏赐,总觉得亏欠了她,皇儿待如何?”
楚少渊抬起头,神色异常肃穆:“自是不会让她白受这一天苦,朕想,给她家中封爵。”
太后当即一惊:“你是说……?”
楚少渊点了点头:“对,给他祖父、父亲封爵,就先定安国伯吧。”
一听这个封号,太后更是惊诧:“皇儿……”
楚少渊知道太后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也更是坚定。
他认真看着她,突然苦涩一笑:“即便以后不能给她那个名份,朕也想让她尽量拥有能拥有的一切。”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告白完了,开心!
安嫔娘娘:怎么办老公问我信不信他,不会答,在线等,挺急的。
☆、第 95 章
以楚少渊的孤寡命格, 命运不破,他就不敢立后。
所以无论内心有多么迫切,楚少渊却还是选择谨慎为之, 不能以自己的私欲连累苏轻窈。
两辈子才喜欢上这么一个人, 多么不容易。
他不想也不能害了她。
哪怕他再想让她做自己的妻子,同自己携手俯瞰大梁江山,在权衡利弊之后,他还是放弃了。
就这样吧。
一辈子都熬过来了,也不差这一时片刻光景。
给苏轻窈家中封爵, 只是他未来计划的第一步而已。
太后看着楚少渊年轻的面容,却觉得满心苦涩。自己这个儿子有多优秀她比谁都清楚, 可就是托生到这样的人家, 有了这样一个命格。
人人都羡慕楚少渊天生皇帝命, 可得到权利的同时, 他又失去太多,失去了一个普通人都能拥有的快乐。
太后叹了口气:“你想明白,那就这样吧。”
“轻窈是个好孩子,值得你珍重对待, 明日她过来, 我会同她讲的,”太后拍了拍楚少渊的手,“你放心便是,她能明白的。”
楚少渊也忍不住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会不会生朕的气。”
原本气氛还挺悲伤,接过出楚少渊突然来这么一句, 再配上他那表情,太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不会不会,轻窈很聪明的,绝对能听明白。”
楚少渊见太后累了,便也不再多话,亲自扶着太后躺下,盖好被子,便又坐在床边:“母后睡吧。”
太后也不说赶他走的话,就这么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等太后彻底睡着,楚少渊才出来,去楼下休息。
次日清晨,苏轻窈早早就醒来了。
她昨日睡得早,到现在怎么也睡了五六个时辰,便是再累也都休息回来,一点病痛都没了。
不过昨日弄得浑身脏兮兮也没来得及沐浴,早上用完早膳她就叫了水,把自己里里外外洗涮干净,这才觉得舒坦。
“娘娘,太后娘娘起了。”圆果进来禀报。
柳沁和桃蕊正忙着给苏轻窈穿着打扮,听到这一声,苏轻窈就忙起身,道:“走吧,去看望娘娘。”
依旧是柳沁和桃蕊两个陪她出的门,从芙蓉馆走到凤凰台并不太远,不过一刻时光就能到,苏轻窈便没叫步辇,慢悠悠往那边走。
她脚上的伤口本就不重,昨日便上了药,今日就好的差不多,走起路来一点都不妨碍。
柳沁看她面色红润,眉眼带笑,也很高兴:“娘娘可还能走?想来昨日就是淋了雨,受了凉。”
苏轻窈点点头:“太医院的药自是好的,早起林医女不是给我诊过脉?你们就是不放心。”
柳沁抿了抿嘴,没说话。
等到了凤凰台,苏轻窈刚一进门就看到乐水迎出来,苏轻窈见她面色尚可,便知道太后应当也无大碍。
“安嫔娘娘这么这么早就来了,”乐水迎她进楼,“娘娘刚还念叨您呢。”
苏轻窈笑着问:“那也是臣妾同娘娘有缘,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乐水点头,道:“用了药就好些了,不过倒是没什么胃口,一会儿安嫔娘娘可劝着些,好让娘娘能多用些才是。”
苏轻窈应下,转身上了二楼,抬头就看一扇屏风挡在楼梯口上,绕过屏风往左行去,太后就坐在雅厅中,慢条斯理用早膳。
她没有梳妆起来,身上还穿着安寝时的常服,看起来憔悴许多。
苏轻窈心下一紧,跟了进去,笑着冲太后行礼:“给娘娘请安了,娘娘晨安。”
太后见了她自是很高兴的,拉着她的手叫她坐下:“这个时候你定是吃过了,我就不叫你再撑着,便就吃茶吧。”
宫人上了茉莉花茶,苏轻窈便坐下看太后面色。
同昨日清晨相比,太后的脸色自是很不好,疲惫不堪,无精打采,这一顿折腾,对太后来说是个坎,只能慢慢养回来。
“娘娘还是要多吃些,”苏轻窈笑劝她,“小米粥最是养胃,里面还放了红枣枸杞,娘娘还是用上一碗才好。”
太后倒是很听她的话,原本放下碗不想再吃,这会儿又乖乖捏起勺子:“好好好,听你的。”
病这么一场,太后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胃口怎么也都不开,磕磕绊绊才用完早膳。
苏轻窈就一直坐在那陪着她,哄着她吃这吃那,倒也吃下去不少粥食。
用完早膳,太后就支撑不住,回到寝殿躺了下来。
苏轻窈看她十分疲惫,这就想告辞回去,却不料太后叫她坐到床边,道:“你等等,我有话同你说。”
于是苏轻窈便留下来,等太后吃完药,才上前递水。
太后漱过口,便挥退众人,只留苏轻窈在身边。
“昨夜皇儿找过我,同我谈了谈这次的事。”
苏轻窈有些疑惑,不知道这次的事还有什么好谈的,不过她也认真听着:“娘娘请说。”
“这次事发特殊,不好牵连你我,因此,皇儿便不打算披露报恩寺的事,还望你勿要错怪皇儿。”
苏轻窈忙摇头,道:“臣妾怎么会怪罪皇上?这事不能往外说,臣妾是明白的。”
不往外说,也是为了苏轻窈好,毕竟于名声有碍,苏轻窈可一点都不愚钝。
太后很是欣慰,话锋一转,却说:“但是你救了我的事却不能就这么被掩盖下去,所以昨日咱们是去的围场,我被蛇咬了,你舍身救了我,可记得?”
苏轻窈微微一愣,却没想到太后还惦记这事,不由也是有些感叹。
“都听娘娘的。”
太后低头喝了口水,顺了顺气,才又继续道:“你救我有功,自是要有奖赏的,不过前两日你才升位,如今倒也没必要急着再升。”
这事楚少渊考虑周全,救护太后这么大的功劳,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位份就能抵消的,若不借机把赏赐给足,下次可么有这么好的机会。
昨日那事确实危险重重,可险中求胜,也是苏轻窈的机缘到了。
苏轻窈刚想说不着急,太后却又说了话。
“位份早晚都会有,便是没有这大功劳,也不会少了你的,”太后笑着看她,“借着这个机会,陛下想抬一抬你家里人。”
苏轻窈张张嘴,却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这话虽是由太后来对她说,却一定是陛下早就安排好的,因此苏轻窈听在耳中,不由想起昨夜楚少渊对她说的那些情话。
这么想着,她的耳朵就红起来。
太后倒是不知道她想到什么,但看她不好意思,心里也是很欣慰。跟苏轻窈说话太简单了,根本不需要多做解释,她就一下子都能听懂。
苏轻窈不知要说什么才好,太后却继续道:“陛下的意思是,你父亲无心政事,倒也不用给个大官难为他,你兄长明年春闱,得再等几月才知道结果。倒是你祖父一辈子为国尽忠,是世人皆知的清官好官,封赏一个安国伯,定无人敢说闲话。”
听到这,苏轻窈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后。
太后却满面笑容,那么淡淡看着她,仿佛自己没说什么特别要紧的话,不过是娘俩早膳后的闲谈罢了。
大梁的勋爵定名许多,却有两个封号最为特殊。一个是安国、一个是定国,都是特定人家才能有的封号。
大梁历朝历代的皇后娘家,爵位一般都是安国公,而太后娘家,则会变更为定国公,降爵承袭。基本上随着皇后或者太后薨逝,这个爵位也就大概降到微不足道的子爵位,从此变得无足轻重。
而苏轻窈此刻不过只是个安嫔罢了,楚少渊一没封她做皇后,二没让她做贵妃,却突然给她家里一个安国伯的爵位,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这跟苏轻窈原本的设想完全不同,她以为不过就给父亲升个官或者让哥哥荫封一个官职,这都是小事情,引不起大风浪。
但安国伯这个封号绝对不简单。
苏轻窈觉得自己心跳的有些快,她脑中一片混乱,根本不知楚少渊此举有何深意,她有些大胆的猜测,可最后又都不敢肯定。
她到底没觉得自己在楚少渊心中重要到那个地步。
太后却不着急,耐心看着她,等她一个答复。
苏轻窈的心乱得不成样子,却也不能就这么僵住,少顷片刻,她还是道:“娘娘,这样……会不会有碍国体?”
她到底没有直接谢恩,而是犹豫着问出了最想问的那句话。
太后看着她,见她就坐在那,既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胆怯惊慌,反而关心着楚少渊的大事,不由越发欣慰。
“你不要怕,安国伯又不是安国公,差着两个爵位呢,”太后声音温和,继续说道,“再说,你救驾有功,给家里赏个安国伯又如何?没人敢说闲话的。”
苏轻窈眨了眨眼睛,抬头看向太后。
太后拍了拍她的手,道:“好孩子,其实这个安国伯,我跟陛下也觉得委屈你了。”
“娘娘……”这话太过,苏轻窈差点起身跪下谢恩。
“皇儿同我说过的,他其实很喜欢你,你也可堪大任,但是……”太后面色一沉,话竟有些说不下去。
她心里就不难受吗?她比楚少渊还难受。
可这些话,她却不想让楚少渊去对苏轻窈说,怕他伤心罢了。
“有些事,陛下也不能随心所欲,他觉得亏欠你,心里正难受着呢。”
“娘娘……陛下他……他很好的。”苏轻窈低声说。
若说昨日楚少渊的情话让她动摇,那今日太后的话却如同飓风,在她心中吹起滔天巨浪。
到了此时,苏轻窈才略有些信了。
楚少渊对她的感情,是一点都不掺假的。
信过之后,她却又有些茫然无措:她身上到底有哪里好,才让陛下对她这般倾心?
她想不明白,并不觉得特别忐忑。
反而有些甜滋滋的喜悦慢慢从心底里升起。
能被一个人这样喜欢,原来感觉竟是这么好。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许个愿,我想娶我媳妇,有名份的那种!
安嫔娘娘:我也没拒绝你啊。
陛下:你不懂,不懂……QAQ心好痛。
☆、
太后见她又有了笑脸, 就知道她现在回过神来,自是满心欢喜的。
不管是谁被如此珍重,即便不会马上就以身相许, 感动和开心也不会少。再说, 苏轻窈本就不是铁石心肠的人。
不过话还未说完,太后便又继续道:“有些事不能任性妄为,但有些事陛下却绝不会叫你吃亏,该有的咱们都得有。”
苏轻窈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只是乖巧点了点头, 回答一句:“臣妾都明白,能得陛下和娘娘厚爱, 臣妾已感激不尽, 自不会贪心不足。”
太后知道, 她说不贪心, 便是真的不贪心。
由此,才算彻底放下心来,又同苏轻窈说了几句,便才让她回去休息。
苏轻窈从凤凰台出来, 再看外面天朗气清, 不知为何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柳沁跟桃蕊不知太后跟苏轻窈说了什么,总之她们娘娘这会儿在行宫里瞎转悠,一脸空茫。
这会儿在外面,她们不好问,只能小心扶着她, 等她神智回笼,才回到芙蓉馆。
苏轻窈一颗心都是乱的,怎么都静不下来。
她在花园里读了会儿书,短短一页翻来覆去看了半天,却是半个字都没看进心里去,她叹了口气,却还是强迫自己继续看下去。
或许是因为风儿太过温柔,苏轻窈终于慢慢沉寂下来,继续认真读书。
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了一天,晚间,苏轻窈就又被请到畅春芳景。
这一回再去,苏轻窈特地让桃蕊给自己上了些胭脂,想让自己的脸色好看一些。
待到了畅春芳景,娄渡洲亲自把苏轻窈迎进花厅,道:“娘娘且略坐会儿,陛下正忙,马上就能过来。”
苏轻窈点点头,让他回去伺候楚少渊,抬头就看听琴领着姚黄魏紫过来,依次上了茶水点心。
“瞧娘娘这面色,应当已经大好,”听琴笑着给苏轻窈倒茶,“刚臣特地煮了桂圆红枣茶,娘娘且略吃半碗。”
苏轻窈笑着说:“倒是无大碍了,劳你惦念。”
花厅里这边欢声笑语,书房中,楚少渊正寒着脸看向楚少涵。
楚少涵比他略矮一些,气势也没他足,被他这么一看,顿时出了一头虚汗,头都不敢抬。
“陛下……”楚少涵抖着手说,“臣弟是真不知会有如此之事,但凡早知王显的人品,也不能让属官推举。”
楚少渊一语不发,倒是旁边的沈定安阴阳怪气:“哎呦呦,谁们家推举贤良不是最重贤德,怎么到了世子爷这里竟不是如此?”
沈定安同楚少涵一向不对付,这会儿见楚少涵出了大错被陛下训斥,当然要幸灾乐祸一番。
楚少涵不敢跟楚少渊顶嘴,却能同沈定安置气,当即就反驳道:“我就不信你从来不出错。”
沈定安刚想怼他,不料楚少渊却发话了:“好了!安静。”
于是两个人就不约而同闭上了嘴,谁都不敢说话了。
楚少渊把折子扔到楚少涵面前,沉声道:“你自己看看,那个王显都干过什么事,你不觉得丢人,朕替王叔丢人。”
楚少涵都不敢去捡那本折子,脸上火辣辣的,双手紧紧攥成一团,指甲掐得手心生疼。
“还有你,”楚少渊一扫看向沈定安,“行前防卫是怎么做的?那么多暴民提着刀进报国寺,若是羽林卫机敏一些,这事就不会发生。”
沈定安低下头,嘟囔一句:“臣不过挂个空职罢了……”
“还不知悔改,你看看谁家子弟如你这般!”楚少渊训斥一句,沈定安就不吭声了。
楚少渊扫了一眼楚少涵,缓缓垂下眼眸,道:“王叔恭谨一辈子,从未出过差错,若非此事不好宣扬,你要让王叔如何自处?且不说王叔一辈子的脸面都被你丢尽,若是有心之人知道此事,定要到平说王叔有心犯上……”
“若是真有人如此攻坚王叔,朕也不好一味回护,你且明白?”
话说到这,就看楚少涵汗如雨下,面色更是难看。
楚少渊同沈定安交换一个眼神,两个人都看明白对方的意思。
沈定安主动开口:“陛下,世子毕竟年轻气盛,办错了事也有情可原。”
楚少涵刚才本就心慌,突然听到死对头夸他,竟没立即诧异,反而跟着一起说:“还请陛下宽恕。”
楚少渊道:“这事若不牵连百姓,自家人关起门来,朕也不会这般生气,但百姓何其无辜,便是朕想宽恕你,都不能这般轻拿轻放。”
“让瑜王叔知道,恐怕也会要求朕不可徇私枉法。”楚少渊表情缓和一些,缓缓说道。
都把瑜王叔抬出来,楚少涵也不敢再求了。
楚少渊慢条斯理道:“不过,你毕竟年纪不大,若是眼拙看错人,也是情有可原。”
楚少涵低着头等惩罚,另一边的沈定安差点没笑出声,陛下这指桑骂槐的本领,是越发高深了。
“这样吧,回京后你闭门思过三月,罚俸禄半年,王府属官全部撤换,明年春闱之前,不可再另行推举贤德。”
楚少涵松了口气,觉得这个惩罚不痛不痒,便一口答应下来:“谢陛下仁慈,臣一定认真思过,再不犯错。”
楚少渊便让他出去了,待书房里只剩沈定安,楚少渊才起身走到旁边的茶桌前,示意沈定安坐下。
“说吧。”楚少渊亲自煮茶,淡淡说道。
沈定安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说出来的话却是异常严肃:“陛下,那药童已经招了,说是回春堂给他药的小学徒不小心打破了个瓶子,他怕受罚,给了他十两银子让他隐瞒。”
楚少渊挑了挑眉,这瞎话编的,怕是傻子都不会信。
药童常年跟在太医身边,怎么会不懂宫中规矩,他便是再蠢,也不会为了十两银子担这份罪名,他之所以在严刑逼供下还这么说,那就意味着他张不开嘴了。
沈定安继续道:“药童那的线索断了,但结合上一次御马苑之事,臣找到了一条新的线索。”
楚少渊低头喝茶,等他说。
“陛下可记得,当时抓到的人是尚宫局的一个姓崔的老黄门,因为不会巴结上峰,几十年了都还只是个黄门,平日里就在尚宫局做些杂事。他被抓了之后什么都不肯说,至今也都没开口。”沈定安叹道。
胆子大成这样,敢牵线刺杀皇帝,被抓了又死活不肯招供的,不是对那幕后之人忠心耿耿,怕就是有把柄在人手中。伸头是刀,缩头也是刀,大多数人为了保住家人,便是自尽都不肯招供。
但这其实并不妨碍什么。
只要能抓到他,就能排查他接触过的人,顺藤摸瓜查到他曾经的过往,怎么也能有些线索的。
“那老黄门一辈子平平淡淡,没什么亮眼的功绩,却有一事,叫其他人记住了。”沈定安顿了顿,也不敢抬头,只继续道,“他年轻时有一次犯错被中监责罚,被打得几乎要死的时候,被曾经的邢太妃救过一命。”
一说邢太妃的名字,就连楚少渊都有些恍惚,这又是谁?
沈定安特地调查过这事,便道:“陛下自是没什么印象的,邢太妃是先厉平帝的和嫔娘娘,后先厉平帝殡天,她便被先帝封为太妃,住在慈和宫中,没两年就病逝了。”
这么一说,那事情就太过久远,沈定安一定是让王木头查了一下还健在的老宫人,才拐弯抹角查到这件事。
距离上次去御马苑,已经过去一个月光景。
沈定安能查到这些,肯定费了不少功夫,楚少渊这才淡淡一笑:“你做的很好。”
“陛下谬赞,这都是臣应当做的,”沈定安继续道,“这个邢太妃,光听姓氏,陛下就应当明白了吧?”
楚少渊点了点头,盯着茶杯没说话。
如今宫中的顺嫔娘娘,娘家便姓邢,楚少渊隐约记得,她有个姑祖母,便是皇祖父的嫔妃。
这位老太妃已经过世十几年光景,当年的善事是她做的,可如今这一场谋逆大罪,却一定不是她。
邢氏、邢阁老、顺嫔,这个手,又到底是谁伸的呢?
楚少渊垂眸不语,沈定安道:“陛下,这事应当很清楚,王中监问的老嬷嬷,以前就在邢太妃宫中伺候,当年她还年少,还被邢太妃派去照顾过老黄门一回,对此记得很清楚。”
“她能清晰说出老黄门手上游两颗连在一起的痣,也能把当时的事说得一清二楚,臣查过,她的背景很干净,应当不是故意栽赃陷害。”
邢阁老刚好就是在月前升至文渊阁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一段时间,邢家跟谢家一样热闹,但皆不约而同闭门谢客。
如果要陷害邢阁老,这一手实在太隐秘,七拐八拐才能查到崔黄门身上,更不用说还编了个神乎其神的故事。
所以,这件事十有**是真的。
楚少渊沉思片刻,问:“跟昨日事有何关联?”
沈定安道:“其实那崔黄门的事,几日前才收到信报,臣原本想这两日禀报给陛下,结果昨日就出了大事。当时事发突然,时间又很晚,臣便命羽林卫直接封锁行宫内外,却不想在后门处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
“经过连夜拷问,那黄门才招供,说是来之前有人给了他百两银,让他把行宫各贵人出宫的动向,报给每日过来送菜的一个菜户。”
楚少渊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他以为昨日的事是个意外,却没想到,原来竟是人为?
沈定安见楚少渊脸色难看,就知道他动了怒,说话声音越发低了下来。
“陛下,臣已经寻到了那个菜户,发现他就是凌家村人,羽林卫赶到时他们一家全部死在后院里,皆是自尽而亡。”
楚少渊没说话。
沈定安继续道:“按理说线索应当断在这里,可臣再一查那小黄门,却发现他跟崔黄门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在尚宫局认了个干爹,而他这个干爹,刚进宫时跟崔黄门住在一个屋,听闻两人还是同乡。”
又是他。
如果第一次还可能是有心人栽赃陷害,那么这第二次,就不太好布置了。行宫比不得宫中,在宫中无论经营多少年,到了行宫也要抓瞎。
在这乱七八糟的线索里,楚少渊却突然回忆起前世的一件小事。
他仔细回忆刚刚楚少涵的那些细小动作,突然道:“派人把瑜王府属官抓了,不要让瑜王知道。”
沈定安心中一紧,就连脸上的表情都维持不下去了。
“是,臣遵旨。”
作者有话要说: 瑜王世子:刚刚发生了什么?
陛下:没什么,夸你好,回去吧。
瑜王世子:好嘞,陛下再见~
☆、第 97 章
重生一回, 不仅他自己变了,许多人事其实也变了。
最起码上辈子的这一年,他就没有来东安围场,谢婕妤落水、御马苑惊马、报国寺围困等事全都没有发生过。
楚少渊大抵明白,一个微小的变化之后,紧随而来的就是一连串的惊变。许多事他无法提前掌控,却渐渐看出曾经隐藏在冰山之下的深海。
就比如前世一直毫无动静的瑜王一家。
楚少渊知道他们为何一直安安稳稳,毕竟他们什么都不用干, 最后的国祚也是落到他们家身上。
但他还是高估了人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或许是觉得这一世的他变化太多,作风越发强硬,也或许是忍耐不了长久的屈居人下, 瑜王竟也开始有了些小动作。
楚少渊却想, 只要发现端倪, 以后的事情便也都好办许多。
“你下去跟张俊臣知会一声, 让他盯紧邢家, ”楚少渊道,“瑜王的事, 由你直接安排。”
沈定安心中一紧,当即便起身行礼:“是, 臣遵旨。”
等话说完,楚少渊便挥手让他出去了。
娄渡洲进来道:“陛下,娘娘已经等了一刻。”
楚少渊便起身,说:“安排晚膳。”
他大踏步往花厅走, 远远就看到她跟身边的宫女们说笑,瞧着是一脸的欢喜。
楚少渊一刻沉寂的心,复又苏醒过来。
但见她,便喜悦丛生。
苏轻窈见楚少渊笑着进来,忙起身一福:“陛下可是忙完了?”
楚少渊走到她身边,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往花园去:“忙完了,让他们安排晚膳,咱们走走。”
苏轻窈知道他老惦记让自己锻炼身体,不由就笑:“陛下怎么跟个长者似的,这么在意身体康健。”
楚少渊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说了一句:“咱们是一样的,把身体养好不生病,才是长久之道。”
苏轻窈不知道他们两个哪里一样,却也总觉得楚少渊这句似乎意有所指,苏轻窈顿了顿,却是说:“好好好,陛下说的是。”
楚少渊就笑了。
在昨日下了决定之后,他其实想了许多事,曾经对苏轻窈一切奇怪行为探究和猜测,放在他对她对感情上面简直不值一提。
便是她跟他是一样的,他只觉得更好,也更舒服一些。
昨日他想,难怪他跟他说话总是那么舒坦,或许他们两个真是同龄人,所以衣食住行都能融洽,一点都不觉得别扭。
这样真的特别好。
他由衷庆幸苏轻窈也有这样一个好机缘,能让她跟他慢慢走到一起,改变上一辈子形同陌路的结局。
楚少渊甚至想,说不定苍天让他们一起重生,就是为了让他们能重新来过。
所以每每看着苏轻窈试探他,他都觉得有趣,然后便又忍不住给引子逗逗她,看她什么时候能猜出来。
或者说,看他们两个谁先忍不住,把话痛快说出口。
这么一想,楚少渊心情更是好,刚才的那些烦闷一扫而空,低头就在她脸上重重亲了一下。
苏轻窈的脸刷地红了,抬头瞪他:“陛下,怎可如此……如此……”
楚少渊接过话头:“如此轻浮?”
苏轻窈不吭声了,她转过头去,耳垂也跟着红了。
楚少渊索性放开她的手,改为搂着她的腰,两个人的身躯紧紧贴在一起,散着热意。
这青天白日的,苏轻窈有些放不开,却也不太想离开楚少渊温热的怀抱。
“陛下,”苏轻窈小声念叨他,“你跟以前不一样了。”
楚少渊问:“哪里不一样?”
苏轻窈心里想了一连串的话,最后却还是不好意思说,犹豫片刻,伸手捏了他一把。
“就是不一样了。”
比以前话多,也比以前爱笑,更比以前温柔。他越来越爱碰她、亲她、牵她的手,也越发直爽。
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在不似以前那般高深莫测,沉默寡言。
楚少渊这些变化,不是一蹴而就,这些时日以来,苏轻窈都能感受到他的温柔和脉脉温情,若说不习惯还真没有,也早就习以为常。
只不过昨日的事太过惊悚,兴许是吓到了楚少渊,所以他现在表现的特别迫切,仿佛不亲一亲她,都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有多在意她一样。
说实话,苏轻窈还是挺喜欢这个感觉的。
楚少渊在她耳边笑,又忍不住亲了亲他红彤彤的耳垂:“晚上让你试试更不一样的好不好?”
苏轻窈一呆,抬头望向她,有些反应不过来。
陛下不是……不太……那个什么吗?
楚少渊看到她的表情,也是有些解气的,他一边想着自己真没用,一边却又给自己鼓起勇气。
“也不一定非要……是不是?”楚少渊委婉地说。
苏轻窈没听明白,她一个规规矩矩的老太太,哪里跟陛下似的一肚子坏水,因此呆愣了片刻,便果断摇了摇头:“不好。”
谁知道陛下打什么鬼主意。
楚少渊挑眉,便也不再说这些,反正她说了苏轻窈也听不懂,晚上她就明白了。
昨夜楚少渊想明白不止一件事。
他知道自己欠缺什么,有些事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改变,却并不能就这么平平淡淡过一辈子。便是跟苏轻窈感情再好,也终究觉得亏欠她。
所以楚少渊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
那什么不行,他还有手,他整个人还健健康康的,总能让苏轻窈快乐的。
楚少渊想:朕得努力,加强学习。
心动不如行动,楚少渊决定今天晚上就试试,一次不好,就再来一次,总有好的那一天。
这么想着,楚少渊干劲十足。
一颗平稳了几十年的心又都重新活起来,比年轻时的他还要神采奕奕。
苏轻窈真是他的救赎,爱情也是返老还童的灵丹妙药,再没什么比这更好的了。
于是,苏轻窈就莫名奇妙看他高兴了一顿晚膳,用完晚膳又被他拉着去行宫中的花园里荡秋千。
苏轻窈坐在秋千上,一脸莫名被他推,手里紧紧攥着缰绳,总觉得要掉下来似的。
“陛下,”苏轻窈抬头看他,“好玩吗?”
楚少渊有点过于兴奋,头脑发热的那种,所以这会儿苏轻窈问他,他也是欢快回答:“高兴啊。”
苏轻窈就只好让他荡自己,玩了得有两刻钟,才终于荡累了。
苏轻窈松了口气:“陛下可是玩开心了?”
其实她也挺开心的,就是不想表现那么明显,让楚少渊觉得自己也很幼稚。
楚少渊扶着她下来,接过娄渡洲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汗,说:“出了一身汗,痛快。”
苏轻窈心道:原来陛下拿我锻炼身体呢?
她这么想着,脸上的笑却是怎么都止不住,又赏了会儿花,天色就全暗了下来。昏黄的宫灯亮起,照映得花园仿若仙境。
楚少渊牵着她的手,两个人在花园中散步,走走停停,倒有些亲亲我我的意境。
说实话,跟他在一起的每时每刻,苏轻窈都是快乐的。
这对她来说就足够。
待回了畅春芳景,楚少渊便让听琴伺候苏轻窈去沐浴更衣,自己则兴致勃勃走了。
苏轻窈有些不太明白,却还是没有问出口,待沐浴之后,就穿着浅粉的中衣坐在雅室里吹风。
这会儿的风已经有些冷,却并不冻人,反而能拂去白日的喧嚣,让人心平气和。
苏轻窈刚坐下没一会儿,楚少渊也回了寝殿,他一头长发松松系在脑后,换下一身深色常服,越发显得年轻英俊。
楚少渊一双漆黑的眼眸寻找到她,却比以往要更炽热一些。
苏轻窈被那如火一般的眸子紧紧盯着,莫名心口发热,脸上也一片热气蒸腾,竟是有些坐立不安。
“陛下……安置吗?”苏轻窈下意识问。
楚少渊走到她身边,弯腰冲她伸手:“夜深了,自是安置的。”
苏轻窈把手放到他的手心,差点没被烫一下,年轻男人火力都旺,手心也要温热得多。
她总觉得要有什么事发生,心跳越发快起来,却是不受控制被他牵着往床边走,待坐到床上,楚少渊也跟着她并排坐了下来。
寝殿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的,就连纱帘也全部垂落,把整个寝殿遮得严严实实,苏轻窈被他搂着腰肢,脸上潮红一片。
她突然想起那些不可言说的小话本来。
可一想到楚少渊的病症,她却又十分不敢期待。
两个人就这么坐了一会儿,楚少渊终于还是道:“宝儿,把你自己交给朕,可好?”
苏轻窈眨了眨眼睛,抬头看着他。
大概是近乡情怯,都到了这节骨眼,他又有些不太确定了。
他竟是怕苏轻窈不愿意。
楚少渊看着苏轻窈的眼睛,心中从未有过的忐忑不安。
原来陛下也会还怕吗?苏轻窈看着他的眼睛,轻轻握住他的手。
“陛下,臣妾本就是您的妃子。”苏轻窈轻声道。
楚少渊叹了口气,伸手把她抱紧怀里,一边拉下床幔,一边搂着她躺倒床上。
罗汉床中朦朦胧胧,只能让人勉强看清彼此身影,大概是靠得太紧,却能让人看到对方的表情。
楚少渊低头去找她的脸颊:“不是嫔妃和皇帝,是你和我。我重新问,你愿不愿意把自己交给我?做我的妻子?”
他问出这句话,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虔诚。
哪怕他们终其一生都不能有那一纸诏书,可在楚少渊心中,苏轻窈就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
所以他珍重地问她,不想让她勉强跟自己在一起。
这大概是苏轻窈两辈子加起来听到过的最动听的情话。
比昨夜楚少渊的表白还要动人,也还要让她心动。
她抬头望着他,忽然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我可不可以不回答,”她明明说着含糊不清的话,眼睛里却在笑,“等以后再告诉你。”
楚少渊心中一暖,紧紧搂住她:“好,都好,都依你。”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朕真是好孩子!
安嫔娘娘:真乖。
☆、第 98 章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 苏轻窈就有些困了,她强撑着不睡着,问楚少渊:“陛下原本想晚上做什么?”
刚才楚少渊凭着一腔热血,很是有些冲动,现在冷静下来,反而心生踟蹰。
“朕就想亲亲你。”楚少渊看着她的嘴唇说。
苏轻窈半闭着眼睛,心里一甜,微微勾起唇角:“陛下亲过的。”
楚少渊坚持:“亲脸蛋不算。”
苏轻窈的瞌睡虫就都飞走了, 忍不住笑出声,抬头看着他。
昏暗的罗汉床内,只有对望的眼眸璀璨明亮,楚少渊微微低下头, 寻到她的嘴唇。
又软、又甜, 还带着蜂蜜水甜腻腻的滋味, 让人欲罢不能。
一时间, 两个人都沉溺其中, 直到苏轻窈喘不上气来推了推他,楚少渊才终于松了口。
苏轻窈有点不好意思, 一头扎进他怀中,小声说:“陛下, 要不就睡吧,我困了。”
亲吻这种事,对她来说还是有些刺激的。
便是看过再多话本,也没实际经验来得热烈, 苏轻窈一下次就觉得手脚发软,说什么都不肯再来了。
楚少渊倒是没想到她面皮这么薄,转念一想她到底没接触过这些,害羞是在所难免的,便也笑笑:“好,睡吧。”
其实苏轻窈就是没看他,他的脸也红,就连耳垂都跟夏日里的葡萄似的,又红又烫。
他这也没经验啊……
楚少渊心里叹口气,想着这些事急不得,便安然睡了过去。
两个人一夜好眠,清晨苏轻窈醒来时,楚少渊还未醒,他轻轻搂着她,一脸放松。
苏轻窈抬头看看他,昨日因为熬夜,他眼下还有些发青,现在睡得足了,便都缓过来。
他是真的很好看。
苏轻窈越看他越喜欢,就总是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一开始的担忧、惶恐渐渐全都消失,只要他对着她笑一下,苏轻窈心中的忧虑就能少一些。
时至今日,她所看所想,截然不同。
似乎她的目光太热烈,楚少渊动了动眼皮,也幽幽转醒。
他却不睁眼,只是抱着她问:“怎么不多睡会儿?”
在行宫又不用上早朝,费这么多工夫大老远跑来,不就是为了休息的,所以近来楚少渊睡得也沉一些,不怎么愿意早起。
苏轻窈被他抱在怀里,浑身暖融融,道:“昨日睡得太久,睡不着了。”
楚少渊哑着嗓子笑,笑声异常低沉醇厚,惹的苏轻窈心儿颤颤。
“今日就少睡一些,日夜颠倒可不好。”楚少渊终于醒过来,睁开眼睛看她。
苏轻窈道:“嗯,今日想去找娘娘,给娘娘读会儿书。”
“去吧,你一去母后就高兴。”楚少渊捏了一把她的脸,这才叫起。
待宫人伺候着洗漱更衣,苏轻窈就坐在妆镜前打扮,楚少渊日常都不喜穿得特别繁杂,这会儿已经穿戴整齐坐在后头的贵妃塌上吃茶。
“你怎么老用这把石榴簪,”楚少渊微微皱眉,“瞧过好几次了。”
苏轻窈顿了顿,不好跟他说她这石榴簪是成套的,一共有六把,每一把都不一样……她最近是换着戴的。
不过,陛下可能看不出区别。
“这颜色好看的,”苏轻窈笑着说,“红色鲜亮,衬得人肤色好。”
楚少渊看了半天,不知道如何接话,最后扭头吩咐听琴:“把带来的首饰都取来看看。”
过来东安围场围猎,其实也算是带着朝臣皇亲们出来玩,他若是不出京,他们那些人也没出来的机会。
所以此行带了一部分打赏用的金银首饰,听琴眼光好,应当有些不错的。
苏轻窈看他兴师动众,不由起身道:“我哪里还用再赏,宫中的头面都用不完的,陛下就别费劲了。”
楚少渊很不高兴,板着脸说:“不行,不能总用一样的,不好看。”
苏轻窈也不知道楚少渊为什么这么坚持,于是便也不再劝,待用过早膳,便一脸无奈被他拉着去了花园。
今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花园中的花儿少了些姹紫嫣红的颜色,可园中的桂树却都开了,正是丹桂飘香时。
苏轻窈坐在亭中,看宫人们捧着木盒,鱼贯而入。
楚少渊在另一边看折子,他几乎一目十行,一会儿就看完一本,然后分开两摞摆放。
苏轻窈就在旁边吃茶,看楚少渊这般,还有些好奇:“陛下不批吗?”
她能主动问一问,楚少渊还挺高兴的。
至少她敢问,也愿意关心他这些事,已经比以前进步太多。
“这一摞一会儿娄渡洲拿下去行印,”楚少渊在两摞奏折上点了点,“这一摞狗屁不通,发下去重写。”
苏轻窈没忍住,笑出声来。
“陛下,您怎么这么说。”
楚少渊也有些无奈:“这些奏折,前几页都说自己多辛苦多辛苦,最后给朕请个安,什么内容都没有。若是有正经事要写,他们也不会在这拍马屁了。”
一国之大,广纳五湖四海。
治大国如亨小鲜,油盐酱醋一样都不得少,也一样都不得多。必须恰如其分,准确无误,才能鲜美动人。
楚少渊现在已经比上辈子轻松许多,却还是要从早忙到晚,这些冗长又废话连篇的奏折,看多了真是不耐烦。
苏轻窈就说:“外官一年到头见不到陛下一面,心里自是十分想念的,上呈奏折罗嗦些,也是情有可原。”
换句话说,就是外省的大臣们怕陛下忘了自己,不停在陛下面前找存在感,套套近乎。叫苏轻窈这么一说,倒是挺好听的。
楚少渊就笑了,等娄渡洲上来取走奏折,他才说:“所以朕也不是不让他们写,这几个做得过分了些,一个月发三回折子都是如此,不管教一下实在不成样子。”
苏轻窈抿嘴一笑,知道陛下早就有所打算,便不再多说什么。
“陛下,娘娘,臣挑了几套精致的,还请娘娘看是否可心。”听琴适时上前,让宫人们挨个打开盒盖。
出行一趟,带出来的东西毕竟不能太多,又是赏赐下臣的,精品就更少。听琴左右看了看,最终只选了十盒,让拿来给苏轻窈挑选。
她也聪明,这事虽是陛下的吩咐的,但也要看安嫔娘娘是否喜欢,因此就主动站在苏轻窈身边,给她细细讲解。
这一回带出来的头面样式都很寻常,一套不过四五件的样子,并不十分奢华。不过苏轻窈本就年轻,不喜欢那等金光闪闪的华丽首饰,倒是看得很认真。
第一排十盒打开,苏轻窈匆匆一看都是各色宝石,颜色都很统一。只有一款上面是五颜六色,在阳光下简直闪瞎人眼。
苏轻窈刚说要把这盒放回去,楚少渊就指着说:“这个看着不错。”
听琴:“……”
苏轻窈:“……”
“陛下,您说真的?”苏轻窈迟疑地问。
楚少渊扭头看了看她的表情,余光看到听琴对自己摇头,这才不甘不愿地说:“朕逗你玩的。”
苏轻窈松了口气。
最后,苏轻窈选了个粉碧玺的璎珞配步摇,其他的就都让听琴拿下去了。
原来她喜欢这个颜色,楚少渊使劲回忆一下,发现她确实喜欢粉嫩的布料首饰,认真记到心里去。
这么闹了一通,便已是金乌高悬,苏轻窈瞧着时候差不多,便起身告退,溜达着去凤凰台陪太后。
等她走了,楚少渊就让听琴把那个五颜六色的头面取出来。
他左看看右看看,问听琴:“这个……很难看吗?”
在他看来这个很喜庆,也很耀眼,戴在头上一定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特别招摇气派。
听琴小心斟酌词语,好半天才道:“陛下,娘娘正值青春年少,自喜欢活泼可爱的些的颜色,这一款实在不很配她。”
言下之意,不是这套不好看,是不合适。
楚少渊微微皱起眉头,却不上当,又问娄渡洲:“所以这个真的不好看吗?”
娄渡洲哪里看得出来,他比听琴更说不出好赖来,于是只好道:“陛下,沈大人求见。”
就知道他搪塞自己,楚少渊却也没有再问,瞥他一眼,冷哼一声:“宣。”
沈定安一进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看到那一盒子闪瞎眼的首饰。
他跟楚少渊自幼一起长大,说话也更随意一些,因此直接便问:“陛下安好,这是谁做的,审美实在吓人。”
楚少渊瞪了他一眼,说:“说正事。”
沈定安就道:“安嫔娘娘家中父母已经接来,安排在驿站住下,臣已经命人去请,一会儿就能到行宫。”
“很好。”楚少渊满意点点头。
这次其实是个意外,楚少渊早就下旨给苏轻窈父母,让他们秋日上京,算的时间也刚刚好。谁成想苏轻窈父母着急见闺女,一路紧赶慢赶竟是提前到了盛京。而此刻因为太后病中,他们又要晚几日回京,所以楚少渊一听闻此事,就让沈定安派人去接了。
“这边毕竟闲适,又比宫中规矩少,日常都能见见,倒也算是好事一桩。”楚少渊是这么说的。
沈定安看他那眉目含笑的样子,心里就道:这陛下一旦动了心神,那说是千恩百宠也不为过,看这体贴的样子,真是令人叹息。
“是,陛下所言甚是。”沈定安道。
楚少渊点点头,起身让他跟自己去书房,才开始说政事。
此刻在凤凰台,苏轻窈正眉飞色舞给太后读书,太后今天的精神头又好一些,还能靠坐在床边吃瓜子。
待苏轻窈一章读完,谢菱菡带头鼓掌:“精彩,太精彩了。”
太后被她俩逗得不行,用手帕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们这两个皮猴,过来我这里唱戏呢。”
苏轻窈刚要应承一句,乐水却匆匆进来,在太后耳边低语几句。
太后微微挑眉,笑着点点头,转头看向苏轻窈:“好孩子,你家里来人了,你先回吧。”
“臣妾家里来人了?”苏轻窈觉得不可思议,“臣妾家人都在南阳,怎么会来人?”
太后神秘一笑:“你回芙蓉馆瞧瞧,保准高兴。”
于是苏轻窈便晕乎乎起身,福身退了下去。
等到芙蓉馆的景色近在眼前,苏轻窈从门外走入,转眼之间,就看到两个身影。
上午的金乌灿灿,照得殿中一室明媚,在交错的光影中,那两个身影是那么熟悉,却又是那么陌生。
几十年未见,此时的他们是如此年轻,年轻到苏轻窈自己都不敢上前去认。
苏轻窈眼眶顿时就红了,无论如何也无法自已。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爹娘。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用出了必杀技,效果+10086
安嫔娘娘:太狠了,扛不住啊扛不住。
☆、第 99 章
太后说她有亲人到访时苏轻窈以为是兄长进京赶考,提前过来看望。她是无论如何也未想到, 居然是父母亲一起来了盛京, 甚至还赶来东安围场,就为见她一面。
苏轻窈往厅中走,双腿都不太好使, 竟是有些脚步虚浮。
柳沁稳稳扶住她, 在她耳边小声劝:“娘娘稳住。”
苏轻窈也想稳住啊, 可经过生死离别, 经过子欲养而亲不待,她到底无法稳住。
便就看着父母二人的背影, 她都喉咙哽咽,热泪盈眶。
太想念了。
几十年过去, 实在太过想念。
大概是听到厅外响动,苏轻窈的母亲陈氏下意识回过头来,一眼就看到她。
苏轻窈看着她年轻的面容,眼泪终于止不住,汹涌而出。
“娘。”她听到自己喊着。
陈夫人一下子就站起身来, 根本顾不得那些规矩体统,两步踏到苏轻窈面前,一把就握住她的手:“宝儿。”
苏轻窈直接扑了上去,抱着她哭起来:“娘, 我好想你。”
自你走后,宝儿就成了没娘的孩子,日日在深宫中孤独度日, 那时心里所想,却是年少时家中喜乐。
苏轻窈一时间感慨万千,抱着陈夫人死活不撒手了。
陈夫人也一贯宠她,这会儿见闺女哭成这样,竟也没忍住,跟着哭起来。
“我的儿,想死娘了。”陈夫人哭着说。
她们这一哭,宫女们就都跟着抹泪,芙蓉馆一下子就哭声一片,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
苏大人起身,努力压下眼睛里的湿意,过来拍了拍夫人的手:“你们娘俩可别哭了,这明明是大好事,有什么好哭的。”
陈夫人一把甩开他,自顾自抱着闺女:“没你事,一边去。”
于是苏大人就只好站在边上,小心翼翼看女儿。
苏轻窈是年初时离家的,到现在也快一年时光,这一年中,她长高了个子,人也长开了些,一看就是大姑娘了。
或许是宫中伺候得好,她看起来面色红润,朝气蓬勃,若不是这会儿哭成个泪人,看起来定更精神。
“娘娘,可歇歇吧,”柳沁擦干净眼泪,上前劝,“仔细哭红了眼睛,陛下要心疼的。”
柳沁会说话,一下就把陛下抬出来,苏轻窈打了个泪嗝,顿时止住了眼泪。
要是哭红了眼睛,陛下肯定要问的。
苏轻窈“哽咽”一声,深深喘了口气,这才不死死搂着母亲,改为抓着她的手。
“娘,咱们别哭了,别哭了。”她打着嗝说。
苏大人见她这样,一下子就想起她小时候来,每次病了撒娇哭,若是她母亲陪她一起掉眼泪,她就会拍着小胖手这么哄人。
一晃十年过去了,当年的小胖子也成了大姑娘,还是别人家的媳妇了。
结果这娘俩不哭了,苏大人哀嚎一声,竟开始哭。
“宝儿,爹想死你了。”
他一哭,那娘俩对视一眼,竟是不约而同破涕为笑。
待苏轻窈他娘好不容易哄好她爹,一家人才稳稳当当坐下。
若是在宫中,定要走一遭见礼,也不能这般坐在一起百无顾忌,是以在这行宫见到家人,苏轻窈是异常高兴的。
毕竟几十年不曾见过父母,此时再见,父母依然年轻康健,正是最精神的年纪,苏轻窈心里开心,面色便就更好。
“爹爹娘亲怎么现在就过来了?又是怎么来的行宫?”苏轻窈问。
她叫人上了母亲爱吃的桂花糕,又煮了御赐的雀舌给父亲,这才开始闲话家常。
陈夫人跟苏大人对视一眼,陈夫人就问:“你还不知道?”
苏轻窈眨眨眼睛,有些茫然:“知道什么?”
陈夫人见她这芙蓉馆花团锦簇,布置精巧雅致,里里外外的宫人们个个都很规矩,便知她日子过得很好。
再看她穿着精致的苏绣罗裙,头上垂着一支粉碧玺流苏步摇,衬得整个人青春貌美,可爱非常。
陈夫人心中就有了谱,道:“九月时就有官差来家中,道明年探亲时间由年底改至十月,但似乎是陛下特地下的圣旨,道你想念家人,特许我跟你爹提前进京请见。”
苏轻窈为微微一愣,顿时想起那一日在御花园对陛下说的愿望,可如今冬日还未曾到,不过深秋时节,陛下就已经实现了她的愿望。
她心中一暖,脸上就憋不住笑容,看着陈夫人傻乐。
陈夫人心里叹口气,明白陛下对女儿如此上心,也不知是喜是忧。却继续道:“我跟你爹想你啊,收到圣旨立即就动身上京,一路上也是不敢耽搁,接过到了盛京,礼部说陛下带着安嫔娘娘去东安围场球猎去了。”
陈夫人看着她:“收到圣旨的时候你还是苏昭仪,转头就成了安嫔娘娘,我跟你爹就都傻了。”
苏轻窈噗地笑出声来:“是有点快。”
何止是快,是太快了。陈夫人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只说:“我跟你爹就商量说在京中等几日,等你回来再递牌子进宫,结果刚在驿站住下,转日就来了一队羽林卫,说陛下让接安嫔娘娘亲眷去东安围场。”
于是,就有了今日这一出。
坐马车到东安围场,可比步辇快了一倍不止,苏家爹娘三日就来到东安围场,直接就被安排在驿站,跟一群勋贵重臣住到了一起。
昨日一晚上,六品知县苏大人就体会了一把门庭若市。京中的大人们一听说他是安嫔娘娘的父亲,一个个都是客客气气,亲自上门拜访喝茶,弄的苏大人最后只得找了个借口闭门谢客。
那是夫妻两个第一次感受到苏轻窈的受宠程度。
而今日被领进行宫,夫妻俩又体会到了第二次。
说是盛宠也不为过。
夫妻俩其实还有些忐忑。
他们自家的姑娘自家知道,绝对不是那等会邀宠媚上的,傻乎乎的不被人骗了就不错,怎么可能宠冠六宫?
但今天一见到苏轻窈的面,苏大人就知道这事应当错不了。
他闺女气色太好了,一张小脸红得跟苹果似的,别提多招人疼了。别人怎么看苏大人不知道,但苏大人看自己闺女,怎么看怎么好。
苏轻窈听明白了爹娘的话,心中自是十分欢喜的。
她笑着说:“陛下一贯体贴。”
苏大人点点头,话还是陈夫人说:“宝儿,上次的回信家里收到了,你祖父看过特别欣慰,说你长大了,比以前懂事许多,信里都是报喜不报忧。”
苏轻窈端起茶来吃,笑容腼腆:“倒也不是女儿只报喜不报忧,确实没什么忧愁之处,每日日子平顺得很,女儿想编也是编不出来的。”
陈夫人看她不似在说谎,才略放下心神。
“你祖父说宫中生活适合你,原来我还很担忧,现在瞧瞧,你祖父的话没错。”陈夫人叹道。
苏轻窈便使劲点头,说:“祖父所言甚是,不知身体可好些了?”
她祖母前些年病逝之后,祖父的身体就大不如前,去岁请辞许多回,才在年底致仕。如今赋闲在家,却仿佛不太适应,今年倒是闹了些小毛病,惹得苏轻窈也很担忧。
陈夫人就说:“原来确实精神不济,也不爱出去玩,就是书也看得少了,结果月前你回了信,上面说哪里都好,你祖父欢喜得不行,瞧着又精神起来。”
其实老爷子不光是精神了,还念叨着要强身健体,争取来年进宫看看外孙。
这话陈夫人自是不会在苏轻窈面前提,怕她心里有负担,也怕她把日子过急。她毕竟是宫妃,不比作女儿时待字闺中,各种各样的规矩堆积在一起,到底不能多随心所欲。
且说孩子也不是想有就能有的。
陈夫人心里是反复思量,面上却是带着笑意,她温柔地看着苏轻窈,对她道:“明年春闱,你哥哥也会参加,若是那会儿你祖父身体好些,就一家人都上京来看你。”
宫妃见亲一年可有两次,四月开春也有一回,这么算来,春节过去两三月就又能见到家中人,苏轻窈顿时笑眯了眼睛。
“那爹娘可要好好照顾祖父,好让他进京来看我。”苏轻窈道。
之后苏轻窈问了哥哥的亲事,问了父亲的字画,又关心了一番弟妹的课业,最后才依依不舍拉着陈夫人,想娘俩说些私房话。
苏大人不方便跟去听,只好留在外面吃茶。
陈夫人跟苏轻窈一路进了寝殿,这会儿屋里一个外人都没有,她才问:“宝儿,你在宫里真的过的好?你别骗娘,跟娘说实话。”
苏轻窈拉着她坐到贵妃榻上,使劲点点头:“女儿真的很好,陛下待我体贴,太后娘娘也很慈爱,我还有了相熟的两三好友,过得着实不赖。”
都不能说是不赖了,安嫔娘娘每日吃喝玩乐的,过得基本上算是神仙日子了。
陈夫人低头看着她,见她一脸笑意,这才略放下心来。
“你如今入宫为妃,就是嫁了人离了家,”陈夫人叹了口气,“许多事便是娘想替你操心,替你操持,也是不能够的。”
“人生这条路,前十几年是我跟你爹领着你慢慢蹒跚学步,往后几十年,就得你自己摸索着慢慢走下去。”
陈夫人又说:“便是你已经走得很远,远到看不见身影,你也要记得,爹娘会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苏轻窈听到这话,又忍不住流出眼泪。
她又如何不知道这些,有父母的孩子就是宝,她失去过,所以越发珍惜当下。
“我知道的娘,我也不会离开你们。”苏轻窈哽咽道。
就在娘俩又要痛哭流涕的时候,外面传来娄渡洲洪亮的嗓音:“陛下有旨,赐安嫔娘娘、苏大人及夫人宴席一桌,钦此。”
苏轻窈的泪,顿时就被楚少渊的柔情蜜意给塞了回去。
陈夫人擦了擦脸,低头看她:“也不知陛下看中你哪里,竟还能如此……”
竟还能如此珍重。
作者有话要说: 安嫔娘娘:实不相瞒,本宫也不知。
陛下:哪里都看上了!
☆、
也不是说一席宫宴就多隆重,只是若楚少渊想不到这一层, 苏父苏母留下来陪女儿吃一顿午膳, 就很不合规矩。
但若陛下赏赐席面,就相当体面,也无后顾之忧。
“陛下是心细的人, ”苏轻窈笑着说, “母亲略坐, 我去跟大伴说几句。”
苏轻窈迎出去, 就看娄渡洲已经跟父亲说上话了。
见苏轻窈来了,娄渡洲赶紧行礼, 笑眯眯道:“陛下听闻苏大人与夫人进了行宫,特地叮嘱御膳房置办一桌席面, 好让娘娘一家人团聚团聚。”
苏轻窈立即向畅春芳景福礼,道:“臣妾谢陛下隆恩。”
差事办完,娄渡洲就退了下去,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苏轻窈见父亲眼巴巴看着自己,就过去哄他:“爹先坐会儿, 我跟娘说几句话就出来。”
她们娘俩肯定有些私房话要说,苏大人心里也清楚,虽然略有些失落,还是乖乖点头, 说:“去吧去吧,你娘可想你。”
苏轻窈回了寝殿,跟母亲继续说话。
陈夫人见她现在很有一宫主位的气质, 行走打点样样不差,不由道:“你刚进宫的时候我是一万个不放心的,经常怕你冷了病了没人照顾,又怕宫中生活不易,你手头不宽裕,日子过的紧巴巴。”
苏轻窈没说话,就安静坐在那听母亲说。
陈夫人继续道:“后来你爹就劝了我,道子女总要长大,总要离家外出闯荡他们自己的人生,你们小的时候我们细心教导,长大了也能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倒是这个理,苏大人得了苏老大人的亲身教导,脾性都分毫不差。
父母能带着走前头十几年的路,后面的路就要儿女自己走,无论父母多担心,一旦他们离开家,父母也就跟不上了。
“父亲说的是呢,”苏轻窈握着母亲的手,声音轻柔,“刚入宫时是很不习惯的,我也特别想家,后来发现这么自怨自艾其实一点用处都没有,还不如慢慢熟悉宫中的一切,让自己的日子过得有趣一点。”
她在家中就爱玩也爱学,是个闲不住的,宫中日子看似寂寞,但若是有心,也能过的很好。
上辈子苏轻窈就是如此,她练字、抄经、做络子、学苏绣,后来位份高了,她又好奇罗孚语和柔然语,尚宫局那会儿已经不是勤淑姑姑当家,新尚宫却依然会做人,特地给她找了一个女先生,让她学着玩。
所以,苏轻窈不敢说自己博学多才,却也是有些拿得出手的才艺,平凡的日子也让她过得不平凡。
现在再同母亲说这些话,苏轻窈颇有些感慨,说得也分外真诚。
陈夫人见她一脸认真,又有些想哭,却还是忍住了。
“你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你过得好娘就放心了。”陈夫人道。
她大概问了问太后和陛下都待她如何,多余的就没再问,待母女两个从寝殿内出来时,午膳都已经取来,满当当摆了一大桌,自是十分琳琅满目。
陈夫人看苏轻窈理所应当坐了下来,道:“御膳房这是下了硬功夫,知道你这有亲?”
苏轻窈没说话,柳沁便笑着开口:“夫人且放心,咱们娘娘这的衣食住行宫人都不敢马虎,御膳房每日都很精细,差了谁都差不了娘娘的。”
这么一听,陈夫人就高兴了,一家人和和美美用完午膳,夫妻两个就不得不离宫。
苏轻窈把两人送到门口,有些舍不得:“爹娘能在这待多久?”
陈夫人被她这么一勾,就又忍不住要红眼睛,还是苏大人撑得住,安慰她:“爹娘怎么也要待个五六日,过几日再来看你,莫急。”
苏轻窈瘪着嘴点点头,依依不舍看着爹娘走远。
柳沁就哄她:“娘娘不用急,还有五六日呢,大人夫人怎么也能再来两三回,能见着面的。”
苏轻窈叹了口气,没说话。
见两三面她也觉得少,这一年一年,要劳累父母一趟趟往京中跑,她也于心不忍。可见不着却又分外想念,父母子女的亲缘,无论如何也割舍不下。
苏轻窈到底不是那等悲春伤秋之人,一个午觉起来,就又恢复活力,继续磨磨蹭蹭做那份泽兰香。
等到夕阳西坠,苏轻窈被请去畅春芳景,才发现这一日又飞快过去。
楚少渊今日休息得早,苏轻窈到的时候他正坐在荷塘边的回廊里读书,身旁香炉燃着泽兰香,香味苏轻窈十分熟悉。
见她走来,楚少渊边放下书本,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坐下说话。”
苏轻窈便坐下,先是问了安,然后才道:“多谢陛下赏赐午膳,臣妾爹娘都很高兴。”
楚少渊重新拿起书,又指了一下旁边的那一小摞书,让她随便挑来看。
“谢的话就不用多说,你父母过来看你是好事情,你高兴就好。”楚少渊假装不在意。
苏轻窈看他红了耳垂,就知道他一定觉得自己这事办得很漂亮,倒是有些不易叫人觉察的可爱。
他不让夸,苏轻窈就更得夸了。
“怎么能不谢呢,陛下这么关心臣妾,臣妾父母感动至极,一个劲夸陛下细心体贴呢。”苏轻窈说。
楚少渊用书挡着脸,自己忍不住笑了起来,却又忍着没出声。
苏轻窈夸了他好半天,等效果差不多了,才道:“陛下看什么书呢?”
她在身边这么念叨,楚少渊却是一点都不嫌烦,一听她问,就把书递过来让她自己看。
“南书馆新供的话本,写得挺好的,看个乐子。”
南书馆那群书生,写的话本特别之乎者也,苏轻窈其实不太爱看。不过宫中也没多少书可以看,就只能凑合。
苏轻窈原本还不太在意,这么随便看了几眼,竟一下子入了迷。
这竟是一本讲闺阁小姐不小心捡到一块宝玉,直接得道成仙,飞升仙界的故事。这题材苏轻窈没看过,因此便有些新奇,越看越割舍不开。
于是楚少渊就坐在那,看她抢了自己的书自顾自看起来,也不知道还。
楚少渊顿了顿,扭头看向娄渡洲:“去问问这书是谁写的,把他的书都找出来给娘娘送过去。”
说罢,他也不急着要回书,只在桌上随便挑了本新的,漫不经心看了起来。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读起书来,鼻尖是清淡的泽兰香,耳中是温柔的轻风声,身边是熟悉的那个人。
等到天色渐暗,落日的余晖在荷塘上层层堆叠,粼粼波光璀璨夺目,映红了塘边有情人的脸。
苏轻窈的肚子咕噜噜一叫,才把她从深读中唤醒,只看她猛地抬起头,一眼看向楚少渊:“陛下……这书……”
她一下子红了脸,才发现自己竟是抢了楚少渊的书,自顾自看了小半个时辰。
楚少渊正坐在那看她,却不料她猛然抬头,两个人的视线就对了个正着。楚少渊摸了摸棱角分明的下巴,强自镇定:“你看吧,看完了再给朕。”
苏轻窈也不知道怎么了,竟是一口答应下来:“好,那臣妾看完了再给还给陛下。”
可能她这话说得太坦然,楚少渊竟还挺爱听,直接就笑了起来:“好了,咱们先回去用晚膳吧,明日再看。”
楚少渊起身,对苏轻窈伸出手。
他的手修长漂亮,根骨分明,一看就很有力气。
苏轻窈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中,被他牵着起身,往殿中行去。
一阵微风吹来,两个人身上的泽兰香萦绕在一起,竟有些别致的甜。
苏轻窈这才发现楚少渊今日换了香,问:“陛下怎么突然用起泽兰香了?”
楚少渊顿了顿,说:“听琴道新供的泽兰香都到了时候,这时节拿出来香味刚好,朕便试了试,果然很喜欢。”
他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是不经意,但若仔细去瞧,却能发现他目光沉沉,眼眸中闪着别样的光芒。
苏轻窈还沉浸在书中情节,自是没注意他的表情,闻言笑道:“说来也凑巧,臣妾近来也在学制香,刚好就用泽兰香入手,若是能做出成品来,一定要送给陛下试试。”
楚少渊勾起唇角,一脸满足。
“好,安嫔娘娘的手艺肯定不差的。”楚少渊道。
“不行不行,才开始学呢,”苏轻窈说,“若是回头味道不对,陛下可别嫌弃我。”
楚少渊偏过头去看她,认真道:“朕不会嫌弃你的,只喜欢还来不及。”
苏轻窈心中一暖,书本里的剧情一下子便飞走不见,只剩楚少渊那一句“喜欢还来不及”。难怪人人都夸楚少渊天纵奇才,便是这说情话,陛下也仿佛无师自通,一下子就能说进人心坎上,怎么听怎么欢喜。
两个人都会夸,晚膳自然就用得好。
待用完晚膳,苏轻窈就要拿起书来读,被楚少渊硬拉着去花园散步,还让她:“给朕讲讲剧情。”
于是苏轻窈也顾不上后续剧情,认真给楚少渊从头讲起。
“陛下说神奇不神奇,若是人真能得道成仙,那天界是什么样子,”苏轻窈讲完剧情,又开始跟楚少渊闲聊,“我是想不出来的,就连人死后的世界,我也觉得不存在。”
少女的声音清亮,带着活泼笑意,楚少渊捏了捏她的手,低头认真听她说话。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一切变尘归尘土归土,无论上天入地都是死后事,跟生前再无瓜葛。”苏轻窈道。
楚少渊顿了顿:“朕倒是觉得,死后的世界或许是不一样的。”
他挺住脚步,转身看向苏轻窈,目光深邃有力,仿佛一下子看到苏轻窈的心一般。
“眼睛闭上,下一刻再睁开,可能面对的依旧是曾经过往,又可能是虚幻的未来。”
苏轻窈眨眨眼睛,总觉得楚少渊这一句话,让人听了朦朦胧胧似懂非懂。
“便是没有得道升仙,普通人或许也有自己的机缘,”楚少渊道,“努力自己所能努力的,就一定会改变命运。”
“把握住了,就是机缘。”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疯狂暗示。
安嫔娘娘:不懂不懂就不懂,嘻嘻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