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窈却是摇了摇头。
“陛下, 说句僭越的话,夫妻本是一体, ”她握住楚少渊的手,语气越发温柔, “只要你需要我, 我就能帮你分忧解难,这是我的本份,也是我的真心。”
苏轻窈继续道:“你以后再也别说什么亏欠不亏欠的话了, 我不爱听的,或者说, 你以前只是说来哄我开心,却没打心底里当我是你的妻子?”
楚少渊原本还在那难过呢, 转头就听到苏轻窈的话, 当即就愣在那里。
也不过片刻工夫, 带他一想明白, 便就眼中一亮,整个人都似发光一般, 转瞬间神采奕奕。
“宝儿……宝儿你当真如此想?”楚少渊喟叹道,“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这个话题, 两人以前不是没谈过。往往都是楚少渊说, 苏轻窈坐在一边笑着听。可话题终了, 苏轻窈却始终都不曾给他一个答案。
为这,楚少渊背地里还跟娄渡洲嘀咕:“是不是朕哪里做得不好?”
娄渡洲能说什么,娄渡洲自什么都不敢回答。
此番苏轻窈能如此肯定给他一个答复, 怎么不让楚少渊欣喜若狂。便是无法拥有后嗣这事挡在眼前,也远没有苏轻窈这一句肯定来的重要。
苏轻窈才是要陪他一直走下去的人,她答应过他的,俩个个人要长长久久,一辈子都不分离。
苏轻窈点点头:“我愿意的。”
楚少渊正想说话,却不自觉哽咽一声,当即红了耳朵。
今天他情绪真的太不稳定了,或许是坦诚以对带来的开心,又或者是得到了苏轻窈的答复而莫名激动,总之是一会儿笑一会儿哭的,一点也不像平时的他。
苏轻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笑出声来。
“陛下,这是怎么了?”苏轻窈笑着问。
楚少渊轻咳一声,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无妨,只是太高兴了,”楚少渊道,“今日把话说开,以后咱们就再无秘密,若是朕有哪里做的不好,你只管告诉朕,朕一定改。”
他说罢,又补充一句:“无论你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事,朕都会陪着你的。”
苏轻窈静静看着他,脸上的笑意一直消不下去。
“好。”
楚少渊长舒口气。
肉麻的话说完,两个人就又都恢复平静。
不知道怎么,就是并肩坐在贵妃榻上,也莫名有种错觉,仿佛天底下的幸福,都集于她们一身。
苏轻窈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才说:“说了半天,沈大人的事还没说完呢。”
“这事朕其实是想答应沈定安的,不过朕毕竟同沈将军有过约定,无论如何也不好违背,”楚少渊道,“待朕再想想看吧。”
苏轻窈想了想,却说:“沈将军非要让他回京,无非就是要保住沈家血脉,若是沈大人早早成亲生子,这一切就都不是问题。我也如此跟贵妃讲过,贵妃却是不太认同。”
楚少渊点点头,道:“原来沈老将军就是个特立独行的人,他亲自教养出来的子女,除了沈小将军还算正常一些,沈定安和沈如心却都随了他,表面上想怎么装就怎么装,可心底里却有自己的坚持。”
说起沈定安的事,也就不算是两个人无法宣诸于口的秘密。楚少渊便叫娄渡洲进来,吩咐他准备晚膳,又回过头跟苏轻窈继续说道。
“朕早就同他说过,若是喜欢哪家闺秀,人家也愿意嫁给他,那就找朕给他赐婚,哪怕他能成亲也好,朕也不算是彻底违背诺言,一定让他得偿所愿。结果他倒好,一开始说自己没心上人,后来跟朕说心上人不见了,他不能随便娶个姑娘回家,这对人家不公平。他无论如何不肯松口,就非要硬挺着,你说这事不就成了死结,怎么都解不开了?”
楚少渊跟苏轻窈一边絮叨,一边骂他:“死脑筋。”
苏轻窈知道他同沈定安关系好,也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玩伴,虽然沈定安十几岁后去了边关,小时候的情分却也不作假。
若是旁人,楚少渊一定不会如此上心,还催着要给赐婚,这是多大的脸面。
偏偏沈二少还多次拒绝,根本不不给皇帝陛下这面子,也真不是一般人。
苏轻窈好奇问:“他还真有心上人不成?怕不是骗陛下的吧?”
楚少渊摇摇头:“确实有这个人,他不敢诓骗朕,他还等着朕把他派去边关呢。不过他说的可是玄乎,什么跟心上人鸿雁传书一年,结果他一题要上门提亲的事,对方就跑了,再也没给他回过信,闹得他空欢喜一场。”
这事贵妃倒是没说,估摸着沈定安觉得丢脸,不好意思跟妹妹讲。
可苏轻窈怎么听着,怎么觉得这段特别耳熟,仿佛自己前不久才听过一般。
苏轻窈看楚少渊也有些疑惑,不由问:“陛下,沈大人说没说是怎么个鸿雁传书法?”
楚少渊扭头看她,见她一脸不可思议,也好奇起来:“怎么,你可是听说过什么?”
“陛下且把细节都给我讲讲,”苏轻窈道,“说不定这回能办成事。”
楚少渊被她一催,这才仔细回忆起来,他边想边说:“他好像提过一句,说跟那姑娘是天定的缘分,两人不小心借了同一本书,因着里面夹了一张诗笺,这才有了后来的过往。”
苏轻窈只觉得一颗心怦怦直跳,她觉得这事十有**准了,跟沈定安鸿雁传书的那个人,一定是孙若云。
但……孙若云的身份,却是真不好办了。
苏轻窈抬头看着楚少渊,见他心情正好,便小心翼翼问:“陛下,我倒是听过这样一段故事,不过说故事那个人,身份有些特殊。”
楚少渊被她一说,似乎明白了什么,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明白。
但一想到苏轻窈每日不过同宫妃宫女们玩耍,也无缘去接触外人,楚少渊一时间略有些心情复杂,倒也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情绪。
毕竟说到底,这些女人跟他也都没有什么关系,他不需要为着名义上的事闹不痛快。
再说,若真是后宫女子,也全部跟他没什么关系,反而是件大好事。
楚少渊叹了口气,问她:“说吧,是宫妃还是宫女?”
苏轻窈一呆,赶紧哄他:“陛下真是心胸宽广,聪明绝顶!”
这倆词用得精妙,楚少渊忍不住笑出声,低声说:“朕不觉得特别生气,也没有不高兴,你只管说便是了。”
苏轻窈凑到他耳边,小声嘀咕:“孙选侍说她进宫前曾有这一段过往,对方也写信同她求亲,当时她是想跟对方见面,并答应对方的。无奈她母亲却直接把她列入秀女名册,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她说孙选侍,楚少渊想了半天才想起这么个人来,问她:“是国子监孙祭酒家的千金?”
苏轻窈点点头:“正是,她性子柔弱,胆子更小,不敢违抗家里,就只得同对方断了音信,死心进入宫中。”
她说完,眼巴巴看着楚少渊:“倒是不得了的缘分呢。”
楚少渊都不用看她,只听她的话音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于是他故作为难沉思良久,好半天才说:“这事,还需要两边再确认一番,别最后咱们一厢情愿,那边却弄巧成拙。”
说罢他又叹了口气,显得很是落寞。
“即便是真的,也得仔细布置,不能留有半分疏漏。”
苏轻窈看他那样子,心里软成一片,莫名觉得他特别可怜。于是忙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陛下别难过,不是还有我吗?”
楚少渊低着头,没吭声。
苏轻窈往前凑了凑,大胆托起他的下巴,主动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
“亲一下,就高兴了吧?”苏轻窈有些扭捏地说。
楚少渊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光,见她上了勾,便低声说:“还不是太高兴,不如请安嫔娘娘晚上陪朕……”
后面的话全部都钻进苏轻窈耳朵里,说得她脸都红了,怎么都不敢看他。
楚少渊又说:“好不好?娘娘就允朕这一回,就一回。”
苏轻窈想起刚才的事,就觉得他可怜,于是也就迷迷糊糊点了头,答应了下来。
这回换成楚少渊低下头,准确找到她的嘴唇。
“你放心,若是真的,朕不会做那棒打鸳鸯的恶人,”楚少渊道,“人这一辈子,能有这样缘分实在不易,只希望这一段佳话能够延续下去。”
苏轻窈点点头,勾起唇角笑了。
“我就知道陛下最好了。”
两个人说完正事,腻歪了一会儿,直到苏轻窈腹中咕咕叫,楚少渊才牵着她去厅堂用晚膳。
待用完晚膳又散过步,楚少渊拉着她进了偏殿,让她“履行诺言”。
汤池里的水又香又暖,苏轻窈被蒸的脸儿通红,却到底没有拒绝。
一时间水波浮动,清辉荡漾,好一番金玉良缘。
待这一场闹完,苏轻窈已经说不出话来,楚少渊看她紧紧闭着眼睛,就知道她一定很不好意思。
于是便也不叫宫人,直接抱着她出了汤池,亲自帮她更衣:“好了,咱们既是夫妻,以后这样的事还许多,你如此,是不是嫌弃朕……”
楚少渊帮她穿好衣裳,便就轻手轻脚给她干发,他的手法可是近来才跟娄渡洲学的,比安嫔娘娘的轻柔许多,苏轻窈被他这么一伺候,竟是有些困了。
“我可没嫌弃陛下,”苏轻窈半睁着眼睛抬头看他,“陛下这是早就打算好的吧?”
楚少渊对她微微一笑,水波荡漾里,英俊的面容仿佛在发光,让苏轻窈看得回不过神。
“所以,安嫔娘娘觉得好不好?”楚少渊问。
苏轻窈复又闭上眼睛:“陛下真坏。”
楚少渊笑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声说:“只对你坏。”
作者有话要说: 安嫔娘娘:老头子很有手段啊?
陛下:一般一般,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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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2 章
这么闹一场, 结果就是晚上两人睡得都很香。
次日苏轻窈送走楚少渊,便让柳沁去给孙若云下帖子,道:“就说我想她,请她过来说话。”
她同孙若云和谢菱菡一向很好, 要是想一起玩, 下个帖子大家就都能来, 也不用非要找些借口。
柳沁福了福,就派人过去请了。
苏轻窈让桃蕊给她重新盘个发髻, 也算打扮利落,好歹能见人。刚在花厅里坐下没一会儿, 孙若云就来了。
此时正值寒冬,孙若云没得步辇坐, 便裹着厚厚的貂绒斗篷,只露出一张苍白尖瘦的脸。
几日不见, 孙若云似是又瘦了一些,看起来病恹恹的, 总不是很精神。
苏轻窈见她如此,也很是忧心,脸上却挂着笑, 把她迎进殿中。
“怎么瞧着你是瘦了一些?近来没好好用膳?还是宫人伺候不用心, 叫你冷着了?”苏轻窈问。
孙若云脱下斗篷,又换上暖和的软底靴,这才不觉得冷。
“没有的事,我宫里人很贴心的, 衣食住行都很周到。且现在有你在,宫里谁还敢欺负我?尚宫局也能给几分面子,你且放心就是了。”
她作为安嫔娘娘的“小姐妹”,便是位份低,宫里人也都有眼色,不会轻易欺凌到她头上。现在的日子比以前好多了,比都不能比。
苏轻窈叹了口气:“又是为了你娘?”
孙若云嘴角一掉,顿时一脸愁容。
“还是你知道我,前阵子我去求了太后娘娘,道不想再见家里人,我母亲进不了宫,便不停写信给我,言谈之间很是埋怨,”孙若云道,“太后能拦着平日里的请见,却拦不住年底这一次,想到过几日要见她,我就吃不下睡不着,心里堵得难受。”
她家里的事真是一团烂账,苏轻窈也不好说人母亲不是,便只能劝她:“跟你父兄说过了没?”
说起父亲和兄长,孙若云才有些笑模样:“说过了,父亲也说过母亲,兄长也道让我不用听她的话,可着自己要紧,还说若是有什么事一定告诉他,不能再瞒着他。”
说来也奇怪,孙若云的母亲一厢情愿为儿子好,却根本没想到儿子需不需要她如此,便是丈夫为此多有训斥,也转不过弯,死心眼到底了。
苏轻窈道:“这不是很好?慢慢来吧,以后你就只管同你父兄写信,时间长了她也就放弃了。”
孙若云苦笑出声,却也没再继续说这话题。
“好了,不说我了,你近来如何?瞧着气色好了许多。”
苏轻窈道:“我自然哪里都好,前些日子尚宫局来做礼服,还说我个子高了些,上一季做的新衣都要放开一寸,省得穿出去不好看。”
孙若云看了看她,笑着说:“确实是长高了,看起来是个大姑娘了呢。”
苏轻窈个子不高,整个人娇娇小小的,再加上脸蛋圆圆,年初刚进宫时真是一团孩子气。现在再看她,自是判若两人。
两个人说着话,不一会儿便笑成一团,等看着孙若云心情好起来,苏轻窈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上回你说鸿雁传书那事,我仔细想想,倒是很有些浪漫情怀。”
她说话之前已经屏退宫人,孙若云倒也没那么紧张,闻言苦笑道:“也都是过去事了,我上次是心里头苦闷才对你讲的,现在再看,哪里还有什么浪漫呢。”
往事不能再提,过去也不可更改,现在再说,不过徒增伤感罢了。
苏轻窈认真看着她,却是摇了摇头:“若是可以,你能否跟我说对对方的猜测?我还是很有些好奇。”
孙若云见她如此说,便也没隐瞒,想了想坦白道:“当时我们书信往来频繁,除了谈些书本内容,偶尔也会说一些近况。我记得他说自己一个人住在家里,亲眷都不在身边,父母早亡,族中长辈只剩长兄,而长兄也为官在外。”
“且看他言谈之间,很是有些直爽洒脱,应当也不是文弱书生。”
苏轻窈眼睛一亮,心口扑通扑通的,竟是异常兴奋。
她努力压下那股激动,又问:“你没问问他多大了,是哪里人士?”
孙若云也不知道她为何对这事感兴趣,只当她好奇,想了想才说:“他能同我通信,肯定是盛京人士,年纪应当不算大吧?我并未觉得他是个长辈,他说过他尚未娶亲的。”
对哦,苏轻窈拍了拍额头,突然想到这一层。
能虔诚求娶从未见过面的意中人,年纪肯定不大,能不看长相家世就来求娶,说明对方很真诚,为人定也不差。
这么看来,孙若云的“情郎”是沈定安的几率很大,最少也有八成。苏轻窈点点头,笑道:“好了,咱们不说这个,你来瞧瞧我新作的帕子。”
苏轻窈一岔开话题,孙若云就被她带着走,一下子就忘了那事。
等晚上楚少渊回来,苏轻窈便怎么也坐不住,趁着宫人们上晚膳,拉着他躲在寝殿里嘀咕好半天。
楚少渊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眸,很有耐心听完,然后就被她问了一句:“陛下,你怎么看?”
“朕怎么看?朕不用看,”楚少渊逗她,“朕昨日给仪鸾卫下道口谕,今日仪鸾卫就查清大概,直接把折子送进宫中。”
苏轻窈一听,当即瞪大眼睛,埋怨道:“陛下怎么这样,这样一点意思都没了。”
楚少渊搂着她晃了晃:“好好好,朕错了,朕错了还不成吗?”
“好吧,臣妾原谅你。”苏轻窈被他这么一晃,什么气都晃散了,好哄得很。
楚少渊道:“因为已经过去一年时间,仪鸾卫自也不可能把所有事情都查清楚,但沈定安每隔几日都要让小厮去栗山书社借书,这事是肯定发生过的。”
听到这,苏轻窈彻底放了心:“这就好,这就好,沈大人一表人才,孙选侍温柔美丽,他们俩个真是天作之合,倒是很般配。”
便说家世,也算是门当户对。
楚少渊捏了捏她的手,提醒她:“你忘了孙选侍的身份?”
苏轻窈刚才太高兴,确实忘了这一点,现在被楚少渊一提醒,顿时就又叹了口气:“那怎么办啊?陛下您一定有办法的是不是?”
楚少渊见她认真看着自己,脸上满满都是信任,想逗她的话也说不出口,只得坦白。
“朕还未跟沈定安摊牌,不过若孙选侍真是沈定安的心上人,事情就好办许多,”楚少渊耐心教她,“趁着冬日寒冷,孙选侍就可以准备生病,待过完年,她也正好病逝。”
苏轻窈认真听着。
楚少渊继续道:“待她在宫中病逝,孙祭酒家中就会多一个庶出的女儿,与沈定安成就天赐良缘。只因为刚从乡下回京水土不服,要再教养一年才能出阁,如此过上个一年半载,再同沈定安成亲,届时就可以随着他一起去边疆。”
“陛下真厉害啊!”苏轻窈赶紧吹捧一句。
这有什么厉害的?楚少渊轻咳一声,道:“边疆又没人认识孙家千金,自是可以放心出来行走,便是被熟人认出来又有什么要紧的,姐妹两个大多长的很相似。”
苏轻窈点点头:“就按陛下说得办吧,自是极好的。”
楚少渊点点她,道:“这计划看似简单,里面却有诸多环节。一是孙祭酒及夫人是否同意,这毕竟是偷梁换柱的大事,一旦不慎很容易出差错。二是孙选侍归家之后,她一家上下都要守口如瓶,不能说错半句,三就要看沈定安和沈定邦是否同意结亲了,毕竟孙选侍已经进过宫,名义上是朕的宫妃。”
叫楚少渊这么一说,这事又似十分难办,苏轻窈想了想说:“听孙选侍言谈之间,她父兄甚是通情达理,应该不会拒绝,至于她母亲还要再议,而沈家那边,还是要看沈大人是否能接受,若他非卿不娶,倒也是至情至性之人。”
楚少渊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她道后背:“这些事都急不得,你且不用太过忧心,总能有好结果的。”
说完这事,两人自是用膳歇下,一日便匆匆而过。
第二日清晨,苏轻窈早早起来,只让宫人给她做了简单妆点,便叫了步辇往外行去。
她很谨慎,步辇先去了慈宁宫,又从慈宁宫换了小轿,趁着见亲还未开始时就到了知安宫,在东西配殿中间的隔间安置下来。
这会儿天色才渐渐明亮起来。
今日是顺嫔与和嫔见亲,两个人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也互不干扰。苏轻窈此行是特地过来盯着顺嫔的,她怕有什么事宫人来回往返来不及应对,便决定自己亲自来一趟,反正在哪里都是看书,她也不觉得费事。
苏轻窈刚坐下没一会儿,外面就热闹起来,知安宫的小宫人们大多不知她在此,正嬉笑着打扫宫室。
倒也不是很烦,苏轻窈也就没让柳沁出去训斥,只说:“都还是小孩子,莫要管了。”
约莫过了两刻,外面就安静下来,春花和乐水亲自过来,先查看御膳房送来的点心茶品,然后才去给苏轻窈请安。
苏轻窈道:“两位姑姑今日辛苦些,顺嫔那亲眷很多,务必要把礼品私物都查一查,若是顺嫔不让查,就直接把太后娘娘的懿旨拿给她看,跟她说以后皆是如此。”
乐水同春花对视一眼,行礼退了出去。
苏轻窈慢条斯理看了半本书,外面复又热闹起来,柳沁去看过一眼,回来道:“顺嫔娘娘家中亲眷来了。”
“粗粗看来,似是有她母亲、长嫂、二嫂、三嫂以及尚未出阁的七妹和八妹。”
苏轻窈咋舌:“邢大人……还挺厉害。”
邢家这人口也还很多。
她正待继续看下去,突然听到外面传来顺嫔的嗓音:“看谁敢动本宫的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安嫔娘娘:本宫让动的,就得动!
顺嫔娘娘:…………行叭。
☆、第 123 章
在苏轻窈的印象中, 顺嫔一直都是极安静的。
前世时她在宫中一直不声不响,没有跟人红过脸,也没闹出过什么大事,总归不是个很显眼的人物。她做事圆滑老练, 从没的罪过任何人。
那时邢阁老要两年后才会当阁老, 她也是到了建元六年才略有些风光, 也不过仅此而已。
所以苏轻窈也并未对她有什么更深的印象,若不是重生回来见过几面, 她几乎都不记得这个人的长相。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不声不响的人,却在苏轻窈面前闹出一场谢婕妤偶遇落水的戏码, 也是从那之后,苏轻窈对她就多有防备, 总觉得她不像表现出来那么平凡。
会咬人的狗都是不叫的。
所以这些日子过去,一件件一桩桩跟她有牵扯之后, 苏轻窈也有种难怪如此的觉悟,似乎她能做出这些疯狂举动, 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倒也不那么让人意外。
重生之后所见所闻,皆是颠覆苏轻窈的感官,对于这些变故, 她已经习以为常, 不会再大惊小怪。
此时也是如此。
就听顺嫔在那厉声训斥宫人,把东配殿弄得杂乱热闹,苏轻窈倒是不觉得烦,只对柳沁说:“她忍不下去了。”
这一次见亲, 她一定要跟宫外的什么人传递消息,一旦东西被人查出,肯定要暴露出她或者是对方,顺嫔当然着急了。
苏轻窈却也没动,这里根本不需要她出面。
柳沁点点头,略把窗子开了一条缝,好让苏轻窈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此时的东配殿,可不就是一出好戏。
为了显示尊重,顺嫔这一大家子亲眷是由春花姑姑亲自接进宫中来的,刚一到知安宫,春花姑姑就叫了宫人,说要排查贡礼。
前几年虽没这样的事,但因着郑婕妤那一出祸事,盛京各家也都很谨慎,轻易不敢在宫中闹事。因此春花一开口,顺嫔的母亲李夫人就点了头。
“有劳姑姑了。”
她跟邢阁老不同,是个脾性和气的大夫人,平日也不是会跟人吵的性子。且说作为宗妇,她于此事点了头,那么顺嫔的嫂嫂妹妹们便也就只能听从,不能反抗。
所以检查贡礼这事进行的很顺利。
顺嫔娘家给她准备的贡礼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她母亲做的是她爱吃的糕点,而三位嫂嫂则一人打了一副头面,既显得庄重又不违制,很是中规中矩。
这么一来,就只剩下顺嫔的两个妹妹了。原本春花以为这一场就能平顺度过,却不料顺嫔提早来了知安宫。
宫妃思念家人,提前来见本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顺嫔一来就看她们在检查私物,当即就动了怒。
她就如同炸了毛的鸡,对春花一阵训斥。
春花从未见过顺嫔如此失态,一时间也有些愣神,等她一口气骂完了,才略回过神来。
“娘娘且先息怒,这事也不是咱们为难娘娘,便是给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同娘娘作对不是?”春花笑眯眯说,“还是因之前郑庶人之事,太后娘娘怕再有歹人意欲谋害宫妃,这才有此事由,这也是为了娘娘们着想。”
顺嫔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母亲震惊的眼神,也觉得自己表现得太过,不由暗骂自己太不争气,竟被这一点小事牵引心神。
“春华姑姑所言甚是,还是太后娘娘体恤咱们,处处为咱们着想。”顺嫔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如是道。
春花就又笑了。
“娘娘最是慈和,从不为难咱们这些下臣,现在就剩七姑娘和八姑娘两位的贡礼,查完便就完事了。”
顺嫔刚才顺了口气,这会儿听春花如此说,当即就又皱了眉:“检查过的就算过去了,后头的怎么还要再查?正巧本宫也提前来了,不如就此了结。”
若是旁的宫妃,春花一定不会为难,但是顺嫔可是太后和安嫔娘娘点过名的,因此春花可是一点都不敢通融。
“还请娘娘多多包涵,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咱们不敢不遵从的。”
春花说着,就对宫人挥了挥手,让她们赶紧去检查两位小姐的贡礼。
“咱们这尽量快一些,绝不耽误娘娘的正事。”
顺嫔也不知怎么回事,当即就沉下脸来:“都住手,我看是你这刁奴不懂规矩,本宫给你脸了是吗?”
这话就有些过了,春华姑姑也是宫中有头有脸的人,她一没犯错,二没僭越,顺嫔这么说她,她也是无论如何不肯让的。
“娘娘倒是说说,臣哪里刁奴了?”春花对宫人摆摆手,让她们直接扣下邢七和邢八两位小姐的贡礼。
顺嫔见此,脸色就更是难看,她刚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旁边的母亲出言拦住:“怡儿,你这是怎么了?这位姑姑既然说是太后娘娘懿旨,招办便是了,咋们也不怕查的。”
“母亲,你不懂,他们这是不给我脸,”顺嫔道,“若是今日叫查了,明日我还怎么做人?又如何主位荷风宫?”
李夫人微微一愣,不知道她为何要把事情扯那么远。
就在这时,春花插嘴了:“娘娘所言不无道理,这个倒是怪臣没说清楚,从前日开始,所有进出宫闱之人,所带物品全要盘查。前日的贵妃娘娘亲眷查了,昨日的宜妃娘娘亲眷也查了,若娘娘不信,可自去两位娘娘那问清楚,臣绝不敢说半句假话。”
前两日贵妃和宜妃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怎么到了顺嫔这就不行?难道她比妃娘娘的脸面还大?不可能的。
顺嫔当即就黑了脸,因为无话可说,气的脸都红了。
春花道:“不过咱们也不能让娘娘在这久等,娘娘不妨先跟夫人小姐们进去寝殿,待宫人们检查好贡礼,再给娘娘送进去。娘娘放心,保准不会少了东西。”
顺嫔见事已成定局,也不能再拦,冷着脸硬声道:“那便如此吧。”
春花笑眯眯冲她行礼,然后就领着宫人撤下。
另一边,苏轻窈听完这一场戏,若有所思道:“顺嫔此举,实在太不冷静了。”
柳沁道:“原来还以为顺嫔娘娘是和顺性子,没想到骂起人来也很厉害呢。”
苏轻窈笑道:“无非戳中她的痛处罢了,不是她娘家真夹带了什么东西,就是她心里有鬼,不敢让人随便查。”
苏轻窈这么说着,不由感叹一句太后娘娘高深。
其实若真想做什么,或者两边传话,当面说最清楚,没有证人和信物,轻易不会留下把柄。
太后让人查,已经考虑过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个结果,却没想到顺嫔自己自乱阵脚,露出了破绽。
那些贡礼里,一定有什么她特别在意的东西。
春花倒也聪明,直接把东西收回来,送到了隔间里:“娘娘且先别上手,待臣查清再说。”
苏轻窈起身走过去,低头在那两样东西上看了一眼。
其实邢家两位小姐带进宫的东西都很朴素,没什么特别打眼的,一支简单的梅花簪,一个绣工别致的荷包,怎么看都不衬顺嫔的身份。
但她如此在意,肯定不简单。
春花也不让宫人上手,自己亲自翻来覆去检查,甚至把那荷包打开来看了看,发现里面不过放了俩个薄荷丸,便一脸可惜地合上。
“娘娘,此物并无不妥。”
苏轻窈点点头,道:“找个小宫人来,把这两样东西简单画下来,回去再继续看。”
尚宫局很是有些能人,为着这事,春花特地把人带了来。是个十几岁的小黄门,看着一团稚气。
春花把东西给他看了两眼,他就埋头画起来,不过半个时辰就都画好,甚至画了好几个方向,特别精细。
苏轻窈拿着纸样左看右看,还是没有头绪。
柳沁就道:“娘娘也无须多虑,回去给陛下瞧瞧,说不定能有别的线索。便是什么都查不出来,顺嫔娘娘的态度却也很能说明问题,这才是最要紧的。”
苏轻窈点点头,但愿吧。
这边顺嫔的事处理完,苏轻窈就想回宫,不过和嫔的亲眷还没来,她也还不方便走。
正待这时,柳沁道:“来了。”
苏轻窈放下书本,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来的只有一人,她自称是和嫔的二嫂,说话轻声细语的,很是客气。乐水说要查贡礼,她也没多言,安静等她查。
因为带的东西太少,不过片刻工夫就查清了,客客气气请人进去。
等到和嫔进了西配殿安顿下来,苏轻窈便起身,准备回宫。
她是从知安宫后门进出的,此时悄悄离开,也是从后面的回廊绕出去,不会走前面的庭院。
柳沁陪在她身边,两人安安静静出了隔间,一路顺着西回廊往外面行去。
就在这时,苏轻窈突然听到西配殿中传来一句熟悉的话语。
那人语速很快,说得很急,似乎是因为有点激动,声音略有些高昂,这才被苏轻窈听了个正着。
这一句苏轻窈听在耳中,当即就顿住脚步。
不为别的,只因这人说了一口纯正的罗孚语,一字一句都不是大梁官话。
听声音似是和嫔的二嫂,刚刚进宫看望和嫔的方家二夫人,可她一个大梁官眷,又为何会说罗孚语呢?
就这么一瞬间,苏轻窈脑中是浮想联翩,有无数想法在她脑海中一一闪过,让人抓不住头绪。
柳沁担忧地看了一眼苏轻窈,轻轻托了托她的胳膊,苏轻窈才回过神来。
她冲柳沁微微摇了摇头,继续往前走。
待坐上小轿,苏轻窈才开始深思。
和嫔娘娘的二嫂,为何会用罗孚语对她说:“没有一件事办成。”
所以和嫔是做过什么事没成功,还是没来得及动手呢?
苏轻窈沉下脸来,却发现今日真是不白跑这一趟。
果然到了年关,什么牛鬼蛇神都跳出来了。
正好。
作者有话要说: 安嫔娘娘:精通八国语言的我,是如此优秀。
陛下:老婆最棒,老婆赛高!
☆、
此时的楚少渊,却在接见一位远道而来的贵客。
净尘法师一脸慈祥坐在楚少渊对面, 对他道:“陛下毋须惊讶, 老衲此时前来,一定不会是坏事。”
楚少渊微微放下心神, 道:“西川距盛京路途遥远, 大师辛苦了。”
净尘法师唱诵一声佛号,道:“老衲倒也不是从西川而来,近日正巧在北地云游,恰逢天生异象,仔细推算之后, 这才赶来京中,想问一问陛下。”
此时已是十一月末,翻天便入腊月,净尘法师若非算出大机缘, 绝不会在此时上京。他能亲自跑这一趟, 证明对此事是相当重视的。
他这般说来,楚少渊心中一凛,当即也肃了肃心神, 道:“多谢大师。”
净尘法师此行只为大梁百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若是正常的朝代更迭, 无论是清心道长还是净尘法师,都不会为此煞费苦心,乃至奔波殒命。
他们所看到的未来太过惨烈, 以至于清心道长豁出命去都要挽救。
若是大梁能走得更久一些,那些风雨飘摇的未来,定将更改。沃野千里的中原有数万万黎民百姓,一旦大梁被外族侵吞,百姓瞬间沦为奴隶牛马,再无平安喜乐。
乱世生,苦难起,一旦大势不再,山河永崩,则亡种灭族,文明难续。
清心道长以自己的数十年寿数换来一句天机,净尘法师也不可能置身事外,做孤高清冷的旁观者。
“陛下严重了,老衲此行只为百姓,不为楚氏。”净尘法师说道。
他这么说,楚少渊却反而肃然起敬,不由拱手道:“大师光明磊落,一心慈悲,此为大智慧,也为大悲欢。”
净尘法师上次同他交谈就发现颇为顺遂,此番一听,不由感叹:“陛下佛法高深,倒是出乎老衲意料,既如此,也不用老衲再赘述,直同陛下讲明。”
楚少渊肃目直腰,一派认真:“大师请讲。”
净尘法师开口道:“陛下,之前老衲一直北地游历,十月三十那一晚,老衲正巧在临泽白马寺拜会友人,礼佛至深夜,凑巧抬头远眺,却一眼看到天生异象。”
楚少渊一听他说十月三十的日期,顿时心如鼓跳,就连手都有些抖了。
“大师可记清日子?”楚少渊问。
净尘法师点点头:“老衲不会记错,就是那一日。”
楚少渊压下心中激荡,却还是问:“可是如何异象?大师可能看出什么?”
净尘法师看他如此沉稳的一个人都激动起来,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但笑过之后,却又有些莫名的心酸。
楚少渊的命格即便是放到普通人身上也是惨绝人寰,他却偏偏是天生皇帝命,享受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同时,他失去了所有人间亲缘至乐。
能一直为国为民辛劳,全赖他为人清正,是个真君子。
所以无论清心道长还是净尘法师,在看到天生异象都第一刻,都赶来盛京拜会陛下。
他们都知道楚少渊会听进去,也愿意为之努力。
不论初衷,但求殊途同归。
“陛下莫急,待老衲说来,”净尘法师道,“之前老衲跟清心道长都给陛下批算过凤星,在四月时陛下只是命中有惊变,凤星一直未曾显,故而老衲也不敢肯定,陛下此生能否有天定凤后。”
楚少渊点点头,一双眼眸又深又沉,仿佛一潭深泉,仔细看去,却能见潭水荡起微薄涟漪。
净尘法师继续道:“以原来天相,似乎确实如此,老衲也以为陛下命格关乎大梁国运,要改比登天还难,却不料……”
净尘法师叹了口气:“却不料陛下真是有大机缘之人。”
楚少渊的命格堪称奇迹,他天生孤寡,却又福泽深厚,这样矛盾的命格面相,全映在他身上。
他能平安出生、健康长大最终继承大统,都说明天生帝命在保佑他,即将倾颓的国运却不停撕扯帝命,让他的命相怪异而荒诞。
楚少渊却不是个没有机缘的人。
他的机缘只是太难寻,也太淡泊,非要在一个特殊的条件之下,才能寻获而出,一举破坏运。
净尘法师道:“十月三十那一日,陛下凤星乍现,耀眼而夺目。”
楚少渊心中一哽,眼眶微热,只觉得之前几十年的蹉跎都不算什么,唯有此生未错过。
净尘法师抬头看着楚少渊,见他难得失态,不由会心一笑。
“陛下如此,可是已经想起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净尘法师问。
楚少渊深吸口气,压下满心激荡,还是对净尘法师娓娓道来。他没有省略各中细节,只把那日苏轻窈的举动都一一说清,净尘法师也安静地听。
不过短短几句话,楚少渊翻来覆去夸赞苏轻窈,眼睛里的暖意也不似作伪,净尘法师虽是修道之人,却对人世红尘了悟颇深。
他一看就知这位安嫔娘娘正是陛下的红颜知己,说得深一些,这位肯定是陛下的意中人,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宫妃。
楚少渊灵台清明,气韵晴朗,净尘法师看他第一眼就知他不是那种色意熏心,朝秦暮楚之流,他对安嫔娘娘心生爱意,便会忠贞而坚定,此生不会改志。
净尘法师听完楚少渊的话,不由点了点头:“安嫔娘娘可是少有的女中豪杰,竟能如此临危不乱,舍己救人,实在不是凡俗之辈。”
楚少渊一听别人夸苏轻窈就高兴,这会儿听净尘法师都夸她,当即笑起来,看上去自是开怀极了的。
“多谢大师谬赞。”
净尘法师也不是那等古板之人,见楚少渊这会儿神情放松,不由问:“老衲多嘴一句,这位安嫔娘娘是否就是当时老衲给陛下算的那一位惊变?而陛下与安嫔娘娘之间是否也已经互生情愫?”
楚少渊点点头:“正是如此。”
净尘法师长舒口气。
“陛下,人世间因果轮回最是奇妙,许多事情的改变,无非由一个微小的因引起,最终造成了让人猝不及防的果。刚听您说十月三十发生的一切,这位安嫔娘娘是那一日的关键所在。”
“恰逢天相异变,凤星初现,那么也可以猜测,安嫔娘娘就是陛下的天命凤星。”净尘法师道。
楚少渊一听,眼睛当即就亮起来,脸上的笑怎么都掩饰不住,倒是显得有些孩子气。
“当真?”楚少渊问。
净尘法师道:“应当没有错。”
楚少渊长舒口气:“那就好,那真是太好了。”
净尘法师见他如此,不由也略有些笑意:“陛下,老衲且问你,若安嫔娘娘不是凤星,又待如何?”
楚少渊微微一愣,却是想也不想便道:“朕原本就没有凤星,也是那等孤寡命格,原想着便是不能封后害她,也要叫她位同皇后,一丝一毫都不叫她受委屈。”
净尘法师点点头:“正是如此,所以老衲才不会猜错。”
“安嫔娘娘能当凤后,不是因为她天命如此,而是因为陛下于她有情有义,心里愿力过深,无论如何也割舍不开。即便您命犯孤寡,不宜立后,在您心里,她也是您的正妻,也是您的皇后。”
“是也不是?”
楚少渊坚定地点点头:“是。”
净尘法师若有所思道:“凤星乍现,一来那一日发生之事肯定改变了陛下命格,二来也是因陛下认知坚定,从无动摇。”
从喜欢上她的那一刻起,楚少渊就坚定地想让苏轻窈做他的皇后,这一愿望,从来都没改变过。
而那一日究竟改变了什么,净尘法师无法看透,楚少渊自也看不穿。
可那又如何呢?
楚少渊笑着说:“朕终于可以立后了,想了许久。”
净尘法师却没恭喜他,只摇了摇头:“还不行,陛下切记不能急于一时。”
楚少渊一听这话,脸上的笑容顿时就消散下去。
“大师此言怎讲?”
净尘法师叹了口气,说:“那一日凤星乍现,确实天生异象,可到了第二日,凤星就又隐藏起来,只偶尔微微闪耀出光华。”
“陛下,凤星虽已出世,可您的孤寡命格却依旧没有破,得等命格破后才能立后,也才真正改变大梁国祚。”
话说到这里,楚少渊自是收起那些许稚气,重归严肃。
他低头深思良久,终于屏退众人,对净尘法师说了实话。
“大师,不满您说,朕从小到大一直不能……不能人道,”楚少渊低声道,“以前朕并未有意中人,能与不能都不甚在意,但如今……却是怎么也不能再平淡视之。”
“大师可否帮朕看看,是否有什么破解之法?”楚少渊问。
他以为自己问出之后,净尘法师会推算一番,可抬头看去,却之间他呆在当场,显得分外吃惊。
楚少渊颇有些不解:“大师这是怎么?朕这般孤寡命格,难道不是天生就被国运影响,无法诞下皇嗣?”
净尘法师认真看着他的面相,又让他把手纹给自己仔细端详,末了坚定地对楚少渊摇摇头:“陛下此言差矣,天道只管国运,这些微末小事,天道又如何会去注意?”
净尘法师越说越心惊,语速不由快起来:“陛下命犯孤寡,却并非不能敦伦,但子嗣艰难却是真的,您本就是慎帝命格中的一线生机,在您身上,天道也不会一意封死,总是有转机的。”
楚少渊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可朕是真的……不能。”
净尘法师面色越发难看起来,他盯着楚少渊的面相不错眼,坚定道:“命格不会影响这些,陛下的身体康健,气血充盈,应当是精力旺盛才是,绝不可能力有不及。”
“除非……”净尘法师道,“除非此事非命格影响,实乃人为。”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有一句mmp不知当讲不当讲。
安嫔娘娘:可怜孩子,讲吧。
陛下:@¥#……%¥&…
☆、第 125 章
楚少渊上辈子看过多少大师、神医,又有钦天监给他批命, 怎么都想不到此事居然不是天定, 而是让人无法理解的人为。
若是天命,楚少渊除了认命, 也想不出什么破解之法。但若是人为, 意义则大不一样。
让一个皇帝不能敦伦,可是事关国体,事关皇嗣,绝不能等闲视之。这其中的险恶用心,昭然若揭。
净尘法师也是颇为惊讶。
他无论如何也未曾想到, 楚少渊经历的这些,比他以为的还要不堪。倒是难为他一直平常心待之,并未因这些而心生恶意,也并为因这些而癫狂成魔, 一个皇帝若是心魔丛生, 那大梁百姓就全没了指望。
“陛下,老衲可否给您诊脉?”净尘法师问。
楚少渊伸手,让他只管看, 反正太医天天看,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净尘法师不是大夫,却也精通医术, 他诊脉看的是气韵,看的是脉象,治病倒是次要的。
给楚少渊诊脉, 净尘法师特别专注,双手轮换诊过两次,方才松开手。
结束之后,他垂眸深思起来。
楚少渊现在心情欠佳,便也没有催,只耐心等他的结论。
净尘法师掐算良久,才长舒口气:“陛下,是老衲糊涂了。”
楚少渊定定看着他,道:“大师毋须担忧,实话实说即可,无论结果如何,朕都受得住。”
“陛下应当也知道自己身体康健,实际上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对吗?”净尘法师问。
这是自然的,宫中那么多太医,陛下若是身体微恙都要调理,更何况是无法敦伦这样的大事。
故而楚少渊点头道:“太医皆言朕身强体壮,气血充盈,并非病弱无力的脉象。”
净尘法师点点头,继续说:“陛下的身体没有大碍,刚老衲给陛下诊脉,也是这般结果。按理说,陛下并非不能敦伦,相反,以陛下的身体和年纪,恐怕还会很……”
后面的话净尘法师一个出家人不好说出口,楚少渊却也听懂,点头道:“朕明白。”
净尘法师又道:“既然不是命格,不是身体,那只有一种可能。”
他看着楚少渊,沉声道:“陛下被人巫咒,无法敦伦只是其中一个结果。”
楚少渊紧紧皱起眉头,脑中一瞬间思绪万千,他真的没想到,也从来没人看透,他两世几十年,却是一直活在别人都巫咒之中。
至于旁人为何巫咒他,这原因根本不用深思。
“既然如此,为何一直都未曾算出?”不管是两位大师,便是钦天监都未算出这一层,实在很是令人费解。
净尘法师继续道:“陛下,若您不说,老衲根本不会往这边想。此巫咒也不是老衲观测而出,只稍加推敲而已。”
楚少渊道:“这是何意?”
净尘法师唱诵一声佛偈,道:“下咒之人心思巧妙,他把咒言全部隐藏在天道之下,让天道掩盖了咒言之力,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
楚少渊皱起眉头,却是没有说话。
净尘法师继续道:“陛下您是天生帝命,咱们大梁国运虽然已是颓势,却依然是□□上国,是旁人所不能企及的大国,您的帝命绝非常人可以巫咒,也绝不可能随便什么人都能改逆。是以,老衲与清心法师、钦天监监正才无法算出这更深的一层巫咒。”
净尘法师一边说,一边沉下脸色:“若一意孤行鼎力为之,恐怕用了常人所无法想象的代价,才从巫神之中寻求到了机缘,而陛下你的今日,就是这个巫咒的结果。”
“他成功了。”
楚少渊紧紧皱着眉头,脸色异常难看,无数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最终却如满天繁星,闪烁不定。
到底是谁,对他有如此大的恨意?或者说,对大梁有这么深的怨恨?这么一想,楚少渊脑中立即浮现一个名字。
罗孚!
楚少渊深吸口气,道:“大师,朕想知道他们所付出的代价。”
净尘法师看着他,见他竟没有暴怒,不由叹了口气:“阿弥陀佛,怕是献祭数百人牲,才能有陛下身上微末的果。”
其实楚少渊命中本就无子,便是他能行敦伦,宫妃能孕育皇嗣,多半也生不下来,生下来也都会夭折。
巫咒之人此举看似多此一举,实际上也不过是顺应天道,他们或许根本就无法算出天道为何。
天道是那么好改的吗?实则不然。
净尘法师对楚少渊道:“以此成事,早晚要遭天道反噬,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他这一句本是为安慰楚少渊,却令楚少渊有更深的体会,他道:“大师可否寻到这人?”
净尘法师没有言语,只是低头继续掐算。
约莫一刻之后,净尘法师才叹了口气:“不能,天道强势,掩盖了他的一切动向,老衲如何推算都失败了。”
楚少渊却并未放弃,他道:“大师曾说只要凤星乍现,朕的帝命就可更改,大梁国祚也有一线生机,若是有一天凤星长明,那朕的帝命是否就可以扭转,这巫咒是否也能破除?”
净尘法师道:“陛下,有因就有果,有果也有因,因果相依,福祸一体,帝命改则凤星现与凤星现则帝命改并不矛盾,破一便可破二。至于这巫咒,待您改命的那一日,天道会给他最重的反噬。”
楚少渊险些被他绕晕,好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净尘法师却兀自掐算,道:“陛下,因凤星乍现,您的帝命也有了变动。所以老衲以为,顺其自然便很好,说不定会有意外之喜。”
“大师说得对,”楚少渊长叹口气,“是朕太过心急。”
净尘法师摇了摇头:“事关己身,无人能置身事外,也无人会淡然处之,若是老衲遇到这样的事,也不可能保持一颗平心待之。陛下能如此,已非常人所不能及。”
楚少渊道:“大师,朕知晓南方部族有巫蛊之术的高人,可否请来一谈?”
净尘法师深思片刻,却还是说:“陛下,南方部族常年封闭而生,不问世事,无论语言和文化皆与中原文明不同,便是真能请来人,也不一定能算出什么,倒是可以派官差带厚礼过去询问。”
“便是没有结果,也算拉近关系不是?”
别看老和尚看破红尘,一派世外高人仙风道骨,却对方圆之内了然于心,就没他看不明白的事。也正是如此,他看同样仿佛看破红尘的楚少渊,才觉得孺子可教。
有些话他也敢说,楚少渊也愿意听。
大事说完,两人便又谈了一会儿佛法,楚少渊才亲自把净尘法师送出宫去。
临走时,净尘法师还对楚少渊道:“陛下放心,老衲也会寻访故友,询问破解巫咒之法,若有变故,再上京来见。”
他一直在外游离,身体康健,一点不怕辛苦。如此说来,楚少渊难免感动,道:“大师真乃高人也,如此慈悲心肠,令人敬仰。”
净尘法师摆摆手,淡笑着出了宫。
待楚少渊回到书房内,才对娄渡洲道:“去请沈定安。”
为了能去边关,沈定安日日都要来请见楚少渊,不过楚少渊一般三五天才见他一次,说说正事。
今日正巧沈定安在,楚少渊便想了一个合适的差事给他。
等沈定安进了书房,看楚少渊正在那皱眉写折子,便也没打扰,安静站在御案前等。
等楚少渊写完了,便把早前的一本一起递给他:“看看吧。”
另外一本是他昨日写的,跟苏轻窈谈完之后他想了许多,最终做了决定。
沈定安举着那两份奏折,越看越是激动,末了放下折子,抬头看向楚少渊,眼眶都红了。
他一个大男人,从小到大都是硬朗汉子,除了父母去世时,楚少渊可从未见他掉过眼泪。
现在这般,可谓是感动至深。
楚少渊叹了口气:“你若能接受明年回京定亲,朕就给沈将军去这封圣旨,让他答应下来。”
虽然陛下做出的退让有条件,但这个条件无非为了说服沈定邦,让他不那么强硬,沈定安还是很感激的,心里想着到时候再说,嘴上却是满口答应。
“多谢陛下,臣一定努力办差,不负陛下期望。”
楚少渊扫他一眼,当即就明白他是如何想的,道:“朕是真的要给你赐婚,人选都找好了,不是说说而已。”
沈定安一下子就愣住了,脸上也不知道是笑还是哭,总之扭曲得很。
“陛下,您不是吧,臣以为您这是缓兵之计。”
楚少渊冷笑一声:“你也不看看你都多大年纪了,寻常人家的男儿孩子都会叫爹了,你呢?”
沈定安低头撇嘴:“陛下,沈将军那也没成亲呢,怎么只会说臣一个?”
楚少渊把朱笔一扔,脸上一沉,往椅背上靠去。
“所以呢?”楚少渊道,“你是答应不答应?”
沈定安深吸口气,慢慢收回脸上的表情,低头沉思起来。
楚少渊知道他心里一定很纠结,梦想和爱情都摆在眼前,就看他要选择谁了。
沈定安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楚少渊继续批奏折,一点都不心急。
大约一盏茶过去,沈定安才抬起头,对楚少渊道:“若真要赐婚,还请陛下允许臣告诉对方臣之前过往,把一切都明明白白说给她听,如果她介意,这门亲事便也要作罢。”
他有一个心上人,若是不对将来的未婚妻说,对她太不公平。
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如此隐瞒坑骗,不是君子风度,也害了人家姑娘一辈子。
一个人只有一次人生,无法重来。
楚少渊定定看着他,倒是满意他的答案,反问一句:“若是对方曾经成过亲呢?成过亲又和离,你可能接受?”
沈定安却是松了口气:“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她能接受我这一点,一定是个心胸大度之人,便是和离过,也一定不是她的过错,无非嫁错了人。”
从小到大,楚少渊从来都没跟沈定安谈论过这个话题,今日一听倒是颇为意外。前世沈定安坚持未婚,几年后去了边关,成了威风堂堂的沈小将军,自是战功累累。
楚少渊还是第一次发现,他也有心思如此细腻之时。
“也就是说你能接受?”楚少渊道。
沈定安说:“若是对方能接受,臣没什么好抗拒的。”
楚少渊道:“若这个未婚妻是你的意中人呢?你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你还能接受吗?”
这一次,沈定安又傻了,无论如何说不出话来。
他仿佛听懂了楚少渊的话,又似什么都没听懂,茫然之间,只能愣愣看着他。
楚少渊重复一句:“朕帮你找到你心上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沈小将军: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命运,让我们相遇~
陛下看到了你们的评论,陛下表示感动哭了,感谢父老乡亲的支持!
☆、第 126 章
沈定安以为今天只有一个惊喜。
没想到兜兜转转, 居然还有一个更大的惊喜等着他。
楚少渊就看他的脸在那歪七扭八的, 也不知道是笑是哭, 怪异极了。
“你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楚少渊问。
沈定安恍惚之间, 都答不上话。
“高兴,臣简直要高兴哭了,”沈定安嘴都不太利索了, “多、多谢陛下!”
楚少渊盯着他看, 又问:“便是你的心上人成过亲、嫁过人,你也不嫌弃?”
沈定安这会儿简直高兴得头脑发晕,语无伦次说:“能再有她的消息已经令我欣喜若狂, 这些都不重要、真的不重要,只要她身体健康就好,长什么样都行。”
楚少渊:“……”
朕并没有问你这些。
见他确实没有任何迟疑, 楚少渊这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你是答应这门亲事了?”
沈定安傻傻问:“她……她就是我未婚妻吗?”
楚少渊:“……是是是。”
沈定安直接跪了下来。
“多谢陛下成全, 陛下大恩, 臣永世难忘。”他说罢,根本不顾楚少渊阻拦, 使劲给他磕了三个头。
楚少渊叹了口气:“既然已经说清,那朕即刻就给沈将军宣圣旨,先把你的军职安排妥当。而你心上人那里, 须待明年开春,才能了结过去事,不过同你的事, 还需要对方见过你再议。”
“好好好,臣都听陛下的。”沈定安说着,笑得像个傻子似的。
此事说清,楚少渊便又道:“朕看你心也不定,南方各部你就亲自跑一趟,一来是探探路,二来也联络一下感情。”
沈定安往常都是跟着楚少渊在盛京或者东安围场,还没怎么出过外差,此刻一听更是高兴,表示明天就可以走。
楚少渊让他仔细看折子,把细节都给他交代清楚,特地强调了一下巫咒之术的破解方法,这才罢了。
“行了,朕知你有分寸,便不多言,仪鸾卫和羽林卫会各调一队人马,跟随你南下。若真有危险,你直接用虎符调西川守军,朕会提前宣召军令。”
沈定安微微一愣,眼眶一红,瞧着更是感动。
“臣,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楚少渊看着他笑起来:“行了,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
私事正事都说完,楚少渊就轰他出去,沈定安这回却顿了顿,赖着不肯走:“陛下,您告诉我她……她到底是哪家千金呗?”
楚少渊扫了他一眼:“等你办差回来,朕再告诉你。”
沈定安眼睛一亮,果断退了出去:“臣告退。”
楚少渊看着他高大的背影消失不见,才低头笑笑:“真是,怪不得父皇那么喜欢赐婚。”
还挺有成就感的。
一上午光同人谈话,也没批几份奏折,楚少渊连着忙了一下个下午,才把国事忙完。
他吩咐娄渡洲:“去景玉宫。”
娄渡洲便叫了御辇,请楚少渊上座。
景玉宫是坤和宫之外,离乾元宫最近的一处宫室,御辇行进大约一刻,便到了景玉宫门前。
冬日寒冷,冷风呼啸,楚少渊舍不得苏轻窈出来挨冻,便也不叫宫人通传。
他下了御辇,一路大步进了景玉宫,直接就让娄渡洲在外间给他换下斗篷外袍,省得让凉气钻进屋去。
这边刚解下斗篷,苏轻窈便从寝殿里缓步而出,笑着上前给他更衣:“今日倒是早,陛下忙完了?”
楚少渊点点头:“近来事情不多,都能提前归来。”
苏轻窈给他脱下外袍,解下白玉腰环,转身接过娄渡洲呈上来的罩衫,复又给他穿上。
待这一通忙完,楚少渊才陪着她进了寝殿。
他匆匆扫了一眼,看贵妃榻的小几上摆了个绣绷,针线略有些凌乱,显然苏轻窈一下午都在忙这个。
“下午没出去玩?”楚少渊笑着问。
两人在贵妃榻上坐定,苏轻窈叫宫人上了桂圆枸杞茶,让楚少渊暖暖口:“闲着无聊,便做了会儿针线。”
苏轻窈一边说着,一边发现今天楚少渊似乎特别高兴,一双眼眸亮晶晶的,嘴角也一直挂着笑,看起来略有些稚气。
“陛下怎么这么高兴,”苏轻窈探过头看他,“可是有什么好事?”
楚少渊看着她,忍不住又笑了。
“好事,大好事啊。”楚少渊说。
苏轻窈显少见楚少渊高兴成这样,想来一定是极好的事,不由也跟着笑起来。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傻乎乎对着笑了许久,才终于收住。
苏轻窈道:“到底是什么好事啊?”
楚少渊低头看看她,忍不住在她小酒窝上亲了一口:“关于你的好事。”
他这么说着,挥手叫宫人都出去,拉着苏轻窈坐在身边,小声跟她嘀咕起来。
他先把两位大师早先进京时的事都给她讲了一遍,又感叹一句清心道长慈悲为怀,最后才开始说今日之事。
苏轻窈一直安静听着。
当楚少渊说到凤星之时,苏轻窈眼睛一亮,炯炯看向楚少渊。
楚少渊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道:“大师言说既凤星初现,以后说不定便能长明,咱们且不急于一时,待以后万无一失,再走出那一步。”
“朕真的怕妨碍到你,”楚少渊叹了口气,“一点风险都不能有。”
苏轻窈也学着他的样子,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陛下,咱们不是说好不急的吗?我不着急的,能同陛下携手此生,已是苍天额外恩赐,至于名份与后位,我真的从来都没奢求过,现在这样的日子已然很好。”
楚少渊听着她的话,微微松了口气。
“大师道以后说不定还会有更大转机,咱们便就如此等下去,总能等到那一天的。”
苏轻窈道:“是啊,正是如此。”
说完好事,楚少渊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巫咒之事也说与苏轻窈听。无论如何,有个人能一起商量,这感觉特别好。
待楚少渊说完,苏轻窈若有所思道:“陛下,臣妾觉得这个巫咒,一定不是大梁人所为,一是因为既要下巫咒,就一定要闹出巨大的动静,最少要有祭祀典礼、人牲和祭品,这么一闹,不可能没有旁人觉察,在大梁境内是根本不可能实现的。”
“且说若是哪里突然暴毙数百人,官差也不可能不去查访,一查就能发现端倪。”
楚少渊说:“是了,朕也是如此想,且大梁之人也不会对大梁自身有如此大的怨恨,净尘法师言说此人巫咒绝非只让朕无嗣这么简单,他所咒之事定恶毒无比,在天道之下,最终也只显露出这一个咒果而已。”
苏轻窈跟楚少渊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肯定答案。
“罗孚!”他们异口同声道。
话音落下,两人不由相视一笑。
罗孚算是横在楚少渊心中的一块心病。
早在厉平帝时,因那会儿大梁内乱,时局动荡,是以罗孚趁虚而入,每年都要进入溧水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曾经的溧水一度成了荒城,数万百姓被逼无奈,只得舍弃家园,流离失所。
直到先帝慎帝时,国朝稳固,才陆续往溧水加派兵力,最终一场平沙大战爆发,沈老将军为保卫家国战死沙场,却也彻底把罗孚人赶出平沙关外。
自此,溧水才有短暂安宁日。
对于罗孚,楚少渊是时刻怀着警惕之心的。
巫咒之事一出,楚少渊第一个想到罗孚,苏轻窈亦然。
思及此,苏轻窈道:“陛下,前世无聊时臣妾看了许多书,似乎在一本奇事集上看到过讲罗孚的趣闻。”
苏轻窈使劲回忆,终于回忆起些片段。
“书上讲,他是在荒漠中迷路,误入罗孚国都大堰,发现罗孚人普遍信仰同一个神灵。”
楚少渊上一世也喜欢读书,不过他看的跟苏轻窈略有些不同,对这些各国趣闻当真没有涉猎,此时听来,不由又想感叹。
“宝儿真是博学多才。”
苏轻窈抿嘴笑笑,继续说:“罗孚人信仰的神灵名叫浮屠天神,他们每月中旬就会全民聚集在一起,给天神献上祭品。祭品的种类很多,有各种水果、米粮、布匹以及牲物,到了那一日,罗孚人会在大巫的带领下对天神进行祭拜,非常虔诚。”
楚少渊一听,当即就道:“大巫?”
苏轻窈点点头,又回忆片刻,才道:“说起来,书中言说罗孚人最信奉的不是国主,也不是王庭,他们最信奉的是大巫。罗孚的每一代国主选立,任何国事动向,都要有大巫亲自占卜,放才能成事。”
越是回忆,苏轻窈越发肯定。
“陛下,这么看来巫咒您的就是那个大巫?”苏轻窈道。
“有八成可能是他,但也不一定就是了,”楚少渊淡淡道,“西北荒漠上的小国,各个都眼馋大梁一望无际的平原,各个都想跨过平沙关,占领富饶的□□上国。”
“除非为大梁所灭,否则蛮族亡我大梁之心不死。”
苏轻窈微微一愣,随即握住他的手,用力捏了捏。
“大梁国祚一百二十八年,扶于乱世,安于四海,是为□□正统,”苏轻窈一字一顿,“咱们立身得正,又何需怕荒漠蛮夷?”
楚少渊看了看她,回握住她的手。
“宝儿所言甚是,不过对于罗孚,这一仗却是势在必行。无论是否是大巫巫咒于朕,巫咒大梁,罗孚都是大梁枕边祸患,一日不除,祸患一日都在。”
楚少渊本就想对罗孚动手,如今又有了新的理由。
楚少渊抱了抱苏轻窈,低声对她道:“朕已经让沈定安准备出发去南方各部,待看南方部族对巫咒可有解决之法。”
苏轻窈道:“但愿顺利。”
“嗯,朕也希望他此行顺遂。”楚少渊坚定道。
作者有话要说: 东南男科医院:好消息,好消息,不要1998,只要188,健全皇帝带回家。
☆、第 127 章
说起罗孚事, 苏轻窈也有些话要跟楚少渊说。
她吃了口茶, 道:“陛下言说要臣妾盯紧顺嫔, 臣妾想着左右没什么事, 便亲自去了一趟知安宫,倒是听到几件新奇事。”
楚少渊挑眉,认真听她继续说。
苏轻窈便把顺嫔闹的那一场讲完, 然后对楚少渊道:“其实春花查了半天, 顺嫔家里亲眷带进来的东西都没什么大问题,她母亲也特别随和,说查就查, 一点都没反抗。”
“她们家唯一不高兴的就是顺嫔,这一点特别奇怪,”苏轻窈若有所思道, “她的两个妹妹没多言,一直缩在她母亲身后, 也看不出什么来。”
楚少渊道:“不说话, 不代表她们身上没疑点。”
“怎么讲?”苏轻窈问。
楚少渊笑着跟她讲:“你瞧,她到的时候已经查到她嫂嫂那里了, 她是不是也不过沉了脸,没说别的?但发现宫人们还要往下查,连她未出阁妹妹带的贡礼都要盘查时, 她才急了——暴怒的那一种。”
“正是如此,所以她最在意的是俩个妹妹其中一个,或者是全部?”苏轻窈道。
楚少渊也是深思起来。
顺嫔此言此行, 实在太过特殊了,也跟他和苏轻窈曾经的认知不同,甚至都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他们现在如此诧异,就是因为顺嫔的表里不一,也因为她确实有太多迥异之处,也遗漏出太多漏洞。
她的手伸得太多也太长,以至于想收收不回来,日积月累,才被人注意到。
楚少渊道:“你可曾记得,之前瑜王世子的世子妃是谁?”
“是邢八小姐!”苏轻窈眼睛一亮,顿时豁然开朗。
楚少渊道:“说不定,楚少泽同这个邢八小姐,也有些藕断丝连的关系,便是如今他同谢首辅家的六小姐定亲,同邢八小姐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
若说两人有些暧昧,倒也好理解,问题是顺嫔却又是图什么?
苏轻窈想不到,楚少渊也不明白,他只皱着眉说:“如今内有慎刑司,外有仪鸾卫,两边都紧紧盯着顺嫔和邢家,若他们真有不臣之心,也不会一直掩藏下去,总能露出马脚的。”
这么一说,苏轻窈倒是略松了口气,不过还是道:“既然如此,两位小姐那也应当要派人盯着,保不齐就是她们给顺嫔传递消息,无论是传递给谁,能抓住线索便已然很好。”
两人这么说了半天,都觉得身上担子略轻了些,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尤为恶略,现在即将柳暗花明,确实令人宽心。
话说到此处,也到了晚膳时分,苏轻窈原本还想说一句和嫔的事,此事见他面露疲惫,便也没多言,只让宫人宣膳食。
晚膳用得丰盛,两个人也已熟悉对方口味,用完之后,楚少渊便牵着苏轻窈往后院去,宫人照例不敢跟。
略走了一圈,苏轻窈才低声给他说了和嫔二嫂的事。
“我原也不过只是想低调离开,却不料听到她那样同和嫔说话,说的还是罗孚语,因为太过特殊,便都记住了。”
“再加上今日陛下说巫咒之事,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那一句罗孚语就哽在喉咙里,怎么都咽不下去。”
大梁的宫妃大多都是官宦千金,也大多都在大梁的书院读书,怎么也不可能会学罗孚语,即便是学了,也不可能嫂嫂同小姑子都会说,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楚少渊道:“往常宫妃见亲,亲眷大多是带着宫中赏赐下去的腰牌进京,先要在礼部挂名,才能被宫中安排。这人能进宫,说明她用的身份是真的,至于是不是那个人,却是有待探寻。”
苏轻窈点点头:“这一点臣妾也明白,已经同乐水姑姑叮嘱过,她应当会安排后续事宜。”
苏轻窈现在还没正式掌管内宫,这一点便有些麻烦,遇事需要同太后或者陛下细讲,才能做出后续安排。
就比如今日,她需得安排给乐水,乐水直接调遣慎刑司,由慎刑司跟和嫔二嫂的后续。
作为一个被重点侦查的对象,慎刑司绝对不敢出错,此番出动了最精锐的探子,一路跟着她出了宫,至于出宫之后她去了哪里,慎刑司和仪鸾卫也都会紧紧跟随,务必要把她的身份查清楚。
楚少渊听到此,也想起苏轻窈无法调动慎刑司的事,不由笑到:“你如今位份太低,自是不好调动慎刑司,等过段时间就好办了。”
一宫主位正三品安嫔娘娘迷茫地看了一眼楚少渊,点点头:“好,陛下所言甚是。”
苏轻窈道:“陛下,其实我早就觉得和嫔娘娘有些奇怪了,早先宜妃宴请出事那一回,她表现就很不同寻常。”
苏轻窈话音落下,抬头看楚少渊一脸茫然,就知道他一定没在意过这事,压根不知她在说什么。
于是便想了想,直接道:“我觉得,和嫔娘娘似乎会武功。”
楚少渊对她是万般信任的,也不用她讲那些来龙去脉,只她一说,就立即点头称是,从来不会对她说半句不字。
此刻也是如此的。
苏轻窈的话一说完,楚少渊便陷入深思中,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皱着眉头,低声道:“若是真如此,那和嫔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朕怀疑她是罗孚那边的探子。”
苏轻窈狠狠吃了一惊。
“什么?”苏轻窈险些叫出声来,“若真如此,她是如何进宫的?”
楚少渊眼中闪过寒光,表情也冷峻起来,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她的身份肯定是真的,家族、出身、来历甚至名册也都不会做假,能顺利入宫,经过采选,背后肯定已经准备许多年。”
苏轻窈叫他说的背后发凉,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楚少渊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低头帮她紧了紧披风带子,张开自己的披风把她搂进怀中。
一阵暖流从苏轻窈心间划过,她长叹口气:“他们简直用心良苦。”
楚少渊搂着她慢慢往前踱步,抬头看着天际苍凉月色。
“为了巫咒朕,宁愿舍出数百人牲,为了探寻宫中隐秘,也愿意把训练多年的暗探送入宫中,对于他们来说,这个肥沃的中原,值得他们用尽一切办法。”
苏轻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觉得心里头怪闷的。
“和嫔如此出身,如今也是一宫主位,本应富贵无忧,却为何要为虎作伥,断送大好人生?”苏轻窈呢喃道。
楚少渊说:“你忘了吗,他们有着最坚定的信仰。”
苏轻窈微叹:“真可怕。”
楚少渊拍了拍她的后背,道:“你不用怕,既然和嫔也有问题,那就派人盯着她,用不了多久,她就要露出马脚了。”
苏轻窈抬头看他,就见他目光沉沉,泛着说不出的凉意。
“因为明年要开互市,今岁朕已往各国发下国书,请他们派遣使臣抵京,共商互市大计。只等腊月,他们便会陆续入京,等待朕召开宴会款待四海宾客。”
苏轻窈是头一次听闻此事,不由皱起眉头:“陛下,这样会不会太过危险?”
楚少渊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且看原来朕什么动作都没有,他们还不是伸了手?那么朕便再给他们一个机会,这些牛鬼蛇神就要坐不住,会一个个跳出来。”
“只希望,”楚少渊叹了口气,“只希望新年前能把他们都揪出来,过个平安年。”
苏轻窈拍了拍他的手:“会的,一切都会顺利。”
两人说了好半天话,也吹了好久的冷风,晚上楚少渊厚着脸皮说自己被人巫咒太过可怜,又跟安嫔娘娘求了一次共浴。
待沐浴完回到寝殿内,苏轻窈的脸还是红的,怎么都消不下来。
楚少渊笑眯眯做她身边,特别乖巧给她顺发:“娘娘的头发真好,又黑又亮,还特别浓密。”
苏轻窈努努嘴:“陛下现在越来越会哄人了。”
楚少渊亲了亲她嘟起来的嘴唇,道:“还不是为了让娘娘高兴,私下里特地学的,怎么样,小的学艺精湛吧?”
苏轻窈被他一亲,也绷不住脸,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好,陛下最聪明了!”
两个人这么嬉闹一会儿,什么烦恼就都没了,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家长里短的闲话,才上榻安置下来。
晚上闹了那么一场,苏轻窈这会儿已经十分困顿,躺到床上就闭上了眼,已然是昏昏欲睡的姿态。
楚少渊拍了拍她的后背,也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也跟着陷入困顿之时,苏轻窈却是动了动。
楚少渊没说话,就感觉她在身边又动了几下,这才问:“怎么了?”
苏轻窈努力睁开眼睛,颇有些不好意思:“臣妾想要……想要更衣。”
其实就是晚上水喝多了,这会儿想如厕。
不过她这说法有些文雅,楚少渊迷糊之间还没反应过来,待他清醒,苏轻窈已经坐起身,准备从他身上爬过去下床方便。
楚少渊一把扶住她,另一只手往暗格里摸索:“且别急,朕取了夜明珠出来你再动,仔细别摔着。”
苏轻窈就迷迷糊糊坐在他身边,等架子床中明亮起来,才继续爬下了床。
楚少渊把夜明珠放到灯罩中,坐起身看向暗格,他刚才就摸到里面有本书,也不知为何会放在这里。
苏轻窈方便完,很是神清气爽,待她净手回到寝殿,就看到楚少渊捧着一本书,在夜明珠的照耀下看得津津有味。
“陛下怎么看起书来?”苏轻窈坐在床边问。
楚少渊把封面给她看,意味深长说:“是啊,这本书怎么会在这里呢?”
作者有话要说: 谢婕妤:位份太低?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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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轻窈正是困顿时, 一时间都没听懂楚少渊在说什么。
待楚少渊把那本书的封面在她眼前晃了晃,苏轻窈这才略清醒过来, 仔细看了一眼是那本书。
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苏轻窈当即就被吓醒, 睁大眼睛要去抢书。
楚少渊往身后一藏, 笑道:“没想到啊, 安嫔娘娘居然会看这样的书,真是令朕意想不到啊。”
苏轻窈抿着嘴看他, 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脸都急红了。
待看到楚少渊一脸戏谑,苏轻窈这才想好要说什么。
“不是我自己找来看的, 是上个月南书房呈上来的, ”苏轻窈着急道, “无意中翻看到觉得不好,这不就藏起来了。”
“陛下若真不喜欢, 就把它扔了吧。”
楚少渊见她真急了, 又不敢闹她, 连忙哄起来。
“朕逗你呢,怎么就生气了?快回来躺着,下面多冷。”楚少渊拉过她,让她回到自己身边躺下。
被窝里暖呼呼的,带着楚少渊的体温,一下子就驱散了身上些微寒意。
楚少渊搂住她, 道:“朕只是没想到,你会喜欢这样的书。”
苏轻窈伸出手,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我什么时候喜欢了?”
楚少渊连连求饶:“不喜欢不喜欢,哎呦,你轻点。”
被他这么一打岔,苏轻窈憋不住笑了。
“也不知南书馆哪里来的这种书,我是不小心瞧见的,觉得不好放如书库中,才特地藏在这里。”苏轻窈道。
她脸皮薄,有些事只许做却不能说,楚少渊是深有体会的,这会儿一听她的意思,倒是略皱起眉头。
“这书若真是南书馆呈上来的倒还好,”楚少渊低头翻了翻,只给她看,“你瞧这里只盖了南书馆的公印,却无作者署名。”
苏轻窈只匆匆反过一次这书,根本没注意这细节,现在被楚少渊一题,也觉得有些奇怪。
按理说,南书馆无论如何不可能上供这样的书。
有公印却无署名,说明写书之人不敢署名,怕被追到自己头上。
楚少渊道:“呈上这本书的人,用心甚是歹毒。如今朕同你情谊深厚,再不顾她人宫门,宫中生活又孤寂,她们看了这种书,你说会做出什么样的事?”
苏轻窈心中一凛,只觉得脊背发凉,真是好一阵心惊肉跳。
“若是我早些同陛下说就好了,”苏轻窈叹了口气,“终究还是脸皮误了大事,都是我的不是。”
她同陛下这样感情,看这样的书自是没什么,还能增加些夫妻情趣,何乐而不为。旁人却是不一定了,若是月月都有这种书,早晚有人会乱了规矩,会酿成大祸。
楚少渊拍了拍她的后背:“不怕,现在不是也发现了吗?这人也是蠢,便是不署名又如何?南书馆的印板和刻印师傅都要对号,一版一号,原书出自谁人之手一查就能查清,这些书生整日待在南书馆,也没地方跑,自是一抓一个准。”
苏轻窈点点头:“那就好。”
楚少渊道:“这种书,其实外书局挂卖无可厚非,直接送来内宫却是不对,此事朕会交待人查,若有消息再告于你知。”
南书馆并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内衙门,它另一个名字是浮梁书局,算是大梁皇室的自有书局,在全国各主要省府都有书局,供百姓买书借书,当然,书籍的内容也是由南书馆审核过的,不是谁都能在浮梁书局出品。
一般而言,会有五十位左右的书生供职于南书馆,每日的工作就是写书,也算是不入流的官差。他们每月的书都要呈送给馆令,由馆令审核过后一部分送入宫中给贵人们看,另一部分则直接刻版印刷,发往全国各地。
所以突然流入一本这样的书,说明上个月南书馆的工作一定出了问题,让人把书混杂进来。
苏轻窈也知道南书馆的这些大概,只说:“好,陛下快放下书,咱们安置吧,明日还要早朝。”
楚少渊便把那书直接扔到外面的方几上,搂着苏轻窈睡下了。
如此过了几日,今年的见亲便结束了。苏轻窈特地给春花乐水一人一个大红包,让她们回去分给手下人。
转眼便是十二月初,盛京越发寒冷,随着一场冬雪过后,腊八节便翩然而至。
为了犒劳为此次雪灾日夜辛劳的朝臣们,楚少渊特地选在腊八节召开宫宴,允三品以上朝臣带家眷入宫,共度佳节。
此番宫宴,宫中的主位妃嫔皆要列席,因此苏轻窈早早就要准备礼服,好把自己打扮得端庄得体。
十二月初二那一日,一大早太后就派人召见,苏轻窈正坐在那梳妆打扮,闻言便要更衣去慈宁宫。
然而就在这时,乾元宫娄渡洲亲自来了,他一见慈宁宫的含烟姑姑正站在殿中等,当即便道:“含烟姑姑怎么这么早便来了,可是太后娘娘要召见安嫔娘娘?”
含烟一看他那笑脸,顿时就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于是便道:“正是如此,不过娘娘那边的事不急,还是陛下的事要紧。”
说完,含烟便对柳沁道:“那我便先回去同太后娘娘禀报,安嫔娘娘若是下午有空闲,便下午过去就行,娘娘那没有多大的事。”
柳沁恭恭敬敬把她送走,回来道:“大伴,娘娘正在更衣,马上就出来,您且先等等。”
娄渡洲笑道:“柳沁姑姑勿要催促,陛下还未下早朝,只不过吩咐臣过来同娘娘说些小事。”
柳沁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娄渡洲一个正六品的御笔太监叫她姑姑,实在太过客气,也太会做人情。
娄渡洲跟着楚少渊十几年,最是知道他的性格,安嫔娘娘如今虽还是嫔娘娘,过不了多久,这位份指不定就要变。
柳沁是年轻,也没老资历,可又如何呢?
谁叫人家运气好,早早入了安嫔娘娘的眼,现在成了景玉宫第一人,就连勤淑和乐水都要给几分面子,更何况是旁人。
宫中有时候要看资历,有时候却又什么都不看,只看陛下娘娘们是否喜爱,入了他们的眼,便什么都有了。
再说,柳沁也着实会办事,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姑姑姐姐张口就来,不叫人拿把柄。
娄渡洲也乐意做这顺水人情,让她行事更便宜一些。
两人正客气说着话,苏轻窈便从寝殿里出来。她今日穿着烟紫色交领蝴蝶袖短袄,下裳配深紫色马面裙,光面上绣着生机勃勃的绣球花,衬得她越发白皙秀美。
只看她头上梳着飞仙髻,左右戴着一对紫碧玺宝石绣球花簪,美得耀眼夺目。
娄渡洲往常在景玉宫见她,大多是早晚时,一般这个时候苏轻窈穿着简单,发髻也不过挽成堕马髻,朴素又温柔,没此刻如此盛装时那么耀眼。
“给娘娘请安,娘娘安好。”娄渡洲作揖说道。
苏轻窈在主位上坐下,低头吃了一口枇杷露,说:“刚才听闻大伴忽然而至,我便也没多做打扮,大伴可是有要事?”
若非大事,娄渡洲绝对不会赶走含烟,一定是陛下对他有吩咐才如此,因此苏轻窈也不废话,直接就问。
娄渡洲笑眯眯道:“今日早朝结束,沈小将军便会领兵南去,陛下想着此去数月,便让臣特地来请示娘娘,看娘娘是否给沈小将军置办个欢送宴,好让他能放心。”
娄渡洲这一句说得太绕,苏轻窈好半天没听明白,一碗枇杷露吃完,才若有所思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抬头看向娄渡洲,说:“你回去同陛下说,我大概在巳时去乾元宫,让陛下放心。”
娄渡洲再度行礼:“是,臣领命。”
待娄渡洲走了,苏轻窈便对柳沁低语:“你让桃蕊亲自去一趟碧云宫,说我闲来无事,请孙选侍过来手谈。”
刚才的话柳沁一直没反应过来,但她有个优点,甭管自己明不明白,苏轻窈的话就是圣旨。她一吩咐,柳沁立马就会办,绝不会没头没脑先问个明白。
待把桃蕊打发出去,柳沁回到寝殿,才发现苏轻窈正在选斗篷。
“你去找一身还没上身的衣裳,再配一件斗篷,要快些。”
柳沁福了福,又匆匆去取衣裳,待把衣裳取回来,自己也琢磨明白了。
“陛下这是让娘娘带孙小主去乾元宫?”柳沁小声问。
苏轻窈笑着点点头,道:“瞧着沈小将军要领兵南行,陛下应当是想让他们提前见见,也好给沈小将军吃一颗定心丸。”
按照原本的计划,待沈定安回来,孙选侍就已经“病逝”归家成为孙二小姐,两人便要定亲了。
楚少渊上次不肯告诉沈定安,主要是为了看他有没有那个定力,结果这几日他光忙着调兵,倒是真没有私下派人去查,楚少渊这才准备让他们提前见见。
要成全就成全到底,楚少渊也不是那等小气人,不觉得脸面上过不去,倒是十分心胸宽广。
柳沁闻言也很高兴,道:“一会儿孙选侍来了,娘娘且先同她简单说说,若不然猛然让她见外男,准要害怕的。”
苏轻窈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不由叹:“还是你细心。”
柳沁道:“孙小主是个好人,原来就很关照娘娘,现如今身份天差地别,臣瞧着她也没怎么变过。”
能保留自己一片真心,这样的人在宫中难能可贵,是以不光苏轻窈喜欢她,就连谢菱菡同她也渐渐有了情分,三个人真正成了好友。
主仆两个不过说了会儿话,孙若云便到了。
她自是不知苏轻窈找她有什么事,不过每次苏轻窈找她她都来得很快,显然在宫中也是十分无聊,没什么事情做。
苏轻窈见她今日气色不错,脸上也有了些笑意,不由有些惊奇:“怎么几日没见,你气色这么好?之前见亲很顺利吧?”
孙若云点点头,笑得一双柳叶眉弯弯浅浅,很是温柔。
“是,我父兄那日都来了,有他们在,我母亲就不好多说什么,便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苏轻窈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今日气色好,那便更好了,苏轻窈领着她进了寝殿,让她换上柳沁的新衣。
“你且换上衣裳,一会儿我带你去个地方。”苏轻窈笑道。
孙若云根本不明白这是要做什么,可凭着对苏轻窈的信任,她还是换下外袍,套上柳沁的袄裙。
“这是要做什么?”孙若云好奇问。
苏轻窈神秘一笑:“带你去见你的情哥哥去。”
作者有话要说: 孙选侍:这是什么操作?有点方。
安嫔娘娘:跟着姐姐有肉吃,莫方!
☆、第 129 章
往常两个人也开过玩笑, 却没开过这种。
孙若云一听不由就愣了,站在那什么都不知道做, 只顾看着她发呆。
“你说什么?”孙若云甚至觉得自己出现幻听。
苏轻窈忍不住笑起来,挥手叫宫人出去, 走到她面前, 帮她系好腰带:“我帮你找到你的心上人了, 高兴吗?”
孙若云眨眨眼睛, 一声都没坑。
苏轻窈拍了拍她的手,道:“你静一静心, 且听我说。”
孙若云点点头, 换好衣裳坐到她身边,巴巴看着她。
“前头你说那一回, 我就记到心里去了, 后来阴差阳错听陛下说起另外一人故事, 我听着就觉得特别耳熟,”苏轻窈笑着道, “后来不是又问过你一回?那一回就确定下来, 你们说的应当都是彼此。”
孙若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反正就是变幻莫测,她抖着手问:“陛下……陛下也知道了?”
苏轻窈冲她摆摆手,安慰道:“你别怕,陛下心胸宽广,不会为此为难你们的,知道你们这一段过往, 还很是高兴,说要成全你们。”
孙若云本来就被她说懵了,这会儿脑子里乱成一团,无论如何转不过弯来。
听到她说陛下打算成全他们,更是吓得差点丢开手中茶杯,用了很大毅力才没惊叫。
“陛下……陛下怎么会如此……如此和蔼?”
苏轻窈笑道:“陛下一直都是如此,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总是乐于助人的。”
孙若云跟楚少渊一点交集都没有,面都没见过几次,更是一句话都没说过。若说陛下是什么样的人,她大多都是听宫人说嘴,自己却没有切身感受。
在她心里,宫中最好的人第一是苏轻窈,第二是谢菱菡,第三则是帮她阻拦了母亲的太后娘娘,陛下根本排不上行。
此刻一听苏轻窈如此说,她都回不过神来。
“姐姐,你可别乱说呀,”孙若云有点慌,“是不是你求的陛下?你待我真好!”
也不知道孙若云想到了什么,这会儿看着她,竟是红了眼圈。
“难为你为我费心费力,你的大恩大德,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回报。”孙若云又道。
苏轻窈被她说得哭笑不得,怕楚少渊那边等不及,便道:“好啦,我真的没骗你,陛下确实心胸宽广,真的没有生气,且他同你那心上人关系极好,也是一起长大的发小,自不会为了这些伤兄弟情面。”
孙若云微微松了口气:“好,我听你的。”
苏轻窈这才满意,对她道:“那人明日就要出京办差,大约过完年才能归来,陛下的意思是你们今日见一见,说上几句话,看看到底合不合适。”
在孙若云的心中,能见上一面已经很好,至于合不合适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事已至此,似乎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合不合适,又有什么要紧的呢?”孙若云苦笑道。
苏轻窈却摇摇头,耐心同她解释:“你那心上人可还没成亲呢,打光棍打到现在,盛京人人都要笑话。你且同他细细谈谈,若是你们两个真合适,陛下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所以今日这一回,话要说得清楚明白,你别不好意思,知道吗?”
孙若云抿了抿嘴,却是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苏轻窈只看她热泪奔涌而出,滴滴落在茶碗中。
“姐姐……”孙若云呢喃道,“有生之年能同你做姐妹,是我的福气,也是我的运气。”
若没苏轻窈,她现在指不定如何,更没这样大的幸运。
苏轻窈握住她的手,说:“你们以前只通过信,并未见过彼此,此番见上一面,也好确定对方是否便是良人。若是两人秉性相合,陛下一定不会拆散你们这一对佳偶,若是不成,你就跟我坦白,咱们宫里日子照样好好过。”
孙若云被她握住手,冰冷的手心也渐暖,她认真看着苏轻窈,使劲点了点头。
“好,我都听姐姐的。”
苏轻窈终于松了口气,忙叫柳沁进来给她补妆,然后就披上斗篷:“此番去乾元宫,你得装作我的宫女去,且记得用斗篷遮住脸,最好不要抬头。”
孙若云点点头,乖乖戴上斗篷上的帽子,把大半张脸都遮起来。她本就瘦小,人也没怎么张开,这么一看还真像十五六岁的小宫女,一点都不打眼。
苏轻窈领着她出了寝殿,直接上了步辇,孙若云老老实实跟在柳沁身后,那亦步亦趋的样子,装得特别逼真。
所幸这一路并不远,不过一刻就到了乾元宫。
安嫔娘娘的步辇刚到乾元宫,罗遇就迎了出来,走到步辇边上给苏轻窈问安:“娘娘安好,陛下道让娘娘先去临池水榭,陛下正在那等着娘娘。”
“知道了。”苏轻窈应一声,步辇便继续往池边行去。
待到了临池水榭,柳沁上前扶下苏轻窈,苏轻窈便给孙若云丢了个眼色,领着她往水榭里面走。
楚少渊这会儿正跟一个年轻男人下棋,苏轻窈远远张望一眼,就看到他泛着光的侧脸,一看就成日里暴晒,皮肤都是小麦色的。
这一局棋楚少渊是随意为之,而他的对手也是漫不经心,好几次差点落错了子,若不是娄渡洲提醒他,当即就要输了。
是以苏轻窈刚一踏进水榭,楚少渊就抬头看了一眼,冲她挑了挑眉。
苏轻窈往身后努了努嘴,用眼神问他:“怎么安排?”
她那表情可爱极了,楚少渊险些没笑出声来,他对罗遇挥挥手,罗遇便上前道:“娘娘这边请。”
于是苏轻窈就领着孙若云去了旁边的雅室,让孙若云脱下斗篷,安安稳稳坐下来。
“一会儿话一定要说明白,你可知道?你家里的事,他家里的事都问清楚,若是真要在一起,你肯定要舍弃现在的身份,重头再来,这些你也要同他说。”
苏轻窈毕竟有过那么长的人生,对这些也颇有些心得体会。孙若云作为孙家长女过了十几年,如果为了沈定安假死出宫,她过往的一切便都烟消云散,就连身份也一并被剥夺。她曾经的朋友亲人,都将不会再认识她,只当她是个陌生人。
这种割裂,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所以苏轻窈特别怕心思细腻又脆弱的孙若云无法接受,此刻也是反复叮嘱,怕她头脑发昏分辨不清自己的内心,看不懂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孙若云看她一脸担忧,反而越发冷静下来。
她上前两步,竟是一把抱住了苏轻窈,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拥抱。
“轻窈,谢谢你。”孙若云说。
她没叫她娘娘,也没叫姐姐,单单轻窈两个字,却道尽真心。
不知道怎么回事,苏轻窈只觉得心里沉甸甸的,眼眶也有些温热。
她拍了拍孙若云的后背,然后两个人才分开,苏轻窈让她在雅室里等,自己转身去了水榭大厅。
这会儿沈定安早就心乱如麻。
楚少渊坐在他对面吃茶,见苏轻窈出来,便冲她招手:“过来坐。”
苏轻窈走到楚少渊身边,乖巧坐下,含笑看着他。
楚少渊便主动给她倒了杯早就命人准备好的枣茶,让她润口:“路上可冷?”
“不冷,坐步辇哪里会冷。”苏轻窈道。
楚少渊捏了捏她的手,手心暖呼呼的,便放了心,转头对沈定安道:“行了,快去吧,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沈定安被他点了名,才略回过神来,嘿嘿笑了笑。
他起身冲楚少渊行礼,想说几句俏皮话,抬头却发现苏轻窈坐在楚少渊身边,差点没吓得坐到地上。
“娘娘您什么时候来的?这神出鬼没的,忒吓人啊。”
苏轻窈眨眨眼睛,刚想解释一句,楚少渊却发话了:“怎么能对安嫔娘娘不敬?还不快滚下去。”
楚少渊板起脸来还是很吓人的,也就苏轻窈和太后不怕他,就连沈定安都有些惧怕,他一掉脸就赶紧老实起来,不敢再油嘴滑舌。
“是,陛下教训的是,安嫔娘娘,臣这就退下。”
他刚要跟着罗遇去雅室,却被苏轻窈叫住:“沈小将军,且听本宫一言。”
沈定安顿住,低眉顺眼答:“娘娘请说。”
苏轻窈浅浅吃了一口枣茶,道:“她……她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还请将军有些耐心,不要太过急躁。”
以孙若云那性子,此事不成,还不得闹心到年后去。别再闹得吃不下睡不着,大过年的再生病,可真不值当的。
沈定安倒是没成想安嫔娘娘会如此提点他一句,倒是莫名有些感动。若苏轻窈对她没有这份关心,又何来今日的面见,他们本就没有未来可言。
思及此,沈定安冲她真心实意鞠了一躬:“多谢娘娘成全,多谢陛下宽宏大量。”
苏轻窈悄悄握住楚少渊的手,替他开了口:“本宫不是为了成全你,也不是为了成全自己,陛下也不是。”
她和楚少渊只是给他们一个机会,无论成败,那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人这一辈子,还是不留遗憾得好。
沈定安微微一愣,腰弯得更深一些,恭恭敬敬退了下去。
待他走了,楚少渊不由笑道:“多谢娘娘回护朕,朕真是很感动啊。”
苏轻窈抬头看了他一眼,靠到他肩膀上:“陛下,咱们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想许多事都能跟着改变。”
“哪怕只是一点点,一点点也是好的。”苏轻窈道。
楚少渊环住她的腰,长叹一声:“你啊,还是这么心软。”
苏轻窈闭上眼睛笑笑:“陛下可比臣妾更心软呢,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我,建元帝,乐于助人。
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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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30 章(副cp剧情)
沈定安走到雅室门外, 突然有点胆怯。
他是谁啊,他是京中有名的沈二爷, 胆大包天随性至极,到了陛下面前都有什么说什么, 京中的纨绔没一个能比得上他。到了此刻, 他居然也会犹豫踟蹰, 说出去旁人都不会信。
可沈定安偏偏就真的不敢再往前走一步了。
他顶着罗遇疑惑的眼神,手忙脚乱整理了一番并不凌乱的衣袖,这才压着嗓子说:“罗伴伴,通传吧。”
罗遇有点迟疑:“要……怎么通传?”
沈定安也顿住了, 少顷片刻,他道:“你就说, 沈将军到。”
罗遇不知道他们这里面都是什么故事, 却也没多问, 只两步走到雅室门口,低声通传:“沈将军到!”
随着他的话,雅室的门扉徐徐而开,现出里面坐着的少女。
沈定安大咧咧一个人, 这会儿却红了脸,怎么都不敢抬头往里面看。
于是罗遇就看他们俩一个坐在门里, 一个站在门外, 皆是红着脸,谁都不说话。
就这么僵持良久,罗遇忍不住了:“将军, 您要不进去跟说话?”
沈定安“哦”了一声,竟是同手同脚走进了雅室,他刚一进去,罗遇便果断关上门。
沈定安:“……”
苏若云:“……”
这可怎么办?!
沈定安到底是个男人,这会儿那股傻劲儿也过去了,倒是果断许多,他走到桌前,利落坐了下来。
“你……你好?”沈定安开了口。
孙若云的头更低了,沈定安只能看到她乌黑发髻和发髻上的如意簪。
真好看啊,沈定安心里想,真好看。
他问了好,孙若云却不答,于是沈定安就又沉默下来,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他怕惹孙若云不高兴,又怕自己粗鲁不会说话,在那抓耳挠腮紧张得不行,最后想喝口茶,却手一抖打翻了茶杯,发出“嘭”的一声脆响。
沈定安心里骂自己是蠢货,却不料就在这时,对面的孙若云抬起了头,向他望过来。
“你……”沈定安也不顾茶水了,张着嘴一脸傻样。
孙若云认真看了看他,那些羞涩和忐忑渐渐消散开来,她想着苏轻窈对她的关怀,发现自己什么都不用怕。
不过就是见一见,说说话,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这么想着,孙若云鼓起勇气,对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沈将军是吗?你好。”
沈定安听到她软软的声音,只觉得心跳快如擂鼓,他张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又闭上。
自己这样子真是太蠢了,她一定觉得自己是傻子,沈定安沮丧地想。
你的英明神武斗哪去了?你不是盛京最有名的纨绔子弟吗!?
苏轻窈看他一脸沉痛,竟是难得聪慧一回,一下子就猜出是怎么回事:“咱们都别紧张,慢慢说好不好?”
沈定安头一次被个姑娘哄,这姑娘那么瘦那么小,他不由越发不好意思,却也告诫自己不能丢脸。
“好,”他努力发出一个声音,“我们,我们慢慢说,您先说。”
听他称呼自己您,孙若云不由又笑了。
说实话,她的样貌很普通,瞧着身量也很单薄,瘦骨伶仃的,看起来相当羸弱。
但她那么一笑,却仿佛春日里的迎春绽放,让人的心都跟着雀跃起来,似乎能看到春日的原野。
“我姓孙,盛京人士,现如今是碧云宫的孙选侍,”孙若云没有犹豫,果断道,“换句话说,我是宫中嫔妃。”
沈定安刚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又听她这一句,这回是怎么都转不过弯来了。
孙若云看着他,前所未有的平静。
苏轻窈跟她说的都是对的,他们不能光凭曾经的情书情缘过一辈子,若想再续前缘,定要经过一番波折,且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两全其美。
且说两个人如果真的合适,也是孙若云要付出更多的代价,所以苏轻窈反复劝解她,让她自己想清楚。
孙若云定定看着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坚定:“收到你最后那一封信时,我是很开心的,当即就想答应下来,然后在家中等你上门求亲。却不料恰逢选秀,我也在名单之中,事情已成定局,没有办法更改了。”
“当时我就想,若是落选我再回来给你写信,若是选中了,那便也不用再联系。”
孙若云这么说着,满心的愤懑、无奈和愧疚竟消散开来,不再时刻纠结于她的心海中。这一刻,她觉得身上一轻,所有压力都烟消云散。
这段有缘无份的过往,只有亲自同那个他说出口,才算彻底了结。
沈定安别看一直沉默不语,却是认真在听她说话,孙若云的声音很轻,又软又柔,一听便知是个很温柔的人。
跟她的字,她的词一样,便是时隔一年,她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变。
还是心中的那个她。
沈定安抬头看向她,渐渐沉下心来,竟是又恢复了往常那个沉稳的他。
“我以为你出了意外,或者觉得鸿雁传书不稳妥,以沉默拒绝了我。”沈定安长舒口气,笑了起来,“现在知道了原因,我也算放下心来,不再日日为此事纠结。”
孙若云听着他低沉的嗓音,心里有着莫名的雀跃,她双手在膝上紧紧攥在一起,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她低着头,沈定安就只能看到她单薄的肩膀和若隐若现的耳廓,心里却想:真是太瘦了。
孙若云是今年入宫的宫妃,怎么也得十六七岁的年纪,如今看来,却还是那么瘦弱单薄,一点都不像是嫁了人的大姑娘。
这么想着,沈定安心里隐隐升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疼惜,觉得她为了两人的事苦熬,肯定日子过得很苦。
沈定安叹了口气。
“都是我的错,若是我不那么犹豫,早些同你表白,或许事情便又是另一种模样,”沈定安道,“因我的犹豫,却害得你如此辗转反侧,这是我的大过错。”
孙若云终于抬起头,遥遥看向他,她眼中仿佛含着一江春水,带着无限的柔情。
“不,我也有错。”
孙若云喃喃自语:“我当时应该跟父亲母亲坦白的,哪怕事情不可更改,也不能就这样被送入宫中,是我太过软弱,从没有为自己争取一回。”
孙若云说:“我当时怎么就不敢呢?”
她怎么可能敢?她从小到大都是逆来顺受,母亲说什么便是什么,从没想过“反抗”二字,等到事情成了定局,再说什么都晚了。
人生没有后悔药,她也改变不了过去。
沈定安看满眼都是自责,不由有些急了:“怎么能怪你呢!要错都是我的错,哪怕早一个月主动同你告白,也不会是如今下场,都怪我!”
孙若云摇头:“不,怪我。”
沈定安刚要再反驳一句,抬头却看她一脸坚定,不知道怎么突然笑起来。
“我们这是在做什么?”沈定安笑着说,“好了,过去都过去了,与其自责过去,我们不如展望一下未来?”
孙若云呆呆看着他,少顷片刻,也跟着笑起来。
沈定安心中一松,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话。
于是他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开口说道:“我姓沈,名定安,盛京人士,家中祖父母、父母皆亡故,只剩大哥驻守边关,妹妹就是凤鸾宫贵妃,你应该认识的。沈家祖宅位于……如今家中尚有祖产……”
他大概说了一盏茶的工夫,把家中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说了个遍,甚至连族中还有多少铺子田地都说了,就怕孙若云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
孙若云安静听了一会儿,又笑起来:“你怎么对家里庶务如此了解?”
沈定安顿时有点不好意思:“我大哥尚未娶亲,妹妹又已入宫,家中只我一个人,只能我自己管家了。”
孙若云听他这么一说,莫名有些同情他。
瞧他的岁数,他大哥怎么也要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居然也是尚未娶亲,也不知沈家的儿郎们为何都如此古怪。
沈定安见她神情放松,似乎并未对沈家有什么偏见,不由又有些放心。
“我家里事便就事如此,至于我这人,书信里如何我便是如何,至于外面那些流言蜚语,不过为了做做样子,你不用往心上去,”沈定安说到这里,举起手发誓,“我可以起誓,今日如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他说话快,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孙若云还没来得及拦他,就被他抢先说出了口。
孙若云不由有些动怒:“你这个人,怎么竟胡乱发誓,以后可不许如此。”
“好好好,听你的,听你的。”沈定安傻乎乎笑起来。
孙若云控制不住白他一眼,做完动作自己也笑起来,想着这沈小将军真是个活宝,连带着她都活泼起来,老是忍不住想笑。
不过沈定安的话说完,就轮到她了,孙若云想了想,便把家里事简单说了说。
说完这些,她决定把苏轻窈跟她说的后续事宜也都说清楚,末了道:“你也看见了,我如今是宫中宫妃,身份自不寻常,无法像普通人那般和离。只能假死改名,才能同你结亲。我嫁过人,以后还会顶着庶出或者养女的身份过活,里面各种不便,你应当也明白。”
这些话楚少渊没同他说过,那时要保护孙若云的身份,不可能把这各中曲折都说清。现在孙若云同意见他,便由她自己说也很好,起码两个人能做到坦诚以对,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遗憾。
沈定安认真听着孙若云的话,末了真心实意感叹一句:“若要在一起你的付出太多也太重,无论以后结局如何,我都能接受。”
他道:“实不相瞒,进来之前我自己也很忐忑,你看我这个人,五大三粗莽莽撞撞的,也不会哄人开心,就是一个傻子。再一个,我家里是武将世家,将来我也要上阵杀敌,你若是跟我去边疆,从此便要离开家中父母不说,还要面对边疆苦寒,时刻担忧我的安慰,怎么看,你都亏大了。”
“我们今日能见上一面,能把话都说清楚,我就觉得很满足,起码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过得好不好,这就足够了。”
孙若云定定看着他,沉默无语。
沈定安柔声问:“我明日就要南下巡视,年后才能归京,你回去好好想一想,我尊重你的意见。”
孙若云叹了口气:“好。”
沈定安咧嘴一笑,看起来是高兴极了。
孙若云看了他一眼,也跟着浅浅笑了。
真是个大傻子。
作者有话要说: 孙若云:情郎感觉有点傻。
沈定安:嘿嘿嘿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