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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31 章


    苏轻窈跟楚少渊一局棋行至收尾, 雅室的门就开了。两个人其实都很好奇,但是又怕沈定安和孙若云不好意思, 就都忍着没往那边望。


    楚少渊抬头看了看苏轻窈,见苏轻窈冲自己挤眉弄眼, 差点没笑出声来。


    不过余光扫到沈定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楚少渊立即轻咳一声, 对苏轻窈做了个口型:“别闹。”


    沈定安从雅室里缓步而出,过来给楚少渊行礼,态度十分恭敬。


    楚少渊努力板着脸,看他一眼:“谈完了?”


    沈定安点点头:“是, 多谢陛下,多谢娘娘。”


    楚少渊只说:“那便退下吧, 此去路途遥远, 务必平安归来。”


    “是, 臣告退。”沈定安对他们俩个都行过礼,就退了下去。


    等沈定安走了,正巧轮到苏轻窈落子,楚少渊便道:“宝儿, 该你了。”


    楚少渊话音落下,苏轻窈都没什么反应, 抬起头一看, 却发现她正在发呆,根本没在看棋盘。


    楚少渊叫她两声:“宝儿?宝儿?发什么愣呢?”


    苏轻窈回过头,利落起身:“陛下, 咱们不下了,我去看看她去。”


    她说完,转身就往雅室里行去,那背影果决的,仿佛这一盘棋特别无关紧要。


    楚少渊轻轻“哼”了一声,低估一句:“沈定安这家伙,就会给朕惹事。”


    另一边,苏轻窈进了雅室,看见孙若云淡定坐在那,正在喝茶。


    “如何?”苏轻窈问。


    孙若云抬头看她一脸担忧,不由起身上前,挽住她的胳膊:“挺好的,话说开了,我也不那么纠结。”


    “多谢你,轻窈,真的太感谢你了。”孙若云又说。


    苏轻窈拍了拍她的后背,也放下心来:“说开就好,以后就不用再为这事心烦。”


    “他说他过完年归京,让我那时再给出答复,”孙若云道,“我要好好想想。”


    苏轻窈道:“这样很好。”


    孙若云抬起头,定定看向远方,她的目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透着无人能阻挡的决心。


    她身上蛰伏经年的胆怯懦弱都不见了,此时的她,是那么耀眼夺目,让人无法一开眼睛。


    “这么多年,我过得太糊涂,”孙若云道,“我应该更坚定也更坚强一些,不能事事都等旁人主宰。”


    孙若云叹道:“若不是你,我还是那个可悲的我。”


    苏轻窈却说:“不,你只是没发现真正的内心而已。好了,咱们不说这些,回去我宫里,咱们吃顿好的。”


    孙若云点点头,笑着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楚少渊就看苏轻窈领着孙若云从雅室出来,一起给他行礼。


    苏轻窈让孙若云先跟柳沁出去,自己则去了楚少渊面前,笑着说:“陛下中午用完膳,定要好好午歇再起来忙,晚上我叫人准备了梅酒,等陛下回来一起品。”


    楚少渊亲自给她系上斗篷,送她到门口:“去吧,不用惦记朕。”


    于是安嫔娘娘就领着小姐妹走了,头都没回。


    留下皇帝陛下坐在水榭里,自顾自生闷气。


    罗遇心里头骂躲出去的娄渡洲,这边还得赔笑:“陛下中午想用什么?”


    楚少渊冷笑一声:“不吃了。”


    气都气饱了,为了陪外人吃饭都不说留下来陪朕,真是岂有此理!


    罗遇笑得脸都僵了,嘴里直发苦。


    不吃是不可能不吃的,永远都不可能不吃,安嫔娘娘吩咐过要陛下好好吃饭,陛下就要好好吃。


    于是罗遇就不再敢废话,出去给楚少渊安排午膳去了。


    晚间楚少渊回到景玉宫,刚一进正厅,就看她坐在花厅里做针线,一边做一边哼小曲,显然高兴得很。


    楚少渊进了花厅,也不往她身边凑,只站在火盆边驱散寒意:“怎么这么高兴?”


    苏轻窈放下绷子,过来给他更衣:“早上不是娘娘宣我过去?我下午回来便赶紧去了,娘娘说没什么事,就是让我安排腊八节的宫宴,说要把曲目尽量挑得欢快一些,也好热闹热闹。”


    因为雪灾的缘故,京中气氛一直很压抑,趁着雪灾平息下去,楚少渊才道要开宫宴。


    若放在平时,他可不爱做这事,一顿宴席起码要两个多时辰,坐都坐累了,可一点都没放松,还不如书房里批奏折呢。


    听到太后要把这差事交给她,楚少渊理所当然点点头:“这事也不难,你以前参加过那么多宫宴,照着来就是了。”


    苏轻窈笑起来:“是啊,娘娘也说了,让我慢慢学,她会耐心教导我的。”


    她高兴的不是这件事,高兴的是孙若云:“若云跟我说了,她觉得沈小将军人很好,是良配,她其实很动心,想答应沈小将军。不过她还想再跟她父亲谈谈,看看他的意思。”


    “若是他们俩个能成,样陛下也算对沈将军有个交代,也算是两全其美,”苏轻窈道,“我确实没想到,若云能果断这一次。”


    楚少渊听她说几句就又念叨孙若云,心里一哽,悄悄撇了撇嘴。


    “好事成双,确实很美满,走吧,咱们也去用晚膳。”楚少渊牵起她的手,牵着她去厅中用晚膳。


    待晚上回到罗汉床上,苏轻窈窝在楚少渊怀里,问他:“书的事怎么样了?”


    楚少渊原本以为她会忘记,没想到她还挺上心的:“已经派人去查了,倒是有了些眉目,这书是一个叫南森先生的书生写画而成,本就是为了往浮梁书局送的,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几个样本被当成南书馆的书送入宫中,这一本就落到你手上。”


    “那书生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南书馆,”楚少渊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手法温柔,眼神却异常冰冷,“你放心,有问题就查,这不是什么大事。”


    苏轻窈这才轻叹一声:“也是我没经验,若是知道这书不能入宫,我定早早同陛下说,省得叫人钻了空子,时隔一个月才阴差阳错被陛下发现。”


    “你操心这个做什么,南书馆不是什么重要衙门,翻不出风浪的。”楚少渊道。


    他低下头,见苏轻窈要睡不睡的,不知道从哪里又翻出那本书。


    “要不,朕陪你再看一遍?”楚少渊问。


    苏轻窈当即就红了脸,狠狠在楚少渊腰上掐了一把:“陛下,您怎么能如此?如此……不正经?”


    楚少渊低声求饶,跟她说痛,苏轻窈才松开手,“哼”了他一声。


    “陛下可不能再如此,要不然我就生气了。”苏轻窈道。


    楚少渊一点都不怕,低头亲了亲她耳朵,在她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惹得苏轻窈的脸又红了。


    “真的,朕不骗你,”楚少渊一本正经,“若是不好,你只管打朕,怎么样?”


    苏轻窈迷迷糊糊的就被她说动了,照着书上的彩图,好生体会了一把“好不好”。待两个人嬉闹完,苏轻窈已经困得不行,窝在他怀里飞快睡过去,还小声打起了呼噜。


    楚少渊见她高兴了,自己没什么体会,但心里头的愉悦却一点都不少。在她额头亲了一下,也渐渐沉入梦乡,一夜好梦。


    转眼就到了腊八节那一日。


    苏轻窈和楚少渊一大早就起来,楚少渊出去上早朝,苏轻窈则吩咐柳绿和桃红如何行事,一会儿她们就要去前头的勤政殿,跟随勤淑姑姑和春花姑姑一起安排今日晚宴事宜。


    两个人都跟了她几个月,也越发稳重,如今很能顶事。


    苏轻窈也不怕她们办不好差,只说:“你们还年轻,若是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现在是有姑姑们教,以后就得自己独当一面,你们可明白?”


    桃红和柳绿福了福,退了出去。


    柳沁让宫人取来礼服,跟桃蕊一起给苏轻窈看,这身礼服是回宫之后才做的,用的是三品嫔娘娘的规制,颜色是她所有礼服中最深也最重的。


    苏轻窈先穿在身上试了试,站在镜子前来回看:“怎么瞧着我个子都变高了?”


    她这些日子来日夜同楚少渊在一起,行为作态不由自主会被他带走,陛下身上威仪天成,一行一动皆是让人不敢直视的贵气,苏轻窈也渐渐有了些嫔娘娘的架势。


    现如今她若是沉下脸来,就连罗遇都不敢说话,更何况是年轻些的小宫人。因此近些时候景玉宫中上下都是老老实实,柳沁管得也轻省。


    她自知道是怎么回事,闻言便笑道:“娘娘身上气质高贵,威仪深重,再穿这样一身礼服,自是显得高大威武,让人心生敬畏。”


    苏轻窈挑眉,这才发现镜子里的自己一瞬间变了气质,看起来竟是分外凌厉。


    柳沁便道:“娘娘瞧,便就是如此。”


    苏轻窈对着镜子做了好几个表情,最后发现自己不光容貌跟前世不同,就连气势也隐隐改变。


    倒是真的完全不同了,苏轻窈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笑,便让桃蕊给她脱下来:“哎呦呦,真是沉。”


    说罢,她直接歪在贵妃榻上,揉了揉肩膀。


    柳沁和桃蕊见她如此,不由相视一笑:气质变了,但娘娘还是娘娘,人还是那个人。


    这一次的宫宴被安排在勤政殿,往常勤政殿是用来开小朝的,宽敞深广,最适合摆宴席。届时宫妃皇亲、朝政大臣共聚殿中,欢度今岁的腊八佳节。


    到了申时正,苏轻窈午歇起来,便开始梳妆打扮。


    冬日穿礼服比夏日舒服得多,虽然依旧厚重沉闷,却不会热得人难受。苏轻窈这会儿再没抱怨,只让桃蕊先给她梳了一个圆髻,然后便开始里三层外三层穿礼服。


    在小衣、中衣之外,还要穿一件鞠衣,鞠衣外面才是大礼服,这么一套穿下来,一刻钟都过去了。


    待鞠衣穿好,苏轻窈便坐到椅子上,让桃蕊给她上妆。


    “今日的妆得稍微浓一些,勤政殿的宫灯明亮,若是妆太淡会显得很没气色。”桃蕊道。


    她虽没近身伺候太后,也跟在太后身边几年,乐水本就喜欢她,对她一向尽心教导,对于这些细节之处,她很明白。


    苏轻窈道:“你看着上就好了,我自是信得过你的。”


    桃蕊悄悄松了口气。


    她们家这位娘娘一直不喜欢浓妆艳抹,她今天把话说出口,也是有些忐忑的。


    待上妆过后,苏轻窈穿上大礼服,戴上霞帔、头冠、璎珞、金环,这才算打扮妥当。


    她行至宫门口,抬头望向远方。


    天际烟云缭绕,金乌西斜,已是一日将晚时。


    苏轻窈深吸口气,道:“走吧。”


    往前一步,便是另一个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安嫔娘娘,不要怂就是上!


    安嫔娘娘:上……上不了啊?


    陛下:……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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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们么么哒~


    ☆、


    苏轻窈坐上步辇, 一路先去慈宁宫。


    今日这么隆重的场面,她需要亲自先去接太后,陪着她从安兴门出,最后抵达勤政殿。


    太后早就等在大殿中, 等苏轻窈的步辇一到,她便出了正殿。


    “今日准备了娘娘爱听的灵隐仙曲, 选的第四到第六章, 最是欢快, 娘娘可听听唱的好不好。”苏轻窈对太后一福, 上前搀扶住她。


    太后娘娘的礼服自是比她的要隆重许多, 头上的凤冠金灿灿的, 美丽夺目,却也很沉。不过太后早就习惯, 走得倒是比苏轻窈稳当许多, 还笑话她。


    “好好好,你最贴心了,不过以后还是多戴些步摇珠钗, 习惯就不觉得累赘。”


    苏轻窈抿嘴一笑, 扶着她上了步辇。


    自是太后的步辇在前,苏轻窈的在后, 一路晃晃悠悠,约莫两刻之后才出安兴门,往勤政殿而去。


    此刻的前朝自是热闹极了。


    同往日安静的暮色长信宫不同,今日勤政殿前的广场上人来人往, 三品以上重臣皆携夫人联袂而来,即便无人私下交谈,却显得一派繁荣。


    苏轻窈和太后的步辇停在侧门前,黄门唱诵一声,苏轻窈便先下了步辇,过来迎太后。


    侧门虽位置偏僻,她们这一行人却太过醒目,赶来扑宴的朝臣们都注意到这个角落,探究的目光也随之而来。


    苏轻窈出现的那一刻,无数目光往她身上扎来,她却仿佛一无所觉,淡定自若来到太后步辇前:“娘娘,勤政殿到了。”


    太后“嗯”了一声,伸出手给她,让她扶着自己下了地。


    外面已是华灯初上,落日的余晖撒在金灿灿的琉璃瓦上,映得长信宫满室芳华。


    这座沉默的宫,已在盛京屹立三百年余,历经两朝而不衰。


    苏轻窈前世也曾来过这里,却没有任何时候有此刻感触那么深,那么重。


    八根通天立柱之上,是棱角分明的重檐九脊顶,雕花门扉依序而开,映衬得大殿内外灯火通明。勤政殿不算长信宫最宏伟的宫殿,却也是最精巧的,各处都透着别致和宏伟。


    那种雕梁画柱的细腻和古朴优雅的大气完美融合在一起,让人见之难忘。


    只有站在这里,才能感受出盛京这座五朝古都的厚重。


    太后见她竟是看着屋脊发呆,便拍了拍她的手:“咱们进去吧,以后有的是机会过来,到时候你可劲儿看个够。”


    太后说罢,又霸气十足补了一句:“咱们自己家的房子,随便看。”


    苏轻窈本来还在那感慨呢,转眼就听到太后这句话,差点没笑出声来:“娘娘您真是的,非要逗我笑,这么多人盯着看呢。”


    太后道:“看就看呗,宠妃就得让人看,要不然他们找谁羡慕?”


    苏轻窈:“……”


    话糙理不糙,太后娘娘这句话听到耳朵里,苏轻窈莫名奇妙就不紧张了。


    于是娘俩就高高兴兴踩上台阶,直接往旁边的配殿行去,此刻,贵妃等妃嫔主位已经等在配殿外,都是特地过来迎太后的。


    如今贤妃不在宫中,妃位只剩宜妃,而嫔位中和嫔、顺嫔、丽嫔和惠嫔倒是齐全,这么看来却也还是人丁凋零。


    太后看见她们倒是很高兴,待贵妃下来亲自扶着她,便也就拍了拍苏轻窈的手,让她自己走。


    贵妃今天穿着亦很隆重,似是感受到苏轻窈看她,也回头看向她,冲她比了个口型:“多谢。”


    苏轻窈这才回忆起来,她这是在感谢自己替沈定安说话。


    这会儿人多口杂,苏轻窈不好解释,只能但笑不语。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配殿前,宫妃们给太后见过礼,太后便道:“外面冷,咱们进去说话。”


    待进了配殿,贵妃主动拉着宜妃坐到太后左手边,苏轻窈便淡定自若坐到太后右手边,宜妃还想说什么,但抬头看见太后都没说话,便也不敢吭声了。


    自从上次被禁足,她已经很久都没找事了,上一次还是中秋节时,也不过就说几句酸话,到现在也有三个月。苏轻窈觉得她似乎比以前成长不少,最少知道看人脸色,不再如过去那么莽撞。


    太后看着她们,倒是一脸欣慰:“再过些日子,新进宫的小姑娘们也算是宫中老人了,瞧着你们一日比一日稳重,我就甚是安慰。”


    这个时候的贵妃又恢复她的温柔体贴样貌,她笑弯一双眼睛,对太后道:“全赖娘娘教导得好,平日里又最是慈和不过,才让我们在宫中安稳度日。”


    太后点点她:“就你嘴甜。”


    贵妃道:“臣妾可没乱说,妹妹们都很仰慕娘娘,是不是?”


    她话音落下,苏轻窈就赶紧跟着表态:“可不是,贵妃姐姐说得一准没错,臣妾最喜欢娘娘了。”


    太后就笑起来,场面特别温馨。


    这会儿工夫,朝臣们陆续进入勤政殿,前广场上便又重新回复往日宁静。


    太后见外面安静下来,沉思片刻,突然道:“一会儿勤政殿里人多,你们都注意着些,有些话有些事,听听就过去,勿要多言闹笑话。”


    也不知太后这话是从何而来,妃嫔们面面相觑,根本不知要如何回答。


    苏轻窈道:“好,谨遵娘娘教诲。”


    太后点点头,低头喝了口茶,没再多言。


    虽说这会儿配殿里只她们娘几个,却不好冷场,贵妃想了想,便对宜妃道:“我许久没见妹妹了,怪想你的,一会儿你且就坐我边上,咱们说说话吧?”


    宜妃一愣,终于按捺不住,张口便道:“这不合规矩。”


    贵妃笑眯眯看着她:“怎么不合规矩了?不过是一场宫宴,咱们也就略坐一会儿,这样不是很好?”


    论说宜妃也是一贯伶牙俐齿,今日不知是没精神还是如何,竟一时间没回上话,脸色却越发不好看。


    按理说一会儿进了勤政殿,宜妃应当坐苏轻窈这个位置,而苏轻窈则要跟宜妃换过来,挨着贵妃坐。


    她倒是不觉得有什么,却不知贵妃为何要如此操作。


    苏轻窈抬头看向太后,见太后却一脸了然,突然心跳加速。


    这么说来……她似乎记得陛下跟她说过,安嫔这个位份太低,很快就要给她升位了。若果然如此,那贵妃如此行为便就合情合理,一开始大臣们肯定要议论,但议论过后却免除了苏轻窈跟宜妃换位置坐的尴尬,这样其实是在保全宜妃的脸面。


    但宜妃却不知道各中关节,依旧不依不饶。


    “我不,凭什么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宜妃撅着嘴,看起来特别委屈,“太后娘娘,您替臣妾说句话吧。”


    她原先还能装装样子,自从被罚闭门思过之后,便果断破罐子破摔,经常是想说什么说什么。能忍住就都忍住了,忍不住就任由性子来,倒也比以前更直爽些,反而没那么讨人厌了。


    太后听了她的话,却是笑着说:“好了,贵妃喜欢你,你就跟她坐啊,不过是一个位置罢了。”


    太后这话一说出口,殿中陡然一静,宜妃肯定没想到,一向最重规矩的太后居然也会有如此随性的时候。


    宜妃想了想,突然抬头看向苏轻窈,狠狠瞪了她一眼。


    苏轻窈一顿,明白她这是想歪了,把这事全赖她身上,不由在心里叹气。宜妃这么多年在宫中可是白过的?明显太后和贵妃都知道一会儿要发生什么,故意如此安排绝对不会错,她硬抗真没必要。


    不过,苏轻窈一边喝茶一边想,太后知道她不奇怪,怎么贵妃居然也知道?


    这么看来,贵妃的身份定也很不一般。


    此刻的苏轻窈倒是一点都不慌张,她淡然坐在那,对太后说了一句:“今日特地准备的正山小种,倒是品相绝佳,很适宜这个寒冷冬日。”


    太后就说:“不错。”


    又坐一盏茶的工夫,楚少渊才姗姗来迟。


    他没去勤政殿,反而直接过来配殿,亲自上来迎接太后。


    不过他这么一来,所有人就得离开温暖殿内,出去站在冷风里迎接皇帝陛下的大驾。


    楚少渊今日很不一样。


    他穿着隆重的朝服,头上戴着凌云冠,身上穿着玄黑衮服,腰中一条白玉革带,衬得他腰细腿长,自是十分高大威仪。


    他个子高,步伐大,几步就行之殿前,先给太后见礼:“给母后问安。”


    太后可不会让他把礼落实,赶忙伸手扶他一把,笑着道:“今日可忙?”


    楚少渊扶着她进殿,直接在太后右手边坐下:“尚可,母后且略坐一会儿,殿中应当已经安排妥当。”


    太后让人上了一碗杏仁酪给他:“一会儿要吃酒,你先垫垫。”


    这一看就是太后亲自从慈宁宫带来的,里面没放多少糖,他吃起来正合适。太后一片慈母心肠,楚少渊当然不会拒绝,低头便吃起来。


    “多谢母后。”楚少渊道。


    太后看着他吃,一脸慈祥:“我知道今日是大节,你也高兴,不过还是要少吃些酒。”


    楚少渊又点头:“母后放心,朕都明白。”


    太后这才不多言。


    苏轻窈坐在楚少渊身边,因位置特殊,正好能感受到旁人的目光。


    从楚少渊进来这一刻,就有几道目光时隐时现往他身上扎,楚少渊似乎浑然不觉,苏轻窈却替他看了个清清楚楚。


    此刻贵妃正陪着太后说笑,宜妃自顾自在那生闷气,而和嫔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是一直没抬头。她身边的顺嫔更有意思,端着茶杯来回晃,里面的茶水都快撒出来,也不见她喝一口。


    剩下的两道目光,自然来自惠嫔和丽嫔。


    殿中这么多妃嫔,到头来只这两个注意到了陛下,也不知是好还是坏。


    如此看来,陛下还真是有点……惨啊。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朕很好的,朕一点不惨(倔强)!


    ☆、第 133 章


    不过楚少渊似乎一点都不在意就是了。


    他刚吃完杏仁酪, 罗遇便匆匆而来,道:“太后、陛下、诸位娘娘,殿中安好,还请贵人大驾光临。”


    楚少渊点点头, 起身扶起太后,道:“走吧。”


    他们俩个走在最前面, 后面是贵妃和宜妃, 再之后苏轻窈自己一个人走成一排, 却也乐得自在。


    从配殿到正殿要走过廊桥, 绕过殿前长廊, 最后才会进入勤政殿。


    随着娄渡洲的一声“皇上驾到”, 朝臣们纷纷起身跪迎,场面异常宏大。


    苏轻窈沉默走在队伍中, 感受着四面八方望过来的探究眼神, 却是一点都不慌张。


    她稳稳走在路上,每走一步都那么坚定,仿佛没有任何人能动摇。


    待到了殿上, 楚少渊先扶着太后坐下, 然后便坐到了太后身边。紧接着,贵妃拉着一脸不情愿的宜妃坐在太后手边, 而苏轻窈便坐到了楚少渊身边。


    待他们坐定,楚少渊才道:“免礼,平身。”


    待朝臣们起身看到殿中情景,大殿中就响起一片嘈杂之声, 他们是不敢当着这一家子的面议论,可却都很惊讶,陆续有人发出惊叹声。


    苏轻窈淡定自若坐在那,脸上甚至带着浅笑,显得从容不迫。


    倒是被迫坐在贵妃下手的宜妃脸色难看得很,但她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只能在那强颜欢笑,怎么看怎么别扭。


    今日忠勇伯也来了,瞧见这么个安排,倒是没说什么,就连身边的骠骑将军总拿眼睛看他,他脸上的笑也是纹丝不动。


    三品以上的朝臣看似不多,再加上皇亲国戚勋贵世家,也林林总总坐满了勤政殿,他们这一惊讶不要紧,殿中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乱得不成样子。


    楚少渊坐在宽大的龙椅上,把下面人的脸色看了个清清楚楚。他也不生气,只那么轻轻冷哼一声,殿中瞬间便安静下来。


    楚少渊看了娄渡洲一眼,娄渡洲便端上来一杯秋露白。


    “诸位爱卿,今岁入冬大寒,盛京、奉天等地天降暴雪,全赖爱卿们兢兢业业护卫一方百姓,你们的辛劳朕都看得见,也都记在心中。”


    楚少渊说罢,顿了顿,又道:“以此杯中酒,谢过诸位贤能,保我大梁永安。”


    话音落下,朝臣们便纷纷起身,端起酒杯。


    “陛下万安,大梁永安。”


    语毕,众人饮尽杯中酒,再度坐下。


    楚少渊大手一挥:“开宴!”


    宫人们便鱼贯进入殿中,给朝臣上菜。


    腊八佳节,第一道便是熬制一整天的腊八粥,这一场宫宴是苏轻窈亲自管的,她便要求御膳房盛一碗端一碗。


    数十个粥瓮在炉子上热着,待腊八粥端到朝臣面前时,还袅袅冒着热气。


    一阵浓香扑鼻而来,却是腊八粥应当有的味道。


    这半碗腊八粥下肚,一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也缓解了腹中饥饿,这个安排倒很是巧妙。


    朝臣们刚吃好粥,冷盘与热盘便一起上来,热盘的菜都是不怕冷的烧鸭等,便是这会儿已经冷了,风味也还不错,这一顿宫宴倒是吃得朝臣很意外。


    往年参加这样的大宴,因为人太多,御膳房也无法供应上,菜品大多都是冷的,油大的菜冷了以后就会黏在菜品上,品相难看不说,味道也特别难以下咽。


    但宫宴是御赐,再不好吃也没人敢说出来,都是佯装享受吃进去,每次都很难熬。


    今日的菜品直接换了样子,很有些叫人惊喜的味道。


    忠勇伯坐在殿中,正慢条斯理吃那道果仁菠菜,这道冷盘不怕放,现在滋味浸到菠菜中,反而更好吃了些。


    他正吃着,就听身边的骠骑将军小声嘀咕:“这是换了主事娘娘了吧?”


    他们都是老臣了,许多从楚少渊祖父时便在朝中,大小宫宴参加过无数,今天这一顿时吃得最舒服的。


    厉平帝的元后早亡,他篡位后也一直没有立后,待太子迎娶太子妃,宫事就直接被交到太子妃手中,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可以说,太后娘娘管宫也有二十几年了,她的习惯一直没变过,大臣们早就习惯。


    今日这一场,绝非出自太后之手。


    骠骑将军嘀咕完,便跟忠勇伯挤眉弄眼:“你说是左边那一位,还是右边那一位?”


    忠勇伯目不斜视,继续吃他那一碟果仁菠菜,他身边的伯夫人更是假装没听见,慢条斯里喝粥。


    骠骑将军见他不理自己,嗤笑一声:“得意什么,总不会是你闺女,瞧瞧她都坐哪里去了?”


    忠勇伯一向都是笑眯眯的,平日里也没架子,跟人很能打成一片,这种话不是没人说过,也没怎么见他生过气。


    所以骠骑将军这会儿不过随口说一句,也不觉得他会当真。


    然而忠勇伯却是重重放下筷子,看了他一眼。


    他平常都是一副笑面佛样子,此刻沉着脸看人时,真是吓人得紧,更别提他眼神冷冰冰的,好似盘旋着无数冰刃,仿佛能把人戳穿。


    骠骑将军脸上的笑挂不住了,他往右边挪了挪,尽量离他远点:“说笑的说笑的。”


    忠勇伯垂下眼睛,淡淡道:“不可非议皇家事,将军大人不知吗?”


    骠骑将军哈哈笑了两声,转过头去不吭声了。


    忠勇伯瞥他一眼,重新端起那碗热乎乎的粥吃。


    还用问是左边还是右边的?简直是个蠢货。右边的进宫那么多年,宫宴可换过菜色?自然是左边那一位了。


    忠勇伯抬头遥望自己那不成器的女儿,不由叹了口气。这会儿还做这嘴脸干什么?陛下今日一定有安排,还不如早早道一声恭喜,也好能多几分情谊。


    当年只有这个女儿年纪相仿还未定亲,忠勇伯只得送了她进宫,却不料她跟她娘一样,眼皮子太浅,行为处事一股小家子气,实在上不得台面。


    忠勇伯原本只是想同皇家拉近关系,现在却只能祈祷她不要犯蠢,别做下郑家那样带累整个家族的祸事,他就谢天谢地了。


    这么想着,忠勇伯又看了一眼热乎乎的腊八粥,不由叹了口气。


    看看人家,第一步就办的漂漂亮亮,拿人手短吃人嘴短,这一碗粥吃下去,怎么也要给点面子,不能当面说项。


    被他夸奖的苏轻窈,这会儿也在吃粥。


    楚少渊看着碗里热乎乎的腊八粥,发现他这碗里没有蜜枣,吃起来一点都不甜,很适合他的口味。


    俩人挨得很近,楚少渊就笑着说:“特地给朕安排的?”


    楚少渊特别不喜吃用甜品,苏轻窈很是知道他的口味,日常饭食也安排的妥贴。他没想到今日宫宴苏轻窈还没忘了这一点,特地给他准备了不一样的口味。


    苏轻窈小声说:“我让宫人打听过,有消渴症的大人们吃得都是不加蜜枣的,陛下这碗是顺带的。”


    楚少渊:“……”


    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哄哄朕?


    苏轻窈看他瘪了嘴,不由小声笑了笑:“逗您的,大人们的是御膳房的大锅饭,您的是小厨房的砂锅煮的,不一样。”


    楚少渊这才高兴。


    和嫔就坐在苏轻窈身边,她离得不远不近,却是不知怎么听到苏轻窈跟楚少渊的小声嘀咕。


    待苏轻窈坐回来用膳,她就笑着说:“安嫔娘娘真是体贴,难怪陛下和太后娘娘都喜欢您。”


    苏轻窈给楚少渊丢了个眼色,略往和嫔边上挪了挪:“不过多费些精神罢了,哪里值得你这么夸赞。”


    和嫔道:“有这个心,就已然很好,这一碗八宝粥,我吃着比往年的都要好。”


    今日的八宝粥也是苏轻窈特地吩咐做的,从早上熬到现在,又浓又稠,自然极好吃。上菜没多一会儿,下面的大臣们就开始夸赞,显然也很喜欢。


    倒不是眼皮子浅没吃过腊八粥,而是因为主事的人有心,懂得体恤下臣。这一点,才叫朝臣们心里舒坦,觉得这一年到头没白辛苦。


    “娘娘此举,实在是高着。”和嫔浅浅看她一眼,抿嘴一笑。


    和嫔若是真跟表面上显示的那般和和气气,苏轻窈现在就应下了,然而想到她可能的身份,苏轻窈不由心中警惕,想了想道:“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前几日见亲,听闻你家中是嫂子来的?你母亲可是有什么不好?”苏轻窈问。


    和嫔没想到她还关心过这事,不由垂下眼睛,淡淡叹了口气。


    “我二嫂进京说,母亲近来犯了咳症,加上北地苦寒,便有些熬不住。原本今年她还想坚持过来瞧瞧我,这会儿实在起不来床,便只能叫我二嫂来一趟,这个月的家书还未收到,我这心也是一直揪着。”


    苏轻窈就跟着叹气:“唉,家里长辈年纪大了,便是有这样苦处,你要相信老夫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康复如初。”


    和嫔用力点点头:“多谢你。”


    说话的工夫,乐者上了前来,开始奏起乐章。


    因着今岁大寒,又刚过雪灾,楚少渊便没叫弄什么歌舞,只叫奏些佛乐,倒也还挺好听的。


    随着丝竹声响起,殿中便更热闹几分。


    朝臣们越发活跃起来,陆续有人起身相互敬酒,这也是宫宴的常例,倒也不算违制度。


    太后正跟陛下说着话,余光一闪,便看到瑜王妃宽大的身影往台上走,顿时皱了皱眉。


    楚少渊知道母亲很烦她,便拍了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太后瞪了他一眼,转头就听到瑜王妃掐着嗓子说:“娘娘今日真是红光满面,光彩照人。刚我我还听谨郡王妃说今日菜色换了,定是娘娘甩开手,不再操心这些琐事。”


    瑜王妃若有所思看了看满脸不高兴的宜妃,又在淡然的贵妃脸上扫过,最后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哪位娘娘出的手,今日这菜色当真很好,吃得人心里头舒服。”


    太后却不上她这挑拨离间的当,反问:“瑜王妃那么聪明,不如你说说,你觉得哪位娘娘最体贴?”


    作者有话要说:  安嫔娘娘:我,安嫔,万众瞩目。


    陛下:媳妇好棒,媳妇好美,媳妇顶呱呱。


    ☆、第 134 章


    瑜王妃微微一愣, 随即便笑起来。


    她的笑声有些尖锐, 又带这些让人不喜的嘲弄, 太后用力忍着,才没皱眉头。


    所幸这时瑜王领着瑜王世子上前, 才没叫场面太过难看。


    “娘娘、陛下, 给您二位敬杯酒, 上次是少泽不懂事, 全赖陛下耐心教导,若不然他以后指不定闯什么祸。”


    瑜王一开口就是楚少泽年少不懂事,楚少渊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也只端起茶杯, 道:“王叔客气了,少泽是朕的弟弟, 朕自然应该管教他。晚宴结束还有要事忙,朕便以茶代酒, 王叔不介意吧。”


    瑜王满面笑容:“咱们都是一家人,陛下太过客气了。”


    说着,他主动举起酒杯,自己一饮而尽。瑜王世子跟在他身后,抬头飞快看了一眼楚少渊, 也低头喝了口茶。


    他还在闭门思过中, 这么长时间也就今天出来参加宫宴,自然不敢饮酒。


    等敬完楚少渊和太后,瑜王转向苏轻窈, 道:“还要敬安嫔娘娘一杯酒。”


    他没说为什么敬酒,但再坐几位心里都明白,他是为了上次报恩寺的事,特地跟苏轻窈道歉。


    苏轻窈刚要端起酒杯,楚少渊便开了口:“你不宜多喝酒,以茶代酒吧。”


    喝什么苏轻窈无所谓,便端起茶杯,冲瑜王敬了敬,瑜王淡笑着把酒喝了下去。


    待敬完酒,瑜王就要拉着瑜王妃退下,瑜王妃却是个脸皮厚的,根本就不理他。


    “我留下来陪太后娘娘说会儿话,你们爷俩先走吧。”瑜王妃道。


    她当众给瑜王没脸,根本不顾他气得铁青的脸色,自己倒是很得意,仿佛她多有能耐,多么御夫有术。


    瑜王脸上一僵,却不愿意这场面闹不愉快,只得勉强说了一句“你说几句就退下”,便领着儿子走了。


    于是太后就只能让宫人加一把椅子,放在自己身边。


    瑜王妃道:“瞧娘娘这桌上的菜品,倒是同我们的全不相同,安嫔娘娘有心了。”


    刚才谁也没说今日宴会是安嫔操办的,现在被瑜王妃直接说出口,大殿中陡然一静,不过片刻之后,便复又热闹起来,大家的心思却都飘远。


    苏轻窈抿嘴一笑,也是落落大方:“多谢王妃称赞,能给太后娘娘当差,是咱们的福气。”


    瑜王妃叹道:“太后娘娘一向疼你,这么重要的差事也交给你做,以后你一定要好好孝顺太后娘娘才是。”


    她这话一说,若是寻常宫妃定要生气。苏轻窈就看宜妃气的白了脸,心里头无奈摇头。


    太后今天心情好,实在懒得跟瑜王妃说这些废话,苏轻窈便想张口挤兑她两句。


    接过苏轻窈还没来得及说话,贵妃便开了口:“王妃说得是呢,安嫔妹妹可是我们宫中数一数二的好姑娘,上敬太后,下慈小主,宫里人人都喜欢她。”


    瑜王妃被贵妃一句话噎住,难以置信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见贵妃端起一杯秋露白,一口闷进去:“好酒啊!”


    瑜王妃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她突然发现,宫中这些妃子,不是低头吃自己的菜,就是相互小声说着话,对于她的话头,大部分人都不感兴趣,少部分例如贵妃,居然还会帮着苏轻窈。


    这一发现,令瑜王妃倍觉不可思议。


    但她却不能在这种场合问出口,讪讪坐了一会儿,见没人理她,就只能退下来。


    待她走了,旁的朝臣们才陆续上来敬酒,他们都是冲着太后和陛下来的,苏轻窈乐得没人搭理,自己开开心心用晚膳。


    就在这时,有个翰林院的老大人上来,先跟太后和陛下敬茶,然后却又举杯,对苏轻窈道:“多谢安嫔娘娘,特地给咱们这些老臣安排的淡粥,您真是蕙质兰心。”


    老大人瞧着都是知天命的年纪了,苏轻窈半站起来,也举起茶杯:“大人谬赞了,祝您福寿康健。”


    老大人的头发和眉毛都白了,笑起来的样子特别像是弥勒佛,很是富态,他举了举茶杯,仰头一饮而尽,颤颤巍巍下去了。


    苏轻窈小声问楚少渊:“这位是?”


    楚少渊笑着看她,说:“这就是你喜欢的那个《四海游记》的作者,翰林院的名誉院正,也是史学博士张寿张大人。”


    苏轻窈十分吃惊:“哇,没想到老大人这么风趣,佩服佩服。”


    楚少渊道:“他是个很幽默的人,朕若是得了闲,偶尔会请他进宫说说话,能涨不少见识。”


    张寿进入翰林院前就很有名,他早年父母双亡,十几岁时便游历天下,三十岁归京赶考,一举中了状元郎。


    他中了状元,却无心当官,只在翰林院挂了个编修,开始修起史书来。


    当时还是厉平帝在位,他看中张寿的人品才学,便特地给了他一个史学博士的官位,允许他每年有一半时间可出访各地,探寻大梁风土人情。


    这样过了二十年,他终于写完一部《四海游记》,也算是个很洒脱的人物。


    苏轻窈早年看过《四海游记》,现在被楚少渊重提,不由又有些心痒痒,道:“回去要找出来再看一遍。”


    楚少渊想了想说:“朕那里有一套老大人的签名版,回头送给你。”


    两个人说得热火朝天,那边忠勇伯领着夫人上了前来。


    他也算是皇亲国戚,自家又跟皇室有亲,太后自也不会冷脸,很是客气。


    忠勇伯没看女儿,只领着夫人同太后、陛下敬茶,然后便要退下。


    就在这时,宜妃开了口:“父亲、母亲。”


    忠勇伯身形一僵,他没看女儿就是怕她闹事,现在可好,她还是出了声。忠勇伯夫人站在一边,脸上淡淡的,却也没说话。


    忠勇伯回头看向宜妃,见她脸色相当难看,想了想才说:“宜妃娘娘,近来天气骤冷,可是闹了风寒?若是病了,可得好好休息才是。”


    他这话给了大家一个台阶,宜妃却不依不饶,张口道:“父亲,你也看到了……”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旁边的贵妃手里一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整杯水就泼向宜妃,弄得她半个手臂都湿了。


    宜妃都脸色就更难看了。


    贵妃忙开口:“唉,都是我不小心,还不赶紧伺候宜妃娘娘下去更衣?”


    她话音落下,她身后的姑姑秋莹和宜妃的姑姑莺语对视一眼,一起上前直接拽起宜妃,半拖半拽把她请了下去。宜妃几次三番想说话,都因为手上剧痛而耽搁,到了一句都没说出来。


    待她走了,贵妃便对忠勇伯抱歉一笑:“伯爷,让您见笑了。”


    忠勇伯心里头感激,知道她是给自家留脸面,不由道:“多谢贵妃娘娘。”


    说完话,他便也不敢多留,赶紧领着夫人下去了。


    就在苏轻窈以为今日这场宫宴就要平平安安过去之时,一个瞧着比张大人年纪还大的老大人上前敬茶,却是直接站在殿中,中气十足道:“陛下,太后,老陈有话要说。”


    楚少渊淡淡道:“大人请讲。”


    老大人张嘴就说:“陛下,老臣以为今日如此安排坐席,实在不妥。”


    楚少渊挑眉,跟太后对视一眼,两人均未发言。


    苏轻窈也不说话,她悄悄看了一眼楚少渊,见他一脸淡然,心里就更稳妥。


    估摸着,这一出戏也在楚少渊的意料之中,于是便更不着急了。


    老大人的话音落下,大殿中顿时再无人多言,就连宫人都不敢乱走,僵直站在原地。


    就在这一片静谧之中,数十人坐在殿中,竟是比宁静深夜还要安静,无一人出声打扰他。


    老大人瘦瘦高高样子,皮肤泛黄,头发花白,瞧着倒是精神矍铄,一看就是念叨起来让人头疼的那一种。


    他根本不惧怕殿中情景,反正他是礼部的礼官,陛下也不能拿他怎么办。


    等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他才继续道:“长信宫立宫三百余年,最要紧便是尊卑二字,转至大梁立国,依旧定都于盛京。凡宫妃制度定案以来,百多年皆是如此,上下尊卑四个字,是刻在宫妃制之骨血中,轻易不得废止。”


    老大人上来就是一通说教,听得人头痛,不过若是仔细听来,会发现他这帽子扣得很大,几乎算是指着陛下鼻子骂他违背祖制。


    楚少渊倒是没生气,饶有兴致看着他,想看他到底要如何说。


    老大人喘了口气,说:“早年老臣瞧陛下也是尊礼守法,从不荒诞礼法大事,老臣心中甚是宽慰,常道陛下是个明君,是个贤能。”


    “然而现在看来,陛下太令人失望了。”


    老大人当了一辈子礼官,把礼记奉为圭阜,从不许任何人妄议。除此之外,他把《大梁律》也全部背下,可谓是烂熟于心。


    这么一个老学究,说出来的话自是条条框框,听着就很让人窒息。


    不过,他也就是欺负楚少渊年轻,早年厉平帝在位时,可没见他四处蹦哒,现在倒是倚老卖老,偏要在陛下面前顶撞几句。


    无非为了自己名声罢了。


    楚少渊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今天这一出,就是在等他自投罗网。


    因此老大人这一大串话说完,楚少渊便他:“王大人到底要说什么?可直白说来给朕听。”


    王老大人被楚少渊一噎,顿时气得吹胡子瞪眼,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楚少渊倒是很客气,怕他气出个好歹,让娄渡洲给他搬把椅子,请他坐下“好好说”。


    王老大人得意坐下,这才道:“陛下今日让宜妃娘娘坐在贵妃手边,却让安嫔娘娘顶替了宜妃娘娘的位置,实在违背祖宗礼法,且是有霍乱宫闱之意。”


    霍乱宫闱这词都出来了,可见这老头刚才在下面那么长时间,到底都在盘算什么。


    楚少渊听完,客客气气问:“还有吗?”


    还有?这件事还不够大吗?王老大人被他气得头晕目眩,好半天没说出话来。


    等他气喘匀了,才又继续道:“陛下,礼法规矩可是大事,万万不可胡乱为之,乱了祖宗礼法。”


    楚少渊笑了。


    他冲娄渡洲招招手,娄渡洲就捧了份圣旨上前。


    楚少渊道:“原本想等宫宴结束时与诸位爱卿同喜,既然被王大人发现,那便提前宣读吧,娄渡洲。”


    王老大人心中一跳,慌乱窜上心头,让他差点都没坐住。


    娄渡洲可没看他,只上前一步,冲楚少渊鞠躬行礼,然后便抖开圣旨,唱诵道。


    “奉天承运、皇帝召曰,景玉宫安嫔苏氏,至纯至孝,嘉言善行,淑良慧贤,实乃宫中表率,今以封为正一品贵妃,特赐封号纯,以表其忠孝,钦此。”


    作者有话要说:  纯贵妃娘娘:哦豁!


    陛下:嘿嘿嘿嘿。


    ☆、第 135 章


    圣旨一出, 勤政殿中陡然一静。


    王老大人更是惊讶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坐在那脸都憋红了, 他也不像是气的,反而有点像是惊惧不畅。


    不光是他们, 就连苏轻窈都愣了, 万万没想到楚少渊直接就给她封了一个正一品贵妃。


    要知道, 按大梁宫规, 贵妃、四妃以及九嫔皆是一封号一位,立国一百二十八年,还从未出过一朝双贵妃之异事, , 楚少渊此举,实在有些出人意料。


    苏轻窈原以为楚少渊不是给她封个淑妃就是德妃, 结果却是个石破天惊的贵妃,便是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啊。


    这一下, 王老大人恐怕要气出个好歹来。


    不过现实离她所想还有一点点距离。


    就看王老大人坐在那使劲喘气,脸涨得通红,眼睛都突出来,显然心绪很不稳定。但若是仔细一观,却又能发现他目光游移, 略有些闪躲。


    且先不管王老大人如何作想, 楚少渊此举,一看就是早有预谋,根本就不是被王老大人逼迫所为。毕竟圣旨是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能拿出来, 肯定一早就写好,只待时机恰当再当众宣读。


    娄渡洲宣读完圣旨,勤政殿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没了,苏轻窈也呆愣在那,甚至都不知道要领旨谢恩就。


    娄渡洲看了看楚少渊,楚少渊就去看太后。


    太后瞪了不省心的儿子一眼,轻咳一声,突然开口:“好孩子,这是大喜事,还不快接旨?”


    苏轻窈突然被太后点名,起身看向楚少渊。


    只看他正看着自己,脸上带着浅淡笑容,那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有着让人安心的温柔缱绻,苏轻窈一下子就淡然下来。


    管它是贵妃德妃,反正最后都是自己的,怕什么?


    她也不顾朝臣们的惊诧,自顾自起身行至楚少渊面前,端端正正跪下行大礼:“臣妾谢陛下封赏。”


    楚少渊从娄渡洲手里接过圣旨,就要亲自递给苏轻窈。


    就在这时,另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陛下万万不可。”


    楚少渊的手顿住,抬头望堂下看去,却见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缓步上前,他瞧着比王老大人年纪还大些,却更精神。


    他发话了,楚少渊不得不停下,给娄渡洲丢了个眼神,娄渡洲赶紧上前扶起苏轻窈。


    苏轻窈便乖乖退回自己座位上,一言不发。


    她知道今日此事楚少渊一定还有后手,她只要好好配合便是,反正至于她是大好事,她一点都不亏。


    这位老大人一上前,楚少渊忙叫人端了把椅子上来,道:“太傅请坐。”


    老头也不用人扶,先是对楚少渊和太后行礼,然后才坐下。


    “陛下,若非此事牵连甚广,老臣不会多此一言,”老太傅顿了顿,又道,“陛下可听一听?”


    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冯首辅,致仕后楚少渊给其加封太子太傅的头衔,官拜正一品。如今已是古稀之年,却依旧精神矍铄,比之旁边的王老大人看着还利落,一点都不似这个年纪的人。


    老太傅活的很明白,从来都不会管皇家这些事,有人问他,他只会说那是别人家的事,轮不到他管。


    便是楚少渊年少登基,他也一直尽心辅佐,从不曾有倚老卖老之嫌,朝中上下人人都很敬重他。


    是以此刻他开了口,坐在一边的王大人顿时面有喜色,觉得自己有了靠山。


    但楚少渊不认为冯太傅是古板之辈,此时出言,定有其深意。


    于是便也客气道:“太傅请讲。”


    冯太傅沉默地看了看他,道:“陛下可曾读过《后楚书》和《新商志》?”


    楚少渊道:“读过。”


    冯太傅没有把话说死,只道:“既然陛下都读过,应该对其最后一章深有感触,史书上一字一句,骂的都不是最昏聩的那个人,陛下确定要如此行事吗?”


    冯太傅的意思是,历史千百年,每当朝代更迭,最后都要怪罪到女人头上,事实上不过是王朝将死,气数将尽,无力回天罢了。


    关后宫女人什么事呢?


    眼看楚少渊对苏轻窈一心喜爱,把她看得如此重要,冯太傅怕以后一但有什么天灾**,百姓不会骂苍天无眼,只会说陛下昏庸,妖妃当道。


    苏轻窈何其无辜,而楚少渊又何其冤枉。


    他此言一为大梁,二为楚少渊,可谓用心良苦。


    果然,冯太傅的话一出口,旁边的王大人脸色一变,由青到红,再由红到白,冷汗涔涔而下,看上去极不妥当。


    同一心为陛下的冯太傅相比,他的格局就太低了,这么一对比高下立见,让他坐在那都觉得浑身难受。


    冯太傅看都不看他,只认真看着楚少渊:“陛下,老臣还望陛下三思。”


    楚少渊脸上复又有了笑意,说:“太傅一片忠心,令朕深为感动,太傅不愧为肱骨之臣,实乃朝野上下的表率。”


    冯太傅没有因为他的夸赞而高兴,依旧板着脸,认真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知道老大人不会动摇,不由收起笑容,也严肃起来,目光在诸位朝臣面上扫过。


    “朕知道此事事发突然,也颇令人费解,诸位爱卿定很迷惑,觉得此事十分诡谲,”楚少渊叹了口气,“朕也不想如此,不过前日灵隐寺的净尘法师特地上京,道他夜观天象……”


    楚少渊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


    朝臣们一听他提净尘法师,当即就有了底,明白陛下这是有备而来,以他的性子,这事很难再有转園。


    再说,净尘法师是世外高人,在大梁都有极高的声誉,楚少渊敢拿他说事,这事十有**就是真的,不可能是陛下为了偏宠苏轻窈而信口胡言。


    于是,殿中刚因冯太傅的话重新热闹起来,转眼就又回复安静。


    楚少渊这才继续道:“有些内情,自不可细说,但安嫔这个贵妃之位,确实是合情合理的。”


    楚少渊如今虽还年轻,却绝对不是糊涂之人,他十几岁时就已临朝听政,至今也算有小十年光景,朝臣对他还是甚为了解的。


    陛下绝不是贪花好色之辈,若说他单纯因为喜爱苏轻窈给她升位,便是给封个皇后都可,他却偏偏没有,只封到了贵妃,还是在原本就有贵妃的情况下,这事实在很是耐人寻味。


    因此楚少渊这话一出口,朝臣们就以为是大师亲自给算的,安嫔娘娘当贵妃一定有更深的原因,只是牵涉太深,陛下不便多说。


    这么一想,现场气氛便好了许多,就连几个脸色铁青的礼部礼官都松了口气,不再绷着脸。


    但是有的人却依旧不依不饶。


    王老大人没说话,另外一个瞧着很面生的礼官却站出来,朗声道:“陛下,国法宫规不可废,陛下一意孤行,便是置礼法于不顾,实乃昏聩。”


    楚少渊转头望过去,一见他起身,当即便知道此事能成,心中陡然一松。


    说话之人不过四十许的年纪,留着山羊胡,看起来又高又瘦,长得也颇有些刻薄。


    他是如今礼官中最能蹦的一位,也是最会往自己脸上贴金的。楚少渊此举便就在他身上,或者说……他身后的瑜王身上。


    那人也不知为何胆子特别大,被楚少渊如此盯着看,却是一点都不慌乱,反而越发兴奋。


    “陛下,臣愿以身相抗,望陛下打消此等恶念,勿动摇大梁国本。”


    这帽子可就扣大了,楚少渊还未来得及说话,陆续却又有几人起身,异口同声道:“还望陛下三思考。”


    楚少渊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却突然点了点头:“还有吗?还要说什么?”


    那中年礼官被他一问,却是有些愣神,這套说辞他刚刚想了半天,现在陛下还要加问,他自是一时半会说不出更多违逆之言。


    若他再说,今日恐不能全身而退,他也要为自己考量。


    因此,他道:“臣并无多言。”


    楚少渊的目光在众人面上一扫而过:“你们呢?”


    此刻站起来的这几个大多都是文官职,每日不过做些案头工作,并非实权职务,他们平日里也不需要上朝,除了官职略高些名头也好听,真没任何实惠。


    这些人大多都是老学究,脑子里一根筋,也很好煽动。刚才是被中年礼官的话带的,热血上头才起来附议,这会儿冷静下来,却都有些后悔。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低下头:“臣亦然。”


    楚少渊这才道:“赵爱卿一心为国,朕实在感动,无奈此举不仅净尘法师亲算而出,就连钦天监鉴正亦是给出同样卦象,若非如此,朕岂会如此行事?”


    楚少渊边说边叹气:“朕也知此举有违宫规,也同大师探讨过此事,大师却道宫中妃嫔位份,不过一个封号罢了,若是封号有别,又如何可言是一位双主?”


    在场朝臣皆是一愣,这才回忆起来,刚才陛下说苏轻窈的封号是“纯贵妃”。


    这个特地多出来的纯字,原来还有这样的深意。


    楚少渊不管他们如何想,继续道:“朕原本也很纠结,觉得此事万万不可行,便同母后商议。母后却说事关国体,定要谨慎处之,不能知而不理,若以后真有差错,不光朕承担不起,大梁也……”


    楚少渊说得这么玄乎,不就是为了让苏轻窈当贵妃,苏轻窈自己心里都很明白,可朝臣们却都不知。


    楚少渊继续道:“太后娘娘深觉此举于贵妃有碍,于是便请贵妃相商,却不料贵妃当即表示,若为大梁万般不会有怨言,若是大人们皆不认可,她愿让出贵妃位,这样不就万事大吉?”


    此事,贵妃便也起身,柔声开口:“若为大梁,便是千辛万苦臣妾也在所不辞,何况只是降位而已。臣妾立位贵妃,时常觉得自己为国为民无大作为,每日都愧疚深重,如今正有此机缘,臣妾倒觉得是好事。”


    贵妃不言则已,一言惊人。


    她这话说完,那几个反对都朝臣都是一脸愧疚,什么话都说不上来。看看人家多通情达理,反观他们只会叫嚣着祖宗礼法,叫嚣着死板规矩,却不知为朝廷多做些贡献。


    于是陆续便有人坐下,在场只剩冯太傅、王老大人和赵大人。


    此刻,冯太傅却发话了:“贵妃娘娘满门忠烈,怎能说无大作为,沈家一门为国尽忠,实乃国之表率。”


    冯太傅又道:“既为大梁,这宫规也并非不可更改。”


    他话音落下,王老大人的脸色更是难看。


    楚少渊便问:“王大人、赵大人,二位意下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呵呵,跟我斗。


    陛下:政斗朕是一流的!


    ☆、


    王老大人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往前冲的, 这会儿一个不顾国体只顾礼法的帽子扣下来, 他以后在礼官中也抬不起头,这会儿心里自是后悔万分。


    是以楚少渊一问, 王老大人便匆匆起身:“是臣愚钝,还请陛下责罚。”


    这一下,倒是老实下来,不敢再作妖。


    楚少渊淡笑道:“大人也是为国着想, 现在误会解开,又何来责罚一说?”


    王老大人松了口气, 灰溜溜地退了下去。


    此刻, 朝堂上就只剩下赵大人还鹤立鸡群, 他左看看右看看, 见只剩下自己孤军奋战,脸上闪过一抹恨铁不成钢。


    这些人怎么都如此不讲信义,一点坚持都没有,枉为读书人。


    赵大人心里腹诽,面上却依旧沉静,他也明白, 此刻的他显然已经孤立无援了。


    其实若不是楚少渊今日这圣旨太过突兀,绝不会有这么多朝臣起身反对。现在宫中无皇后, 贵妃已是最高的位份,他突然再设一位贵妃,较真礼法的老学究们自是无法接受,没直接上前咒骂已经算是好的了。


    不过楚少渊一番解释, 加上贵妃的表态,事情直接扭转,大部分朝臣都已接受下来。


    毕竟,若实在不能接受,就是置大梁国法于不顾,哪怕一多半的朝臣都觉得这不过是楚少渊的借口,却也不会真的当面顶撞陛下。


    这位陛下的脾气,可没他父皇那么好。


    赵大人这会儿也是有些犹豫的。


    毕竟他刚才是被人授意才起身,现在确实骑虎难下,不知要如何收尾。


    他假装沉思低下头,用余光瞥瑜王,见瑜王把杯中茶一饮而尽,顿时松了口气。


    “陛下,臣也无话。”


    楚少渊这才微微一笑:“很好,纯贵妃,接旨吧。”


    于是苏轻窈再度起身,刚想跪下给楚少渊行大礼,却不料楚少渊上前一步,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他把那份沉甸甸的奏折往她面前一捧,低头看向她。


    苏轻窈抬头看去,只见他目光闪闪,眼中带着无边笑意,令她的心也雀跃起来。


    既然楚少渊不让她行大礼,苏轻窈便冲他福了福,这才接过圣旨。


    “臣妾谢陛下封赏。”


    帝妃二人这腻歪劲儿,朝臣们全都看在眼中,心里也大多有底,知道今日事多半是因为什么。瑜王一家坐在下首,离前殿位置很近,几乎能把两人的神情也都看清。


    瑜王妃冷笑一声:“恶心。”


    她声音很小,只瑜王和瑜王世子能听见,瑜王世子几乎不抬头看自己的母亲,却是往父亲那里看了一眼。


    瑜王瞥了他一眼,又去看瑜王妃。


    “闭嘴。”瑜王冷冷说道。


    瑜王妃翻了个白眼,却当真没敢多说一句。


    瑜王仰头吃茶,余光在楚少渊那带笑的脸上扫过,心里却异常烦躁。


    楚少渊绝不是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此刻他突然给安嫔升位,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者说安嫔身上发生了什么?


    这么一想,瑜王便更是焦躁,恨不得马上知道宫中的近况。


    楚少渊笑着让苏轻窈坐下,瞥见瑜王连喝了两杯茶,脸上的笑意更浓。


    而此刻,冯太傅还坐在堂前没动。


    楚少渊对他甚是尊敬,想过来亲自请他归位,却不料冯太傅又开了口:“陛下,既然纯贵妃娘娘有封号,那沈贵妃娘娘是否也应当有封号?这样才更合乎礼法,也不枉沈家满门忠良。”


    冯太傅倒是个妙人,此言一出,这事就算是落地,以后若楚少渊再有什么新的想法,这样的事也便成了旧例,一切都好办。


    楚少渊微微一愣,随即便笑道:“太傅大人所言甚是,朕明日便命钦天监给沈贵妃卜算封号,大人放心便是。”


    冯太傅点点头,也不用人搀扶,自己起身下了前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安然坐下。


    楚少渊道:“刚事出突然,宴会暂停,继续开宴吧。”


    他话音落下,丝竹声复又响起,殿中自是一派歌舞升平。


    待到晚些时候,这一场“愉快热闹”的宴会终于结束了。


    楚少渊先送太后离殿,然后苏轻窈便跟沈如心一起退出,待皇家贵人都走了,朝臣们这才三五成群往外行。


    楚少渊要送太后回慈宁宫,苏轻窈便跟贵妃一道往东六宫行去。


    路上,苏轻窈打开步辇隔窗,问贵妃:“姐姐当真早就知道?”


    如今苏轻窈是正一品,反而比从一品的贵妃要高半级,她再叫姐姐便不太恰当,因此贵妃提醒她:“傻姐姐,你该唤我妹妹的。”


    苏轻窈一愣,见她一脸真诚,一点不开心都无,心里多少有些安慰。


    “你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当时差点没吓着我,腿都软了。”苏轻窈道。


    沈如心看她一眼,抿嘴一笑:“我也只知道陛下要给你升位而已,却没想到陛下竟是如此心急,跟个傻小子似的。”


    沈如心想起刚才楚少渊那个样子,就忍不住想笑:“不行,我回头一定要跟二哥说,叫他也笑话陛下去。”


    看她竟是这么欢天喜地,苏轻窈也不知要说什么好,只得道:“我还怕你生我气呢。”


    沈如心瞪她一眼:“怎么在姐姐心里,我竟是这么小心眼的人?你当我跟宜妃似的呢。”


    说起宜妃,苏轻窈才想起她更衣回来以后就老实了,真是一声都没多吭,显然知道贵妃此举是为她好,觉得误会了贵妃,也是不太好意思。


    苏轻窈道:“妹妹自不是这样的人,只是这事确实不太妥当。”


    今日事发突然,朝臣们一下子被楚少渊糊弄住,稀里糊涂就认了,待琢磨一晚上回过味来,明日定又有的闹。


    沈如心道:“陛下今日敢如此,明日定有后着,你且瞧好吧。”


    她说罢,苏轻窈就到了景玉宫,就看沈如心笑眯眯跟自己挥手,坐着步辇继续前行。


    苏轻窈看她当真不在意,自己也松了口气。


    原本她跟贵妃就不熟,现如今也不过因着沈定安的事有了几分交际,却是没想到她竟是这样的性子,倒是意外有些直爽可爱。


    不管别人如何,苏轻窈今日是相当高兴的,她笑着下了步辇,坐下换了身衣裳,笑容也丝毫未减。


    柳沁伺候在她身边,见她如此,也笑弯了一双眼。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


    苏轻窈顿了顿,赶忙说:“把人都叫来正厅,虽已经晚了,还是要给个喜礼的,看看谁还在,都来一趟。”


    有要换班的自是早早歇下,这会儿还醒着的宫人只剩一半,苏轻窈兴致高昂,直接赏了大荷包,宫人们也被她感染,一个个笑红了脸,看起来别提多喜庆了。


    楚少渊回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喜气洋洋的场景。


    他心中高兴,看到这般情景更是开心,不由笑起来。


    苏轻窈这会儿还在正殿发喜赏,抬头看见他回来,直接把荷包塞给柳沁让她代发,自己则迎了出去。


    “陛下回来了?”她笑着问。


    昏黄的宫灯下,她脸颊上的酒窝若隐若现,楚少渊心中一动,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回来了。”


    苏轻窈牵起他的手,陪他一起进了寝殿,待换下礼服,两人才觉得舒坦一些。


    楚少渊见她一直笑眯眯的,多此一举问:“高兴吗?”


    苏轻窈原本想板起脸数落他两句,可实在太过欢喜,一听他说这个,也憋不住笑起来。


    “高兴,”苏轻窈道,“陛下下回能不能提早跟我说,当时真的吓着了,话都差一点跟不上。”


    楚少渊握住她的手,笑得特别得意:“这是个多大的惊喜啊,提前说了就没意思了。”


    苏轻窈瞥他一眼,心说这惊喜差点就便成惊吓了。


    “陛下也是,怎么突然就升我做贵妃,若是德妃或者淑妃什么的,朝臣也不会有今日这等反应,咱们时间那么长,您急什么呢。”


    楚少渊跟她咬耳朵:“朕不这样,旁人又如何才能着急?”


    苏轻窈挑眉看他,用口型跟他比:“罗孚?”


    楚少渊笑笑,略摇了摇头,也跟她比口型:“瑜王。”


    他一说出这两个字,苏轻窈便明白了:“陛下这是激将法?”


    楚少渊挥手叫宫人出去,才道:“原来瑜王一直老老实实,不过是认为朕将来一定会把皇位传给他的孙子,但他私底下的动作可一件不少,同罗孚似乎也是有些牵扯的。”


    楚少渊叹了口气:“若他现在也老实,朕也不会如此,但这几次危险却都有他的影子,朕实在无法容忍他在继续往前朝后宫插手。”


    苏轻窈皱起眉头:“怎么会是瑜王?之前查出来的不是顺嫔?”


    楚少渊低声道:“之前顺嫔的两个妹妹出宫后,仪鸾卫中的暗卫盯了很长时间,发现其中的八小姐一出府就要去素红斋买胭脂,而我那个好表弟,也经常进出那里,他一个大男人,买什么胭脂?”


    楚少渊能这么说,几乎就是肯定了瑜王是顺嫔的幕后之人,但顺嫔为什么?


    “你道为什么?为了情爱二字,”楚少渊道,“仪鸾卫费了好大功夫才查出来,邢子怡跟楚少泽,以前可是郎有情妾有意。”


    苏轻窈呆了。


    “陛下,您没说笑吧,”苏轻窈迟疑道,“顺嫔可比世子大三岁呢。”


    盛京可不比坊间,流行什么女大三抱金砖的婚事,邢子怡比楚少泽大三岁,他俩本身就不太可能产生交集,又怎么会有私情?


    楚少渊眸色一深,低声道:“这就要问问朕的好王叔了。”


    苏轻窈眨眨眼睛,好奇地看着他。


    反正楚少渊也习惯了,有孙选侍在前,多一个顺嫔也无所谓,他倒是不觉得丢脸,只当故事说给苏轻窈听。


    “不过是英雄救美、一见钟情的老掉牙戏码。选秀前顺嫔去上香,路遇惊马,被英俊的瑜王世子所救,可不是一段佳话?”


    这事要不是仪鸾卫阴差阳错打听到顺嫔出嫁前身边的丫鬟,也不能知道竟还有这一段过往。


    瑜王这一手,真是太厉害,也太老谋深算一些。


    苏轻窈叹了口气:“他隐忍这么多年,陛下怎知他要忍不住了?”


    楚少渊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梁,往她肚子上看了一眼:“朕昨日暗示他来着。”


    苏轻窈不太明白:“暗示什么?”


    楚少渊轻咳一声,也不敢看她,小声说了一句:“暗示你有了。”


    苏轻窈觉得自己没听清,却又好像听清了,一时间根本转不过弯来。


    “陛下……到底暗示了什么?您大点声,臣妾听不清。”


    楚少渊这才又说了一句。


    “就暗示他……你有了孩子。”


    苏轻窈:“?”


    作者有话要说:  贵妃娘娘:陛下您……您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陛下:不不不,朕真的只是战略性暗示。朕没疯,真的没疯。


    ☆、第 137 章


    苏轻窈有点难以置信。


    她瞪大眼睛看着楚少渊, 直把皇帝陛下看得不自在, 偏过头去不吭声。


    苏轻窈疑惑地问:“瑜王应该不会那么傻吧?”


    她这么问完,又说:“这么多年陛下都没子嗣, 再加上顺嫔可能从中走漏消息,瑜王一定认为陛下……咳咳,您这么随便一暗示,他就能信?”


    楚少渊一听这个, 顿时有点扎心,不过话还是要说的。


    “他太着急了, 这么多事累积起来, 朕看他是不想等那一天了。什么儿子孙子, 都不如自己做皇帝来得实在。关心则乱, 能信就信,不能信朕也没明说不是?”


    苏轻窈扭过头去盯着他看,楚少渊轻咳一声:“好了,朕只是稍微那么暗示他一下,就看他是不是要狗急跳墙了。”


    “好吧,以后陛下再有什么计划, 一定要提前跟臣妾讲,”苏轻窈道, “要不然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一定会穿帮的。”


    楚少渊笑着在她手上亲了一下:“宝儿最聪明了,跟朕又心有灵犀,怎么会穿帮呢。”


    两个人说着话, 苏轻窈便又想起顺嫔的事来:“既然她跟瑜王世子如此相和,为何不跟他成亲,反而进宫来?”


    盛京就算没这女大三的风气,这么做却也不出格,他们二人品貌相当,家世相宜,算是门当户对,这门亲事只要认真谈就不会不成。


    又何妨会弄成这个下场。


    楚少渊冷笑一声:“就楚少泽那软蛋哪里有自己的主见?在家里听他娘的,出来听他爹的,他爹让邢子怡入宫为妃他都不敢反抗。”


    再说,邢子怡也竟然答应了,这事真令人无话可说。


    苏轻窈咋舌:“这一群人也是奇葩。”


    俩人现在除了楚少渊偶尔想弄点“小浪漫”或者“小惊喜”,平时是从来没秘密的,什么话都能说,什么事都可以讲。


    楚少渊见她惊讶,忍不住就又念叨:“也不知道楚少泽哪里好,等邢子怡入宫为妃,邢八小姐就又瞧上他,开始给他跟邢子怡传递消息,哪怕楚少泽已经定亲,邢八小姐还在那一厢情愿。”


    苏轻窈:“……”


    都不知道说邢家这对姐妹是蠢还是傻了,然而端看邢子怡那些毒辣手段,苏轻窈倒是不觉得她傻,无非是被爱情迷糊住了双眼,变得毫无理智而已。


    苏轻窈道:“说不定瑜王世子给过承诺或者信物吧。”


    “这也不能信啊?”楚少渊不能理解。


    苏轻窈笑着看他,道:“男人跟女人不一样,陛下您换位思考一下,若是一个英勇雄主要带着你造反,许诺你成功之后封侯拜相,同时还有许多同你一样的门客,你也不会觉得旁人如何英明,只会觉得自己是他们之间最厉害的那一个,对不对?”


    楚少渊面无表情说:“不对,朕只会自立门户自己称王。”


    苏轻窈忍不住捏了捏他:“别闹,臣妾说正经的呢。”


    楚少渊赶紧闭嘴:“娘娘请说。”


    苏轻窈道:“你看,瑜王世子肯定是忽悠她们,事成之后让她们当皇后。当然了对顺嫔跟对邢八小姐的说辞肯定不一样,但中心思想都是相同的,在世子心里,自己一定是他最爱的女人。”


    楚少渊几次三番想开口,都被纯贵妃娘娘凌厉的眼神击退,不敢再吭声。


    苏轻窈道:“您看顺嫔在宫中不上不下,根本就不显眼,若不是邢大人当上阁老,她实在可有可无。陛下确实龙章凤姿,却对顺嫔不屑一顾,这种情况下,早先对她温柔体贴的世子便成了更珍贵的心里人,再加上家中或许不顾她的反对硬送她入宫,现在她弃邢家满门于不顾,倒也不显得特别突兀。”


    说到这,她自己才算能理解邢子怡。


    也不是说理解吧,就是知道她这行为背后的原由,在这种种不合理之间寻找一个最合理的点。


    楚少渊若有所思点点头,道:“这么看来,其实治国也是一样的,大抵不能光看朝臣有什么治世之能,只要他热爱这份差事,能尽心为百姓办事,无论是何官职应当都没有大区别。”


    苏轻窈:“……”


    苏轻窈再度说不出话来,怎么说着说着就拐到国家大事上去了?


    楚少渊也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念叨了一刻,终于念叨开心,喝了口茶就跟苏轻窈沐浴去了。


    景玉宫中自是柔情蜜意,此刻的瑜王府却是一派乌云密布。


    瑜王跟瑜王世子相对坐于书房内,瑜王脸色铁青,而瑜王世子则显得噤若寒蝉,坐在那大气都不敢喘。


    “你真的打听清楚,他不成?”瑜王瞪着儿子说。


    在外面一向慈眉善目的瑜王,在儿子面前却并非如此,只要他一板起脸来,瑜王世子就只觉得他青面獠牙,是最吓人的活阎王。


    这会儿被父王质疑,瑜王世子浑身一抖,立即道:“真的、真的父皇,儿子早就问过、问过好几遍,子熙都是这么说的。”


    瑜王世子一着急,都有点结巴了。


    瑜王对他是恨铁不成钢,无奈自己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就是想换都没得换了。


    “你把话再给我复述一遍。”瑜王道。


    瑜王世子只是怕他,人却不笨,闻言立即便道:“父王,子熙说子怡给她传的话是陛下从不曾同她同房,便是去乾元宫侍寝,也被困在石榴殿,哪里都不能去。她不好跟别的宫妃打听,只逼着问过赵婕妤,赵婕妤亦是如此说。”


    瑜王若有所思道:“也有可能,他是针对顺嫔和赵婕妤?”


    瑜王世子也不知道这些,邢子熙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不过在中间转述罢了。


    “不清楚,儿子只是照实说。”


    瑜王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往后躲了躲。


    “下次你让她问清楚,办点事都办不好。”瑜王道。


    瑜王世子小声说:“子熙和子怡都很聪明的,但陛下很谨慎,她们打听也打听不到,还是别让她们涉险了。”


    瑜王恨铁不成钢:“你这没出息的蠢货,就知道弄这些风花雪月的糟心事,我看你死女人肚皮上算了。”


    “还不是你让我去的。”瑜王世子嘀咕一句。


    瑜王现在满心都是楚少渊立安嫔为贵妃的因由,焦躁烦闷,根本没听见儿子在说什么,不过却是真的看他就烦。


    “行了,你出去吧。”


    瑜王世子松了口气,赶紧退了出去。


    等他走了,瑜王却突然再度开口:“沈定安出城了?”


    另一道声音说:“回禀王爷,沈定安前日出京,带了一千人,是半夜从奉天大营调走的。”


    瑜王面色沉沉,道:“把南麓、北蒙的人,调到清水镇。”


    另一人兴许是有些惊讶,好半天都没说话,直到回过神来,才终于应声:“是,卑职遵命。”


    次日,楚少渊一大清早连下数封圣旨。


    一封沈贵妃为令贵妃,二升谢菱菡为从三品宁嫔,赐住长春宫前殿。三则封贤妃为正二品德妃,位四妃之首。其余还有位份升迁,暂且不需细说。


    圣旨一出,前朝顿时又是一派哗然,盖因贤妃本就是四妃,改封其为德妃,实在很是有些古怪。


    苏轻窈听到这份圣旨,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夜,冬雪落满城。


    转眼就到了十二月中旬,盛京的过年气氛越来越浓,因过了雪灾,百姓们欢天喜地,自是觉得今年即将顺遂过去。此时的盛京,家家户户都开始置办年礼,百姓们穿梭在东西两市,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喜色。


    可谓是欢欢喜喜过大年。


    只要这个年根能熬过去,转眼便就春暖花开,又是一年好光景。


    就在盛京这一派热闹祥和之间,各西北番国与东南部族的使臣陆续抵达盛京。各种各样的肤色、发色、服饰人群涌入盛京,立即被这一派繁华的五朝古都所吸引。


    鸿胪寺丞和译官领着他们一路行至东西市,给他们看看大梁都什么样的特色货物,到时候互市开张,也可拿来换取。


    琳琅满目的织锦罗衣,精致娉婷的各类瓷器,从柴米油盐到酒醋茶汤,东西市应有尽有。


    且往来穿行皆为百姓,他们穿着普通的布衣,拖家带口过来采买年货,人人都是喜笑颜开,看起来自是一派歌舞升平。


    注意到外来的使臣,百姓们投来好奇的目光,却并不觉得他们是异类。胆子大些的还会笑着问好,虽说语言不通,但那种友善却能传递出来,让人觉得自己被欢迎着。


    第一个到达盛京的是柔然使臣们,距离上次时辰来访已经过去二十年,此刻再来的都是年轻人,在家中听的都是二十年前的情景,倒是跟今日分外不同。


    看到竟有百姓同他们打招呼,一个年轻的柔然使臣问译官:“张大人,他们在说什么?”


    译官用柔然语笑着说:“马上就要过年了,他们在说新年快乐。”


    说完,他想了想,又道:“我们的新年类似你们的乌兰节,是每年年末最盛大的节日。”


    使臣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我知道新年的,盛京真的很热闹。”


    张译官道:“到时候开了互市,这些大梁寻常的货物互市也能有。柔然的百姓只需要自家的常用货品,比如地毯奶酒,牛羊马儿,甚至是金器铁器,想怎么换就怎么换。当然,柔然也可以开摊子,贩售柔然最出色的物产。”


    年轻使臣到底没见过太多世面,听着不由怦然心动,当即就想点头。


    年长的使臣拉住他,没让他说话。


    但他们每个人心里都是雀跃的,看着琳琅满目的货物,恨不得现在就买上两件玩赏一番。他们心里也都明白,互市对于他们来说,或许是好事。


    最后,一行长长的队伍进入鸿胪寺驿站,就这么安顿下来。


    此刻的景玉宫中,苏轻窈收到一封信。


    是贤妃许娉婷写给她的。


    苏轻窈打开一看,入眼便是六个字。


    轻窈,见字如晤。


    苏轻窈的眼泪瞬间滑落脸颊,在桌上氤氲成一朵凋零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不写小剧场了,顶锅盖跑走。


    ☆、第 138 章


    之前楚少渊特地给贤妃升至德妃, 苏轻窈就已经有预感了。


    她是知道许娉婷是何近况, 听闻楚少渊如此动作,心里自是难过, 却也强撑着没有表露如来。


    此刻收到这封信,便是预感成真,许娉婷或许已经不在。她现在是满心悲痛,眼泪不停滑落, 却是一行字都没看下去。


    虽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突如其来的离别还是异常让人痛苦, 心情也难以平复。


    柳沁见她如此, 忙上前帮她擦脸:“娘娘, 勿要太过伤心。”


    苏轻窈把信笺放到一边, 生怕弄湿了模糊字迹,接过帕子自己擦脸,边擦边叹气。


    “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了呢?”苏轻窈说。


    前一世许娉婷怎么也活到二十九,虽不是高寿,却也没年轻夭折,现在提前那么多年, 又如何能让苏轻窈接受。


    柳沁轻轻拍着苏轻窈的后背,无声叹了口气。


    德妃娘娘这样身体, 其实活到这把岁数已经不易,对于她来说,能早些摆脱病痛,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这些事苏轻窈都明白, 许娉婷自己也曾说过,可她还是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总觉得许娉婷是因她重生才提前病逝,觉得是她的过错。


    柳沁见苏轻窈伤心得不能自已,不由也有些慌乱,忙给桃蕊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去乾元宫请陛下。


    这边却还是低声安慰:“娘娘,咱们先看看信吧,看看贤妃娘娘如何说?”


    虽然贤妃已经是德妃,但柳沁却没有叫这个称号,也是怕苏轻窈更难过。


    苏轻窈终于止了止眼泪,却还是很低落:“她还能说什么?也不过是同我告别罢了。”


    说起来,她跟许娉婷这一世看似没多深的缘分,但她们两个脾性相合,很能说到一块去,短短两月相处,却也成了好友。


    便没有前世今生这样的事,苏轻窈都要伤心难过,更何况是现在这般情况。


    这些话苏轻窈无法对柳沁说,只能憋在心里。她擦干眼泪,深吸口气,重新拿起那封信笺,一字一句读起来。


    许娉婷常年卧床,也没那么强的精气神,字写得并不怎么好看,但苏轻窈这么看来,却不由又是红了眼眶,心里头难过得紧。


    许娉婷道她在家这一个月,过得有多开心,每日都有父母兄长陪着她,无论她想做什么都行。


    一月来,身于家中,有父母兄长相伴,自是越发快活,多谢你当时替我美言。


    许娉婷如是说。


    苏轻窈知道她对家中执念很深,这么多年苦熬着,无非就是怕父母兄长难过,如今走到最后一程,反而比以往豁达。


    她跟苏轻窈说了许多话。


    她道早年她总是暗自流泪,觉得天道不公,为何她生来便是如此孱弱,无法像常人那般健康。为此,她还曾埋怨过父母,怪他们没给自己一个好身体。


    可后来长大了些,她渐渐懂事,才发现父母为了她操了多少心,于是满身戾气便都消散开来,只剩下自怨自艾怎么都无法疏解。


    就这么过了许多年。


    她入宫为妃,离开父母,自己一个人在绯烟宫苦苦熬着。身体好的时候就去给太后请安,不好的时候就躺在宫中吃药,也没有朋友。


    她这个样子,宫妃都绕着走,不会有人愿意贴上来。


    苏轻窈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


    认识了苏轻窈以后,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开朗许多,性格变了,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也都变了,对于生死之事经也是渐渐看淡,不再觉得那是坏事。


    甚至因为无边的病痛,她其实早就活够了。


    能内心解脱,是她快活起来的第一步,多亏苏轻窈,她也做到了。


    所以临别之际,她才会给苏轻窈写来这样一封信,感谢她成为自己的朋友。


    苏轻窈就这么看着,眼泪又再度倾泻而出,怎么都止不住。


    贤妃最后说:后来病重,弥留之际回顾一生,这才顿觉人生苦短,便是困于屋中,也不能就如此浅淡度日。


    我自己错过太多精彩,还望你能珍重时光,继续做快乐的那个你。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此信一别,他日不能再见,愿你今生幸福美满,长寿康健。


    娉婷敬上。


    苏轻窈看到最后一句,终于止不住嚎啕大哭。她再也不顾的矜持和体面,此刻心中所想,唯有许娉婷已经故去,再不能同她相见。


    生死离别,是人世间最无奈的遗憾。


    柳沁紧紧抱着她,也跟她一起哭:“娘娘,可别哭坏自己。”


    苏轻窈哽咽着,一句话说不出来,泪眼滂沱中,似乎还能看见许娉婷临别时的那一面。


    那一日的许娉婷打扮得特别漂亮,水红的袄裙艳丽夺目,头上团花金冠精巧别致,盛装打扮的许娉婷是那么美丽。


    可那也不过是最后一面。


    那时候许娉婷笑着对她说:“只能来年再见。”


    对于她而言,却已无建元五年的春日可盼了。


    苏轻窈心里一阵阵得疼,仿佛有什么在撕扯着她,让她喘不过气来。


    柳沁见她脸都红了,呼气也不是很顺畅,顿时有些急了,哭着叫人:“快给娘娘一颗静心丸。”


    桃红柳绿原就守在外面,苏轻窈这样她们不敢进来添乱,现在看娘娘几乎哽咽,忙把早就取来的清心丸送进来,喂苏轻窈一颗。


    苏轻窈这才好过些。


    楚少渊匆匆赶回景玉宫的时候,就见到这么一团糟的情况,他皱起眉头,大踏步进了寝殿,沉声问:“怎么回事?”


    桃红柳绿忙退开,道:“德妃娘娘给娘娘送了封信来,娘娘十分悲痛,刚才胸闷憋气,赶紧吃了一颗清心丸,才略好。”


    楚少渊很了解苏轻窈,一见她眼泪汪汪看着自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行至榻边,坐下把她揽入怀中,对宫人道:“都出去。”


    桃红和柳绿不放心,还很迟疑,柳沁便利落很多,飞快便领着人都退了下去,还仔细关上了寝殿的房门。


    楚少渊轻轻顺着苏轻窈的后背,感受她小小的身子一抽一抽的,别提多心疼了。


    “傻宝儿,别等坏人还没抓住,你再把自己哭病了。”楚少渊低声哄她。


    苏轻窈打了个泪嗝,哽咽道:“我心里难受,陛下,我真的很难受,都是我害得……”


    楚少渊一把捂住苏轻窈的嘴,沉声道:“不许胡说,朕也是重新而活,那朕是否也有错?”


    苏轻窈微微一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楚少渊用帕子给她擦脸,柔声道:“时移世易,我们死而复生本就不复寻常,说不定此刻已不是原来的那个世界。”


    苏轻窈被他这么一讲,倒也冷静下来,自己接过帕子擦脸。


    “既我们不是原来的我们,那德妃也不是原来的德妃,朕说得可对?”楚少渊道,“如今一切都变了,德妃明明是顺嫔她们动的手,又同你有什么干系?你啊就是想太多,瞧这哭的,差点没背过气去。”


    “你看看你这点出息。”楚少渊道。


    苏轻窈原本心里头难受得不行,结果被楚少渊一说,一下子弯拐得太大,还有点回不过神来,愣了好一会儿才叹了口气。


    “可许姐姐终究是走了。”苏轻窈低声道。


    楚少渊说:“人终有一死,咱们经历过,我以为你能看淡。”


    面对眼泪婆娑的苏轻窈,楚少渊也没有再朕来朕去,他只是这样淡淡问她,却把苏轻窈问住了。


    “是我着相了,”苏轻窈道,“姐姐这般关心我,还特地写了一封信来,我还是闹了这么一场,倒是辜负了她的良苦用心。”


    楚少渊拿起许娉婷写给苏轻窈的信,也不由点了点头。他倒是没想到,许娉婷同苏轻窈感情竟如此之深,不仅让临别之际的许娉婷特地给她写了一封信,还让苏轻窈有这一场痛彻心扉的痛哭。


    “她这么惦记你,你为她哭一场,也不为过。”楚少渊道。


    苏轻窈用帕子擦干净眼泪:“哭过之后,心里舒服一些,刚才真是难过得不行,只恨自己为何没有早点发现那些人的手段。”


    事发时她还一直怀有一线希望,现在希望破灭,怎么能不痛苦。


    楚少渊道:“你放心,她们蹦不了多久了。”


    苏轻窈抬头看向他,见楚少渊眼神幽深,便知道最近肯定要有大动作。


    “那边是信了?”苏轻窈问。


    楚少渊点点头:“今早仪鸾卫回报,趁着使臣入京,清水镇那边略有变动,瑜王或许已经忍不住了。”


    苏轻窈好半响没说话:“那,咱们要如何?”


    楚少渊对她这个咱们特别满意:“咱们便只等使臣们热热闹闹逛集市,盛京越乱越好,再派一队人马离京,给王叔空个场子出来,好让他有机会施展一番。”


    “陛下这是激将法,要引蛇出洞?”


    楚少渊看她眼睛又红又肿,说话还有些哽咽,搂着她的手更紧了一些:“瑜王心太大了,他不可能永远忍耐下去,乾清宫里那个金灿灿的宝座时刻都在吸引他。”


    “他能忍到现在,已经是顾念脸面名声的结果。他怕百年之后史书所写,皆是他篡位夺权立身不正的骂名,毕竟,皇祖父的过去还立在那,余留至今都无法消弭。”


    “趁着同罗孚这一仗还未开,朝中这些二心臣,还是提早清理出来比较好,否则到时候边疆战乱,这边就无法控制了。”


    楚少渊是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的人,面对瑜王的叛乱,他竟能如此镇定,苏轻窈便也一点都不慌。


    他说没有大碍,便不会有大碍,这一场叛乱,最后说不定会以闹剧收场。


    苏轻窈抬头看着他,认真道:“陛下,到时候请务必严惩顺嫔她们,一个都别放过。”


    次日,乾元宫宣圣旨,朝廷上下俱惊。


    绯烟宫德妃许氏,久病未愈,沉疴难消,于建元四年腊月初四病逝。以其温秉贤良,忠孝嘉诚,今册谥为柔嘉皇贵妃,特修皇贵妃圆寝,永享安宁。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就不放小剧场了,抱歉抱歉早上堵车了上班也迟到了,QAQ求原谅!


    出自:唐代李隆基的《好时光·宝髻偏宜宫样》


    ☆、第 139 章


    德妃许娉婷骤然离世, 任谁都想不到。


    前些时候才说她重病不愈,转去皇觉寺修养, 怎知最后还是没有养好, 还是英年早逝。


    陛下仁德,不仅让刚被封为纯贵妃的苏轻窈专门给柔嘉皇贵妃治丧,还特地准许许家挂白, 以表哀思。


    同时, 他又格外恩准悲痛万分的兵部许尚书一月丧假,许他回家为女儿守丧, 不用再顾念朝中事,而兵部暂时便由侍郎大人主持工作。


    这么一安排, 算是给足了许家脸面,倒也尽显陛下仁慈爱民之风范。


    此时宫中,因太后尚且建在,皇贵妃娘娘灵柩无法停灵于宫中, 只得在皇觉寺短暂停灵,待楚少渊的茂陵皇贵妃圆寝建成, 才能出殡安葬。


    苏轻窈被委任主持治丧事宜, 倒是格外认真,她特地吩咐尚宫局好好配合映冬姑姑, 务必把绯烟宫皇贵妃娘娘遗物收拾妥当。一部分要跟随皇贵妃下葬,另一部分则赏赐给许家,好让许家父母有个念想。


    就这么紧赶慢赶忙了三日,终于把治丧事宜料理妥当, 苏轻窈闲了下来,却总是心口发闷,时常就要想起许娉婷的音容笑貌。


    楚少渊见她夜里都睡不好觉,却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得趁着去给太后请安的时候问一问母后。


    太后往常就知道苏轻窈是个心软的人,未曾想到她会为许娉婷之事如此难过,惊讶之于,思及苏轻窈性子,到也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叹了口气:“轻窈这丫头至纯至性,是个最纯粹不过的人。她心软,喜欢谁就要对谁好,如今瞧着皇贵妃早早离世,她心里头不痛快,难过不得疏解也在情理之中。”


    “若她不难过,我还要意外,”太后看着儿子满面愁容,倒是觉得好笑,“你啊,一遇到轻窈的事就抓瞎,竟还来问母后。”


    有些事楚少渊不好跟太后讲,他知道苏轻窈如此多半是因为愧疚,或许因为贤妃猝然离世,令她对曾经和现在越发茫然,一直坚定的信念也都有所动摇,才如此辗转反侧。


    不过被太后这么一笑话,楚少渊也有点不好意思,可他确实不知如今情景要如何处理。


    “母后还是别笑话儿子了,儿子这是哄也哄了,劝也劝了,当着儿子的面答应的好好的,背地里还要偷偷掉眼泪。她那大姑姑急得不行,生怕她哭病了,竟还来让朕再想办法。”


    楚少渊说到这,不由叹了口气:“也真是人人都为她操心。”


    太后听他如此念叨,脸上笑容却更深。


    以前她这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少了些人气,在她面前还好些,在外人面前虽没那么凌厉吓人,却真的没多少人情味。


    那时候他只是把人生过成皇帝,至于自己如何,他从来都没想过,也没顾虑过。


    如今有了苏轻窈,一切便大不相同。他会为了她忧心、为她难过、为她着急上火,为她茶饭不思。


    他渐渐有了喜怒哀乐,也渐渐有了人气。


    现在的他才算是一个人,一个名叫楚少渊的人,而不是单薄的建元帝。


    太后便道:“瞧着你们俩这么好,母后也放心了,这事好办得很。”


    楚少渊抬头看向太后,见她一脸笃定,不由也跟着放下心神。


    在他心里,母后厉害着呢,就没有母后办不成的事。


    太后点了点桌上的宫务折,道:“只要她忙起来,就没那么多心思哀伤了,待这段日子过去,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楚少渊微微一愣,随即面露喜色:“母后所言甚是,是朕太过心急,太糊涂了。”


    太后笑笑:“立轻窈为贵妃时,你怎么不想加上一句统摄后宫事?若是那会儿就加上,现在指不定如何,还用过来请示我?”


    楚少渊道:“当时朕只不过是诈诈瑜王,想着贵妃这个封号已经足够惹眼,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你这次还是冲动了,以后做事务必要周全,”太后说了他一句,“若是你提前先铺垫铺垫,当日也不至于闹那么一场,还要惊动冯太傅。”


    楚少渊却不甚在意:“结果又没任何改变,费那么多事做什么?到头来还不是殊途同归。”


    太后白他一眼,懒得跟他废话。


    “行了行了,你快回去吧,别耽误我打叶子牌。”


    楚少渊看母亲一脸不耐烦,有些哭笑不得,行过礼就退了出来,想着一会儿也没什么大事,便交待娄渡洲:“去取折子,直接回景玉宫。”


    待进了景玉宫,楚少渊就看苏轻窈又坐在那发呆。


    楚少渊顿了顿,想好要说什么,才进了寝殿。


    苏轻窈还没发现他回来,只坐在那有一下没一下地绣花,那帕子被她绣得乱七八糟,很是不能看。


    楚少渊轻咳一声,苏轻窈才回过神,忙道:“陛下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眼睛一转,道:“唉,朕听闻母后最近略有些气闷,忙过去瞧了瞧,见母后没有大碍,便懒得再折腾,直接回来了。”


    苏轻窈一听太后病了,很是吓了一跳,不由有些着急。


    “娘娘这是怎么了?上回请安还好好的,怎么转眼就病了?陛下可是叫了太医?太医怎么说?”


    楚少渊叫苏轻窈这一连串问题问得头痛,不过他什么风浪没见过,此刻便是胡扯也能扯得有板有眼,一点破绽都不留。


    “你不用担心,母后没有大碍。最近地龙烧得热,她才略有些气闷,略吃些清热解毒的膳食便能好,都不需要用药。”


    楚少渊如此笑着说,还给罗遇丢了个眼神。


    罗遇当即就明白过来,趁着娄渡洲过来换班,又匆匆赶去慈宁宫给太后请安,把楚少渊编的这个开头给太后说清。


    且不提太后听到这都气笑了,只说眼下楚少渊给苏轻窈解释完,苏轻窈便松了口气,不如刚才那般慌张。


    楚少渊见她冷静下来,便道:“母后如今年纪也大了,宫务繁重,她每日都很疲累,今日就跟朕商议,看看能不能把宫务交到你手上,也好叫她轻松轻松。”


    苏轻窈微微一愣,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点头还是摇头,于是就抬起头,眼巴巴看着楚少渊。


    楚少渊冲她温和一笑,握住她的手:“你别怕,有太后还有尚宫局那么多姑姑,便是你瞎胡闹,宫中也出不了乱子。”


    苏轻窈还是看着他不说话,显然有些犹豫。


    楚少渊道:“宝儿,以后宫中的事总要全部交到你手中,原本母后想着慢慢来,怕你一下子忙不过来。但你也看到了,母后为国为朕操心那么多年,朕想让她早些休息,不要再如此辛苦。”


    他这话倒是说进苏轻窈心坎上,见他一脸郑重,她便也心软了:“好,若能为娘娘分忧解难是我的大福气,我一定好好努力,不让娘娘失望。”


    楚少渊长舒口气:“宫务接到手中你就不能反悔了,可想清楚?”


    苏轻窈点点头:“想清楚了,前几次的事我能做好,其他的事也不会差。再说,万一实在焦头烂额,不是还有陛下吗?”


    楚少渊被她反问一句,失笑道:“你啊。”


    此事说完,楚少渊便道:“既然提前交到你手上,那今年小年、除夕、新年三次年宴就都要靠你了,近来还有宫妃搬宫、使臣入宫朝拜等事宜,你且一样一样接到手里,等忙完这个新年,你就能适应下来。”


    苏轻窈叹了口气:“我怎么觉得给自己找了这么多事。”


    楚少渊看她脸上恢复了些血色,也比前几日更精神一些,不由在心里感叹:姜还是老的辣。


    次日,楚少渊亲自下圣旨,道纯贵妃忠心仁孝,聪慧机敏,即日起统摄后宫事,令贵妃辅理。


    朝臣们经过腊八节那一遭,聪明的早就看明白陛下的下一步动作,也都有了心理准备,因此今日这道圣旨一出,大多数都还很淡然,没人说闲话。


    只有那么几个头脑不清醒的要说几句陛下太过偏宠纯贵妃,却也不敢说到大殿上给陛下听。


    因此,苏轻窈接管后宫宫务的事情就这么平平淡淡过去了。


    苏轻窈倒是不怎么操心这事,反正还有沈如心和谢菱菡,再不济还有乐水姑姑,多难办的事都有旧例,她完全不需要惊慌失措。


    所以这日在圣旨下发之前,她就早早离开景玉宫,竟是去慈宁宫看望太后去了。


    太后倒是没成想她这么早便来,有些稀奇:“怎么过来了?可是有事情?”


    苏轻窈认真看了看太后面色,见她面色红润,气色丰盈,不由松了口气:“陛下说娘娘胸闷气短,臣妾担忧了一个晚上,早起便赶着过来打搅娘娘,娘娘可是好些了?”


    太后被苏轻窈问的一愣,随即想起罗遇昨日跟她打过草稿,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原来这傻丫头竟是当了真,早起眼巴巴过来看望她,生怕她也病了。


    倒也是她心地纯善,许是经历过许娉婷那一遭被吓着,对她格外重视起来。


    太后冲她招了招手,让她来到自己身边,搀扶着自己一路往花园行去。


    冬日的花园自是没什么好看的,但太后却也喜欢逛这个时候的小花园。


    “你看,现在百花凋敝,树木枯黄,是不是觉得一派枯槁,没什么好看的?”太后道。


    苏轻窈也不在意太后没回答她的问题,只点点头:“是啊,冬日总令人觉得苦寒。”


    太后却笑了:“在我看来,四季各有各的美,春夏秋冬皆是天时,只有苦寒的冬日过去,才有朝气蓬勃的新春不是?”


    苏轻窈认真听着太后的话,末了低下头,轻轻擦掉眼角晶莹的泪珠。


    “娘娘,我都知道的,我也明白了,”苏轻窈对太后道,“我会放宽心,不会让自己固执活在过去,一味为发生的事情纠结。”


    太后就笑了:“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用我多说什么。”


    “人啊,得向前看。”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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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苏轻窈其实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相反,她前世活到古稀之年,最是豁达不过。


    她其实早就见惯生死, 自己也经历过一遭,就如同楚少渊所言, 她不应该会为这事如此辗转反侧。


    但人就是这么奇怪, 苏轻窈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许娉婷提前离世, 仿佛是一个警钟, 时时刻刻在她心中敲响。他们重生这件事,本身就是一个变数,谁都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 也无法再以过往经验来看待。


    那种未知的改变,无端令人害怕。


    苏轻窈回忆过去, 发现曾经对未来一无所知, 都能过一天开心一天,现在反而束手束脚,一点改变就令人坐立不安。


    她不应该再纠结于过去之中,苏轻窈想, 过好当下才是正题。


    现在听了太后一席话,却是豁然开朗。


    “我明白了,娘娘,我都想清楚了。”


    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最是聪慧,我从来都很放心你。宫务也不用太紧张, 能做到如何就做到如何,大不了就遵循旧例,那都不是什么大事。”


    苏轻窈点点头,略微有了些笑容:“臣妾一点都不紧张,娘娘还在呢,实在不会就来烦娘娘。”


    太后点了点她:“你这孩子。”


    苏轻窈笑起来,心里一下子就畅快许多,不再那么烦忧。


    婆媳两个说了半天话,苏轻窈非但没紧张,反而说得满脸笑容,待回到景玉宫,柳沁便对桃蕊感叹:“还是太后娘娘厉害。”


    陛下劝了这么多天都没见管用,太后就说了那么几句话,贵妃娘娘的心情就好多了,脸上也有了些微笑容。


    桃蕊便道:“太后娘娘哄人可厉害了,你没瞧见瑜王妃都不怎么敢惹娘娘?娘娘保准折腾死她。”


    一说起瑜王妃,两个人就忍不住相视而笑,景玉宫的气氛这才略好起来。


    上午的时候苏轻窈正在选私章,楚少渊的圣旨就来了,苏轻窈捧着那份圣旨谢恩,然后便开始忙碌起来。


    她让宫人去请勤淑姑姑、春花姑姑与李中监一起过来,也没换衣裳,直接去了书房落座。


    没过多久,三人联袂二来,倒是比哪一次都快。


    苏轻窈让宫人上座,请他们三个坐下,然后才道:“你们也应当听闻圣旨,以后宫事便交到本宫手中,眼前就是年关,即刻便要忙碌起来。”


    勤淑姑姑道:“因着之前几次经验,臣便提早把往年年节的宫宴事例单都整理好,还请娘娘过目。”


    她倒是精明,早就算到苏轻窈要管事,倒是上赶着卖了个好。


    苏轻窈笑着点点头,让柳沁接过。


    “本宫封了纯贵妃,身边的女官位置就又有空缺,以后仍旧由柳沁做景玉宫的大姑姑,再升桃蕊、桃红与柳绿三个为管事姑姑,王青为中监,一起主事。”


    这是理所应当的安排,勤淑便点了点头:“是,明日尚宫局就会过来更替名册。”


    苏轻窈道:“我身边暂时离不开柳沁和桃蕊,以后宫务便要交由桃红柳绿与王青主要打理,姑姑伴伴们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找他们三个,绝对稳妥。”


    苏轻窈把这些事以一一吩咐好,才道:“我倒不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是个急脾气,以前如何,现在还如何便可,若有急事再来禀报。”


    勤淑姑姑笑道:“是,娘娘且放心,早先都是如此行事,如今主事人换成娘娘,也不会改变。”


    她说罢,又补了一句。


    “若是娘娘有其他的吩咐,可一件件更改,娘娘且也不用急。”


    有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若是贵妃跟太后的习惯不同,一味遵循旧例就不太合适了。勤淑是个严谨人,自然不会把话说满。


    苏轻窈淡笑道:“勤淑姑姑所言甚是,咱们便慢慢来,待过了这个年关,明年就轻松了。”


    把事情安排妥当,勤淑就领着李中监走了,留下春花笑眯眯站在那,道:“娘娘,过几日就是小年夜宫宴,娘娘冬日的大礼服都要更改,臣此番前来,还请娘娘拿个主意。”


    苏轻窈冬日的嫔娘娘礼服一共有三件,一件是最隆重的大礼服,往常过年、朝拜、祭祀时才穿。剩余两件规制略简单一些,是平日里的家宴宫宴所用。


    她这么突然升位,又没提前准备礼服,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改。


    苏轻窈道:“姑姑只管说。”


    春花便道:“按宫规,贵妃娘娘可服深紫、朱红、靛青等色,但娘娘的三件礼服都不是此等颜色,要改只能额外加绣纹,底色是无法变更的。”


    苏轻窈倒不是很在意这个,不过她也知道不能随意违背宫制,便问:“那春花姑姑的意思是?”


    “娘娘,咱们尚宫局倒是存了两件凤冠,一件是三龙二凤冠,一件是十二花珠冠,娘娘看要用哪一件?”


    贵妃是可以用三龙二凤冠的,毕竟跟皇后用的凤冠龙凤都有差别,精巧程度略低一些,也不算违制。


    但十二花珠冠就是皇后的规制了,按理说贵妃只能戴九品花珠冠,不能违制。


    苏轻窈有些意外春花会拿这事来问她,闻言便道:“三龙二凤冠便很好,姑姑何来此问?”


    春花姑姑叹了口气:“娘娘,您的礼服本就是低了一等,若是凤冠依制而定,就显得不那么隆重,无论是接见使臣还是出席宫宴,气势上都有欠缺。”


    织绣所加紧赶制,也只能在除夕前给娘娘赶出两身礼服,这小半个月就得靠着旧衣服撑场面。


    苏轻窈见她竟如此替自己操心,不由笑了:“姑姑何妨担忧?如今本宫已是贵妃,统摄六宫事,便是礼服不够规制,也不会有人多说闲话。但若是本宫的礼服违制,一定有人说三道四,大年关底下,陛下本就繁忙,又如何要给他找事?”


    春花现在也算是苏轻窈的人,自是一门心思替她着想,闻言便是一愣,道:“是臣眼皮子太浅了,还望娘娘勿要见怪。那臣便按娘娘要求的准备礼服,便是规制不够,也定让娘娘风风光光的。”


    苏轻窈就笑了:“你是为我着想,本宫又怎么会怪你。”


    此事说完,春花就准备退下,苏轻窈叫了她一声:“近来使臣入京,盛京很是杂乱,最近使臣也陆续进宫觐见陛下,宫中很是人多口杂。”


    春花安静站在她身前,认真听她言语。


    苏轻窈深吸口气,道:“眼看到了年关,家在盛京的宫妃家人定要来往看望,你且再往玄武门处加派宫人,务必不要让外人冲撞女眷和宫妃。”


    “是,臣这就下去安排。”


    她是宫中老人,也很懂事,苏轻窈便也不把她当外人,要紧事也可以安排一二。


    苏轻窈便点点头:“不过,若是顺嫔娘娘家中来人,一定要提前告知于我,不要去荷风宫,你可明白?”


    春花心中一凛,想到如今荷风宫的境况,当即便肃了脸:“是,臣谨记于心。”


    苏轻窈想了想,思忖着没别的事,便让她退了下去。


    苏轻窈原本以为经过上次那事,顺嫔的娘家人年前都不会再入宫,却不料刚跟春花叮嘱完第二日,尚宫局就传来消息,说是邢家八小姐进宫来,说是要看望顺嫔娘娘。


    过来禀报的是春花的心腹大宫女采兰,她站在厅中,等着苏轻窈给个指示。


    苏轻窈想了想,道:“你同她说,顺嫔娘娘宫中事忙,不想见她,让她留下贡礼自回去便是。”


    采兰愣了愣,却没说别的话,只恭恭敬敬行过礼便退了下去。


    苏轻窈随手写了张纸笺,叠好后放入信中,又叫来王青:“你去乾元宫,把这封信给娄大伴,什么都不用说。”


    王青接过纸笺,匆匆退了下去。


    苏轻窈坐在那,看着窗外忽明忽暗的光阴,淡淡一笑:“姐姐你看,她们这就等不及了。”


    此时的邢八小姐还在望春亭中等着,四周冷风呼啸,宫女们一个个僵着脸,看着可吓人。


    邢八小姐很冷,几次开口都不敢说什么,最后只得暗自在心里骂一句,等着一会儿跟姐姐告状。


    这一次宫人很快就出来了,却不是她熟悉的荣芳姑姑,出来答话的还是刚才那个长脸大宫女。


    “邢小姐安好,刚奴婢去荷风宫禀报顺嫔娘娘,娘娘道宫中略有杂乱,不便见客,请八小姐回去家中,待年后再来。”


    她笑着对邢子熙说道,态度很是恭敬,因此邢子熙也未曾多想,只是有些诧异:“姐姐说不见我?”


    采兰冲她福了福:“八小姐,娘娘不是单独不见您,旁的外客也是不见的,不如您留下贡礼,奴婢再去荷风宫送一趟,娘娘一准高兴。”


    一阵冷风吹来,邢子熙脸色难看起来,她看着四周的白脸宫女,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


    见唯一和善些的采兰还笑着等她,邢子熙便把带来的贡礼给她,哆嗦着说:“那就麻烦姑娘了,还请你受累帮我跑一趟。”


    采兰替她跑了两趟,按理说她应该给个赏钱的,不过邢八小姐这会儿脑子乱成一团,竟也顾不上打点。


    采兰也懒得要她的钱,扫了一眼那四个小宫女,道:“愣着做什么?不懂规矩!还不赶紧送八小姐这出宫?再耽搁一会儿天都黑了。”


    邢子熙也反抗不了,只得被那四个宫女夹在中间,硬生生送出了宫去。


    待把她送走,采兰便松了口气,把那巴掌大的贡礼塞进袖中,又去了一趟景玉宫。


    此刻景玉宫自是温暖如春,上上下下也都很客气。


    苏轻窈见她办事稳妥,等柳沁接过贡礼,便让桃蕊领着她出去,还吩咐道不要忘了给打赏。


    采兰便高高兴兴退了下去,心道还是贵妃娘娘大气。


    柳沁也不敢让苏轻窈碰邢家的东西,谁知道干不干净。她自己则隔着帕子捏起来,放在边上的方桌上,打开包袱看了看,却是一脸差异:“娘娘,还是个荷包。”


    上次见亲邢八小姐就送了个荷包进来,这一次竟又是?


    顺嫔娘娘自然不差一个荷包用,连续两次用荷包,就显得有些怪异了。


    苏轻窈让柳沁拿过来,放在小几上盯着看。


    只看那荷包做工并不精细,倒是蝴蝶样式,正面只绣了简单的如意纹,便是打开里面也空空如也。


    苏轻窈一开始没怎么明白,坐在那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突然福至心灵。


    “这不会是瑜王世子给的定情信物吧?”


    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这也太寒酸了。”


    作者有话要说:  瑜王世子:怎么就寒酸了?都是我的爱。


    陛下:滚。


    希望大家都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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