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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姚谦舒见贾赦喷嚏打得鼻子都红了,拉了他出去道,“验尸你也帮不上忙,鼻子还痒么?”


    “啾!”贾赦揉了揉,把鼻头弄得更红了,瞧着有些好笑,“出来就好多了。”


    “我请你去喝酒罢,反正现在你也没有别的事要忙。”姚谦舒道,“不过这地方可能也无甚好酒。”


    贾赦张了张嘴,到底没说出拒绝的话,“成啊,先说好……”


    姚谦舒抢先道,“你可不许酒后乱性我。”


    贾赦又翻了个白眼送他,绷不住笑了,“我稀罕你似的。”


    关城内说酒家也有一两户,富贵堂皇,对比着街边巷尾,颇有几分“朱门酒肉臭”的味道。


    贾赦不愿去,姚谦舒便和他在城里慢悠悠地晃,花费了一些功夫方找到了个小酒肆,小二年岁还小,倒是有几分眼色,忙殷勤地将人往里头请,“客官这边请,是吃饭还是喝酒?”


    “喝酒。”贾赦道,“再上几个冷碟便是了。”


    “您别看咱们这店小,烧刀子可是一绝,就怕您二位觉得太烈。”小二介绍道,“您不如尝一尝草原来的马奶酒,也是个新鲜。”


    姚谦舒见贾赦若有所思,吩咐小二道,“上两壶烧刀子,马奶酒不要了。既是与我出来散心,你又想这些个干什么?”


    贾赦冲他笑了笑,“对不住,马奶酒是北狄人最擅长酿造的,在京中还喝过进贡的马奶酒,难免有想那些事。”


    小酒肆的器具不过是陶塑的,摸在手里还有些粗糙,他拎起酒壶替姚谦舒斟了一杯,“这一杯多谢先生救我双眼。”


    姚谦舒抬手喝了,将空杯子推回去。


    “这一杯多谢姚先生途中多番相助,且说那日的小村子,若不是先生,我大约还有一场恶战。”贾赦这回替自己也倒了一杯,举杯道,“先生在我身边做护卫,着实委屈了。”


    “我要做你媳妇儿你又不肯。”姚谦舒和他轻轻碰了碰杯,“你只管说,他们听不见。”


    无形的屏障隔绝开尘世,贾赦将酒一饮而尽,苦笑道,“有时候觉得,我真的是没有用。我以为自己装乖卖巧便能打消今上的顾虑,结果不过是自视过高。人家该下毒下毒,该用蛊用蛊。你瞧那白骨之事,我还当自己真的运道好,到头来还是中了别人的计。”


    姚谦舒替他斟酒,酒水潺潺而下,他的声音缓缓响起,“你我虽认得不久,但贾赦不该是这样妄自菲薄的人。你父亲多大,你多大,不然怎么他当你爹了呢。他点破了来说你,便是知道你能自己明白。你不但自责,你还在害怕,告诉我,你在怕什么?”


    他念贾赦二字时总是放得很轻,似是不舍得出口,还在回味。


    “我怕自己言行不慎,引来祸事。怕自己无法达到父亲的期望,叫荣国府两代人的声誉毁于一旦。你看到这无名剑没有?老宁国公和敬大哥对我都满怀期待,还有我娘,政儿敏儿……如履薄冰啊。”他将无名剑重重拍在桌上,压得那木桌一抖。


    “我明白,你身为世子,只能在权谋诡计里慢慢打磨,将自己变作你父亲那样老沉稳重的人。”姚谦舒道,“贾赦,人生如流水,纵你害怕,亦在向前。前路虽不可知,却也无可惧,有些事你可以想,可以学,可你一旦怕了,举步不前,便真的是辜负了自己。”


    这样一碗心灵鸡汤灌下去,他也不知道效果如何,索性还是灌酒来的直接,一杯接一杯地给他倒。


    贾赦亦不阻止,他倒了便闷头喝干净,待得一壶下去,他忽然捏着杯子笑起来,“你说得是,没什么好怕的,怕他大爷。”


    “我是不是说过,再听见你骂脏话,给你下巴都卸下来。”来接儿子回家的贾代善背光站在酒肆门口,神色不明,“还不滚过来。”


    “爹你过来一起喝啊,这烧刀子不错,很够劲。”贾赦朝他爹挥挥手。


    桌子甚是小,姚谦舒借着给贾代善让位,坐到贾赦边上去了,让小二多上了个杯子,“国公爷忙完了?”


    “姚先生,犬子只有十六。”贾代善有些无奈,“小孩子不宜多饮酒。”


    姚谦舒摇头道,“他心里不快,总要发散出来。”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我在他身上花的功夫,比其他一子一女都要多,先生以为是为什么?”贾代善道,见贾赦支着耳朵听,抬手重重敲了下他的脑袋,“因为心疼。先生也看出来了,赦儿是个极不喜欢拘束的性子,可偏偏他是嫡长子。”


    “既你是他父亲,就该让他选自己喜欢的路。”


    “先生这样的方外之人许是不明白,何谓家,何谓族。”贾代善道,“这是我们的重任。位越高,权越重,就越容易倾覆……”


    姚谦舒替他倒了浅浅一杯底,“国公爷这些话对我是白费口舌,还是喝酒罢。”


    于贾代善,家国天下,都是贾赦的必修课,他自觉荣国府已经可以进行达则兼济天下这个项目了。但是于姚谦舒,三千世界,万千风物,一个皇帝或是一个郡王又算得了什么,大家伙儿最终是要变成骨灰加土的。


    贾赦虽喝了不少的酒,脑子还有些清楚,扯了贾代善袖子道,“莫要吵架,又不是三岁。”


    贾代善没好气道,“没有要吵,你才三岁。”


    “我是三岁啊,我是个宝宝。”贾赦努力眨眨眼卖萌,“爹你说,你怎么知道那听风是假的。而且你还给我下套是不是?”


    “我现在说了你能记住?”贾代善扫一眼那小二,见他在门口招揽客人,放低了声音道,“陛下的听风者都有编号,缺一个都要一查到底,你在宫中也看到过,东平郡王事无巨细陛下那里都有,如何会少了个听风者能瞒过陛下。想来不管你有没有踩到那棵树,那些黑衣人都会让我们发现尸骨。东平郡王应该已经和北狄私下有联系了,只要我们联系那个传说中的内应,他便有后手等着我们。”


    纸条上写得是北狄某位权贵已叛变,倾向天.朝,必要时候可和他取得联系,里应外合。


    “你居然还特意骗我!说什么能比陛下快一步!我还是不是亲生的了!”贾赦思维很跳跃,“那你为何又让我离戴权远些?是戴权靠不住了吗?”


    贾代善道,“就是戴权靠得住。他是天子心腹,连他都不知道下毒之事,说明陛下已经开始有事瞒着他了,你们往来过密,不是他有危险,就是陛下会借他来算计你,这下清楚了?”


    “哦。”贾赦歪头,看了贾代善半晌,忽然重重转头看向姚谦舒,“完了,你是不是没那个,万一被别人听见了!”


    “放你爹进来我就重新又弄了,你放心,他们听不到。”姚谦舒看他险些把自己脖子甩出去,出手替他揉了揉,“你轻点,头又不是借来的。”


    贾赦酒意上头,烧得双眸愈发水润迷茫,捧着脸道,“嘿嘿,那是,这么漂亮,必须我爹亲自生出来的。”


    讲得就好像他是由贾代善十月怀胎生的一样。


    月上中天,小二点了灯,不好意思道,“灯油不够了,有些暗,客官多担待。”


    “无妨,今日月色正好。”贾赦豪气地摆摆手,忽然想到某个传言,“我小时候听爹讲故事,说伯祖父的剑可以在月下借星斗之力,是不是真的?”


    姚谦舒淡淡看一眼贾代善,“原来国公爷还会讲故事。”


    贾代善抿了一口酒,警告地看回去。


    再怼我,我可不客气了。


    “是不是真的?”贾赦见他二人只顾着对视,硬是趴到桌上,贴在贾代善面前道,“爹你快说。”


    贾代善把他的大头摁下去,“自然是真的,不过需得是你伯祖父的无名剑。”


    贾赦把宝剑举到他眼前,还自己配音,“当当当!无名剑!”


    “这剑怎么在你这里?”贾代善军务繁忙,贾赦多一把剑的事儿他也未曾在意,只当他又是哪里坑出来的。


    “自然是伯祖父送给我的。”贾赦抽剑出鞘,“让我试一试,借了星星就可以晚上不要点灯了。”


    贾代善抓了一把没抓住,他已经一阵风似地跃出去了。


    姚谦舒就和贾赦尾巴似的,也跟着缀上去,留了来背影给贾代善。


    贾赦手腕轻巧,舞了几个剑花,权当是热身了,转眸又朝姚谦舒笑了下,端的是面如桃花,眼含春水。


    姚谦舒被他看得往后退了一步。


    “醉里挑灯看剑。”贾赦边舞剑还要边吟诗,招式大开大阖,剑身上寒星点点,“啥也不懂瞎练。”


    随着他剑势下劈,忽然一道紫电自云端落下,形如狂龙,声似炸雷,径直劈中他剑尖点着的酒肆屋顶。


    “卧槽……”贾赦酒都醒了。


    说好的星斗之力呢,爹你讲的假故事啊?


    第22章


    作者有话要说:婆媳关系还没有开始,就变得更加紧张了


    有一棵男朋友的贾小赦:……你解释下这个身高


    我决定,明天给你们讲个鬼故事


    贾代善也是一脸懵逼,他讲得那个故事真的是假的,伯父也没说这剑还有这样的神仙操作啊。


    酒肆屋顶被劈出一个大洞,砖瓦啥的来了个稀巴烂。


    这还算客气的,下一道雷径直朝贾赦轰去,贾赦还有些愣,眼瞅着那雷霆之势要朝他脑袋上招呼。


    姚谦舒忽然走出了屋檐,那雷竟就此拐弯,身形敏捷地劈中了姚谦舒,刹那间雷光便包裹了他周身。


    “何必苦苦相逼,你又劈不死我。”姚谦舒微微叹了口气,抬起右手,缠绕着他的紫电悉数汇聚在他掌心,团成蹴鞠大小。


    贾赦眨眨被刺得流泪的眼,勉强看清他的身影,见他反手朝天挥去,那团紫电便在半空中炸开,如烟花一样消逝不见。


    卧槽,还有点好看,这是怎么回事。


    赶着来看热闹又怕被雷劈的人都躲在街角,见姚谦舒白衣翩然,能握雷电,都跪地磕起头来,“大仙!”


    更有甚者还许起了愿,“求大仙保佑我媳妇儿生个男娃!”


    “求大仙保佑我找个好夫婿!”


    “眼睛可还好?”姚谦舒见贾赦双眼通红、流泪不止,伸手去摸他眼角,不想身手还有未散尽的雷点,电得贾赦整张脸都麻了。


    “理(你)先不料(要)碰喏(我)!”贾赦犹如半边面瘫,隔着袖子打开他的手,“理做了森么桑天害理的四,居兰(然)被雷灰(劈)!”


    姚谦舒掸了掸衣袍,时不时有亮光在衣袂里闪过,“对不起,咳咳……”


    他捂着嘴唇咳嗽起来,指缝里慢慢渗出红色。


    “卧槽!你你你,你这样的能不能看大夫啊?”贾赦也顾不得被电了,忙一把扶住他。


    大兄弟你刚刚那样流弊,怎么这会儿还吐血了呢?!


    姚谦舒蹙着眉,很是痛苦的模样,“贾赦,找个没人的地方给我。”


    “哦哦。”贾赦见他比自己还高半个头,抱是没办法抱了,只好像麻袋一样地扛起来,“你忍一忍。爹爹爹!爹!”


    妈哒,老子手和肩膀全麻了。


    贾代善觉得非常闹心,挥了挥道,“你自去你的。”


    “爹你记得结账!”


    “知道了。”荣国公心有一点累,也不知道留了这位高人在贾赦身边是对是错,虽然不留,可能会遇到毒杀刺杀等等,但是留了,会被雷劈啊,存活率低很多啊!


    姚谦舒说要无人的地方,现今守将府里人多眼杂,贾赦索性扛着他往城外跑,居庸关依山而筑,两侧是如屏翠嶂,他到南边城门出示了世子印信,顺便喘口气。


    守门的将士不敢多问,也并未将刚刚的响雷和贾赦连在一起,只暗暗吐槽这位新来的世子爷爱好挺古怪,正想再多看几眼,便见贾赦直接往林木繁茂的山上钻。


    ……这位爷不会是毁尸灭迹吧?


    贾赦的目标和毁尸灭迹也差不了多少,都是找个没人的地儿,他爬了小半截山坡,又避开林间小道,终于放下了姚谦舒,“你觉得这里如何?”


    姚谦舒倚靠在一块大石旁,半睁着眼,似醒非醒看着贾赦,“我觉得还可以。”


    然后他就保持昏迷状态不动弹了。


    贾赦只好盘腿坐在他对面,手支着麻嗖嗖的下巴,努力观察姚谦舒那张仙气盎然的脸。


    为什么人家长得好看又不女气呢。


    而我,就这样惨烈。


    分明他睫毛比我还长。


    随后禁不住手贱伸手去摸,他指腹有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触碰在姚谦舒的睫毛上,不敢用力,只点了点就收了回来,像是碰在水面上会泛起涟漪,长长的睫毛就在他指尖颤了颤。


    “我真的以为你要勾搭我了。”姚谦舒闭着眼道,准确无误地捏住贾赦的手指,“等下如果被我吓到了,你可以离开,我保证不再来找你。”


    贾赦缩回手,“你不会是要现原型吧?万一你变回去要吃我,我还是会怕的,这不能怪我。”


    月光透过层层树叶,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姚谦舒静静看了贾赦一会儿,浅笑道,“不咬人。”


    所以能不能,不要跑。


    他重又阖上眼,月光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流水般淌落在他身上,他面容安详,像是要融化在这月色里。


    贾赦不自觉伸手要拉住他,手却僵住了。


    眼前的白衣美人已然没有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青翠苍郁的小树,叶片圆润可爱,无瑕白玉般枝干隐约掺杂着金线。


    “卧槽。”贾赦觉得自己的三观总是在受到冲刷,他隐约有些猜测,小心翼翼地戳了戳小树的叶片,“摇钱?”


    小树抖了抖,掉落了两片金叶子。


    贾赦权当他在点头,对贾赦来说,这比之前的惊雷要好接受得多,毕竟早知道这位不是个人,他缓过最初的吃惊,将小树从地上捧起来,看着它纤长秀气的根茎道,“要不要给你挖点土啊,你把盆扔家里了?你早说你是树啊,我不就把你连盆一起抱过来了。”


    不知道戳中姚谦舒哪个点了,他哗哗地掉了一大把金叶子,金光璀璨地铺在贾赦脚下。


    “你说高兴了会掉金的,我说什么了,你这么高兴?”贾赦也不知道他到底要不要土,干脆用匕首挖了坯土,脱了外袍将它暂时包裹起来,只露出枝叶,“你路上不要掉金子,听见没有?”


    虽然听见了,但是明显掉钱这种事不由姚谦舒,他又落了大把的金叶子。


    “……那你忍忍,得憋到回去。”贾赦把他整棵塞进去,包得老老实实抱在手里,絮絮叨叨说个不停,“别总掉叶子了,不是钱的事,你说你万一掉光了,人形是不是也得秃头啊,那多丑啊。”


    好在已经换了一波守门的,不然非得以为世子是个疯子。


    等回了守将府,一解外袍,满满当当全是银叶子。


    贾赦拨动得那些叶子飒飒作响,纳闷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已经就寝的贾代善听说他回来了,披了衣服来寻儿子,便见他对着棵树自言自语,一片慈父心肠,“怎么把这树带出来了?早些休息罢,等后面人来了,咱们就得启程去宣府,没几个好觉能睡。”


    “不是我带的,他自己跑来的。”贾赦道。


    “难不成树还长脚了?”贾代善道,“既带了就算了,找个盆好好养起来便是了。”


    贾赦点头,随口道,“是长脚啦,这是姚先生。”


    贾代善扶住门,“你说,这是谁?”


    第23章 [修虫]


    贾赦对着他爹复述道,“这就是姚谦舒,他大约也许可能是摇钱树成精。”


    贾代善第一反应是,皇帝已经多疑到把他嫡母的树都派出来做奸细了。


    第二则是,这尼玛绝壁就是张道人口中说的金钱线,回忆起他神神叨叨给树发平安符的样子,他肯定是知道的。


    说好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呢!修道之人就是这样欺骗自己的吗!


    “爹?”贾赦觉得贾代善的眼神有点深沉,扯了衣服将小树重新盖住。


    贾代善心中波涛翻涌,半晌后道,“你把那树给我,我找个盆帮你种起来。”


    “爹,你看起来像是要把他当柴烧。”贾赦抱紧树,“他救过我。”


    也许是苦肉计!


    贾代善沉默。


    “他还会摇钱!”贾赦又道。


    他还会招雷!


    贾代善置若罔闻。


    贾赦看他几乎自己也要站成一棵树,乖巧道,“爹,那我睡啦,晚安。爹你也早点休息。”


    满心都是斩妖除魔的贾代善眼睁睁看着他的乖儿子把门关上了,将他慈爱的老父亲关在了门外。


    就为了一棵树!


    孤男寡树,成什么体统!


    贾赦并不知他爹这样多的顾忌,只以为他爹不喜欢妖精,毕竟之前姚谦舒都是世外高人的派头,比较容易被认可。


    他把茶壶里的水都泼了暂且充作花盆,将小树戳在里头。


    “这样也挺好看的。”贾赦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还好你小,再大些就得找个海碗了。”


    姚谦舒抖落两片金叶子。


    军医忙碌了整个晚上,方把所有尸骨仔细验完,贾代善只瞥了一眼便叫收起来了,“知道了。”


    贾赦问道,“爹你不看吗?东平郡王草菅人命,不是个好罪证吗?”


    “是不是罪,端看陛下怎么想。”贾代善道,“与我们又有何干系。想想你自己说的,忍他三分。现今四王八公中,除他可与咱们抗衡,再无人了。可等陛下用不着他来制衡我们的时候,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他真的这么蠢吗?”贾赦继续发问,“会不会是他故意假装沉默声色,用来麻痹我们?”


    贾代善暗地里瞪了贾赦手里的姚谦舒一眼,迁怒道,“你不会自己想?什么都问我,那你自己脑子长着干嘛使的?”


    “哦。”贾赦正要厚着脸皮再问,见姚谦舒开始不停掉银叶子,外头又传来脚步声,忙抱着他往里间躲了,“爹你忙,我回头再问你。”


    贾代善隐隐约约还能听见他在嘀咕怎么这倒霉催的树怎么又不高兴了。


    妈的,一棵树还能看出高兴不高兴,可真是成精了。


    贾赦救的那个孩子被送给一对秉性老实的夫妻收养,贾赦还特意留下了银两给那户人家,叫他们好生照顾。


    三日之后,贾家父子从居庸关出发,经过怀来县,抵达和草原相接的宣府,自此镇守在天.朝的第一道防线。


    宣府镇南屏京师,北控草原,实打实的边陲重地,堪称咽喉之地。


    只是现在这个地儿犯咽喉炎了,阻挡北狄尚不可知,但是天.朝自己就要被憋死了。


    若非亲眼所见,贾代善亦不敢相信,这样破败的城墙是宣府镇所拥有的的,一旦北狄人大举来犯,这破墙能挡得住点什么?


    贾赦禁不住道,“东平郡王蠢不蠢我猜不出,他坏是肯定的了。每年拨出多少银子给他,就修了这等玩意儿?”


    我爹拿的银子少多了,训出来的驻京大营就是流弊!


    紧接着他的脑子就开始运作了,“爹,这尼玛陛下是甩锅给你啊。咱们是要银子好,还是不要银子好?”


    这背后的贪污腐败必是不会少的,一旦牵扯出来,贾代善尚好,东平郡王必定是要回京自辩的,那雁门关咋办。


    陛下这样的心胸肯定会觉得贾代善是在搞事。


    而已简在帝心的荣国公一惯画风,他会春风化雨、悄无声息就替陛下解决了这件事,并且暗地里盯住东平郡王不放。


    贾代善很是镇定,还拍了拍他的脑袋以资鼓励,“银子当然是要的。强将手下无弱兵,从那郑将军就能看出东平郡王一二了,取代他的人多半陛下已经想好了。你还是少想一步,陛下就是来让我搞事的。他虽多疑,但你爹也不至于混得太差。”


    贾赦反应过来了,吐槽道,“混得不太差也都给你儿子下毒了,他要真放心你,就该把大义灭亲的名声留给你,而不是看着我们两家交恶。”


    这个其实属于不可抗力,贾代善得有一句说一句,“这个不怪陛下,谁能想到你姨母这样糟心。”


    贾赦拼命点头。


    他们父子在宣府的住处又与守将府不同,守将府是给主将居住的宅邸。而宣府的第一政治机关属于主管政务的宣府令,管军事的贾代善得和驻扎的大军一起住,由于东平郡王常年住在居庸关,疏于管理大军,贾代善还要新起个指挥所。


    他那一群弱鸡菜鸟幕僚还在路上没到,只得先抓了几个文书当行政凑合使,其中打头的就是那日报告工作很利索的赵树。


    贾代善见了城墙便止步不前了,和贾赦交谈了一会儿,赵树见宣府令等人已经被太阳晒得要熟了,上前轻声提醒贾代善道,“国公爷,宣府令等候已久了。”


    “嗯。”贾代善抬手,千越军整齐划一地下马,动静还挺大,吓得宣府令这个精瘦的老头儿一哆嗦,还拍了拍胸口。


    “你胆子还挺小。”贾代善直言道,“寻常北狄人来了,你这样吓得直抖?”


    宣府令的眯眯眼里闪过精光,唯唯诺诺道,“北狄人如何比得国公爷的千越军,下官头一回见到这样威武的将士,一时失仪。没想到国公爷会来宣府,下官也没备什么好饭食,国公爷见谅。”


    “不用准备了,要不是你拦了路,现下我已经到大营了。”贾代善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给你两日,将宣府重修城墙需要的人力物力都汇总了写成折子给我。”


    “下官遵命。”宣府令拱手拜服,“只是下官逾越,得提醒国公爷一声,这大营只会比宣府镇更难入眼,国公爷得有个心理准备。”


    贾代善一拍他肩膀,险些把老头儿拍土里去半截,“你是个人物。”


    宣府令踉踉跄跄退到一边,恰对上贾赦笑脸,少年对着他摆了摆手,“回见。”


    老头儿久不见这样鲜活的人,沉思着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稀疏的胡子。


    宣府南北门大开,街上严禁行人,千越军势如惊雷,自镇中横穿而过。


    待得马蹄声去的远了,才有百姓敢悄悄露出头,边关的姑娘比京城的要大胆得多,凑在一齐扯着帕子道,“刚刚打头那个是荣国公吧,生得好年轻啊。”


    “你真是的,他边上那个才好看呢,听说我二姨妈的女儿的相公的表弟说荣国公世子才十六岁,还没有订亲。”姑娘把棉布帕子揪得皱巴巴的,不住地道,“真好看。”


    “我才不瞧他,他生的比女孩儿还漂亮,多看几眼,我都自卑地想摔铜镜。”


    此言一出,得到了大部分姑娘的认同。


    贾赦世子到了宣府,尚未花得一刀一枪,便先因为那张脸得到了大姑娘小媳妇儿的拥护。


    如果她们知道贾赦如今在干什么,大约会觉得以貌取人这种三观是非常打脸的。


    第24章


    宣府外的军营实则称作被北部大营,兵力堪为边关军中前三。


    好看又俊俏的贾世子正蹲在北部大营的木栏杆门上,监督下面一群人被扒了裤子打板子。


    那一片白乎乎的那啥太过伤眼,贾赦害怕姚谦舒看到这场面能把满树叶子全给摇成银色的铺满大营,只得把他揣怀里,只露出上头一点点绿。


    如宣府令所说,大营绝对不如宣府镇,人家好歹还出了几个人迎接,他们这一骑人马到了大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白日篝火联欢会。


    火堆里串着成只成只的烤羊,顺着风把肉香并欢声笑语飘出去老远,场面很热烈。


    几个士兵正推杯换盏,另一堆还要热闹,在赌筛子。


    他们虽是朝廷的正规军,却不曾被东平郡王正式约束过,也就是跟着他手底下几个副将偶尔进行个操练,活动活动手脚,或者阅个兵给东平郡王看一看,好让他写个折子回京敷衍。


    幸运的是――他们人多势众。北狄新可汗虽知道他们废柴,也不敢轻举妄动,大举来犯,这才拖到贾代善来对他们进行心灵的救赎。


    贾代善救赎的第一个环节,就是把这些个光天化日聚众赌博、喝酒吃肉的朋友们悉数捆了摁在地上摩擦。


    虽然和自己亲爹不合,但是亲爹在居庸关的时候,北狄屁都不敢放一个,让上贡就上贡,让通商就通商,军队纪律严明,那是边关百姓大力拥护的,不然也不能给他鱼水情出个小妈来。


    要换作东平郡王去勾搭人家正经姑娘,人家正经的姑娘说不得就吊死了。


    这些士兵还待要挣扎,打也打不过人家千越军,贾代善更是直接亮出虎符表明身份,当即要宰了他们以肃军容军纪,得到消息的大小军官们飞奔出来跪了一地请罪。


    众人别看跪得老实,心里是不服得,大感这营中自由散漫的多得是,不过是自己倒霉,正撞在枪口上。


    眼看营门化身要成午门,贾赦只好出来替联欢会参与者们求情,“这也不能怪他们,我听说饷银都差了好几个月的了。就算为国尽忠,也是要吃饭的,父亲饶过他们这遭罢。”


    “昔年的北部大营是何等威武的存在,令北狄人不敢进寸半步。再瞧瞧你们这个样子,哪里有半分我天.朝儿郎的样子。”贾代善失望地叹了口长气,“我也不用军法罚你们了,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我好生打一顿板子,清醒清醒。”


    他要去办理接管军营的手续,于是二把手贾赦就成了这猥琐的监工。


    等噼噼啪啪的一顿板子打完,他已经从蹲换成坐了,在那儿悠闲地晃着腿,看着士兵们龇牙咧嘴,相互搀扶着提裤子。


    贾赦提了口气,朗声道,“你们可服气?”


    众人虽被他看了狼狈去,却还是感激他求情,旁的事情不说,便先对他油然而生了几分亲近,四下环顾着其他人的神情,稀稀拉拉地道,“服气了。”


    “父亲罚你们,却还是手下留情的,你们扪心自问,若是这样一顿军棍下,你们有几个人能站起来?按军法如何罚,你们心里不会不清楚。”贾赦开始进行他的演说,并且给了他们一个台阶下,“我知道,北狄小规模扰边不是一两次,可你们没有一次是能打痛快的。换做是我,我也会寒心。咱们来当兵,是保家卫国的,在这儿和缩头乌龟似的是怎么回事。是吧?”


    “是!”这次的喊声大了许多。


    “要是有人还想着混日子的,趁早收拾东西回去。”贾赦无名剑未出鞘,直指向北边,“我和父亲不会留在关内,我们就守在这里,不单要守,还要打!北狄人的王庭已经挪过了河,就和那贼似的暗戳戳地往这儿靠,咱们不得把他们怼回去?!得叫这些个草原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你们说是不是?”


    下头的人捂着屁股的,拎着裤子的皆有,瞧着似是都被他鼓舞起了士气,也不管之前是如何心里不平衡的,呼声足有震天响,“是!!”


    贾赦默默将那些浑水摸鱼或是不以为然的人脸记下来,在他的演说结束之后,大部分被打的也不愤恨也不难过,反而又羞愧又激动,恨不能立马扛个枪去挑了北狄人老家。


    荣国公刚到大营,就下狠手罚了不守规矩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地传遍了整个大营。


    听见那大嗓门了么,那是荣国府世子正在教训他们。


    贾代善并未下令处罚那些军官,只是静静看了他们一盏茶功夫,直把人看得浑身冷汗,这才淡淡道,“从前你们怎么做的,我不会再追究,现在知道怎么做了?”


    “知道了。”这群人恨不能还是跪着缓缓,在荣国公不怒自威的眼神里,腿都软了。


    “我不想看到有刺头,听清楚了?”贾代善这次不等他们作答,便把人全轰出去了。


    他将东西南北四营分别交给四个副将,留了两个在居庸关,剩下的恰好一一对应,“暂时不惹事就行,把人全整治服了再打散了重新收编,到时候我上折子请陛下赐名。”


    贾代善这个人也有个毛病,他喜好给军队取名字,认为那样可以让将士们有归属感。


    贾赦不知是被遗传到还是幼年耳濡目染,最直观的体现就是他门前池塘里的鱼和姚谦舒的本体也都有了名字。


    从姚谦舒来看,名字等于归属感是说得通的。


    一通布置交接,尚且剩个先锋营没人领,贾代善就想到亲儿子了,见青锋守在门边,问了句道,“世子还没回来?”


    “爹!我回来了。”贾赦耳聪目明,门外就听见了,笑嘻嘻一掀帐子,随意看了看这临时的主帐,“爹你就住这个啊,总得搭个屋子罢。”


    李副将笑道,“世子这就不知道了,在这草原上,屋子可是没有帐子好用,你住了便就知道了。”


    口气类似于等你生了孩子就知道了。


    贾代善本来还想给贾赦细细解释,便见这倒霉催的孩子怀里鼓鼓的,冒着点儿绿,心口一梗,愣是把话噎回去了,“去收拾你的帐子,要种就好好种,也不怕搁衣服里闷死了。”


    当然了,枯死也很好。


    姚谦舒感受到他无时不在的恶意,默默地飘了片银叶子下来。


    一旁不明就里的几个副将还在笑,“人家养宠物都揣个猫儿狗儿的,世子倒是别致,抱棵树。这树会不会开花结果?”


    贾赦一本正经道,“树怎么了,我这个可是棵摇钱树,掉片叶子都是真金白银。”


    说着把刚刚那片银叶子从衣服里掏出来送给李副将,“拿着玩儿,不要和我客气。”


    李副将压根不信,“世子这诳人还挺配套,有金的没有?”


    “没有。”贾赦道,我们家摇钱现在心情可能不太好,只会摇银的。


    贾代善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只好把话题从这树上挪开,“赦儿觉得这些人如何?”


    贾赦不等他叫,自己寻了块毯子坐,“祖父要是知道这支军队被糟践成这样,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但瞧着还有些血性,爹你可以的。”


    “你明日去挑人,找些那些擅长骑射的,将千越军扩编成十队。”贾代善显是有了主意,“或者你觉得你能管得住,再多一些也可以。千越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现今我把它交给你了,怎么样?”


    在北部大营里,只有千越军才是贾家父子的亲兵,最值得依靠的。


    如果千越有个几千上万,贾赦打架都不用费脑子,就和柳妃叛乱时候的龙武军一样,用碾压的就行。


    可千越只有八队两百人,虽个顶个的精英配骏马,可真遇到大规模步兵也难论断生死。


    “你让我想一想。”贾赦并未一口答应,垂下眼思量了半晌后道,“马呢?有人就得有马,无马不成千越。”


    贾代善摊开一卷公文,点了点某处,“我看过了,多的马,一匹也没有,且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贾赦皱着脸不说话。


    妈的,还是不是亲爹了,在这儿地界就是有钱也没处买马啊。


    宝宝心里苦。


    贾代善八风不动,示意他小孩子可以退下慢慢想,大人又要谈正事了。


    结果还是没谈成,贾小朋友才刚把姚谦舒找了个小角落安置好,贾代善就命人把他喊回去了。


    “赦儿,你去帮忙找一找人。”贾代善将手里的令牌给他看,“北部大营的规矩是每五日会派出一队侦骑巡视周边,观察北狄动向。这次的侦骑已经七日未归了,你记好这令牌,他们每人身上都会有一块。”


    第25章


    贾赦扫了两眼, 点头说记住了,又道,“直接把这个给我做对比不就好了。”


    贾代善却翻手将令牌匿下来了,“你这点脑子都没有?记个样子还不够?”


    “哦。”贾赦要求道,“这草原这么大的地方, 你给我拨两个认识路的, 我走丢了可怎么办。”


    “就是你丢了, 你的马也不会丢。”贾代善连人也不肯给他, “去吧,等你回来吃晚饭。”


    贾赦暗骂一句假的爹, 也不和他多纠缠了,出帐打了个短长相间的呼哨, 千越军的暗号呼哨花样很不少,而这个哨声表示五队集合待命。


    须臾功夫, 他面前就站了一群小伙伴。


    “世子,人齐了。”五队队长回禀道。


    “去牵马。”贾赦痞里痞气地将剑抗在肩膀上,一笑道,“咱们去草原走一走。”


    入目是无穷的翠绿,仿佛纵马一路向前,就能寻到天地的边界,这群有任务在身的青少年愣是搞成了春游一样的心境。


    贾赦将寻人的事说了,五队的小伙伴们咋舌道, “这地方大得没边, 找几个人可难, 咱们也是头一遭来。”


    “要有只鹰就好了。”贾赦道,又觉得姚谦舒在也不错,还能隔空辨认死人活人。


    “世子,鹰!你看!”青锋指着天上逐渐靠近的猛禽道。


    那鹰在他们盘旋两圈,张着翅膀朝贾赦扑来,它羽毛极其刚健,带起一小阵风。


    贾赦向后一倒,避开第一击,随后这只来势凶猛的大鸟便被千越射成了筛子。


    千越军们一声欢呼,七嘴八舌道,“我还没吃过鹰呢!烤起来不知道怎么样!”


    “做个叫花鹰!”


    因为距离近,弓的力道更大,四面过来的箭相互抵消力道,反而将鹰钉在了原处,“啪嗒”掉在贾赦身上。


    贾赦从马背上坐直了,把死鹰拎起来给他们看,好笑道,“就这和刺猬似的,怎么吃啊?我都说了要是有只鹰,你们倒是留活口给我啊!”


    “他射的!”


    “不是我!青刃射的!”


    贾赦无奈,“你们也不怕射到我,要是惊了小白马,踩都踩死我。”


    “不会的!”


    “就是啊!世子这么厉害!”


    “我是说小白这么厉害,不会被惊的。”


    贾赦被他们吵得头疼,抬手把血淋淋的死鹰糊在五队长脸上,“你看看你带的人!”


    他一身血,五队长一脸血,造型仿佛是经历了殊死搏斗过一样。


    倒是青刃在一旁查看了死鹰后道,“这鹰像是谁豢养的,世子看,它脚踝上有银环。也许是谁放出来狩猎的。”


    贾赦拨弄着银环,发现上面刻着古怪的图案和文字,皱起眉道,“这鹰的主人可能是北狄人,我也不太认识这两个字,依稀是个什么王。大家都注意警戒,不要闹了。”


    于是队形从松散的一团变作箭头形状的两列,贾赦在最前,五队长在最后戒备。


    约莫从大营往北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贾赦看着日渐西斜,不欲往前,“咱们往西,然后折回去,今日找不到,只能等明天了。咱们在这里连强龙都算不上,不能留在外面过夜。”


    千越军都表示服从命令,但是贾赦的小白马却有不同意见,贾赦一扯缰绳,让它往西,它直接拒绝,并且拐弯向东边飞奔而去。


    “世子!西在这边啊!”五队长吼道,“这边!”


    被自己马儿挟持的贾赦心很累,回喊道,“你们跟上!快跟上!”


    千越军的坐骑属于河曲马①,每匹都是气质威悍的大长腿,但是在草原上就没有北狄的马行动便捷。北狄人驯养出来的马匹四肢粗短但坚实有力,最适合在草原上奔走。


    一行人里只有贾赦的小白马没有受到新地形的影响,它本就脚力非凡,渐渐就把后头人落下了。


    贾赦本以为它是找到了人,结果发现,找到的又是死人。


    一处小溪流旁,躺着足有十几具尸首,悉数穿着北部大营的军服,他们腰际挂着的令牌,和贾代善给他看的一模一样。


    他们死前显然是经过一场恶战的,手臂膝盖都是箭支,甚至有一人是自尽的。


    “世子这……”五队长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就是国公爷命咱们找的人?”


    “是。”贾赦心头燃起一把火,说不上是烦躁还是怨恨,咬着牙骂了句娘,“得他们都带回去。”


    当这十几个兄弟被安放在北部大营门口的时候,沉默和死寂蔓延了整个大营。


    两方对战虽有少量伤亡,但这样单方面虐杀还是头一次,贾代善的脸色在火把映照下阴沉得可怕,“派使臣去北狄,让他们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去吧。”贾赦请命道。


    就是要配个翻译。


    赵树道,“世子身份尊贵,倒不如由属下去,属下在边关长大,精通北狄话,国公爷以为如何?”


    贾代善思量许久,缓缓道,“赦儿太过冲动,容易坏事。赵树你也不必和他们硬碰硬,权当去摸一摸北狄的底也好。”


    这便是答应让赵树去了。


    赵树长揖到底,“多谢国公爷信重。”


    贾代善当即命一队人马带着荣国府的手信护送他往北狄王庭去了,他看着马队背影渐逝,同贾赦道,“年纪轻轻就敢深入虎穴,这个赵树,你要多加留意,说不得可以重用。”


    “原来以为都是些酒囊饭袋,不想亦是卧虎藏龙。”贾赦道,“爹你觉得北狄可汗会如何做?”


    “北狄可汗根本不会见他,我猜,他会被带去见那位赛罕王或者是薛蝉。”贾代善拍拍了他的肩膀,“这次很镇定。”


    赛罕王是可汗的妻弟,老可汗的亲儿子,而在北狄话里,薛蝉是圣人的意思,相当于国师。


    贾赦垂眼,“不镇定也没办法了,只能先看北狄人如何回应了。但是我还是倾向于血债血偿。”


    贾代善倒是点头同意,“这是自然,当时你祖父在的时候,前任老可汗下头的人截杀了几个行脚商,你祖父直接领兵堵着他的王庭要说法,最后那些人都被带回宣府砍头始终了。不过现在北狄应当不会这样退让。”


    北狄何止不会退让,简直要嚣张到天.朝人门口来。


    赵树一去十日,在第十一日清晨回来,跟着他们的,还有一队北狄人。


    这是贾赦第一次见到活的北狄人。


    北狄的人和马都是壮实矮小类型,手中是长刀和弩,为首一人轻蔑地扫过面前这个年轻的小白脸,龇着牙,操着一口不流利的天、朝官话,“我以后和这个书生解释过了,分明是你们的人先抢我们的水,我们才会动手的。不过薛蝉说了,既然杀了你们的人,便是我们不对。听说你们天.朝买个下人很便宜,这是赔给你们的钱,十七还是十八个人,算你五两一个,这里是一百两,不用找了。”


    说罢将一袋碎银抛在贾赦脚下,散落的银两跌了一地。


    “口袋送了,要你自己捡了。”北狄人看贾赦站在原地不动,以为他被吓着了,用马鞭指着他,淫.邪目光上下扫视,“像你这样漂亮的,需要多少银子来买?我正好缺个暖床的奴隶,你还不错,就是瘦了些。”


    贾赦平生未受过此大辱,他脑袋里最后一根弦崩断了。


    他怒极反笑,抬头露了个清浅的笑容,晃得人直眼花,“我这样的,你买不起。”


    北狄人还待要说,被后面的人拽住了,耳语几句,这才罢休,还不忘放话道,“你就等着来我的帐子里脱衣服罢。”


    贾赦嘴里弥漫着血腥气,他把自己舌尖咬破了,却没有觉得疼。


    “世子!”青锋看他嘴角渗出血丝,吓得以为他气急攻心吐血了,忙上前扶住他。


    “无事。”贾赦挥开他,目光灼灼,“你觉得我们能不能追上他们?”


    “他们的马虽体型有优势,但也只是寻常,并非最佳的。”赵树插话道,神色有些颓然,“属下愧对国公爷和世子的所托。”


    贾赦问道,“你见过他们的马?”


    赵树道,“见过。我此番一人未见,只在薛蝉帐外说了几句话,但是恰好有一队人归来,骑得马要比他们的好上不少。”


    “你还会看马。”贾赦拍拍他的肩膀,竟有几分贾代善的味道,“去见我父亲复命吧,我有点事要忙。”


    赵树隐约听出些意思,“世子不要冲动,还是等和国公爷商议之后再做断绝。”


    贾赦显然不会听他的,和贾代善商议过后人都跑没影了,“再啰嗦,我就把你扔在马后面一路拖过去。”


    这一次,贾赦足足召集了三队千越军。


    贾赦将北狄人扔下的袋子给小白马闻,揉揉它的脖子道,“去把这王八蛋给我找出来。”


    小白马嘶鸣一声,像是知道贾赦心情不好,用大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千越分作三股,贾赦自己领着左翼,另有中路在后追赶佯攻,右翼负责堵截,以防北狄人撤退。


    北狄人此时距离大营并未太远,贾赦左翼最先追到他们,见了贾赦便爆开了笑声,为首的轻佻道,“果然还是舍不得我吧,跟我走,等你尝过男人的味道……”


    贾赦不语,只对准他拉满弓弦,随时准备放箭,北狄人防备地抽出兵器。


    双方对峙之际,只见银光一闪,为首之人痛苦地捂着嘴,竟掉落了半截舌头下来。


    贾赦身后一热,就被一棵姚谦舒贴上了,姚谦舒贴在贾赦耳边低声道,“你不等你爹就算了,怎么也不等我。”


    “醒了?”贾赦问话很简短,依旧握着手里的弓不敢松懈。


    “听见有人在找死,就醒了。”姚谦舒道,“下次再遇上,直接割了他的舌头,再送他找阎王。”


    他轻弹了下绷紧的弓弦,贾赦手指一颤,箭便离弦而出,正中眉心。


    此箭犹如个信号,三路千越军登时默契地调整了位置,布作九死一生的犀利箭阵。


    北狄人时常狩猎追赶猎物,有时候也会用上一二布局,一面躲避打开箭矢,一面也渐渐摸出了些门道。


    此阵的生门在贾赦处。


    他们孤注一掷,汇聚在一处,驭马朝着贾赦冲撞过去。


    然后就都连人带马重重摔倒下来,眼看着和生路仅有咫尺,却无法逃脱,只能任由利箭把自己炸成个刺猬。


    贾赦点了点,随后道,“三十四个人,三两银子差不多了。自己捡起来吧,我就说了,我这样的,你买不起”


    他摸出小一块碎银,准确地打在为首那个北狄人的脸上,然后滑落在草地里。


    虽宰了这么些个畜生出气,贾赦觉得好受多了,更有意思的是,只有他们射中北狄人的,北狄人的□□却不曾伤到他们分毫。


    “你搞的鬼?”贾赦用手肘戳了戳后面的妖精,“这个还不错。”


    姚谦舒挡住他,顺势往前握住他的手腕,“你觉得不错就好。我方才出来时候见你爹脸色铁青,气得不轻,你要不晚点再回去?”


    卧槽!


    你为什么不早说!


    贾赦望着面前传说中脸色铁青、亲自来捉人的亲爹,开始思考跳马逃跑的几率是多大。


    知子莫若父,贾代善断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看过后面那些刺猬似的北狄人,语气堪比寒冬腊月,“先回去再说。”


    甫一进主帐,贾赦根本不用贾代善吼,自己就老老实实跪下了。


    贾代善也顾不上姚谦舒也在场,怒不可遏,“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你知道不知道?!这军营里……”


    硬生生止住了这个话头。


    姚谦舒立在贾赦身旁道,“国公爷只管说,外头听不到。”


    结界系统再次上线。


    “你知不知道这军营里到处是别人的耳目,你怎么敢?!若是北狄人和你计较起来,你要怎么办!多大的人了,你跪着有什么用!从小跪到大了,还是这样沉不住气。军法你懂不懂!前儿打了他们你还看着的,没有我的命令,谁准你出兵了!千越交给你,不是当你私人玩具的!”贾代善音量骤增,“你杀这几个人出气了?高兴了?然后呢,你告诉我贾赦,有什么用!成天喊爹爹爹的,你不会找我啊!现在好了,偌大个把柄活生生送给北狄人了。你给我记住了!别说死一队将士,就是你死了亲爹,你也得给我稳住了,用脑子想事!意气用事就是她.妈给你发明的!”


    素来严肃雍容的贾代善被贾赦逼得也开始爆粗口了。


    妈的,老子就你一个世子啊,你狗胆包天,人生地不熟就去堵截人家,万一人家有个接应的、埋伏的,你让老子怎么办!


    贾赦见他骂得脸红脖子粗,起身给他倒了杯茶放他面前,又转身跪好了。


    “你,你……”贾代善喘了两口气,将茶水一饮而尽,“来人!世子违抗军令,拖出去打八十军棍以儆效尤。”


    一直盘桓在门口准备求情的李副将惊到了,“国公爷,他是你亲儿子啊,打了八十军棍还能活吗?你预备打死他啊。”


    “打死这个孽障我倒觉得省心了!”贾代善眼睛往姚谦舒身上瞟了瞟,姚谦舒只管低头看贾赦,没有领会他的意思。


    青锋走的是迂回路线,“国公爷,将士们都在门口守着,想替世子求情。”


    贾代善闭了闭眼,“拖出去,重打三十军棍,别让我知道谁手下留情。”


    重点是手下留情了,别让我知道就行啊!


    姚谦舒眼看贾赦要被带出去了,就要出手相拦,非常不悦地看着贾代善。


    “别闹。”贾赦拉下他的手,“你既醒了,一会儿替我上药就是。”


    他就随口那么一说,万万没想到姚谦舒眼睛都亮了,衬得脸都没那么仙气了,“好。”


    “你现在是不是特别想我被拖出打……”贾赦无语,“别这么看着我了,你坐会儿,三十棍打得应该挺快的。”


    贾代善对着姚先生要比对着树态度好一些,指了边上的座位道,“姚先生请吧。”


    姚谦舒看看贾赦,还是坐下了。


    二人默默无语半晌,他忽然道,“你们这样活着太累了,你也累,贾赦也累。”


    贾代善道,“人活在世上哪有不累的,虽在姚先生眼中,我等都是蝼蚁,但蝼蚁也想好生活着。今日之事不罚赦儿,难以服众。你莫要看现在营中热血沸腾,但等这热度退下去了,这些人就会想,是不是因为他是我儿子,才能违反军令也不受罚。无规矩不成方圆,军心尚未凝聚便又散了。”


    姚谦舒坐着的时候,背脊挺直如竹,不似妖精倒像是个端方君子,他虽能听懂贾代善的话,但依旧不能理解,只是一心给贾赦打抱不平,“他伤好才过了多久。他眼瞎那日也没见你多心疼。你到底是不是他亲爹?”


    在树眼里,这个人绝对精分。


    贾代善他并没有剖析自己对贾赦铺天盖地的心疼啊难过给姚谦舒的想法,更不想告诉他人大多数是精分的。


    他推了杯茶水给他,“若我不是他亲爹,也不会听到消息立马点兵去追他。先生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心疼。不瞒先生说,我也是见过些方外之事的,因此很是相信先生的本事,说句有恃无恐也不为过。”


    说到最后便有几分真心了,这妖精再讨人嫌,护着我儿子倒也是妥妥的。


    更何况还会摇钱。


    姚谦舒略有受用,颔首道,“国公爷明白就好。我出去看看贾赦。”


    贾代善看他眼中关切,决意透个新消息给他,“赦儿是八月十三的生辰。只是他这次生辰也不能办了,姚先生既……不如……”


    他话说得很隐晦,端看这死妖精怎么想了。


    贾代善这个年纪也是见识过的,如何不知道这妖精黏着自己儿子是怎么个意思,只是贾赦如今年纪尚小,如果以后成亲了,这妖精也愿意当个外室啥的,他做爹的也不反对。


    来自封建主义荣国公开房又不要脸的想头。


    现在是八月十一,离着贾赦生辰只有两日了。


    姚谦舒回他一句知道了,施施然起身去寻贾赦。


    在他心中弱小无助可怜的贾赦已经被打完了,正趴在自己的新床上发呆,背上衣服隐约可见透着血渍。


    “你回来了。”他听到声响,侧头朝姚谦舒露出个让他很想摇出一大把金子的笑容,“你别总说我爹,他就是走那副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德行,心里不定多波涛汹涌,海浪拍岸。”


    姚谦舒完全没仔细在听他说什么,用手指将贾赦后衣领向下撩,“你不脱衣服,怎么上药?”


    贾赦脸上立马泛起红,直往里缩,“还,还是等下让青锋来罢,别弄脏你的手。”


    “没事,我不怕脏。”姚谦舒语气平淡,手指却用了些力气,“你自己脱还是我直接撕了?大家都是男的,你怕什么。”


    卧槽,就因为你是男的,我才害怕啊!


    自己说的上药,跪着也得脱了衣服,贾赦背对着姚谦舒跪起来,解了腰带,还不等他下一步动作,姚谦舒已经唰一下把外袍连着内衫都扒拉下来了,露出布满伤痕的背脊。


    贾赦这点随了史氏,他皮肤很白,再加上贾代善的相貌,幼年经常被人当做是女孩儿,就和现在的贾小敏长得差不离。


    “怎么了……卧槽!你干嘛!”贾赦见姚谦舒在沉默,禁不住扭头要看他,结果姚谦舒手掐着他的腰,俯身下来。


    背上被碰了一下,冰冰凉凉。


    姚谦舒占完便宜,还是一张冰山禁欲脸,“趴好了,给你上药。药呢?”


    贾赦杀了他的心都有了,胡乱指了个方向道,“在那个包袱里,绿色那个。”


    “其实也不用涂你们的药,我舔一下就好了。”姚谦舒听话地去翻药,隐藏在发间的耳朵悄然红了。


    贾赦怒拍床架,“你闭嘴!信不信把你叶子给你揪完了!”


    妈/的,臭流氓,白瞎了这张脸。


    姚谦舒的手总是很凉,配合着药膏就更凉了,贾赦被他冰得直犯哆嗦,“你轻点,嘶……”


    “很疼?”姚谦舒放轻了动作。


    “你手太冰了。这还是夏天呢,要冬天我估计得让你给弄结冰了。”贾赦更不自在了,轻了之后还多添了几分痒,自暴自弃道,“还是重点吧。”


    姚谦舒将毯子盖在他背上,“好了,这药一天上几遍?我说真的,我舔一遍就好了,你这样岂不是多遭罪。”


    贾赦承认自己被撩了,而且被他撩得心力交瘁,他翻坐起来一把拽住他的衣襟道,“都让你闭嘴了!你现在是个人!哪儿有人张口闭口要舔别人的!再说了,你也不是狗啊!”


    “汪!”姚谦舒轻轻叫了一声。


    “卧槽。”贾赦愣住了,和傻子似的张着嘴,随后捂住爆红的脸,“你别这样,啊呀!别这样!”


    欲拒还迎大姑娘什么样,贾世子就什么样。


    姚谦舒道,“那你想要我怎么样?”


    贾赦吸气呼气,吸气呼气,“你冷静一点,我们为什么不可以做好朋友呢?像是俞伯牙和钟子期,像是管仲和鲍叔牙……”


    我特么其实是个笔直笔直的直男啊!


    我还想要个顶漂亮的媳妇儿啊!


    “那都是些谁,我不认识。”姚谦舒强行文盲,树是不需要文化的,“这个世上除了友情还是有爱情的,你不如考虑考虑?”


    “我不考虑!大兄弟,我是要娶媳妇儿的啊!”贾赦用毯子盖住头,企图逃避现实,“你到底喜欢我哪儿啊,我改还不行吗?”


    姚谦舒愣住,思考了半天之后道,“我也不知道。”


    贾赦仿佛是个作天作地女朋友附身,指着门口道,“你连喜欢我哪儿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媳妇儿,你出去!”


    “我不出去。”姚谦舒看贾赦一时半会儿冷静不下来,索性化作小树模样,戳在贾赦的茶壶里,忧郁地掉落了一桌银叶子。


    贾赦蒙着毯子,默默地听叶子落下的飒飒轻响。


    按这个频率,秃头也是不远了。


    一个趴着,一个戳着,都是不良于行的样子,闷闷呆了两日,眨眼就到了八月十三。


    贾赦每年生辰都要给贾代善和史氏磕头跪谢父母生养之恩,今年贾代善便把这个活动挪到了贾赦床前,摁着他肩膀道,“你背上有伤,不用跪了。”


    说几句好听的来哄一哄人,为父也就满足了。


    不想贾赦开口便是,“爹,你见着姚先生了么?一大早茶壶就空了。”


    “茶壶空了你找青锋倒水就是,要人家姚先生做什么。”贾代善开始有小情绪了。


    关键之前姚先生就戳在茶壶里啊,贾赦以眼神暗示贾代善。


    荣国公的军务已经堆成山就差成精了,对儿子的感情生活没有精力关心了,他完全无视了儿子的小眼神,“我还有些事忙,你好好休息。”


    贾赦坐起身,“爹!”


    贾代善低头看他拉住自己的狗爪子,“能起来啊,这是伤好了?那走罢,去挑人了,千越还没扩编,你那自首的认罪折子还没写。”


    “背好痛,我是谁,我在哪里。”贾赦松开爪子,“爹您忙。”


    “国公爷。”应该在茶壶里的姚先生端着个托盘看着帘子掀到一半的贾代善,“麻烦您了,我没手了。”


    贾代善就和迎宾小姐似的继续给他撩着帘子,等他进去了才反应过来,怒摔帘子,拂袖而去。


    贾赦并不知道还有这出,见到姚谦舒下意识就要脸红蒙毯子,姚谦舒将手里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我听人说生辰时候要吃面,就给你下了碗面,你尝尝。”


    “谢谢。”贾赦眨眨,但是他刚刚吃完了他爹送来的排骨面,没有胃口了啊!


    “我喂你?”姚谦舒看他不接,捏起筷子夹了几根面凑过去。


    贾赦忙歪头咬住筷子,一把抢过碗,“不用!我自己来。”


    他本已经做好了视死如归的准备,入口竟出乎意料的好吃,浇头清爽,面条劲道,汤头鲜美,比之府里的大厨也不缺什么。


    贾赦第二个胃上线,愣是吃得很欢实。


    筷子一翻动,发现面底下还藏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姚谦舒见他戳了戳那蛋,低声解释道,“以前主人给他媳妇儿下面,总是喜欢藏个蛋在下头,我就跟着学了下。”


    贾赦把荷包蛋咬出个缺口,眼神飘啊飘,“那什么,你给我讲讲你的事?听你说主人好几回了。”


    “好。”姚谦舒替他抹掉嘴角的汤汁,“我的主人是个仙君,他从天地灵地把我挖出来之后一直好生养着,并不强迫我摇钱,还教我修炼。可惜天命注定我的能力都在掉钱上,修炼就慢了许多,过了很久很久才能化作人形,也就是你们说的成精。但是我们的地方在那个时候已经不允许成精了,我渡劫时候就被雷劈到这里来了。不过上次你也看到了,你们的天道也对我不太好,每隔断日子就会来个雷劈一下。”


    贾赦一面听一面点头,还要提问,“那你之前是被雷劈的时候伤了元气,只能当树?”


    “对。我元气大伤,只能保持树的模样。我最初来的时候就是树,后来被人捡回去了,再后来又被进贡到宫里。最后就遇到你了。”姚谦舒道,“摇钱树本体其实是不会开花的,那些花都是我的灵气凝结出来的。”


    他忽然想到了新思路,“妖精被救之后都要报恩,你被我救了,自然要向我报恩。你觉得怎么样?”


    贾赦咽下最后一口荷包蛋,怒道,“我觉得不怎么样!你当时救我时候不是这么说的!那你还是让我瞎着吧,你戳瞎我呀!”


    姚谦舒仔细看着,觉得他很像那些个电视剧里刁蛮女朋友,极其宽容拿过他手里的空碗道,“我就是这么一说,怎么舍得叫你看不见。我去洗碗。”


    “哦。”贾赦都开始觉得自己有点无理取闹了,抿了抿嘴唇道,“那你是不是还得去给捡到你的人报恩啊?”


    就好像是田螺姑娘那样,白天做饭打扫卫生,晚上当个螺。


    他还能给人家下面吃!


    “别乱想,那不是个好人。”姚谦舒戳戳他的腮帮子,“有什么有什么生辰愿望?许一个,会有神明听到的。”


    贾赦想说愿望就是你离我远一点,又怕真的被神明听到,含含糊糊道,“希望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八月十五的时候,幕僚们终于到了,贾代善把贾赦揪过去开了一场紧急会议。


    “国公爷命我等留在京城晚一步,果然算无遗策,您和世子刚出京,陛下就有新动作了。”幕僚头子道,“陛下决意和北狄联姻,且属意昌平公主。皇后为此满京城挑选适龄的贵女想收作义女,还得了陛下申斥。”


    今上儿女不多,除了大二三四殿下,就只有中宫嫡出的昌平公主和四殿下胞妹安顺公主。


    和亲这种事,有用正经公主,也有用冒牌公主的,端看中.原王朝的综合实力以及掌权者怂的程度。


    “最后选了谁?”贾代善问道。


    “是安顺公主。过了八月十六,也就是明日,便要启程往居庸关来了,四殿下亲自来送亲。北狄可汗答应给公主大妃尊位,并且不再设侧妃。”幕僚道,“柳氏之后,诸家和宫中几位都是交往平平,属下斗胆,请夫人进宫为公主送了两回嫁妆,都是厚礼,昭仪娘娘和公主都极是感激。”


    贾代善道,“昭仪受宠仅此柳氏,如今爱女远嫁,陛下心中定会愧疚,找机会弥补他们一脉。你们做得很好。我荣国府本就无甚嫌可避,但求无愧于心罢了。”


    贾赦不是第一次参与内部会议,但是他素来是当蜡烛不说话了,完全跟不上节奏,冷不丁幕僚头子看着他笑得慈祥,“属下听说,世子以少胜多,打退了来侵扰的北狄人,在这里恭喜世子得胜了。”


    第26章


    贾赦不好意思笑道,“您就别提这出了, 我爹都罚过我了, 背上伤还没好呢。”


    “我看你是记吃不记打。”贾代善道, “四殿下和安顺公主的安全就交给你了,你亲自去居庸关相迎。”


    “我觉着世子去可能不大合适。”幕僚头子姓赵,充分印证了聪明的脑袋不长毛这句, 贾赦平日也要尊称他一声赵先生, 他见贾赦被训斥, 反倒在那儿呵呵直笑,“安顺公主瞧过了世子,不想嫁了怎么吗?对了,说到这个,我刚刚少说件事,陛下得知世子得胜之事并无不快,皇后还和夫人提了昌平公主的婚事。国公爷要早做准备。”


    本朝驸马都是虚爵,至今没有一个是能参与朝堂的。


    就为了能安心使用贾家父子,今上应该不会傻到用个女儿把贾赦拉下去, 这等隐私却不便和幕僚们多言,贾代善只道,“你们看着京中谁家儿郎能供给公主糟蹋下的?”


    “好在卫小将军已经成亲了, 陛下将他调去宫中羽林军了,尚且不知秋日里送粮是何人。”赵先生点到为止提了两句, 又转回红娘频道, “国公爷觉得史家如何?保龄侯府人际简单, 史侯为人懦弱,公主多半能过得舒心。不合适也不要紧,明年春闱便有更多才俊进京了,总有能得公主青眼的。”


    贾代善深以为然,“南边的消息可听说了,金陵城如今将我们同史、王、薛三家并称四大家族。”


    “这也行?咱们和他们也不认识罢,碰瓷啊。”贾赦对强行捆绑的没有什么好感,“照这样说,咱们还和陛下住一个城里呢。就算非要凑一起,说个姑苏林侯也可以接受。”


    虽然大家都是祖籍金陵,但是他家国公爵位,史家侯爵,王家不过领着差事,薛家更是行商的。


    这等人家,虽富却不能称为贵,也不过尔尔。


    只是薛家老爷子着实不简单,堪赞一句陶朱公在世,当年找准机会投资了太.宗不说,又在□□时期供奉了大把银子,最终得到了紫薇舍人的名头,普天下的皇商论起来,他们家也能算作前三……


    “国公爷说的不错,王薛两家正预备结亲事,好更近一步。薛家家主已经进京,而他女眷和王家的也已经相携上荣国府拜访过了。”赵先生敲了敲桌子,贾赦亲自给他倒了杯茶,“王薛两家结亲,她们上我们家拜访干什么?”


    “当然是为了你这个香饽饽了,可惜我家没有出挑的女孩儿。”赵先生满意地抿一口茶,“说句大实话,我恨不得将家里儿孙都拿来和国公爷换个世子。”


    虽然贾小赦至今还未展现出什么王霸之气,时不时还要抽风,但是,人家就是能甩自己家的好几条街啊。


    贾代善面无表情道,“你先往下说。”


    我也就这么一个,谁换也不会给的,还不是晚上,就不要做梦了。


    “王家这辈儿统共三个女孩儿,嫡女次女是嫡出,三女是庶出,这次和薛家订亲的是三女,年方八岁。王家愿意以嫡长女和咱们结亲。”赵先生连着秃了的头顶都透露着智慧的光芒,“王大小姐年十四,本是要进宫选秀的。这两桩亲事一成,便坐实了四大家族的名号,世子觉得呢?”


    贾赦无端生出了为什么他们都想要嫁给我,但是还是只想当个宝宝的委屈,“娶回来干嘛使啊,娶了媳妇儿就得回京了,我不回。”


    妈的,我儿子总不会真迷上那妖精了吧!


    贾代善心中担忧,冷静道,“娶回来就知道干嘛使了,说不定这王大小姐生得很好看。”


    “确实。”赵先生道,“据说王大小姐美艳绝伦,光看脸,和咱们世子是极其般配的。”


    贾赦从六岁开始就知道这种据说有一多半是不靠谱的,“我不要,我喜欢温柔和顺的,甜一些。”


    那妖精私底下是这样的?


    贾代善手滑,险些泼了半碗茶,“王家还不错,正是上进的时候,你让夫人看看他们二小姐和政儿年岁可还搭。”


    贾赦大觉不妥,“政儿以后是要走科举的,王家是武官,对他根本没有助力,爹你再考虑考虑?”


    “就是这样才稳当,有你在,才是政儿最大的助力。真聘了王家姑娘,他也好少受些猜忌。”贾代善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至于世子,就说他命中带煞,得多在军中呆几年,磨磨煞气,不然克妻,具体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贾代善光顾着琢磨俩儿子的婚事,更有一大棵糟瘟的树分去了他的注意力,以至于忘了四大家族那事儿。


    等下一回的线报上来,事情已经难以挽回了。


    现在金陵老家的另外三家人去薛家商铺买东西,都有折扣了!


    贾赦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儿,陛下见咱们找这等人家一起玩耍,大约觉得咱们也挺蠢的,能少对咱们犯点坏。”


    贾代善更觉糟心了,催他出发去居庸关,“去吧。”


    赵先生也看到了贾赦身边那位新来的姚先生,笑问道,“这位又是国公爷哪里寻来的,瞧着气度不凡。”


    “不是我寻的,自己长腿跑过来的。”贾代善冷哼,“哪里来的气度,我怎么没瞧见。”


    穿个白衣服就和家里死了人似的,唯一叫荣国公觉得稍感欣慰的是姚谦舒这次终于愿意独自骑马而不是被贾赦揣着了。


    “国公爷说笑了,是人总是长腿的。”赵先生还要恭贺他,“恭喜国公爷又得良才。”


    呵呵。


    国公爷心里苦,但是他并不想说。


    且说贾赦在居庸关等候了七八日,才等到了四殿下和安顺公主,四殿下本坐着车,听说荣国公世子亲自来迎,忙不迭下车来见。


    大殿下和四殿下都各自随了自己的母亲,大殿下相貌并不出众,多是赞他温厚,四殿下却眉眼如画,唇红齿白。


    众人难免惊艳,从他也能依稀猜出,那凤架中的安顺公主是何等美貌。


    而对贾赦来说,终于又看到个和他一样男生女相的。


    为什么不早点认识四殿下呢!他甚至在想,要是宫变时候要被灌毒酒的是四殿下就好了呢!


    小美男四殿下满腹心事,倒也没有发现他这等龌龊的喜悦,只勉强笑了两下,“有劳世子亲迎。”


    “殿下一路可好?”贾赦关切相问,见他有些憔悴,也可以理解,人家是来送妹妹和亲的,精神头太好反而不正常。


    “一路都好,很是顺利。”沉静在悲痛中的四殿下终于正经抬眼看了贾赦一眼。


    然后就生出了和贾赦相似的吐槽。


    二人仿若革命志士一般,对视了好几秒,若非场合心境不合适,他俩可能还要对“这些年被当做女孩儿的二三事”进行一番交流。


    “咳咳。”姚谦舒清咳两声,“二位殿下舟车劳顿,世子还是早些请他们去休息吧。”


    贾赦不知怎的有些心虚,让士兵们帮着将京城来的车架引入关城内的守将府,今上和皇后都极其大方,安顺公主已经歇入房中,她的十里红妆尚有一半在关内。


    按规矩他是要去给安顺公主请安的,但是某棵树不肯放人。


    “别闹。”贾赦瞪着甩不开的牛皮糖,“我就去请个安,马上回来。你要是无聊,自己先摇会儿钱玩。”


    “你刚刚和那四殿下含情脉脉对视这么久,我生气了。”姚谦舒挡在他面前,“你都没有这么看过我。”


    贾赦望天,“我不是,我没有。你真想多了,我看谁都这样。你快让开!”


    姚谦舒依旧不肯让,贾赦如游鱼似贴着他一侧身,眼看就要过去了,谁料姚谦舒忽然抬腿绊他。


    贾赦一个踉跄,脚下踩出快得难辨的步法,硬是稳住了,朝他做了个鬼脸,“略略略!幼稚鬼!”


    连墙都不用扶!腻害吧!


    姚谦舒动了动手指,转身要跑的贾赦正撞上一堵无形的墙,鼻子都撞扁了,贾赦气个半死,捂着鼻子怒道,“姚谦舒!你讲不讲道理!”


    “人才要讲道理,树是不用讲道理的。”姚谦舒抱着手臂,云淡风轻道,“我生气了。”


    贾赦认输,“那你说吧,你想怎么样啊大兄弟。”


    “你得亲我一下。”姚谦舒说着说着就声音变低了,眼神偏向别处,不去看贾赦。


    青锋敲了几下房门,禀报道,“世子,公主的嫁妆都搬入府中了,四殿下请您过去。”


    “知道了!你送些茶点过去,我马上到。”贾赦向前摸了摸,那墙还在,打着商量道,“真别闹了,搞砸了一会儿我爹又得揍我。”


    姚谦舒不为所动,“两下。”


    第27章


    贾赦敲了敲墙,双肩一垮, 眨着眼睛道, “讲点道理嘛, 你先放我出去。”


    “三下。”姚谦舒垂下眼,睫毛颤了颤,硬是顶着贾赦的眼神不肯放人, “不然就四下。”


    “你别太过分啊。”贾赦怒了, “哪有你这么耍流氓的。”


    姚谦舒瞧着人模狗样, 硬是半句人话也不说,“欠着的话要翻倍,你自己考虑清楚。”


    外面青锋又来催了一回,“世子,您好了吗?四殿下又问了一回。”


    贾赦深吸两口气,“你赢了,翻倍就翻倍,先欠着吧。”


    大不了拖着,还不信你能硬来。


    “好, 去吧。”姚谦舒缓缓道,“我给你记账,一会儿来签字画押。”


    需要钉一个好看的小本本, 然后认真地把贾赦欠他八次么么哒的事情写清楚。


    贾赦直接给气得无语凝噎,朝着他一挥拳, 理了理衣服匆匆出去了。


    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树!


    而那头的小美男四殿下正坐在美人靠上, 神情忧郁, 我见犹怜。


    “四殿下。”贾赦来的时候恰好遇到仆从上茶,干脆就自己端来了,“殿下用些茶水,居庸关要比京城热上许多。”


    “世子费心了。”四殿下示意他坐到边上,“请世子来,是想问问你,清不清楚北狄的状况?例如风土人情,天气饮食等等。虽在京中听过一些,到底不比世子身在此地来的清楚。”


    他时不时看向身后的窗户,天光正好,影影绰绰地透出几个窈窕的身影。


    贾赦情知大约不是安顺公主本人,也是她的侍女,略提了嗓门道,“草原很大,一望无际,春季多雨,夏秋多晴日,北狄人放马牧羊,平日饮食也多是牛羊肉,他们的马奶酒殿下喝过吗?和咱们的不太一样。”


    他将自己所知道的一一告知,但也和京中听闻的差不多,四殿下道,“世子可知道北狄可汗是怎么样的人?”


    “和四殿下说句大实话,小臣不知。”贾赦道,“先前在宣府发生过一些摩擦,我们派了使臣去,却只到过薛蝉帐外,几位王族和可汗未曾得见。”


    四殿下沉默地苦笑了下,长长叹了口气,个中凄楚难以言说,“多谢世子,安顺嫁到北狄之后,若可以,还请世子帮忙照顾她一二,纵是派人探视她几回也好。”


    他起身长揖到底,“我在这里多谢了。”


    贾赦忙侧身避开,伸手扶住他,“殿下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您同公主是君,公主的安危我等臣子自当放在心上。更不要说公主是为了天.朝才远嫁至此,小臣心中着实佩服公主大义。”


    一管柔和的女声隔着窗响起,“哥哥起来罢,何苦为了我折腰,世子是守信之人,安顺信他。”


    安顺公主的声音是贾赦平生听过第二好听的,让人由衷地想静心下来细听,是温和的春风,清澈的溪水,不掺半点杂质。


    咳咳,第一是姚谦舒。


    “公主放心,整个北部大营便是公主的后盾,北狄可汗不敢放肆。”贾赦朝着窗户施了一礼,“到了吉日,小臣会亲自领兵送公主入草原。”


    安顺公主轻笑了两声,透着浅浅的羡慕,“难怪昌平姐姐总是提起世子,世子很体贴。”


    贾赦满脸懵逼,看看四殿下,大兄弟,这啥情况?


    四殿下忙插进来道,“安顺,莫要胡说,没得毁了昌平的名声,八字还没一撇呢。”


    两撇都没有啊!


    贾赦心中暴走。


    “哥哥说的是。”安顺公主怅然道,“她总是这样尊贵,碰不得,摸不得。我就因为并非中宫嫡出,就要被牺牲作棋子吗?”


    千载琵琶作胡语,分明怨恨曲中论①。


    谁不知道当王昭君委屈,可在家国天下这样的大义面前不能直说啊,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怨恨君父了。


    贾赦见安顺公主失言了,又使眼神给四殿下,没想到四殿下比安顺公主还幽怨,“是啊,谁让他们是嫡出呢,庶出的自然比不得。”


    “一去紫台连朔漠,独留青冢向黄昏②,我大约和哥哥再无相见之日了。哥哥在京城里,遥遥替我上柱清香便是了。”安顺公主带了哭腔,“可怜母妃生我十几年,我竟没办法再尽孝了。”


    “安顺你莫要胡说,此去万望珍重,好生过活才不辜负母妃拼死生养我们一场。”四殿下红了眼眶,重重砸了一下柱子。


    眼见他们越说越深,贾赦自觉地打断掉四殿下的怨怼,“北狄和咱们还是有些行商来往的,公主不必太过忧心。日后公主若是有信件要给四殿下同昭仪娘娘,可以想法子递给小臣,小臣替公主送去京城。到时候小臣再给公主寻两个这里的厨子送去,女子在草原可以骑马,比在京城中肆意多了,您说不得就喜欢上这里的天高云阔了。”


    “世子说得很是。”安顺公主缓过了心情,柔声向贾赦道谢,“多谢世子开解,我心中好受很多,你去忙吧,不用顾忌我们兄妹。”


    贾赦舒了口气,笑道,“公主好受就好,小臣也没什么事要忙,这次父亲派小臣来,就是来保护公主和殿下了,但凡有什么要求,只管直接同小臣讲就是。”


    窗户里头传来低声细语,安顺公主应了几声,随后同贾赦道,“还请世子将这几个院子都封起来,不要进外人,也好让我出来走动走动,一路都是躲在车里的,觉得有些气闷。”


    “是。您的院子后面有几丛白花马蔺开得正好,公主观赏也好,折枝插瓶也不错。”贾赦绞尽脑汁想了个可以供她欣赏的地儿,守将府因为之前尸骨的事,大力地整修了一遍,简直就是掘地三尺,有口气儿的花草全都刨了,就这几丛花还是外头挪过来的。


    他又想到一事,提醒道,“如果有女眷求见,公主最好都拒了,说不得有小人想借您的名号做些什么。”


    安顺公主道,“这个我懂,断不会给她们这个机会的,世子去罢,没有别的事了。”


    她第二次说这个话了,贾赦也不多客气,告辞离开,才出了公主院门就差点撞上某棵树。


    姚谦舒扶住他的肩膀,口气平静,全然无辜,“你走路也太不小心了,万一摔倒了怎么办。”


    “你脸呢?要不是你跟这儿等着堵我,我能撞上吗?”贾赦拍开他的手,“走开,我还有正事。”


    “树是没有脸的。你总有忙不完的事。”姚谦舒俨然一个吃醋夫婿醉心工作的家庭妇女,“正事虽然重要,也要劳逸结合。”


    贾赦一点也不想知道这个“逸”是个什么内容,“我也不想忙啊,那总不见得都扔给别人,你乖一点。”


    比他高半个头的姚先生表示拒绝,“我这个是正当要求,你欠我的,我还没有讨呢。对了,签字画押,不行朝这儿亲一口我也可以接受。”


    “我不能接受。”贾赦看着那本金光闪闪的封皮就开始犯晕,他觉得自己以后可能会像旁人晕船一样晕了金子。


    二人讨价还价地说着话,最后妥协的还是贾赦,他在地上抹了两下黑灰,在欠条上摁了个脏兮兮的手印,“现在你满意了?”


    不知餍足的姚谦舒道,“等哪日你还了债,才算满意。”


    贾赦望天,“那你这辈子是等不到了。”


    “无妨,我一辈子长得很。”老妖精把账本揣起来,依旧是翩然若仙的模样,也不知道塞在哪里了。


    待得到了钦天监算出的良辰吉日,安顺公主便要正式出嫁了,这回是从居庸关直接到北狄王庭,中间不在宣府多做停留了。


    贾赦果然如他所承诺的,为安顺公主送嫁。


    长长的送亲队伍,像是道凄艳的伤口,一路从居庸关划到宣府,宣府依旧南北二门大开,这次还是有很多百姓围观,却不再是揪着手帕含羞热情的姑娘家了,老老少少的站满了沿街两侧。


    随着安顺公主凤架缓慢向前,百姓们忽然跪了一地,还有人喊着“公主保重”“公主长命百岁”这样的话,起先不过零星几个,后来便群情激昂,呼声渐高,响彻了整个宣府。


    安顺公主揭开帘子,露出半张绝色的芙蓉面,有些受宠若惊,“世子,你请他们都请来吧。”


    贾赦拱手道,“民心如此,小臣也劝不得。小臣亦在此恭祝殿下芳华永盛,一世无忧。”


    安顺公主泪如雨下,深深看一眼跪伏的百姓,“多谢众位。”


    待得队伍出了宣府,贾代善亲自领兵等候,众将士悉数下马脱冠相送。


    这是本朝第一个和亲的公主。


    太/祖曾立誓本朝不和亲,不纳贡,不称臣,不割地③,泉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第28章


    安顺公主和亲北狄后不久,北狄可汗上书给今上, 言说将公主册封为可敦, 并且深深为陛下的仁慈而折服。


    贾代善看着今上给新婚夫妻的赏赐礼单, 觉得脑壳疼,“可敦是草原皇后的意思,自从北狄被打服之后, 从来只有大妃, 而无皇后, 可汗已然有了不臣之心,要和天.朝平起平坐了。”


    “陛下肯定已经知道了,拿这个麻痹大意呢。”贾赦也明白这位陛下的脑回路了,怎么复杂怎么绕来,自以为高深莫测,外臣看来便觉他脑子不大好,喜怒无常。


    草原已经快入秋,夜里凉飕飕的,他捧着杯茶暖手, “昭仪娘娘此次要晋封了吧。陛下统共就四个儿子,还非要他们斗个你死我活,要不是他假意要以昌平公主和亲, 皇后一脉如何会下手安顺公主。”


    自从见过今上之后,贾赦就深切明白假的爹就应该是他那样。


    四个儿子, 缺一个连桌麻将都打不起来, 就这样了还死命折腾。


    “凉了, 换一杯。”贾代善拿过他手里已经温了的杯子,状似随意地把茶泼在脚下,正泼中姚谦舒衣服下摆。


    姚谦舒本来一直安安静静在边上旁听,除了看着贾赦别的事儿都不做,结果无端被人家泼了茶。


    他看都不看弄脏了衣摆,淡淡道,“也就是遇到我,若是旁的树,这会儿就要发火了。”


    “旁的树,一早就拖出去当柴砍了。”贾代善面无表情道,“军中粮草还有多少?”


    “啊?”贾赦张大了嘴,“我怎么知道啊,要不我把赵树叫来?”


    贾代善得着机会,兜头就是一下,“要你有什么用!这等小事还要问文书,以后真出战了,你怎么办?打到一半告诉下头人没饭吃了?”


    这枪躺的,你俩互怼,打我.干嘛!


    不过贾赦脑补了下贾代善抽姚谦舒,觉得画面不敢看,还是算了。


    他捂着后脑,小声抗议道,“管粮的会告诉我啊,到时候带着赵树呗,他还挺机灵的。”


    “都等着别人告诉是吧,万一赵树死了呢?”贾代善见他还敢顶嘴,愈发沉了脸,“回去算清楚了,明天一早告诉我。”


    姚谦舒帮着贾赦揉脑袋,手势极其熟练,“那我们先回去了。”


    那个“们”字给我去了!


    就算有万一也不太想死的赵树站在门口进退两难,硬着头皮道,“国公爷,京城有新公文,您可要现在看?”


    “给世子吧,赦儿你明日一并回给我。”贾代善道,“我年纪大了,要睡了。”


    可是爹你只有三十几岁啊!就这样倚老卖老为哪般!


    贾赦看看他,又看看赵树手里那一捧山,鼓着脸埋怨道,“我要生气啦!你不能这么欺负我!你有本事怼这妖精啊!”


    赵树:……好像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撒娇也没用。”贾代善施施然起身,绕回屏风后面的生活区,真的准备就寝了,“我的确是没这个本事,只能靠你了,还快不滚,留着等我给你讲故事?”


    “不听,您那个假故事,说的星星,结果打雷,差点劈死我。”贾赦一早把靴子脱了光脚踩在垫子上,见贾代善真不理他了,只好踢踢踏踏地踩着鞋,“姚先生给我抱一下。”


    姚先生侧身,伸手要抱他。


    贾赦连连后退,“你,远点儿!我是说你把那些文书帮我抱一下,没让你抱我。”


    赵树:……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


    他忙闪出去,口中道,“不用劳烦姚先生,属下替您拿回帐子就是了。”


    姚谦舒一派高冷,“还不过来,别影响你爹睡觉。”


    “略略略。”贾赦气不过,朝他吐舌。


    谁曾想姚谦舒出手如电,就仿佛高僧用筷子夹苍蝇那番功夫,一下把贾赦舌头拽住了,还捏了捏。


    “里四不四想西。”贾赦耷拉着舌头,和个吊死鬼似的翻了个白眼,“里快松开,哼哼哼。”


    后面是喊痛痛痛。


    姚谦舒松开他,“挺软的,身上没肉,舌头倒是还蛮胖的。”


    “你舌头不胖啊!舌头不是就这样的么,都是肉。”贾赦见里头吹了灯,压低了声音出了帐子,“你别总动手动脚的,人家看到影响不好。”


    “没人看到就可以?”姚谦舒平平淡淡地反问了一句,结果贾赦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蹦三丈高,“也,也,也不可以!”


    姚谦舒哦了一声,又道,“不可以就不可以,你结巴什么?”


    贾赦回头瞪了他一眼,“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嗯。”姚谦舒双手一翻,袖子滑落,露出玉一般的手腕,以及掌心一大捧金叶子,“别生气,这个给你玩儿。”


    月光下金叶子光华璀璨,贾赦却往后退了一步,摆手道,“我要晕金子了,你快收起来,我真不缺钱。”


    “我知道你不缺,给你拿着玩的。”姚谦舒想了想玩法,建议道,“往水里丢怎么样?不像宝石会沉下去,金叶子会浮着,一路沿河飘着,应当很好看。”


    贾赦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还能有这等祸国妖姬的待遇,但是大兄弟,你知道丢宝石那位最后啥下场么。


    除了耍流氓,姚谦舒平日的手段就只有摇钱、下面这两种,贾赦一北方京城人士,愣是给塞得对面条有了阴影。


    据说姚谦舒开始学蛋炒饭了。


    金灿灿的蛋炒饭,金灿灿的金叶子。


    贾赦不看都觉得眼前晃得厉害,拽着他的胳膊道,“人吧,除了吃和钱,还是有其他追求的,你看你是不是改变下方式方法?”


    已经给刺激得颓废了赵树站在贾赦宿舍门口,觉得比去北狄王庭还要颠覆三观,“世子,您的公文。”


    “哦哦。”贾赦伸手抱过来了,还躲开了姚谦舒的手,“不用你,你给我掀帘子。”


    亲爹发话,只好挑灯夜战,好在公文里不少是歌功颂德的废话,贾赦严重怀疑是今上送来恶心他爹的。


    看完户部尚书哭穷的文书,贾赦恶心得明天早饭也不想吃,他还举着念给姚谦舒听,“这里,什么念及国公爷苦守边关,心中思之念之……”


    意思就是户部爱您么么哒,但是银子是没有滴,兵器是没有滴,粮草嘛,是少少滴。


    他说着打了个哈欠,眼里泛上水汽,“也就是我爹脾气磨出来了,换做是我,肯定要写信去骂死他,连他整个户籍里的一起骂。”


    姚谦舒换算了下,相当于骂人家一户口本,觉得还不算太过分,毕竟没有牵扯到祖宗,他低头看贾赦,贾赦已经趴在桌案上了,懒洋洋地抬眼瞄他,眼中波光潋滟,含情脉脉。


    他想起来贾赦说他看谁都这样,忽的收手把少年的眼睛捂住了。


    不想让人家看,遮起来。


    贾赦并不知道他这等幼稚的想法,还以为姚谦舒催他睡觉,顺着坡就把公文扔桌上了,“睡觉睡觉,明天早上起来再看。”


    “嗯。”姚谦舒收手的时候顺势摸了一把贾赦的脸,默默地捻了捻手指。


    “你……”贾赦看到他的小动作,又好气又好笑,“好摸吗?”


    “还,还可以吧。”姚谦舒背过身去,“那我回茶壶了。”


    非常惨,每天晚上得戳茶壶里,没有办法和媳妇儿一起睡觉觉。


    贾赦来劲了,贱兮兮自己凑过去,笑道,“好摸就好摸,你结巴什么?不回茶壶,是打算一起睡还怎么?”


    姚谦舒心里头狂摇金叶子,“你要不喜欢,我可以继续睡茶壶。”


    “行了,别装可怜了。”贾赦其实也不大忍心他总是变回原形呆一晚上,“两床被子,你不许半夜出被子摸过来。”


    他说着去箱笼又抱了床被子。


    姚谦舒看着他的背影弯了弯嘴角,迅速又压下去了,等贾赦铺完两个被子结界,他还是冰山人设不坍塌。


    贾赦睡了里面,拍了拍床,“等我过来请你啊?把灯灭了。”


    片刻之后,帐子里既昏暗又寂静,贾赦翻身的声音格外明显,他煎鱼似地来回翻腾,一旁的姚谦舒半点动静也没有。


    他又翻了个身,忍不住睁开眼。


    姚谦舒正支着半个身子看他,黑漆漆的只有模糊的轮廓,下巴是极秀美的弧度,他轻声问道,“睡不着,我给你讲故事?”


    贾赦摇头,然后又点头,“讲个树的故事。”


    “从前有一棵树,它还是小树苗的时候遇到了一场大雨,本来以为活不下去……”姚谦舒慢慢讲了个超甜的树妖小故事,结果贾赦越听越精神,一掀被子道,“不困了,我去把那些东西看完了,你先睡。”


    第29章


    姚谦舒在外侧直接拦住他,“躺回去睡觉, 明日你还要去操.练, 夜里睡不好, 哪里来的精神。”


    “真不困了。”贾赦道,“我就看一会儿。”


    “明天起来看也是一样的。”姚谦舒淡淡道,“你下不去床的。”


    贾赦觉得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太对, 但是想到他先前露的那手, 只要怏怏地复又躺回去, 翻身背对姚谦舒。


    悉悉索索的声音,是姚谦舒凑了过来,“你生气了?”


    “那倒没有。我们总算是朋友吧,你不能老是这样威胁我,尤其我是个人,你那些个神仙手段太欺负人了。”贾赦揪着被子,“对朋友不能这么霸道。”


    姚谦舒径直翻译成不能对媳妇儿这么霸道,想了想道,“那我去给你点灯。”


    贾赦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 “算啦,下次不好这样了。你这几天都没有躺过,好好睡吧。”


    “好。”姚谦舒也不敢乱动, 挤在贾赦身后,听着他的呼吸慢慢平稳。


    翌日一早, 贾赦被外头呼号声准时吵醒, 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靠着他, 歪头去看,发现姚谦舒和个小媳妇儿似地缩在他身后,额头抵着他的背。


    树,也是会睡觉的。


    这个认知对贾赦来说有个奇妙,他就这样别着身子,看姚谦舒的睡颜,他睡着了就像是尊雕像,没有半分活气了。


    好像醒着的时候也不太笑。


    “怎么了?”姚谦舒睁开眼,一下笑了,“你要看我,翻个身不就好了。”


    贾赦都不带眨眼地看着他,随后“嗖”地坐起来,“起床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再躺会儿。”


    他借着洗漱的机会,用冷水狠狠敷了敷发烫的脸,心里却不断在回味刚刚那个笑容。


    像是雨霁天青后的那抹光,干净又清澈,以穿云破晓的架势,直直地照进他心里。


    待得贾代善来帐子里寻他一起吃早饭,就见贾赦歪了个脖子,正在翻公文,见了他便讪讪笑道,“爹你起得挺早的。”


    “脖子怎么了?”贾代善问道,眼神扫过床上那两床被子,“晚上冷成这样,要盖两床?”


    贾赦揉着脖子,“您得一个一个问,连着问我先答哪个好。脖子是落枕了,晚上挺冷的,您不觉得嘛?我盖两床正好。”


    刚刚坐起来太急了,拉伤筋了。


    “我给你推拿两下,马上就好。”贾代善挽起袖子,“坐直了。”


    “嗷!”贾赦还在看手里的东西,措不及防被他捏了一下直接嚎出声,“爹你轻点儿,疼死了!”


    贾代善手下不留情,直把他当做面团揉搓,“揉开了就好了,得把经络复位,你忍忍,别乱嚎了,再把狼招来。”


    见贾赦呆呆看着公文不放,贾代善一面使劲一面问道,“又收到什么糟心的消息了?”


    “不知道算不算,陛下点了我舅舅押运送粮草。”贾赦对于这个舅舅的感官很复杂,“舅舅这个人好听点叫心软,大实话就是窝囊,前怕狼后怕虎,要是这粮草出了什么问题,他这儿也是解决不了的。”


    户部已经在哭穷了,史侯又是个抹不开面子的,这回的粮草应当不会如他们心意了。


    “到底还要给我荣国府几分面子,不会太过分的。”贾代善直把贾赦脖子都给推红了,“你转一转,看能动了吗?”


    “嘶,疼疼,不过比刚刚好多了,爹你手艺不错啊!”贾赦道,万一咱们落魄了,可以摆摊搞个盲人按摩。


    贾代善道,“既好些了就起来,去吃些东西,今天还有的要忙。”


    贾赦眨巴眨巴眼看他。


    “怎么个意思,是要我喂你?”贾代善看他不说话,觉得好生奇怪,“寻常都和饿死鬼似的,今日倒哑巴了,不想吃就算了。”


    “那个什么……姚先生给我炒饭去了。”贾赦不动声色地往挪出贾代善可以抽到的范围,“您自己去吃,不用等我了。”


    贾代善手很痒,你是八辈子没吃过东西还是怎么着,一个炒饭就把你给收买了。


    “呵呵。”他冷笑几声,“那记得吃完了出来干活。”


    竟也没有出手再抽贾赦。


    贾赦庆幸逃过一劫,饿得趴在文案上发呆,“好饿啊……”


    为什么炒饭要炒这么久,难道不是蛋和饭混在一起锅里翻一翻就好了吗?


    半个时辰之后,一碗色泽金黄的蛋炒饭被搁在他面前,还配了一碟子伙头军自己腌制的酸萝卜。


    姚谦舒坐到他对面,“试试看。”


    贾赦尝了一口,然后忍着笑吐出来一块蛋壳,“姚先生的厨艺还要多加完善,你吃过没有?”


    “嗯。”姚谦舒点头,其实树是不用吃东西的。


    “哦。”贾赦低头吃饭,脆生生的酸萝卜很下饭,他头也不抬地道,“我记得你见到我第一次是说我丑,那怎么还跟着我。”


    当时贾赦虽烧得七晕八素,但也能看出这妖精对他嫌弃的很。


    “我那时心智有损,难免眼瞎。”姚谦舒凝视着贾赦,“我们家小赦……”


    他没能把话说下去,因为对面的贾赦喷饭了。


    “咳咳。”贾赦咳得撕心裂肺,才把肺管子里那粒米给咳出来,眼角挂着泪道,“你别这样叫我。”


    “但是叫赦儿就和你爹娘重复了。难道叫赦赦?”姚谦舒询问道,“如果你可以接受,其实叫宝贝我也不介意。”


    贾赦指着他道,“我介意,你别瞎喊,被别人听见像什么样子。”


    姚谦舒轻轻叹了口气,其中委屈不言而喻。


    贾赦死活不松口,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要往外跑,“我刚刚和我爹话说到一半,我先去忙了。”


    “唉……”姚谦舒又叹了口气。


    听得贾赦心肝儿都颤了,奈何真的受不了那个头皮发麻的称呼,只好权作不知装糊涂。


    姚谦舒见他真的不喜欢,也就没有再这样叫过了。


    约莫大半个月过去了,贾赦把蛋炒饭也吃厌了,琢磨着是让姚谦舒去学蒸包子还是包饺子的时候,保龄侯便到了,他这次办差和贾代善一样,也把儿子带在了身边。史大公子和贾赦同年,相貌不算上等,只能称作周正,但身材魁梧,个子很高挑。


    比谁都矮一点的贾赦表示不太开心!


    保龄侯一见贾代善就面有惭色,连连拱手道,“是我无能,对不住妹夫。”


    贾代善摆出公事公办的严肃面孔,“保龄侯一路辛苦。等我的人清点完粮草了,便为你接风。”


    史大见贾代善还要人清点翻查,不免嘀咕道,“都是自己人,怎么还这么不讲情面。”


    贾赦笑眯眯道,“史大公子这话错了,公是公,私是私,且不说要军需要登记入库。等真有问题闹起来,反而大家脸上不好过。为陛下办差分忧的时候,就不好讲亲戚关系了。”


    史大立在保龄侯身边,见贾代善看过来,老大的个子情不自禁缩瑟了下,他小时候因为欺负贾赦被贾代善发作过,到现在看到这位姨夫都觉得害怕。


    不单贾赦对保龄侯,史侯其实对这个外甥的感官也很复杂,他眼神示意史大闭嘴,赞同贾赦道,“世子说得是这个道理,只是我先说了罢,这次的粮草并不是荣国公折子里那些数量,你说要囤着冬季赈灾的粮食,陛下没有批。”


    对边关百姓来说,和北狄人通商是主要经济来源,但是近期因为贾代善驻守,北狄人根本不到宣府来做买卖了,很多百姓手里的存货卖完,便没有可谋生的了。


    然而冬季苦寒,就算有皮毛等可以御寒,粮食却没有地方可买,贾代善便上折提前申请,希望朝廷可以发放些赈灾的粮食,让百姓度过这个冬天,再想办法进行关外的经济结构转型。


    万万没想到,这位陛下没有批。


    草原的秋季短暂,等西北风一起,冬季就要开始了,要是再下上几场雪,日子就很难过了。


    贾代善并不想和史侯透露这些,只颔首道,“多谢侯爷告知。”


    赵树负责登记工作,前前后后地忙,他是个心眼挺多的文书,当即让搬粮的士兵帮忙,划开了几袋粮草,当做是抽样调查。


    “不对。”赵树抓着一把发暗的米,“已经脱糠和起眼了,这米已经霉变,不能吃了。”


    是糙米或者陈米就算了,但是霉米是要吃死人的!


    他不敢声张,见姚先生恰好站在外头放仙气,小声求助于他,希望他能把贾赦悄悄请来。


    “好。”姚谦舒点头答应,在营外见着贾赦便招了招手,“贾赦,我找你有事。”


    说好的悄悄呢!


    第30章


    贾代善见着姚谦舒遥遥招手,沉着脸道, “没看在忙正事么?”


    说不得又是什么包子蒸好了。


    “大概真有急事。”贾赦赔了个笑, 又和史侯父子打了个招呼, 三两步小跑过去,“姚先生,怎么了?”


    “你跟我过来就知道了。”姚谦舒领着他去了粮仓, 赵树正急得团团转, 见了贾赦忙迎上来, “世子,进库的十八袋米,里头有十袋都是霉米,后头的我让他们先不要运进来了,免得说不清。”


    遇上个不要脸的,还说你本来库里就有霉米,是栽赃他们呢。


    说是粮草,但是这批军需里粮食其实并不多,更多的是冬衣、马匹的草料等等, 就算其他的都不是霉米,这批每袋都是固定的一石,约莫百斤有余, 十石霉米,也很惊人了。


    而且不管数量, 哪怕就是一袋一碗, 都可能要吃死人的。


    “艹他大爷。”贾赦怒极, 骂完后道,“你做得很好,让他们统统都停下。来人!验米!全部验!”


    就他.妈知道这软包舅舅不靠谱,绝对又是被人糊弄了。


    粮仓动静这样大,不可能不惊动贾代善,贾代善将史侯父子请到帐子里坐下喝茶,私下却吩咐人将他们看管起来,匆匆去和贾赦会和,“出什么事了?”


    贾赦将霉米的事和他一说,“一石米才几两银子,这种银子都要黑。”


    “你看到的都是市价,知道户部报价的米是多少钱一石?”贾代善比他稳得住,“就算只赚差钱,加上皇商孝敬的银子也很够看了。现下我只能想到三种可能,一是皇商供应的米有问题,二是户部的人心太黑。三么,是途中被人动了手脚,你觉得是哪种?”


    “一不太可能,被查出来是满门菜市口的罪,至于后两个。”贾赦思虑一番后道,“赵树,取一碗霉米,煮了粥送去给保龄侯父子,他们路上辛苦,喝口热的也好缓缓气。”


    贾代善并不阻止,忽而问贾赦道,“如果是陛下特意命人准备的霉米,你会怎么办?”


    那可真是了不得,前有虎狼一样的游牧小伙伴,后有猪狗一样的队友,还活个什么劲。


    贾赦听罢这个如果,敷衍地扯了扯嘴角,“那就给我自己炒个蛋炒霉米饭,吃完自己上路,这特么还有什么活路。唔!”


    “最后一次,再听到你说粗话,可真的不客气了,上回打得还不够疼是么?”贾代善掐着他的腮帮子,狠狠捏了一把,“惯得你,看看人家儿子是怎么做的。”


    “嘶。”贾赦揉着脸颊,没好气地顶嘴道,“您倒是轻点儿,肯定都红了。他好您找他做儿子去啊。”


    他本来就因为霉米的事儿不高兴,贾代善还非要拿他和史大比,烦人。


    贾代善手都举起来了,看着那妖精在边上,愣是又放下去了。


    他这当爹的打了就算了,怕就怕这妖精掺和进来安慰哄人,一对比就显得他这个爹严厉了。脆弱的父子关系哪里经得住妖精长年累月的挑拨。


    姚谦舒果然伸出他那狗爪子,光天化日当着人家亲爹的面,就给揉上了。


    好在贾赦脑子还清楚,拎开他的手道,“别闹,你先回去。”


    想了想又道,“午饭不用等我吃了。”


    “嗯。”自从贾赦抱怨过霸道这个问题之后,姚谦舒乖得就和那小树苗似的,让干啥干啥。


    眼不见心不烦,没有他眼前晃悠,贾代善心气儿也平了,和贾赦盯着查验。


    而且不止是看外头,要翻出来看里头的米,空着的伙头军都来帮忙了,他们常年做饭有经验,有时候不用摸,闻着味儿就是知道这米霉了。


    最后的查验结果是,三分之一是霉米。


    贾代善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就算他远在边关,京中也不是没有人的,尤其是兵部,军需是兵部和户部共理,一个开单子讨东西,一个批钱买东西,户部再哭穷,兵部也有几个贾代善这边儿的人能帮着照看下。


    三分之一是什么概念呢?就是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贾代善四个大营外加先锋营,就得死上半个营的人,剩下一个营数量的人将死未死,取决于个人的身体素质和命硬程度。


    如果这点米都给千越,不用等开春了,贾代善的亲信直接全死完了。


    “真是艺高人胆大。”贾赦禁不住嘲讽了一句,“匪夷所思,厉害啊。这人脑子是怎么想的?”


    姚谦舒作为一棵树,他对霉米并不介意,见贾赦又要操心这些事,便道,“换走这些米需要多少银子,我来出。”


    银子能解决的都不是问题。


    贾赦可以十分感动,然后断然拒绝,“不是银子的事儿。”


    “金子也可以。”


    “你故意的是不是!”贾赦又要炸毛,姚谦舒这会儿又不是真的傻,一看他就是在讲冷笑话。


    “嗯,故意的。”姚谦舒笑了下,“你忙你的,要钱和我说。”


    “那你找个地儿先去多摇一点。”贾赦偏头不去看他的脸,催促赵树道,“粥还没好?没熟也不要紧,配点儿酸黄瓜给他俩。”


    吃枣,药丸。


    但是为了顶漂亮的媳妇儿,贾世子自己感觉还是可以稍微抢救一下的。


    史侯父子正舒舒坦坦地坐在帐子里感受草原的新鲜气息,就见贾赦领着人给他们上了吃食,“舅舅和大表兄都尝个新鲜,是学着北狄人做的牛奶粥,只是我们这里伙头军手艺好,半点腥膻也没有的。”


    史侯很捧场,期待地举箸,“看你在这里过得好,我也放心了,回去给你母亲报信,也好叫她少忧心些。”


    要让我娘知道你给我送霉米,她得锤死你,你信不信。


    “大表兄不要客气。”贾赦带着抹笑劝饭,虽然知道真相尚未分明,迁怒不好,但心里仍旧恨不能把史大表兄的脸摁碗里。


    史大闷头喝了两口,见贾代善不在,便开始挑剔了,“要我说,比着我们府里小厨房的差多了,蛮夷的东西就是差劲,这粥莫说奶香,竟连半点米香都没有。”


    贾赦道,“往常喝着还可以,许是米不一样吧。我特意吩咐他们用大表兄这回送来的新米做的粥。”


    “噗!”史大当即喷了,用帕子掩着嘴,将口中的粥都吐了,见史侯不满地瞪他,有些讪讪道,“我失礼了,不小心呛了一口。”


    “都是自己人,呛着了打什么紧。既大表兄不喜欢,我叫他们重做。换个伙夫就是,先前那个我会罚他的,新送来的米连着米香都做不出来了,手艺一塌糊涂。”贾赦道,“大表兄想吃什么,蛋炒饭怎么样?”


    史侯再傻也察觉出来不对了,搁下手里喝到一半的粥道,“赦儿你有话直说便是,都是自家人,何必要那些弯弯绕绕。”


    贾赦敛了脸上笑意,“舅舅应该问大表兄才是,大表兄显然是知道内情了,还望不吝赐教,那些霉米是如何来的。”


    “霉米?!”史侯惊到了,“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我亲自查验过后才出发的。”


    “是啊,都是有册子记载的,而且就算是霉米,怎么会这么容易让你发现,混在中间岂不是更好。”史大眼神乱飘,抢过了史侯的话头。


    “这我就不知道了。”贾赦道,“这批粮草我们不能收,舅舅和表兄带着东西回京城去。”


    史侯直接急得站起来了,“我是领了圣命来的,什么叫带着东西回去。”


    “圣命是叫舅舅送的霉米?”贾赦抬眼看他,“不用八百里加急,我即刻启程去京城面见陛下,只问一句是与不是。”


    哪怕真是今上叫人送的霉米,他也不会说一句是的。


    史侯今年四十多,这才第二次和贾赦对上,竟活生生有了类似已经老了的无力感,他陪着长辈脸面道,“赦儿你只管说要我怎么办罢,我是个笨人,不比你们父子能干。”


    “舅舅先出去看一看,看是不是我诓你。”贾赦话是对着史侯说的,眼睛却死死盯着史大,见他一直垂着头,“克扣粮饷是死罪,从前是个谁来着,在这里头做文章中饱私囊,最后被太.宗怎么了?”


    太/祖,太.宗,接下来就是今上,因而这些个事还不算太久远,史侯还亲眼见过。


    最后这位被太/宗砍了满门的男丁,女眷充入贱籍,为奴为婢。


    史侯以为儿子是吓到了,有些心疼,又有些不喜他无用,和贾赦商量着道,“何苦说这些来吓人,难道我不知道利害么?你表兄不像你,他没经过事儿。我同你出去看看,再做决定,就让他在这里歇着。”


    “大表兄留在这里喝喝粥就是了,莫要辜负了我一番心意,我们伙头军的腌菜堪称一绝,比六安居的好吃多了。”贾赦话说的殷切,语气里却透着森森寒气,“大表兄,一会儿见。”


    等史侯亲眼见到那些成堆的霉变米,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拱手给贾代善赔礼,还是那句台词,“妹夫,是我对不住你。”


    贾代善的态度明显比贾赦友善,扶了他一把道,“舅兄从头到尾将这次的差事都说清楚了,咱们一起捋一捋,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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