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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贾代善向来认为史家这辈所有的智商都被大姨姐给继承了, 也就是隔壁贾敬的母亲, 史侯没有辜负他的期待,一遍遍地回顾过程, 愣是没有发现任何问题。


    直到史侯第四遍说到史大带人帮着验粮,贾赦终于忍不住道, “舅舅您真的觉得这里没有问题?表兄方才的表现分明就是知道米里有问题的。”


    史侯愣了下, 随后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颓废了, “我知道, 容我去问那孽障, 我必定给你们一个交代。”


    “赵树,送史侯过去。”贾代善吩咐道,转过头来看一眼贾赦和那去而复返的妖精, “去走一走?”


    贾赦看他脸色不对,有些迟疑地点点头,“爹你不会打我吧?”


    “你不是带着护卫呢么, 再不济打完了还有人给你揉。”贾代善领着他穿过粮仓旁的小路,走了一刻钟就到了营地边缘。


    大营四周皆是水草丰美之地, 贾赦见了眼热,正要提议贾代善他们也可以养些牛羊, 忽听得前头贾代善道,“你既然带着无名剑, 不妨再来舞次剑。”


    “爹?”贾赦微微睁大眼, “这个时候看什么舞剑啊。”


    不是应该去怼似史侯父子俩么?


    贾代善头一遭在他面前不讲形象, 在营地的栏杆上坐了, “这还要挑时候么,我亲生的儿子。我年少时候,想过无数次居庸关该是什么样,北部大营又该是什么样,让你祖父留恋不肯归家。”


    我爹缅怀过往,姚先生是不是得避一避,回头掐得更厉害了。


    贾赦正要和姚谦舒打个商量,不想姚谦舒竟坐到贾代善边上的那截栏杆上去了,满脸的“请开始你的表演”。


    天光正好,秋韵舒朗,有风自身侧拂过,带着草原独有的清冽气息,贾赦觉得这两个人居然合起伙来欺负他。


    他做了个鬼脸,不知怎的就觉得有些高兴。


    无名剑出鞘,铮然龙吟,剑身上的星光随着贾赦的动作明灭起伏,他手腕很灵活,挽起剑花如月影在侧。


    “看出问题了吗?”贾代善并不转头,但是确实在问姚谦舒。


    姚谦舒道,“我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不过他使剑,是没有用弓有杀气。”


    剑乃百兵之君,生而为杀,贾赦的剑法轻灵好看,却无半分杀意。


    就是他用弓,也是每每被人逼到面前时,才会射出致命的一箭。


    “今日之事,我本是要训诫他的,一点霉米闹得满营皆知,将士们必然对朝廷寒心,军心一散,就不容易聚了。”贾代善道,“武将只有比文臣更需要谋略,一将功成万骨枯,半点差错都可能是血流成河。赦儿还是少年意气,等吃了大亏就来不及了。”


    论身手,不要说贾代善这时候,就是宁荣二公,都不及贾赦。


    这个孩子太顺遂了。鲜衣怒马少年时,最大的难处不过是和亲爹没会和上,或是眼疾在身。


    还能遇到姚谦舒这样的奇人。


    一旦日后有些重创,说不得贾赦熬不过去。


    他怕贾赦顺久了,和对战那姓卫的逆贼一样,产生了大意轻敌,那就会演变成致命伤。


    姚谦舒更是并未觉得贾赦这样有半分不好,何况还有自己贴身护着,但是边上这位朋友是贾赦他爹,因而他还是顺着对方说了几句,“国公爷说得是,你要是觉得贾赦哪里做得不对,只管罚便是了。你也是说了,你是亲爹。”


    贾赦收势头之时,只能听到那句只管罚便是,当即道,“你怎么还帮我爹说话。爹,你又要罚我啊?”


    贾代善把身边的栏杆拍的啪啪作响,“过来坐。”


    贾赦瞥了一眼他们中间的位置,凑到贾代善另一边去了,“爹我又做错什么了?因为刚刚怼舅舅了?”


    贾代善便把刚刚的事给他细细解释了一遍,拍着他的肩膀道,“下回不要再冲动了,遇事要思虑再三才是,你要知道,这世上不止全是好人。”


    “是。”贾赦认错,大感内疚,“那现在怎么办?”


    “既已经这样了,索性就揭出来吧,让将士们也看看,我们父子是一心为他们,连着姻亲脸面都不顾的的。”贾代善道,“如今正是秋收之时,你收拾两日,待人去太原买粮食,这个银子我来出。你此番将我们之前预估的赈灾粮食也一并买齐了。”


    “您不怕陛下多疑吗?”贾赦道,“他这个性子肯定又要疑上您。”


    贾代善一挑眉,流露出几许傲气,“信任也是双方面的,先前陛下愿意倚重咱们荣国府,我自然让他。说这件事他浑然无知,你信么?他连东平郡王一晚上要睡几个女人都想知道得清清楚楚,保龄侯府的消息他能放过?他既不客气,我们也就彼此彼此了。自他对你下手开始……”


    他点到为止,语焉不详。


    贾赦反而被他勾起好奇来了,四顾无人,拉着他爹袖子道,“爹你给我再讲讲今上的事呗。不是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


    贾代善谦和地问了一句姚谦舒,姚谦舒道,“国公爷放心,无人可听见。”


    就冲这本事,贾代善也得对这妖精谦和啊,多少阴谋诡计都死在隔墙有耳之上。


    “要说今上,就得从章怀太子说起了。”贾代善叹道,“太宗并无嫡子,便将章怀太子兄弟二人养在了太后膝下。”


    自古太子就是个倒霉的职业,死走逃亡伤都是正常损耗。


    而贾代善口中这位章怀太子属于自然损耗,他天生有不足之症,却多智近妖,内得太宗青.眼,外有臣子爱戴。


    贾代善赞扬了章怀太子好一通,最后感怀道,“可惜天不假年,章怀太子死在太.宗前头了。太.宗末年,诸子争斗纷纷,最后太/宗临终前选了他的胞弟,就是今上继位。今上那时还是跟在章怀太子身后的孩子,听风为章怀太子一手建立的,最后也留给了他。当时今上在太.宗塌前许诺,等他登基便追封章怀太子为文宗。”


    今上继位多年,章怀太子还仍旧是太子。


    贾赦心道这位陛下可真不要脸,居然还好意思和贾代善感怀听风二字的来历,就好像是他的功劳似的。


    “爹,你当时是章怀太子的人?”


    “章怀太子于我有恩。”贾代善道,“那时我为人构陷,是太子亲自替我洗脱罪名,查明了真相。”


    英年早逝的章怀太子和那时还年轻的荣国公,本来盼着一场君臣相得,结果天不遂人愿。


    “难怪爹你一直这么帮今上。”贾赦替他爹感到心酸,要不是宁荣二府帮忙,今上也未必能上位。


    贾代善给了今上一个很客观的评价,“今上既想学章怀太子胸襟宽广,却又一直活在他的阴影下。他拼命想把一切掌控在手里,却又什么都抓不住,终究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贾赦听完故事,晃着腿思考,半晌道,“您这边儿是不是还有章怀太子的人?”


    贾代善揉了揉他的脑袋,“天机不可泄露。你只记住我这句,彼此彼此。”


    难不成只许今上算计他们,他们就活该要忍着么。今上既然以为自己大权在握,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们动手,就不要怪荣国府不客气了。


    借着这妖精的能力,他索性将后头的事一并交代与贾赦了,“薛家家主不日也会前往太原,若是遇到了,你切记不可仗着是世子对他不敬,最好是执子侄礼。”


    他说的慎重,贾赦便也认真记下。


    他们这里父子谈完心,那头的史侯还未完事,贾赦离得老远都能听见史侯的怒吼,能让这面团一样的舅舅发火到这个地步,史大也是不容易。


    他们进去的时候,史大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抱着史侯大腿忏悔,“爹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为只是糙米或者米糠啊,谁知道他们竟然胆子大得连霉米都敢换。我就是以为户部的人想讨好我,带着我一起发点小财。”


    “你算什么东西!人家还要讨好你!祸害全家的孽障!”史侯气得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你爹是什么人物不成?!”


    往常只有别人看贾赦被爹抽的,这回轮到贾赦看别人被爹抽,贾赦很有兴致地选了个好角度欣赏。


    这一对比,爹和爹的差距就出来了,贾代善就算被他气个半死,还能连珠炮似的骂他一长串不带喘气,史侯就不行了,断断续续的,连个整话都说不出来了。


    狠狠骂了一通史大,史侯喘着粗气道,“妹夫只管报与陛下便是,要杀要剐,我也认了。子孙不肖啊!”


    好歹这次没有用史氏才威胁他们了。


    “舅兄不必这样,我已经命赦儿去采购粮食,补足今冬的补给了。”贾代善看都不看烂泥似的史大,“只是舅兄,到底将士们都瞧见了,你要是想保住大公子,就得给我一个说法。”


    他放轻了说法二字。


    他是史家的女婿,对史家了解的很,史侯如今身边的心腹,俱是当时和老侯爷一起征战的将士后代,换做在贾家,是要好生优待的,譬如青锋青刃,他亲自安排两个年轻人的好前程。


    如今,端看史侯推谁出来给儿子当替罪羊了。


    第32章


    史侯半分犹豫也无, 断然道, “妹夫放心,此事交代肯定是会有的, 逆子不通人事,被家仆所蒙蔽, 这次买粮的银子便由我来出。”


    贾代善故作为难, 最后道, “罢了, 侯府家境艰难, 我也不是不晓得,这银子就算了。”


    要说旁人早就感恩戴德,痛哭流涕了, 偏史大打小就认为是两位姑母出嫁的嫁妆拖垮了史家,才使得他这个公子衣食住行处处都不如贾赦。


    更糟心的是,他和贾敬贾赦是表兄弟, 亲戚间往来时常见他二人锦衣华服、前簇后拥,他们家却是母亲妹子带着丫鬟自己做针线。


    要不是宁荣二府不肯带着他们一起飞黄腾达, 他何至于会为了这么几个银子去和户部的人勾结。


    就算是要教徒弟,凭什么就便宜了卫家那个小子。卫家小子庶兄谋反, 陛下都依然倚重他,不就是看着贾代善面子。


    贾赦的角度绝佳, 正好能看清楚史大愤恨不平的眼神, 这个表兄从小就是这么讨厌, 也不知道是不是吃讨厌长大的。


    姚谦舒却不会像贾赦一样看破不说破, 他淡淡道,“史大公子似是不服,可是还有什么内情?”


    史大正沉静在自己命运坎坷怀才不遇的人设里,忽然被姚谦舒指出来,忙收敛了眼神,抹了一把眼泪鼻涕,“你看错了,我怎会不服,一切任凭姨夫处置。”


    贾代善根本不用看他都知道他在怨恨什么。


    老话说,三岁看到老,从史大小时候总和贾赦过不去,贾代善便知这孩子心胸狭隘,和卫家死了的那个玩意儿是一路货色。


    其实早在史氏未出嫁之时,保龄侯已经开始势微,后来史家二女先后嫁入东平王府和荣国府,才保住了史侯平级袭爵。


    史氏嫁妆虽多,但也是女子私产,贾代善从不过问,至于史氏接济兄嫂,贾代善也向来不阻拦。


    不单贾代善清楚,史侯更是清楚儿子的思路,既是羞又惭,连连折腰致歉。


    贾赦道,“舅舅,银子是小,可方才那些个霉米,将士们都看在眼里,心中不知道要怎么难受。”


    “这个只能劳烦你们父子多费心,我今晚便写了折子递给陛下认罪。”史侯忙道,“我这就去查,到底是哪几个人胆大包天,最迟明日便交到你们手上。”


    等到了无人时,贾代善便对贾赦道,“怪不得你这样蠢,都是随了你外祖家,倒也怨不上你。”


    “爹,你还有后手的吧?”贾赦道,“不然咱们还是派人去把四大家族的消息打散了?听起来就怪傻的。”


    “你以后就知道了,当你到了某种高度的时候,压根不会有人将你和蠢货们相提并论。实在是金陵人消息不通的过错啊。”贾代善道,“你舅舅既无能,史家那些姻亲旧交,咱们尽可接手。”


    史侯最终交了三个人出来,其中一个还是服侍过老侯爷的管事,此番是来照顾他们父子起居的。


    贾代善不发表意见,当着众将士的们,将这三人军法处置。


    而早在前一天,他给史氏的家信就已经在去京城的路上了,信中叮嘱史氏务必安置好这三家人,最好是悄悄的。


    不过行刑之后,史侯作为拖后腿的一员大将,又提出了新要求,他恳请贾代善让史大跟着贾赦一起去太原买粮。


    贾代善抬抬眼皮,“赦儿可是我亲生的。”


    言下之意是,你不会觉得我能让你那糟心糟肺的儿子去祸害我亲儿子吧?


    史侯仿若说相声,脱口而出道,“我这也不是后的呀。”


    “还不如后的。”贾代善半点面子也不给他。


    史侯低头,“可也不能掐死不是,只求妹夫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叫他跟着赦儿出去,也学些好。”


    东平王妃弄伤史氏贾政一事,贾赦当日虽咄咄相逼,但有一句却是没说错,要是贾代善出手,绝对不止静养这样简单


    虽是妹夫,但论爵位、军功加儿子都压得史侯低一头,最让史侯自惭形秽的是,贾代善带着世家出身特有的傲气和优雅。


    史家和贾家当年也不过都是金陵城里的小户人家,大概是靠着祖坟地理位置良好,才出了这几个初代国公侯爷。


    贾代善这种特质应当来自于他的母亲,世家也许都会在一路向前的世事中化作寻常人家堂前燕,但是世家风骨却很难磨灭。


    史侯曾经暗地里揣测过,贾代善走得这样顺利,是不是还有他的母族相助。


    他也像史大一样怨念过怀才不遇,但是每每按上述思路开导自己,他心里就会好过很多,父母俱是不如人,他不如贾代善是多正常的一件事。


    贾代善果然叫来贾赦问了一回,贾赦眼珠一转,笑眯眯道,“可以啊,只管叫大表兄跟着我就是,但是爹你得让舅舅保证,我有权力处置大表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动手打他的,宰了他更不会。”


    史侯忙不迭就应了,更是让贾赦不用顾忌,遇事只管动手教训。


    姚谦舒对着史大的眼神耿耿于怀,“你要是不喜欢,推了就是,这人贼眉鼠眼,肯定想方设法要害你。”


    “放心,他这样的我能打好几个。”贾赦眼睛亮闪闪的,嘿嘿笑道,“我早就憋着气要抽他了,他落到我手里还能有好?就算他真要害我,不是还有你么?”


    “嗯。”姚谦舒弯起唇角,“很是。”


    贾赦要去太原,姚谦舒是要跟着是正常的,贾代善目前对他的意见少了许多,就是对那一身白还看不惯,提了一句,“你让姚先生换件衣服,在营里走动还好,大家都知道是你的人……”


    “爹你快打住,什么叫我的人。”贾赦不满道。


    “是,你的树。”贾代善简直不能理解他的吹毛求疵,立即改了说法,继续往下道,“这去了旁的地方,穿成这样,还不得被人围观。”


    “他长这样,披个麻袋都能被人围观啊!”贾赦也不能理解他居然对个妖精还有着装要求。


    “总比披麻戴孝的好。”贾代善无奈之下说了句实话,“好歹换件正常人的衣服。”


    贾赦“哦”了一声,有些为难,“我也没有能穿衣服给他啊。”


    恰好李副将携着赵先生来找贾代善有事,听了最后一句便笑问道,“世子这是要给什么找衣服?总不会是给小白马吧。”


    京中近年流行给猫猫狗狗穿衣服,他以为贾赦又弄了什么宠物。


    贾赦还没说话,贾代善替他答道,“又没养旁的,就一棵树,自然是给树穿。”


    “树还穿衣服?!这树可真稀奇了。”李副将如贾代善所料,好一阵吐槽的。


    贾代善就从善如流地点头,“是啊,奇葩。”


    贾赦半晌无语。


    亲爹诶,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幼稚!


    亏我还以为你们建立起了友谊的桥梁啊!


    最后只得拖延一天行程,让贾赦途径宣府镇的时候,带着姚谦舒去买两件人穿的衣服。


    贾代善还得他们遮掩,“姚先生来得着急,没带什么随身衣物,索性这次一齐添置齐了。怠慢你这些日子,着实心下不安。”


    姚谦舒浅浅一笑,“国公爷客气,倒是我失仪了。”


    赵先生顶着闪烁智慧光芒的头皮,试探道,“观姚先生行止,颇有几分魏晋乌衣子弟的风度,不知可有幸一闻先生家学?”


    “没有。”姚谦舒想也不想就拒绝他了,“这不是赵先生该问的,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更幸。”


    “姚先生说的是。”赵先生表示赞同,“是我唐突了,还望姚先生莫怪。”


    “不会。”姚谦舒坐在贾赦身边,二人在一侧,对侧则排排坐了许多人,对比略有些悬殊,且对方的目光里悉数闪着八卦的光芒。


    贾赦视而不见,支着下巴道,“不如这样,我直接从宣府去大同,然后由大同转道太原。这样走要快一些,也不用穿洲过省的。”


    “你从大同,要途径雁门关的。”贾代善提醒他,“还是按之前的原路走,不要再添波澜。”


    雁门关现今已经归了东平郡王,当时在居庸关对东平郡王的手下,他俩可没客气。


    “爹你说的是。”贾赦重新画了条路线,“那我们就到宣府乔装,随后入关,从官道走。”


    赵先生笑道,“世子这也算是欲盖弥彰了。”


    贾赦往他脑袋上直瞥,附和道,“是啊是啊,欲盖弥彰。”


    赵先生早就秃头了,硬是用周边的头发去遮中间,一桥飞架南北。


    姚谦舒见他连个秃顶老头都要多看几眼,起身掀帘子出去了,贾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剩了个好看的背影了。


    第33章


    有贾代善在上面看着, 贾赦也不好去追姚谦舒, 只得老老实实等开完会。


    “你也争气些,那妖精是长得挺好, 也不至于这么神魂颠倒的。”贾代善不免又要背着人教训他,“得要拿出架势来才是。”


    贾赦满脸苦恼自己还浑然未觉, “我哪里对他神魂颠倒了。他性子不大好, 我这是让让他。”


    贾代善被他镇住了, “就你这狗脾气, 你让过谁?事儿都是你做的, 倒还挺要面子的。”


    “什么和什么啊,您别胡说。”贾赦道,“我还要娶媳妇儿呢。”


    “合着你还想过为了他不娶媳妇儿?你俩在一块儿我也忍下了, 但是你要为了他给我胡来,我得让你知道,我为什么是你爹。”贾代善一拍桌案, 怒道,“信不信, 我拿无名剑劈死你。”


    贾赦完全没法和贾代善沟通,摁着坐麻了的腿要站起来, “那我明日就走了,爹你自己万事小心, 注意身体。”


    贾代善更觉他傻了, 这个愁啊, 把儿子和妖精蠢货一并放出去, 好不放心啊。


    傻儿子贾小赦别别扭扭回宿舍,就见某棵树已经给他摇了一床的银叶子,他禁不住道,“我的哥诶,你这又是怎么了?”


    姚谦舒反手抖落了一大把银叶子,“你不是要去买粮么,多给你备点银子。”


    “艾玛,吓死我了。”贾赦松了口气,“还以为你又吃醋了,不用这么多,我爹会给拨银子。”


    姚谦舒在叶子堆里划拉了两下,低声道,“没有,还是吃醋的。”


    但是媳妇儿说不可以太霸道。


    不然特别想把那个赵先生揪秃。


    贾赦心软了一下,“别吃醋了,我就看那赵先生头上亮光光的,想着还真是聪明的脑袋不长毛,就多看了几眼。”


    姚谦舒没说话,睫毛颤颤,往贾赦手里塞了样东西,“我去端晚饭。”


    贾赦摊手一看,是片金叶子,嘴角不自觉就往上翘,随后僵住了。


    这天夜里他便失眠了,闷在被子里辗转反侧,到后半夜便觉得有东西抵在自己背后,又是姚谦舒睡着睡着靠过来,和猫似的蜷成一团。


    他看了一会儿,心想我爹说得一点没错。


    难怪他是我爹。


    宝宝已完。


    翌日整装出发,贾赦扮作富贵公子哥,只带了青锋青刃两个随从,史大还想坐车再带些家仆,贾赦直接把人扔青锋马背前头充作麻袋,“别掉了,回头给你的马喂花生糖。”


    他拍了拍史大的头,“老实点,惊了马死得是你自己。”


    “你答应过我爹不会对我动手的!”史大手脚并用地挣扎,青锋马不满地抬起前蹄,一声嘶鸣,险些把他颠下去。


    史大彻底老实了。


    宣府镇正在大规模修整城墙,贾赦侧头和姚谦舒道,“你捂住口鼻,不要吸了灰,要不舒服的。”


    姚谦舒听话地捂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眸,湛然若神。


    周身是熙熙攘攘,头顶是敲敲打打,贾赦与他默然相对,正想说些什么,忽然天外砸来一个暗器,他飞身抓住,却发现只是个红色的香囊。


    也不知原先想绣什么花样,现在看到就和双鸡对吐似的。


    “世子好俊俏!天呐!”城头传来尖叫声,一群年轻姑娘直朝他挥手帕,明显被刚刚贾赦身手给迷住了。


    这些姑娘都是来给做活的家人送饭的,没想到今日福利这么好,竟然能撞见荣国公世子。


    “世子!!!”


    “世子边上那个!那个那个!我平生未见这样清俊的男子。”


    “我要晕过去了!”


    接踵而至的是各色香囊,劈头盖脸地砸过来。


    享受了一回掷果盈车待遇的贾小赦被边疆火辣的姑娘吓得落荒而逃,场面十分混乱。


    青锋见他头上还顶着个绿色的小香包,忙道,“世子,你头上还有个。”


    贾赦伸手去拿,没拿下来,香包的系带缠在他的发冠上了。


    姚谦舒摁住他的肩膀,“别用力拽,扯着头发。”


    “哦。”贾赦垂下眼,用余光偷瞄他近在眼前的正脸。


    姚谦舒袖间有极淡极淡的草木清香,若非离得这样近,又静下心来,很容易就会被忽略了。


    “好了。”姚谦舒将香包摘了下来,捏在手心里,覆在贾赦耳边低语道,“我觉得你也不是不喜欢我。”


    贾赦当即被踩了尾巴,亮起爪子拍开他,“你觉得是你觉得的,谁喜欢你了!”


    他们还未怎么样,在边上围观的青刃已经羞红了一张脸,腼腆道,“世子,在街上讨论这个是不是不太好。”


    “走,先去给你挑衣服。”贾赦乐得岔开话题。


    宣府镇上就只有一家绸缎庄,货色也很少,见了这二人,掌柜的诚惶诚恐,一时嘴快,溜了句大实话,“小人店里着实么有能配得上您二人的料子啊。”


    姚谦舒道,“不用顾忌这个,按我的身量,随便拿两套成衣就是。”


    掌柜的擦一把额头上的汗,亲自带着小伙计,从箱笼里翻出套天青暗纹的布袍,“您试一试这个,有哪里不合适小的马上叫针线上的人给您现改。”


    这本来是给镇上的书生们做的,读书人喜好穿清雅的颜色,不想宣府越来越破败,读书人也都想方设法逃到关内去了,便剩下来压箱底了。


    姚谦舒进内室换了,出来便问贾赦,“好看吗?”


    还是头回见姚谦舒穿白衣以外的,贾赦点头道,“很好看,雅致得很。就是腰这里有些大,让他们给你改改。掌柜的,还有这样清淡颜色的一并拿出来,也不必试了,全都包了。”


    掌柜的忙笑着叫上茶,“今日真是贵客临门,您坐着喝口茶,我这就去安排。”


    有个小伙计蹦蹦跳跳从外头进来,见了掌柜的一噘嘴道,“有个公子蹲在咱们门口吐,掌柜的,您看是不是去把他赶走?多影响生意啊,都有味儿了。”


    贾赦掏了锭银子出来,“那是我表兄,还不大习惯骑马,这个结了衣服钱,剩下的就算是给你们的赔偿了。”


    除了被硌到胃的麻袋史大,还能有谁。


    还不如人家大殿下耐磨。


    “表弟,我知道错了,还是让我骑马吧,这颠得太难受了。”史大抹着嘴进来,贾赦极其嫌弃地把茶水递给他,“表兄漱漱口。”


    姚谦舒默默把自己的茶杯推到贾赦手边。


    史大因为一直头朝下,脸部充血,红得和猴屁股一样,企图挤到贾赦身边,“那什么,跟着你出来得太急,我有一半行李都落在大营了,你也给我添几件换洗衣裳呗。”


    “我又不是你爹也不是你媳妇儿,我给你添得着吗?”贾赦一口回绝,“你要么自己花银子买。”


    “你怎么这么小气呢!”史大猛地灌了口茶,“我可是和你出来办差的,我穿得差了,你也没面子啊。你都给外人买这么多了,也让我这个表兄沾沾光。在家时候小姨也是很疼我的,你这样对我,让她知道了,可要伤心我们兄弟不合。”


    他磨磨唧唧绕着贾赦讨钱花,最后贾赦急了,一出手给他脸拍桌上了,“让你再瞎比.比,我给他买东西碍着你什么事儿了。你把你那腌臜事告诉我娘去,看她还疼不疼你,疼不死你。”


    史大脸皮厚得就和城墙似的,自认能屈能伸,揉了揉自己被拍红的鼻子,讪讪道,“表弟,这事不都过去了么,那些个刁奴也处置了,姨夫都说了和我没关系。”


    “啧啧。”贾赦看着他咋舌,“你可一点也不像你爹亲生的。”


    史侯心软手软,脸皮薄得什么似的一个老好人,怎么生了个大表兄这样厚颜无耻呢。


    再不下狠手管教,真要成祸害头子了。


    史大见贾赦真不肯掏钱,自己也不买了,又把目光投向了一边的姚谦舒,腆着脸唤了一声道,“姚先生,咱还没正式见过呢,我是保龄侯府的大公子,姓史,单名一个鼒。不知道姚先生名号是什么?”


    姚谦舒端着贾赦推回来的茶杯,轻抿了一口,“你喊我姚先生就是了。”


    “这喊名字不是显得亲切么。”史鼒笑笑,“听说您是姨夫特意给表弟放在身边的护卫,想来功夫很好吧,是擅长剑还是擅长弓?或者和赵先生一样,是谋士?”


    贾赦道,“你俩用不着亲切,有事没事你最好都别喊他。”


    史鼒见姚谦舒不理他,心下很是不满,又回过来酸贾赦,“姨夫对你可真好,这样的人物也舍得放在你身边。”


    “青锋!”贾赦抿了抿嘴唇,朝外喊道,“服侍你表少爷上马,你们的马比我的慢,先走一步吧,我稍后和姚先生追上来。”


    第34章


    史大连忙躲到桌那边去了, 连连摆手道, “表弟我错了!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计较。”


    贾赦一挑眉, “我还比表兄小一些。青锋,抗他出去。”


    青锋领命, 为了方便押运, 一记手刀先砍晕了史大, “世子您不要忘记追上来, 属下和青刃没带银子。”


    “记得要称我少爷。”贾赦道, “他要是再反抗,直接捆了手脚,你和青刃换班驼他。”


    “是。”青锋拎着史大的衣领往外拖, 嘀咕道,“色令智昏。”


    世子居然为了和姚先生独处,先把我们两个随从给赶走了, 实在是太过分了。


    贾赦没听清楚,问他道, “你这念叨什么呢?”


    青锋一使劲,史大的屁股就磕在门槛上了, 他装傻道,“我什么都没有说, 世、少爷您听错了。”


    姚谦舒方才被史大挤开了, 这会儿又坐回贾赦身边, “你这是特意撇开他们想和我独处?其实不带他们最好。”


    贾赦不可置信, “你出来时候没带脸么?就我俩去,那么些个粮跟你似的自己长腿跑回来啊。”


    “这个倒有些难度,我不太擅长搬运之法。”姚谦舒也未觉多那三个人照旧是没法子搬的,反而态度良好地承认了自己的不足。


    “你就乖乖摇钱就行了。”贾赦道,“这些衣服先凑合穿了,等到了大城镇再给你换好的。下回我把你的尺寸送回京城,让我娘给你做。”


    姚谦舒坐在椅子上听他说安排,真的乖乖地左右摇了摇。


    “卧槽。”贾赦捂住嘴,压住要往上翘的嘴角。


    我的哥诶,萌得特么心肝儿颤啊!


    姚谦舒往他手心里贴了片金叶子,“摇好了,上交。”


    贾赦一时失态,反手握住他的手不肯松,直到姚谦舒含笑看了一眼交握的双手,才跟被烫了似的松开爪,“我,我……”


    愣是没我出个什么来。


    姚谦舒用他之前自己的话来对付他,“好摸吗?”


    “都没摸到。”贾赦撇开眼去,“大庭广众的,别闹。”


    二人来来往往地打着眉眼官司,直到掌柜的躬身递了包袱过来,“客官,您的衣服都好了,以后可千万还要关照我们生意啊。”


    贾赦接了包袱,问道,“最近生意很差吗?你这儿多是什么人来买?”


    掌柜的在一旁听见青锋喊贾赦世子,情知这位小爷身份不一般,自是知无不言,“从前镇上的百姓都会来买一些,像是京城来的缎子,寻常人家娶亲啥的也会来扯块尺头。只是这两年生意就不行了。”


    他是对着贾赦大吐苦水。


    “宣府的百姓就是靠着来往商队赚些银子,可是有一回,咱们的商队去了北狄,被抢了,也没个人做主。几次之后,外地的商队就不敢过去了,久而久之,人家都不来咱们宣府了。听说外面还有个讲法,叫商不过居庸关。开始北狄人还会过来宣府做个买卖,荣国公来了之后,他们就索性不过来了。说来也奇了,眼看入秋了,他们不来买咱们的东西,可怎么过冬啊。现在读书人也都走光了,本来还有个书院,也关门了,孩子们启蒙都没个先生。”


    自然是来抢劫过冬了。贾代善早早就认定北狄人今冬会作怪,因此做了周全的准备,贾赦他们这次的粮食就是其中一环。


    贾赦算了下宣府的人数,有心将人全部挪到怀来县,然后将宣府改建成校场,北部大营如今都在草原边际进行军事政治训练,并不算是好地方。


    最好将四营安进宣府,只留骑兵在外。


    马啃草方便。


    只是尚有其他任务在,也只能等买完粮回来再和众人商议了。


    二人出门一看,除了小白马,什么也没剩下。


    青锋这事儿办的其实没毛病,他们三人外加给史大带的马,却是都不如小白马这个麒麟种,姚先生的马留下来也是拖后腿,总不见得让他掉队,可要是和他一起,贾赦就追不上前头了。


    所以青锋很体贴地将姚谦舒的坐骑一并牵着上路了。


    小白马亲昵地来蹭贾赦的手,见贾赦不理它,它又踱过去蹭姚谦舒,这次得到回应了。


    姚谦舒揉着它的鬃毛,“你要是觉得两个人太重,我可以变成树。”


    “还是算了。”贾赦脑补了一下,“等追上了你再变回姚先生,还不吓死史大。”


    “那不一定,要是他知道我是棵摇钱树,肯定得跪着喊我爸爸。”姚谦舒翻身上马,伸手给贾赦。


    贾赦又一次被反客为主,白了他一眼,还是坐到他身后,“那也不能让他知道。”


    老子的树,干嘛让他知道。


    来人偷怎么办。


    出宣府镇的时候,两个人又享受了一回被香囊手帕砸的欢送,背后还有姑娘家在嘤嘤的哭。


    “世子怎么和人跑了,嘤嘤。”


    “你别哭了,那人长得可俊可俊。”


    后面的贾赦就没听见了,他歪了个脖子架马,恨不能明天就长到九尺比姚谦舒高一头去。


    姚谦舒觉得挺好笑的,“我们还是换换吧?”


    想了想又安慰贾赦受伤的心灵道,“你才十七岁,还能长高的,男孩儿得到二十六才不长呢。”


    贾小赦在他们那儿充其量就是个高中生,男孩子发育得晚,都会窜一窜的。


    姚先生措不及防发现自己媳妇儿其实是未成年人。


    于是他恨不得贾赦明天就能到二十二岁合法结婚年纪。


    好在耽搁的不算久,出了宣府半个时辰不到,他们就追上了青锋青刃,远远就能听见史大的嚎叫声,“你这个狗奴才,也敢打晕我!你信不信我宰了你!唔唔唔!”


    “我不信。”青锋撕了块布条塞他嘴里,“您闭嘴吧。”


    贾赦一抖缰绳,小白马撒腿就往前追,青锋听到后面马蹄声,看着就整个人松了下来,“世子您可算来了,闹到现在了,我又不敢再砍。”


    砍脖子很容易就闹个人命或者半身不遂啥的。


    “你砍呗,没事儿的,我担着。万一砍得大表兄四肢瘫痪,我们就找个地儿埋了他,告诉舅舅,我们路上遇到了匪徒,大表兄功夫不济,我们救治不及,所以死了。”贾赦看着史大就犯恶心,“表兄,我可说最后一遍,你要是再闹,我就把你拖在马后面跑了,甭管你信不信。”


    史大这回彻底消停了,就算途中休息只能吃干粮也忍了。


    贾赦满心都是粮,只管埋头赶路,有时候夜里便宿在路边,等到达了太原的时候,除了姚谦舒还是干净的,剩下四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


    贾赦避开姚谦舒的手道,“别碰我,脸上脏得很,咱们先找地儿住下再论旁的。”


    他穿了件宝蓝的袍子,料子是江南织造新供的四君子花样,衬得那小脏脸也是白净俊俏。


    “不脏。”姚谦舒看他困倦得眼皮都睁不开了,指着路边一家客栈道,“就这家吧,看你累的。”


    贾赦对衣食住行,除了行还讲究点儿,要个小白马,其他都很随意,姚谦舒说了,他便点了头,“听你的。”


    青锋难免又和青刃咬了一回耳朵,“世、少爷真真就是色令智昏,姚先生说东,他都不敢往西。”


    青刃平日要在千越军中训练,并不如青锋贴身伺候看到的次数多,红了脸道,“你别这样说,少爷不是这样的人。”


    贾赦色令智昏还没怎么样羞愧,他先脸皮薄得红了好几回了。


    青锋几乎要叹气了,“走吧,史大公子,您也请。”


    分配房间的时候,青锋自然而然地就把姚先生和世子安排了一间,青刃单间,他吃亏点,和史大公子住了,得看住了这个蠢货。


    客栈小二打来热水,贾赦洗到一半,被热水熏得险些在浴桶里睡着,最后胡乱擦了两下头发裹着里衣便出来了,“你去洗。”


    姚谦舒看他一头栽倒在床上,头发还滴着水,坐到床边给他盖了被子,又抽出他手里的布巾,慢慢给他擦干了头发。


    有个电吹风就好了。


    古往今来,太原和晋商在商界算得上三甲,前唐李渊便是在太原得到了商人的资助随后一路起兵建立了唐王朝。


    当然,这位商人也得到了巨大的回报,投资回报率逆天。


    数百年后,无数商人都企图复制这条道路,薛家老爷子便是个中翘楚。


    由此可知商人并不都是无知、无良的脑满肥肠的一类,想发大财,没有一定的政治头脑,是绝对抓瞎的,光靠奸.计和剥削手下做买卖,那是地主扒皮。


    正值太原城的大丰收,城中往来的粮商没有一百,也有数十,新来了贾赦这样一行人,按理并不显然,偏偏他二人生得太好,又都是年少,因此引来了有心商人的注意,也不足为奇了。


    第35章


    贾赦这一觉足睡到快要晚饭的时候, 还是被人敲门给吵醒的。


    青刃先被敲了出来, 见是两个中年人立在他们世子也门口,他这人脾气好, 温和道,“你们是干什么的?还请不要扰了我们少爷休息。”


    “这位小哥, 鄙人姓吴, 是太原城中的粮商, 听闻贵主人要买粮, 因此厚着脸皮登门到访。”吴老板富态得很, 客客气气地拱手作揖,“还请小哥帮忙通传一二。”


    青刃在门口附耳听了一会儿,里头没啥动静, 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和二人道,“我家少爷还在歇息,您二位改日再来吧。”


    上门的也未想到这二位小爷进了客栈旁的不干, 先睡一觉,且这会儿还没起来。


    人家是掐准了时辰来的, 说上几句,道一句快要用晚饭了, 不如一道,酒席已经摆好了。


    多数人是不会拒绝的。


    吴老板笑道, “恰好我们要在这里用饭, 等吃了饭再来便是的, 还望小哥不要嫌弃我们叨扰。”


    贾赦抱着被子嘀咕了几句, 似醒非醒地坐起来,“外头干嘛呢?”


    姚谦舒见外头说个没完,披了衣服下床,冷着脸推门道,“何事在门口喧哗?”


    “姚先生。”青刃脸上一红,避开眼不敢看这位衣衫不整的姚先生。


    姚谦舒面无表情地扫一眼这二人,“要说话寻个旁的地方去,没得扰了人清净。”


    “这位公子且慢……”吴老板端着笑正要搭话。


    姚谦舒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愣是唬得对方不敢说话,他正要阖上门,被后面贾赦出手挡住了门板,贾赦问道,“二人可姓薛?”


    吴老板只得再报一遍家门,贾赦道,“我们刚来太原不过半日,尚未出过门,你们怎么知道我们要买粮的?”


    “哦哦,是一位史公子告诉我们的。”吴老板态度极好,眯着小眼睛笑着道,“他说您要的粮食可不少,我给您透个底,等闲商户可给不出这么多的粮,我可是一片诚心,特意登门造访。”


    “您在我的随从这里留个名帖,等我修整好了,咱们再谈。”贾赦笑了下,“青刃,送客。”


    青刃瞥到他家世子亦是衣衫随意,脸红得都发烫了,干脆整个人都背着门,“二位请吧。”


    吴老板从善如流,不单留了名帖给青刃,还递了个大红包,方才带着管事的走了。


    贾赦关上门,同姚谦舒道,“有外人来,你也不穿戴好了再出来,被人瞧了去怎么办。”


    好在上房环境还不错,没啥闲杂人等。


    姚谦舒看了看他散乱的头发,发肿的眼皮,以及脸颊上的枕头印,“这话对你自己说去,我左右还是个男的,你这样一瞧就和小姑娘似的。”


    还是被蹂/躏过的。


    不过这话就没敢往外说。


    听了绝对要炸。


    贾小赦目前身高大约也就一米七三了,因为遗传和习武,体态修长匀称,说是高挑个子的姑娘家也是挺可信的。


    贾赦险些气厥过去,也和炸了差不多,“你照不照镜子,你才像小姑娘!”


    就这个问题吵了足足有两盏茶。


    端着晚饭站在门口的青锋,看一眼守门的青刃,对他这样动不动脸红很是头疼,“我觉得少爷和世子说得都不对,你才最像小姑娘。”


    一个俊俏的,一个仙气的,再这一个含羞带怯的,我的妈呀,和他们一比,我简直就是钢铁硬汉了。


    硬汉顶着压力去打扰里头二位,“少爷,饭好了,您用些东西再睡吧。”


    不吃饭,哪有力气睡呢。


    一会儿去厨下给咱们世子爷熬点补汤什么的。


    怪不得夫人给世子安排了什么丫鬟他都瞧不上,在这儿等着呢。


    因为发散性思维了一下,贾赦来接他手里托盘的时候,他就慢了一拍,紧扣着没松手。


    贾赦奇道,“你这发什么呆啊,不舍得给我吃了?”


    “属下知错。”青锋把托盘递过去,听得贾赦问,“表少爷是不是跑了?刚刚那个姓吴的说,是个史姓公子告诉他们咱们要粮的。”


    青锋深知这位表少爷的战斗力,又认一回错,“我看他睡得正香,就去弄晚饭了,没想到表少爷还挺会演戏。是不是去他抓回来?”


    “你和青刃去把弄他回来,这人特么就学不会人事儿。别让他把咱们身份暴露了。看这吴老板的架势,他多半是收人家好处了。”贾赦吩咐道,“一会儿捉到人了来告诉我,我来治他。在外头都警醒些,不必在家里无论什么事还有父亲兜着。”


    青锋青刃都表示受教,领命去拿人。


    太原的夜和宣府不一样,甚至比京城都要热闹,姚谦舒靠着窗坐下,替贾赦斟了杯酒,“瞧着城中灯火尚有几分可观。”


    “这有什么,等咱们回了宣府,带你去城墙上喝酒,边关的天低得很,仿佛一伸手就能抓到星星,漫天星辰,煞是好看。”贾赦抿了少少一口,自从上次醉后引了雷,他在这方面就很注意。


    “你怎么知道的?”姚谦舒问道,“咱们平日都在一处,总不见得你夜里偷偷跑去宣府看的。”


    贾赦到此刻反倒生出几分坦然来,到底托了脸皮厚的福气,含笑道,“我特意找人打听的,想着可以带你去看一看。听着你之前说自己除了摇钱就是修行,怪没趣儿的。”


    不知是为了酒意还是旁的,双颊泛了红,眉宇间多情明丽至极。


    姚谦舒怔了下,随后眼里浮起笑意,“那我们回去看。”


    贾赦一手持杯盏,一手托腮,懒懒散散道,“也不知道这位薛家家主何时会遇到,我爹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到底什么事。”


    “说不得再翻出来个女孩儿嫁给你。”姚谦舒淡然地看着窗外,“之前有个王大小姐不就听说美艳绝伦么?”


    “做人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做树也一样。”贾赦初开窍,并不想在姚谦舒面前露怯,故而并不肯直接回答他。


    姚谦舒道,“我并不柔顺听话,也甜不到哪里去,确实是我占了世子的便宜。”


    “山西老陈醋天下闻名,果不其然,才到山西半日,你这醋都浓得呛人了。”贾赦笑眯眯地给他倒酒,“这壶里是酒没错吧?我怎么闻着也像醋。”


    姚谦舒不动声色地夹了一筷子青菜慢慢吃,“你若是想喝一回,我倒也不介意。”


    贾赦虽吐槽他霸道,自己却也不是个会容忍的,立时道,“那不行,你老实呆着,别让人瞧见你才是。”


    “你索性让我变回树仍旧让你揣着。”


    “那像话吗,堂堂世子出门,怀里揣棵树,我爹得抽死我。”贾赦道,给他布了好几筷菜,“好好吃饭吧。”


    关键贾代善知道这树是姚先生,进进出出地揣着,一通打是逃不掉了。


    姚谦舒和贾代善不对付是先天性的,婆媳关系怎么难办,他俩也就差不离,因而贾赦搬出他爹,姚谦舒也就作罢了,“少吃些,当心又撑得睡不着。”


    贾赦就是有个这个毛病,富贵人家都讲究夜里少食养生,偏他夜里胃口最好,有时候忙完军务还要补顿夜宵,一个没看住就吃撑了。


    贾代善为此骂乐他好几次饿死鬼。


    他们两人小酌了一番,随意地说着话,直到一壶酒喝尽,外头也寂静下来,青锋方把史大提溜回来。


    史大也是吃过晚饭的了,喝得红光满面,酒壮怂人胆,以至于他见着贾赦嗓门都大了许多,“表弟!正吃着呢!哟,姚先生,您可真是表弟面前的红人,你们吃好,喝好啊。”


    “提桶凉水来,问厨下要些冰,让表少爷醒醒神。”贾赦道,“回来,先把嘴堵了,捆那凳子上再去。”


    姚谦舒嫌弃史大辣眼睛,偏头仍旧只看贾赦,“你舅舅打得就是这个主意吧,自己管不了,就推给你,被你收拾几次,也就太平了。”


    “蠢不要紧,胆子小些也能忍。你看看他,又蠢又坏,还傻大胆,啧啧,简直了。”贾赦对史大的评语低得不能再低了,“眼皮子浅,手倒伸得长,他爹要不是史侯,这会儿坟头都开始长草了。”


    “他要是你爹的儿子,这会儿坟头草都和你一样高了。”姚谦舒道,“弄到隔壁房间去,弄了屋里一地水,晚上怎么睡?”


    贾赦没有不答应的,看向青锋,青锋只得先出去望风,趁着四下无人,将史大抗去自己屋里,又来请贾赦,“少爷,您隔壁请吧。”


    “我教训了他就回来,你先睡,对这蠢货讲不定要耽搁多久。”贾赦道,留了姚谦舒在房里。


    史大被捆完酒就醒了大半,兜头又是一盆冰水,瞬间置身寒冬腊月,牙齿直打颤,哆哆嗦嗦道,“表弟,你这是干什么?”


    “你到底和多少人说过我要买粮?”贾赦问道,“把今儿做的事老老实实都交代了。”


    第36章


    史大见他动了真格, 结结巴巴说了今天下午到晚上的节目, 零零总总约莫接触了能有十几个商人,最厉害的是还和人家去喝了花酒。


    贾赦揉了揉额角, “你俩是去花楼里把他抓出来的?”


    青刃一路红到脖子,青锋狠狠瞪了史大一眼道, “对, 还是城中最大那个。表少爷正凭栏把盏, 好不快活。”


    要不是这傻子凭个栏, 他俩还没有这么快抓到他。


    贾赦完全没了笑容, “咱们这样的人家,出来替长辈办差,正事没有, 倒先去了那些脏地方,传出去脸面还要不要。


    “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就许你带个美人儿, 不许我去找乐子啊。”史大还能没好气地顶嘴,“我们家又不比你们国公府, 丫鬟如云的,统共就这么个机会, 还让你给搅合了。”


    史侯府里了除了正经伺候的,完全没有多出来取悦爷们的名额了。


    史大至今也就俩通房, 史侯夫人抬举她们的原因是这俩针线好, 日后史大娶妻了, 也能发挥其他作用。


    至于那些妖艳娇气的, 不存在的。


    买那样的好模样的费银子。


    贾赦还是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嘴里说的美人是谁,当即活动了几下手腕,“说罢,你是准备瘸着哪条回去?”


    青锋忙拦住他,“世子,您可不能动手。”


    史大心说这小厮倒还是个脑子清楚的,知道表少爷我也金贵着,不能再挨揍。


    谁料青锋紧接着便道,“您打人哪儿有我疼啊,放着我来。”


    贾赦走得是翩若惊鸿的武功路子,青锋则不然,他是胸口碎大石那种,一巴掌上去,包子啪嗒就扁成饼了。


    “你来。”贾赦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把嘴接着堵上,别吵着旁人。”


    史大被结结实实揍了一顿,脸都胖了一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和贾赦告饶,“表弟你就饶我这最后一回,我真的不敢了,你让我往东,我绝不敢往西。”


    贾赦道,“行了,别嚎了。我是不会再信你了,再管不好嘴或者脚,我替你管。打了腿找镖局送你回宣府,我敢说就敢做,你给我记住了。”


    妈的,这叫什么事儿。


    我又不是他爹,我干嘛花这功夫,瞎耽误时间


    史大偌大的个子,缩得和个西瓜虫似的,委委屈屈道,“我记住了。”


    贾赦居然又觉得他有点可怜了,史侯府也确实挺穷的,他道,“表兄只要听话,日后总不会亏待你的,何必现在非要和我针锋相对,惹下彼此诸多不快呢。”


    史大不知是真的开窍了,还是被打的,他忽然意识到他这个时候应该紧抱荣国府的大腿才是,论起来,大姑母东平王妃的嫁妆可比小姑母的还要多,也不见她照拂娘家一二,上回回家静养,那叫一个奢靡,把史夫人气得鼻子都歪了。


    这样一比,疼爱自己的小姑母简直强出三十条街去。


    “表弟说得很是,从前是我误入歧途了。”史大吸吸鼻子,“那你吃肉的时候,可千万记得让我喝口汤。”


    就是只有喝汤的命,怎么办呢。


    贾赦见他从又横又怂的画风转变为凄凄惨惨戚戚的,简直是服气这位表兄了,真是神人了,嘴角抽搐道,“表兄好生休息,青锋给他上个药。”


    等他回房,姚谦舒还未歇下,还保持着他走时的姿势,正倚靠在窗边看着烛火发呆。


    “就这么坐着不累么?”贾赦上前把窗户给关了,他们这儿虽是三楼挺高的,但却临着街,万一给谁瞧去怎么办。


    姚谦舒浅笑,“不累,就是闻着这屋里怪酸的,你还是把窗户开着透透气。”


    “不酸不酸,大概是吃饭时候那道糖醋鱼,睡吧。”贾赦把窗户关的死紧,连条缝都没给留下。


    翌日第二个粮商上门的时候,贾赦发觉自己竟然有乌鸦嘴的潜质。


    这位姓魏,礼数挺周全,递了拜帖,还带了礼物。只是,他也不是独个来的,身边还跟着两个和贾赦年纪相仿的少年,都是唇红齿白相貌不错。


    贾赦并不讲究什么,直接在自己屋子里接见了魏老板,“请坐。”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魏老板不动声色地在贾赦和姚谦舒身上来回打量,还和身后矮个子的少年交换了个眼神。


    矮个少年对着姚谦舒努了努嘴,魏老板心领神会。


    “我姓姚,这是家兄。”贾赦如何没瞧见他们这眉眼官司,随口编了句,“不知道魏老板登门,可是有粮要售?我们要的量,可不少。”


    魏老板道,“我不大不小也有着几个铺子,姚小公子只管放心。不知道二人是哪里人士?这样小小年纪就能主事,实在是令人钦佩。”


    “魏老板太客气了,我们是京城来的。”贾赦也在打量那两个少年,目光在矮个子的耳垂上转了转,“我们兄弟在家也不是主事的,这次主要是想出来游玩一番。”


    魏老板说了几句客套话,便道,“二位公子此番出来,家中少夫人竟也没给带个丫鬟什么的。小厮虽好,到底不比女孩儿体贴,不若我稍后派人送两个丫鬟过来,也算是一尽地主之谊了。”


    寻常公子出门,家里女眷要是不便相陪,都会选一二可心的丫头或是姨娘跟着伺候,他是借着这个话来探听二人婚配情况了。


    贾赦笑道,“多谢魏老板好意了,着实不用。内子善妒,出门前特意叮嘱了不许在外头寻花问柳。”


    “少夫人难不成还会长千里眼顺风耳不成?公子不说,又有谁会知道。”魏老板道,“就算您不用,还有姚大公子呢。”


    结果姚谦舒开口很是冷淡,“我也不用,内子更善妒,旁人多看我一眼都要醋三天,若有其他人服侍,起码要醋一年。”


    贾赦在下头踢了他一脚,“那你应该把脸蒙上,不然醋得他这辈子都不理你了,可怎么是好。”


    姚谦舒冷声道,“叫哥哥。”


    卧槽,这妖精要上天。


    贾赦又踢了他一脚,姚谦舒却岿然不动,重复道,“叫哥哥。”


    魏老板只以为他是觉得弟弟不恭敬,笑着打圆场,岔开话题道,“那是我唐突了,若因为我以至于贤伉俪不合,可真是罪过了。”


    青锋侍立在旁心里直呵呵,贤伉俪已经不合了,你这个愚蠢的人。


    魏老板听闻他们都已娶妻,且家里都是醋坛子,只约了他们有空去魏记粮行看看现场,便领着人匆匆走了。


    矮个子的少年似是不肯动,还被魏老板狠狠瞪了几眼。


    青锋收拾了茶杯,同贾赦道,“世子,他带的那个小厮是个姑娘家。”


    “还真是姑娘啊,我看她没耳洞,还犹豫了会儿。”贾赦道,“他来卖粮带什么姑娘。说不得是瞧中了咱们谁,想招去做女婿。”


    姚谦舒轻啜茶水,“他是什么身份,一介商女,最多给你当个侍妾,称不得女婿,世子要是喜欢,留在身边儿服侍也不打紧。”


    “那姑娘生得小眼睛大鼻子的,我又不瞎。”贾赦睁着眼睛说瞎话,诋毁人家长相,“青锋你来说,我像是看中那姑娘的人吗?”


    青锋紧闭着嘴,麻利地出门了,拒绝牵扯其中。


    “不像你一直盯着人家看?”姚谦舒一歪头,生硬的卖萌硬是萌出去贾赦半管血。


    “你什么意思啊,人家分明朝你来的,你倒来挤兑我。”不过贾赦仍旧是有些不高兴了,鼓着脸翻了个白眼,“你少招蜂引蝶凭窗眺望的。”


    但是歪个头还蛮可爱的,看起来有点傻乎乎的。


    死妖精。


    青锋去而复返,敲了敲门道,“少爷,魏老板还没走,说是想要和姚先生单独聊一聊,还特意塞了个一百两红包给我。”


    贾赦戏谑道,“啧啧,这手笔还挺大的。姚先生,看来您只好牺牲一下了。这丫头长得还不错,大眼睛小鼻子的,考虑考虑?”


    好似忘记了自己刚刚嫌弃人家长相。


    “我给你两百两,赶紧打发了走。”姚谦舒道,“咱们来买粮的,又不是来买丫头的。”


    这样明晃晃的拒绝打出去,贾赦想着应当不会再来纠缠了,并和姚谦舒道,“咱们出去走一走,也好开始办正事了。”


    姚谦舒拽住他的袖子=不放,义正言辞道,“既已兄弟相称,你总得对我有个称呼,不然岂不是让人生疑,平添麻烦。”


    “那你说应该称呼你什么?”贾赦心说他说不出什么好话,要是再让自己喊他哥哥,可就不客气了。


    姚谦舒沐浴在晨光下,犹如莹玉生辉,勾唇笑,“自然是叫哥哥。”


    第37章


    贾赦立时将方才的不客气早忘在九霄云外了。


    尼玛犯规, 谁批准你笑了勾引我的。


    这种骨科PLAY我是绝对不会从你的。


    姚谦舒还抓着的他袖子晃了晃, “快些,不是还有正事么?”


    贾赦很不争气地咽了咽口水, “真不叫。”


    他在这儿心里百转千回的纠结,那里姚谦舒却已经松了手, 有些失望道, “不叫就算了。”


    这不对啊, 万一我欲拒还迎呢, 就影响感情发展了。


    “多谢姚先生体贴。”贾赦还挺挑的, 又觉得说出来太丢人,整了整衣衫上街去了。


    街上随处可见板车拉着大袋大袋的粮食,空气里散发着丰收季独有的谷物芬芳。


    贾赦走马观花, 随意浏览了几条街上的粮食铺子,大致的粮价都差不多,他道, “这些个人还挺有意思的。”


    姚谦舒道,“这就是行业垄断了, 不过走大量的价格,肯定还能再谈。”


    二人时走时停, 单靠脸也吸引了不少目光,忽然有个提着竹篮的小女孩兴冲冲跑上来, 将竹篮举过头顶, 朝姚谦舒道, “刚刚有位公子让我把这篮花送给您。”


    夏末哪还有什么正盛的话, 不过是一篮子五彩斑斓的小野花。


    姚谦舒并没有接,反而去看贾赦。


    贾赦道,“不是我送的,若我送你花,自然是得贡品名种。小妹妹,这个花你收回去,我们不能收。”


    “可是我收了人家银子的。”小女孩咬着嘴唇,眼里就含了两泡泪,只管盯着姚谦舒,“大哥哥你就收了嘛。”


    贾赦往她的花篮里抛了块碎银子,随即拉着姚谦舒绕开她,“自去吧,不要挡着路了。”


    小女孩人矮腿短,哪有他们走得快,路上人又多,眨眼就不见了他们的踪影。


    姚谦舒被贾赦握着手腕,一言不发跟着他走了整个街,看他还想往前,提醒道,“咱们是来买粮的,再往前头,可就是旁的地方了。”


    隔着一条街就是烟花柳巷了。


    “哦哦,我没看路。”贾赦顺势松了手,“那儿好像是家茶楼,你累不累,咱们歇一会儿?”


    姚谦舒的手腕被他捏了一圈红,他抬手举在贾赦眼前,“家暴啊?”


    贾赦忙给他吹了吹,“对不住,我力道没控制好。这也没牵过别人,叫你受罪了。”


    在他们身后完全没有存在感的青锋道,“少爷,还是先去茶楼吧,您这站在大街上可不太好看。”


    因为商业发达,连带着太原城中的茶楼也很是兴盛,多得是供人谈生意的雅间,为了商业机密,隔音效果极佳,连个透气窗户都没有。


    姚谦舒爱好却不同,他喜欢坐在靠窗户的位置看风景。


    这家茶楼只有二楼大堂符合他的标准。


    贾赦嘀嘀咕咕地抱怨他招蜂引蝶,他也只当没听见,还挺高兴的,同贾赦道,“你若是穿个女装随我出门,必定不会再有这些个烂桃花。”


    青锋只怕贾赦真接受了这糟心的主意,暗暗拉着贾赦道,“世子可不能糊涂,叫国公爷知道,可没有您的好果子吃。”


    “我知道!”贾赦没好气道,“你去喊小二上茶。”


    分明是最普通的绿茶,最普通的白瓷茶杯,握在姚谦舒如玉的手上,也显得价值千金,贾赦不由看了又看,“你说你这手怎么长的。”


    他将自己的手搁在边上对比,他常年习武,手指骨节分明,掌心指腹皆是薄茧。


    姚谦舒垂下眼,用自己的手覆上他的,轻声道,“你觉得好看便好了。”


    贾赦简直觉得好看死了,叫青锋再去点几碟子茶点来,忽然觉得姚谦舒的手一僵,随后更用力地握住了自己。


    “怎么了?”贾赦问道。


    姚谦舒并未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楼梯。


    片刻之后,小二领着两个新客人上来,一个是身形魁梧的壮汉,另一个则是位消瘦书生,颇有几分弱不胜衣的味道。


    书生远远和姚谦舒对视一眼,竟露了个近乎痴迷的笑容,慢慢走了过来。


    姚谦舒起身挡在贾赦身前,面若冰霜,“滚远一点。”


    “怎么对我这样不客气,是刚刚送来给你的花不喜欢吗?”书生停下了脚步,说话口气让贾赦觉得有些熟悉,听得人直起腻。


    他瞥了瞥贾赦,笑容阴郁得很,“荣国公世子也在,你们倒是形影不离的,感情不错。”


    贾赦并不认识这人,但是看姚谦舒的样子,这人也不会是什么好人,他的手已经摸到了袖中的匕首,朝那书生冷斥道,“没听到他说吗?滚远一点。”


    “世子爷的功夫我已经领教过了。”书生轻声笑,说话有些神神叨叨,“不要忘了我的话,你不得好死。”


    贾赦目光凌厉,牢牢抓着匕首,忍着不动。


    太原不比京城或者宣府,不能随意和人动手,暴露了身份事小,给贾代善惹麻烦事大。


    和书生同来那位壮汉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但是对他还是很尊重,在楼梯口喊道,“您的话说完了吗?不要叫老爷再多等了。”


    官话说得有些古怪口音,听着很别扭。


    “马上就来。”书生应道,抬手要去摸姚谦舒的脸,“你……”


    “我艹你大爷。”贾赦手腕转动,匕首寒光一闪,朝着书生伸出的手划去,险些割去他半个手掌,“你再给老子动个试试?”


    他反手横握匕首,死死盯着书生,“今日地方不对,饶你一回,赶紧滚。”


    壮汉见这里动起手来,忙冲过来要帮忙,踏得楼板直震。


    一时间楼上的茶客都跑完了,小二躲在楼梯栏杆后,一面方便观察战况,一面往楼下向老板求救。


    “啧啧,你这帮手可不怎么样,这是人呢,还是猪啊?”贾赦出言讥讽道,飞起一只凳子拦在壮汉脚下。


    壮汉没有防备,重重跌到在地,轰得一声和地动了似的。


    书生往后退了一步,却仍不肯离开,“他是我的,你总有一天要还给我的。”


    今儿这事是没完了。


    贾赦逼近那书生,也不说话了,只管往手脚关节招呼,百忙之中还能觉得这是自己从习武开始打得最认真,下手最狠的一次。


    书生虽话说放得狠,身手着实不怎么样,连着两次被贾赦伤到了手臂。


    壮汉在地上缓过神,大吼一声朝贾赦扑过来。


    贾赦侧身避过,出手迅如闪电,抓住壮汉脚踝,手臂一使劲,借力打力,将那壮汉于半空中转了一圈,随即重重抛出去。


    壮汉砸在靠墙的桌上,将那实木的四方桌都给压散架了。


    三楼的客人也被惊动了,楼梯上下来个随从打扮的,看了一眼便匆匆跑上去了。


    贾赦活动着手腕,朝着书生一抬下巴,“给老子听清楚了,下次再叫我看见你同他说一个字,我便割了你的舌头,剁了你的手指。”


    “你以为他是什么东西?”书生看着他身后的姚谦舒,“不如我告诉你?只怕你知道了,就不会这样护着他了。”


    贾赦冷声,“打不过就开始挑拨离间了?你只记着我的话便是了,我说到做到。”


    三楼的那个随从又下来了,竟和书生是一伙的,有些为难地凑近了些他们道,“先生,老爷请您上去。”


    书生似有不甘,那随从又道,“老爷已经不高兴了,您还是先去吧,别惹得老爷真发怒。”


    “我这就上去。”书生捂着伤口,离开前还阴森森地看着贾赦笑了笑,“世子你等着。”


    “我等你大爷!”贾赦骂道。


    世子爷尚且有一肚子的脏话要骂,因着是个公众场合,只得悉数忍下了,回身拉着姚谦舒道,“他刚刚没碰着你吧?”


    姚谦舒揉了揉他气鼓鼓的脸,给他顺毛,“没有。”


    “真没有啊?他以前是不是欺负过你啊,左右人还没走远,你和我说实话,我戳不死他。”贾赦絮絮叨叨道。


    比起刚刚,姚谦舒整棵树都放松下来了,看着贾赦眼睛认真道,“真没有。不然我自己就能弄死他,是吧?”


    素来如冰似雪的双眼面对贾赦的时候,却是清澈见底,映出贾赦的人影来。


    “嗯。”贾赦点头,在他的安抚下,慢慢平息了怒意。


    青锋下楼去吩咐茶点的时候,恰遇上人家卖冰糖葫芦,想着青刃喜欢,就追了小半条街,买了几串红果子回来,谁曾想再上楼就已经是一地狼藉,世子爷都刀刃染血了。


    “少爷?可有伤着?”青锋险些给他跪下,“属下失职。”


    “我没事儿,这不是还有姚先生么。你去把银子赔给人家,等等。”贾赦看他举着的糖葫芦红艳艳的煞是好看,抽了一串给姚谦舒,“你吃吃看,可能有些酸。”


    他们三个出茶楼的时候,贾赦还忍不住直往楼上看,“这王八蛋,别落我手里。”


    姚谦舒舔了一口糖葫芦外面的糖壳,“你别总骂脏话,和个糙汉似的,对得起你这张脸么。”


    贾赦看他露出一点舌尖,瞧着粉嫩嫩的,偏过头去,“我本来就是个糙汉。”


    第38章


    等姚谦舒这串糖葫芦吃完, 贾赦还是没什么头绪。


    这些个经济庶务, 贾代善是预备留给他媳妇儿来解决的。


    现今的荣国公府就是按他设想的这个模式在运作,贾代善在外打拼, 史氏在家操持家业。


    贾赦便道,“买粮赈灾什么都是我娘负责的。我这才反应过来, 我爹总该给我配个文书吧, 我哪儿知道粮怎么买。”


    满腔热血, 星夜兼程, 结果发现自己压根不懂。


    姚谦舒舔去嘴角糖渣, “不是还有我在么?随便买就是了,你这样的身份还要谈什么价不成?咱们又不缺银子。”


    “银子又不是大风刮来的。”贾赦道,“都是你辛辛苦苦摇出来的。”


    姚谦舒没好意思说他摇个钱比风刮来轻松多了, 但是贾赦会体恤他,还是件好事,最后他想了想道, “不如叫那蠢货出来买?正好将功折罪。”


    “……他的脸被打得挺肿的,不太方便出门。”贾赦回想那个猪头脸, 嘴角抽了抽,“不过他要是好意思, 我也不介意。”


    “不介意!一点儿也不介意!”


    回到客栈之后,贾赦便去和史大说这个事, 史大整个人都从床上跳起来了, 表着决心道, “表弟你放心, 我包管帮你把事情办的妥妥当当的。”


    贾赦和他约法三章,“烟花之地不可去,不要暴露身份,不要与民争利,表兄可能做到?”


    “能能能!”史大脸也不觉得疼了,“我绝对不会贪墨你一文钱银子的!”


    他虽人蠢了些,做生意倒很有几分天赋,几日里便分别从几家商行里凑齐了所需要的大批粮食,还硬是压了个折扣价。


    “表弟,这么多可怎么带回去啊?”史大犯愁,“你也不多带几队人出来,就我们几个,蚂蚁搬家么?”


    贾赦道,“我早打听过了,太原城里专门有帮忙运粮的商队,出了他们来回路费就行。”


    史大担忧的也没错,天.朝押送粮草,除了漕运之外,陆运都是由大批官兵出动的,譬如这次北部大营的补给,今上就点了史侯亲自来送。


    因而这商队其实就是专做大宗商品的镖局,会安排一定数量的好手跟着,路费绝对不便宜,不然也没谁会离乡背井打来回玩儿。


    贾赦见他还有些舍不得银子,好笑道,“又不花你银子,你心疼什么,赶紧把事儿办好,别拖个尾巴。”


    史大只得按他说得办,下午晌就带了商队老板回来。


    精瘦的中年汉子,身后跟着俩唇红齿白的少年。


    魏老板是也。


    贾赦也不好把人赶出去,笑道,“原来魏老板不单卖粮,还做押运的生意。”


    魏老板笑道,“我只是凑巧遇到史公子,姚公子在我这里也是买了粮的,我听他一说,便觉得可以帮你们送一送。恰好家里两个孽障小子嚷着太原太闷了,想出去看看,我便借这个机会带他们历练一二,费用方面,姚公子绝对不用担心。”


    贾赦对史大刚有的一二分好感立时又退回去,“魏老板只占着三分之一,剩下的多有不便,怕您人手不够。”


    “公子思虑的是,那我便负责自己的那些,银子您到地方了再结给我。”魏老板赶蛇上棍,颇有赖着的架势,“若是您信得过我,我这里有几家靠谱的镖局,也是常用的人家,可以推荐给您。”


    “也好,劳烦魏老板了。”贾赦道,见他身后的大眼睛姑娘失望地四处张望,觉得略有些爽。


    略略略,瞧不到,姚谦舒去买糖葫芦了。


    二人相谈甚欢,魏老板便趁机邀约他们表兄弟两个喝酒,贾赦道,“魏老板和我这个表兄去就是了。我哥哥正好出去了,我得等他回来,有急事。”


    史大瞪大了眼,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着贾赦,透露着“你们居然还完这种兄弟PLAY 我完全没有看出来表弟你是这样的人”这样长长的信息。


    青锋已经麻木了,悄声禀报贾赦道,“姚先生出门有半个时辰了,是不是属下去寻一寻?”


    “不用,他这么大的人了,又不会丢。”贾赦拒绝,随后站起身道,“我自己去寻便好。”


    妈哒,出去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青锋觉得心非常累,朝着史大拱拱手,追着贾赦去了。


    既然不会丢,世子爷您走得和飞似的干什么。


    而与其同时,姚谦舒正捏着两串糖葫芦,在小巷子里和人对峙。


    他面前站着的人,一件黑色斗篷从头兜到底,容貌难见,只露出个下巴,反派得非常明显。


    “我未曾找你寻仇,你倒来打搅我。”姚谦舒冷冷道,“不要想着再动贾赦。”


    那人矫揉造作地笑起来,“就这么几天,他已经算是你的心肝儿宝贝了?”


    姚谦舒一抬手,那人便虚空中被抽了一巴掌,歪过头去脱落了兜帽,除了前几日被贾赦削了一顿的书生,又能有谁呢。


    “嘶,真狠。可是你的心肝儿已经是天.朝皇帝的眼中钉了你知道不知道?你以为他救了太后是功劳?我是皇帝特意放在那里的,他就是想借机除去太后和皇后一脉,谁知道你的心肝儿这么傻,去救驾。”书生道,“他身体里有我的蛊虫,你觉得他能活过几天?到时候肠穿肚烂,那张漂亮的脸蛋也满是黑虫……”


    姚谦舒不耐烦地又扇了他一巴掌,“反派死于话多,你就不能直接死么?”


    要不是他被天雷连劈好几次,至今没办法恢复全部元气,光摇出来的银子就能堆成山压死这糟心的东西。


    巷口忽然露出半张他心肝儿的脸,朝着他眨眨眼。


    书生骤然回头,贾赦打落他射来的飞镖,惊奇道,“我说这么熟悉,你不是死了么?跟个狗似的还能死而复生啊?”


    尸首都烧成灰了,掺水重新捏的?


    书生看他的眼神就和刀子似的,嗖嗖地往他脸上飞,他抖一抖身上的袍子,竟无声无息消散在空气里。


    贾赦吓了一跳,这光天化日闹鬼还是有些震撼的。


    姚谦舒走到他身边道,“这本就不是实体。他能附身在他自己做的毒人身上,有些类似魂魄离体吧。”


    “哦哦。”贾赦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我说你怎么半天不回来,这人什么情况啊,死缠烂打,狗皮膏药一样。”


    姚谦舒道,“当时他把我捡回去,想借我身上的灵气养蛊虫,谁知道他的蛊虫遇上我,都吓死了。他拿我的树枝树叶撒气,还试过用火烧我。那时候我神志不清,很多事都忘了,再清醒的时候就是在你床头。”


    听得贾赦都难受,抓了他的手摸一把,“他烧你时候疼不疼啊,有没有留疤?”


    “有啊,留了好些疤,你看了肯定会嫌弃我。”姚谦舒顺着他的话诉苦,微蹙的眉头就和那玉兰花似的叫人瞧着心疼。


    贾赦果然心疼得要死,“等回去让我看看。下次再见到,准扒了他的皮给你出气。”


    姚谦舒点头,将手抽了回来。


    贾赦就看他,“怎么了?”


    “有人过来。”


    青锋跑得气喘吁吁的,见着贾赦的那一刻眼里迸发的惊喜简直叫人动容,“少爷,您可叫我好找,薛家老爷到了,正在客栈等您呢!”


    “青锋怕什么。”贾赦虽这样说,也不好再去摸人家小手,便又去调戏青锋,“看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爹来了。”


    青锋喘匀了气,“您可真会开玩笑,我是怕您和人跑了。”


    您万一忽然来个私奔,我不得被国公爷打死。


    贾赦完全不明白他的心里担忧,只笑道,“你放心,我是不会和人跑的。”


    因为姚先生根本不是人。


    中年美髯公捋着自己的长胡子,见了贾赦忙起身,语气谦和,拱手施礼,“见过贾家小少爷了,在下薛思齐。”


    端的是不卑不亢,一片和气。


    “薛叔父客气了。”贾赦还了他一礼,“我昨日还道怎么薛叔父还未到太原,今日竟到了。不知道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会儿姓贾,一会儿姓姚,难度还是很高的。


    “也不瞒小少爷,我是特意叫家仆打听的。令尊书信中并未提及如何相见,我便想着问一问店家,可有相貌不凡的少年人,果然被我问到了,再和这位小哥一对便知。”薛思齐道,“路上遇到了事,耽搁了脚步,还怕小少爷先走了。此番买粮可是顺利?”


    贾赦也觉自己不靠谱,这差事办得是四面漏风,回去绝对要挨罚,心下无限凄凉,也只得先请了薛思齐坐下喝茶,“我是不懂银钱买卖的,多亏了家中表兄帮忙操持。等订下运粮事宜,便要启程回家去了。”


    这个家是指北部大营,而非京城。


    薛思齐也听懂了,“就是小少爷家中议事不便,方才约定了在这太原城中碰面,令尊已经同我说了,此事全权委托于小少爷。”


    第39章


    谁知贾赦再问薛思齐是何事时, 他却但笑不语了。


    贾赦郁闷了, 抬手给他添了杯茶,“徐叔父喝茶。”


    薛思齐用了半杯, 问道,“小少爷竟喝的惯这样的陈茶?”


    “水还不都一样, 我练武时候只喝白水, 连着茶叶都不放, 解渴就行。”贾赦道, “徐叔父是内行人, 这次的粮还要劳您再过一过眼。只是账本在表兄那里,要等他回来了。”


    薛思齐看着贾赦的眼神带着些赞赏,也不推辞, “到时候只管拿来与我看,我家虽不太做粮食生意,但还是比你们这些孩子懂得多些。”


    待得过了晌午, 史大带了几分酒气回来,贾赦道, “表兄去擦把脸,有正事。”


    “哦。”史大老老实实地去擦脸和醒酒汤, 随即给他们做了一回详细的财务报告,将他自由发挥记下的几页账也交出来了。


    “这几家还可以, 只是这个魏老板, 实在是有些不妥当。”薛思齐也不藏私, “我来太原前摸过这里的底, 魏老板身家可不干净,他又说要亲自送粮,不太保险。要是小少爷不嫌弃我多事,我陪着你去他们铺中探探风。”


    贾赦忙道,“不嫌弃不嫌弃,多谢薛叔父!实在是雪中送炭了。”


    薛思齐笑道,“你们这样的贵公子,不清楚里头门道也是自然。那咱们这就走吧?”


    他说话熨帖谦和,为人又利落干脆,反而是贾赦之前在贾代善面前吐槽人家薛家是商贾,此时想起来,尴尬得不行,只得连连道谢。


    薛思齐此人堪被赞一声儒商,若非早知他身份,他其实是个比史侯更有气度的男人。


    也是因为建国不久的原因。


    荣国府和保龄侯府与国同长,听起来很厉害,但是这国目前才在进行第三代。


    万一有个富不过三代的诅咒,他们有爵人家还不如薛家这等有银子的。


    贾赦自省先前对商贾的轻视是因为见识浅薄的原因,在薛思齐面前执子侄礼也心甘情愿。


    史大已然奉贾赦表弟为老大,恨不能立时鞍前马后,当即道,“这边走,我给你们带路。”


    倒叫薛思齐也高看他一眼,觉得这位小公子也是平易近人得很。


    可以算得上是个美妙的误会了。


    唯有姚谦舒依然待人冷冷淡淡,商人的手段在他面前最是无用不过,银子嘛,人家摇摇手就是了。


    贾赦怕他吃醋,趁着下楼梯的时候,站在他身后低声道,“你也看到薛叔父的年纪了,可别乱吃飞醋。”


    两个人差一格楼梯,正好站个齐平,姚谦舒回头,气息相交,在贾赦脸上熏出一片红来方道,“你以为我像你一样小气?”


    “是是是,我最小气。”贾赦略倾身,匆匆碰了他一下,随即轻轻推了推呆住的姚谦舒,“快走吧,堵着路了。”


    姚谦舒露出的耳朵唰就红了,“你这个人真是的……大庭广众的。”


    下楼梯的脚步都迟缓了许多。


    贾赦则若无其事三两步蹿下楼梯,完全不再给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机会。


    史大领着众人寻到了那魏氏粮行,粮行里正在招待其他客人,饶是如此,魏老板也殷勤地迎了上来。


    贾赦道,“这是家中长辈,怕我们年纪轻,特意来帮衬的。我们就在等他,所以上午没有答应您运粮之事。”


    魏老板笑道,“瞧您说的这个话,咱们谁跟谁,不用客气。中午的酒没喝上,夜里我设宴,也不止你们,还有些个其他朋友故交,可千万不能再推辞了。也是给您这位接风嘛,您瞧着怎么样?”


    他眼力不错,知道薛思齐是个不好应付的,最后是在询问他的意见。


    薛思齐道,“那就多谢魏老板了,恭敬不如从命。”


    他也未多说,只看过几种样品之后就告辞了。


    贾赦有些着急,催着他问道,“您觉得怎么样啊?这粮能不能买?”


    “粮是没什么问题,只是我总觉得他还有别的图谋。”薛思齐道,“一般主家请酒,客人拒绝一次便不会再过多纠缠,最多送些小物件打点,我听着他的意思,怎么好像邀了你们好几回?既史少爷晌午和他吃过饭了,想来是冲着小少爷你来的啊。”


    “不是我。”贾赦道,示意他去看身边儿的姚谦舒,“他是冲着我们姚先生呢,我们二人假托了兄弟名义。”


    薛思齐略带歉意,给姚谦舒打招呼,“姚先生莫怪,是我思虑不周,晚间还请您避上一避。”


    姚谦舒并未因此烦恼,古往今来想要摇钱树的财迷能从太原排到宣府,有一二凡人死乞白赖想嫁给他,都是小意思。


    他道,“薛老爷不用如此,吃个酒罢了,避了反而显得太过看中他们了。”


    薛思齐便揭过不提此事,剩下几家粮行走过一趟,都无甚大问题,他还表扬了史大几句,称赞他有经商头脑。


    一年都过了三分之二,这是史大头回被人表扬,当下视薛思齐为伯乐,要拜他为师学做生意。


    贾赦扯着他的后衣领,把人从薛思齐身边拽开,“这话被舅舅听去,他估计又得气死。”


    薛思齐亦道,“指点一二不成问题,拜师二字史少爷莫要再提了。”


    就这种徒弟,三天能坑自己八百回,不收不收,丑拒。


    到了夜里,几人如约到城中的仙客来赴约,魏老板见了姚谦舒眼睛都绿了,愣是抢了人家小二的活,“贵客!快里边请!”


    他自己则还要迎另一波客人,稍晚些进门。


    雅间挺大的,一张八仙桌,一直跟着魏老板的那个姑娘不见人影,贾赦略略放心,贴着姚谦舒落座。


    他还要指挥史大,“表兄你坐姚先生另一边儿。”


    好歹算个自己人,挡一挡。


    这桌子怎么就是个圆的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魏老板陪着其他客人到了,这波人甫一进门,贾赦便觉不好。


    个个都是彪形大汉,行止间带着随意粗鲁。


    和魏老板相谈甚欢的应当就是他们打头的,已经不是能用精明强干形容的了,他似是无意朝贾赦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经意透露出的威严让贾赦警醒。


    一旁的薛思齐轻轻捏了下他的手以作暗示。


    这群人绝对不是普通人。


    魏老板替他们双方介绍道,“这是京城来的姚公子,这是陆公子,从东北那边来的,比您还要远些。今日我腆着脸,摆宴款待众位,众位远道而来,着实辛苦,希望咱们都财源广进!”


    众人举了一回杯,魏老板劝酒劝菜,十分热情。


    陆公子坐在贾赦对面,看着他微笑道,“京城果然不比咱们那里苦地方,姚公子生得贵气。”


    他的官话很流利,也没有什么口音。


    “陆公子谬赞了。”贾赦敬了他一杯后便挥退了身边要斟酒的侍女,“我不胜酒力,你们喝。”


    席间一直是薛思齐和魏老板在攀谈,就太原和京城的粮价与运输相关问题探讨了许久,魏老板一拍桌子,“姚老板好见识!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啊!”


    他听贾赦管薛思齐叫长辈,只以为他们一个姓,直接把薛思齐也归去和摇钱树姓了。


    酒至三巡,菜过五味,方才散宴,宾主尽欢。


    陆公子站起来足比贾赦高一个头,临走前,他拦住贾赦一行道,“今日很畅快,不知道姚公子有没有兴趣多交一个朋友?”


    比谁都矮的贾小赦笑问道,“不知道陆公子是想和我还是家兄交朋友?”


    “自然是小姚公子你了。”他面容深邃,气度沉稳,瞧着不似商人,倒像是个果敢刚毅的武将了。


    贾赦摇摇头道,“没有兴趣,内子会吃醋的。”


    “男人结交朋友,竟还有女人敢吃醋?女人嘛,多管教就好了。难不成小姚公子在家中,还要受女人的气不成?”陆公子挑眉,带了些轻蔑的揶揄道。


    陆公子身后几个大汉簇拥着他,也跟着笑起来。


    贾赦的身体反应远比脑子快,他的手已经摸上了袖间的匕首,一旦对方有异动,就能出鞘。


    姚谦舒伸手牵住贾赦,淡淡道,“我弟弟不愿和你做朋友,难道不可以吗?普天下除了金子银子,断没有谁人见人爱的。”


    还暗戳戳地表扬了自己一句,特别的有心计。


    陆公子喜怒难辨,深深地看了贾赦一眼,“既小姚公子不给面子,那就罢了。”


    “多谢。”贾赦朝他颔首,眼神和声音一样冷凝,“告辞。”


    魏老板完全不知道刚刚还挺愉快的客人们,怎么就相看生厌了,正要打个圆场劝劝,两头都已经转头走了。


    贾赦抿了抿嘴唇道,“去太原府,他大爷的,这些人不是天朝.人。”


    谁家天朝,人从东北过来说话没有大碴子味的!


    第40章


    史大被贾赦的理由给震惊了, 他犹豫着道, “表弟,如果这行人没有问题呢, 岂不是白白落人口舌。你不想和人做朋友,也不至于要抓人家啊。”


    作为团队的智障担当, 史大从来没有让人失望过。


    贾赦拍拍他的肩膀, “表兄, 那几个很可能是北狄人。”


    “啊?”史大张大了嘴。


    “没药救了。”贾赦叹了口气, “不过我想了想, 为了不落人口舌,我就不去太原府衙了,表兄你去, 就假装自己是一个热心的举报人。”


    姚谦舒觉得可能类似于朝阳人民,便道,“不如我去?”


    贾赦和薛思齐同时摇了摇头, 薛思齐道,“姚先生太引人注目了, 史少爷这样的正好。”


    青锋青刃行伍气息太重,唯有史大, 瞧着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地主家傻儿子形象,不太容易被人联想到贾代善这边。


    “哦。”史大读懂了他们的眼神, “那就我去吧。”


    “努力。”贾赦鼓励他, “等你回来吃宵夜。”


    史大满怀豪情, 用力点头, “好!”


    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道,“宵夜想吃排骨面。”


    “……好。”


    “等我回来再下面,不然就糊了。”


    “……好。”


    “等……”


    贾赦朝他比了比拳头,“是不是得我再鞭策鞭策表兄?”


    “没有!我这就去!”史大忙不迭小跑,还不时回头,生怕贾赦追上来。


    薛思齐头回见到这样的小朋友,觉得怪有趣的,想和贾赦玩笑几句,却见贾赦和姚谦舒贴在一起不知道在说什么,笑容都透着甜丝丝。


    他当时忍下未多说,直到回了客栈方和贾赦道,“小少爷,可否借一步说话?有些事要同您单独讲。”


    他加重了单独二字。


    贾赦看了看姚谦舒,见他点头方道,“薛叔父这里请。”


    姚谦舒道,“我出去买两根糖葫芦。”


    贾赦不喜欢吃酸的,听到这仨字都觉得牙倒了,“买一根就行,你看着给我带点别的东西,我不要山楂。”


    “好。”


    薛思齐忧虑更重,坐定后开诚布公道,“我与世子爷一见如故,下面的话可能要造次了。您和这位姚先生关系不一般吧?”


    贾赦对他印象再好,也架不住他刚认识就要上来管自己的私事,当即勉强笑了下,却也不否认,“薛老爷没说错,姚先生确实是我心悦之人。”


    “您是要娶妻生子的,等您娶亲,他将如何自处?如果他只是个俗人,圈养了也无妨,可姚先生并非池中物,我觉得,世子最好早些收手,免得彼此不好收场。”薛思齐道,他也误认为姚谦舒是贾代善放在贾赦身边的人。


    贾赦脑子里迅速划过他爹的咆哮、古怪的今上、国公府的爵位等等,甚至都能想象出他娘哭泣的脸。


    薛思齐说的都是劝人的大实话。


    大户人家的公子,有些个风流韵事算不得什么,婚前婚后都可以接受,只要不太过分,特殊爱好的被宽容度也很好。


    只是贾赦既认清自己心悦这棵树,难道还要一边享受他的保护和金银,另一边和别的女人娶妻生子么?


    更重要的是,他是个人,等他死了姚谦舒要怎么办。


    还是根本等不到他死了,等他老了,不好看了,这棵树便会去寻找下一个对他胃口的人,死缠烂打不肯放手。


    薛思齐见他不言不语,又道,“世子莫要怪我多嘴,若是他那样的人心生不满反水,带来的麻烦难以预料。”


    贾赦手指在桌上敲击了几下,这是贾代善思考时候常做的动作,他耳濡目染也学了这个习惯。


    他的力道时轻时重,心也跟着这力道上上下下。


    最后淡淡道,“多谢薛老爷了,你的话我记下了。”


    既郑重到称呼世子,便是要以彼此身份来谈话了。


    可薛思齐又有什么资格来过问呢?


    属下,家臣还是世叔?


    在荣国府,除了贾代善,还断没有人可以来插手贾赦的决定。


    杯中茶尚带余温,双方都因为这半盏茶的谈话而对彼此有了新的认识,覆盖掉了愉快而友好的第一印象。


    薛思齐不是个不会看眼色的,却始终围绕着贾赦的感情生活频频谏言,最后贾赦略带了不耐地笑道,“薛老爷这样关心我喜欢谁、要娶谁,总不见得是家中有适龄的女孩儿预备嫁给我吧?又或者,这是我父亲的意思?”


    最终的结果是不欢而散。


    而更不幸的是,史大一去不复返,华灯初上去的,深夜还都未归。


    贾赦心里压着事,以为他又跑去哪里鬼混,也没多等,直接叫人抬了热水洗澡。


    他浸在热水里,隔着绢丝屏风往外偷觑姚谦舒。


    姚谦舒正坐在桌前摆弄盆景,烛火映照出他的剪影。


    贾赦忽然想到一个词――岁月静好。


    从遇到姚谦舒之后,世子爷的文化水准嗖嗖的上升。


    “你想看等出来好好看,一会儿水凉了当心得风寒。”姚谦舒戏谑道,抬手剪下一片枯叶。


    贾赦撩了撩水,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也不知道今儿是谁,耳朵都红了,现在来装相。”


    “哦?”姚谦舒搁下小剪子,屏风上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变化,“那我们赌一赌等会儿是谁脸红?”


    “不赌,拒绝,你是个妖精。”贾赦道,“出去!”


    已经进来的姚谦舒抱着手臂靠在屏风上,从上往下看得一清二楚,“我不出去,你洗你的就是了,要不要帮你洗头发?”


    “臭流氓!”贾赦一拍水面,将洗澡水击起推向姚谦舒,趁他躲开的时候,忙翻身出来撩了外袍裹在身上,“去叫小二换水,赶紧洗完睡觉。”


    媳妇儿武力值太高真是不好。


    姚谦舒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衣服底下露出的修长小腿,不自觉舔了下嘴唇,“你先去床上。”


    “你说话不要有歧义。”贾赦暴躁了,“别总撩我。”


    一个正在生长发育,从来没有碰过通房的青少年,是经不起撩的,撩多了很可能会长不高。


    还没想清楚咱们要怎么发展呢,撩个毛线!


    摇钱树心里一把一把地摇金子,又看了看贾赦春水般的眼睛和精巧的锁骨,“这到底谁撩谁?我,衣着整齐,你,我就不说了。”


    贾赦怒道,“怎么到我就不说了呢!我这样怪谁?难道还是我故意穿成这样勾引你不成?”


    青锋在隔壁听得直想去敲门让他俩注意下,这大晚上俩人讲相声么。


    “那倒也没有。你要是成心勾引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姚谦舒换了姿势,双臂搭在贾赦两侧,将他堵在窗边,“只许你看我,不许我看你?哪有这样的道理。”


    贾赦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他爹教导他的兵法,掐了一把自己掌心,幽幽叹了口气,“别闹了,我其实有别的话和你说,一直没想到怎么说。”


    姚谦舒不明所以,低头看他,“嗯?”


    贾赦垂下眼,睫毛投下的阴影带着几分拒人千里的冷淡味道,唇角微微翘起,却了无笑意,“那个什么……对不住。”


    “什么叫对不住?”姚谦舒整棵树都不好了,完全没有料到只是日常调戏,结果换来贾赦这一句。


    媳妇儿你画风怎么忽然不对了QAQ


    贾赦道,“我身为荣国公世子……”


    这特么是电视剧台词么!


    姚谦舒完全不想听,径直打断他道,“我当然知道你是荣国公世子,然后呢?”


    “我既是世子,就要担当起责任来。”贾赦侧过头去,“我日后真的是要娶妻生子的,不能叫荣国公的爵位断送在我手里。今上是什么样的人你也知晓的,他完全可以因为我无嗣而夺了爵位。对不住,我们还是算了吧。”


    摇钱树的银叶子这会儿不用恢复元气也能压死人了,他语气里带了几分急切,“什么叫算了?那,那你今天还亲了我。”


    贾赦捂住脸,“所以我才说对不住,你就当我鬼迷心窍,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姚谦舒慢慢退后了几步,脸上的表情渐渐褪去,“已经发生的事要怎么当做没有发生过?你们人都这样会自欺自人么?”


    室内寂静无声,半晌之后,贾赦转过头来看向姚谦舒的方向,那里已经空无一树了。


    卧槽!


    怎么走了!


    我的哥诶,你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我这是以退为进呢!


    从欲拒还迎就开始失败的贾小赦觉得最蠢的不是史大,而是他自己,他翻来覆去,一夜无眠。


    天刚刚大亮,门板就被拍得砰砰响。


    “出来出来!快给老子滚出来。”


    贾赦猛地起身,反手抽出无名剑,一把拉开了房门,剑锋寒芒闪过,“你是谁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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