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释打伤了他闭关的禅房外看守的几个执法僧,逃之夭夭。
禅房里有他留下的信。
——一念成魔。
那四个字写在泛着檀香的宣纸上,俊秀如竹,写意风流。
主持看着宣纸上的那四个字,不言不语,面容却像是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
他低低地念了声佛号。
年朝夕不懂那宣纸上“一念成魔”那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她只觉得自从她复生之后碰见的陌生人简直人均谜语人,说话都奇奇怪怪的,明明一句话能交代清楚的事情非要搞的花里胡哨的,不肯好好说话。
但那四个字风流自在,丝毫不像是匆忙写就的模样,写字的笔甚至都已经被他清理好挂在了笔架上。
年朝夕几乎能想象得到他写这封信时的情景。
敛袖研墨、取笔,狼毫上醮满了墨水,然后压平纸张,以最轻松写意的姿态将那四个字一蹴而就,甚至还静静地等着墨迹干了才清理毛笔,将之挂在笔架上。
然后打伤守卫的执法僧,一身轻松的逃之夭夭。
这绝对不是临时起意。
这分明是早有预谋。
净释早就知道今日接灵礼上他斩不开灵璧,早就知道接灵礼后他这个佛子便会原形毕露,也早就准备好了今天的逃之夭夭。
艹!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他几百年中凭借佛子的身份在佛宗里的经营,再加上他对佛宗的了解程度,哪怕佛宗闭宗了,能影响到他叛宗逃跑吗?
显然是不能。
年朝夕甚至已经觉得他们根本就不必再找了。
她大踏步走了出去,看到禅宗门外,净妄正在月光下抛着骰子玩。
他将骰子高高抛起,然后随意接住,自己和自己玩猜大小。
年朝夕看了一会儿,见他再一次抛起骰子,便随口说:“我猜大。”
净妄被吓得一抖,手滑没接住,骰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滚了两圈,五点朝上,
年朝夕挑了挑眉:“看起来是我赢了。”
净妄一笑:“小城主赢了。”
年朝夕走过去将东西捡起来,道:“既然是我赢了,那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净妄也不拒绝:“小城主问。”
年朝夕看着他,问道:“你真的继承了舍利子里的魔性吗?”
净妄一时间没有回答。
年朝夕都快以为他不回答了,他突然又道:“小城主应当不知道我被佛宗找回来之前是什么模样吧。”
年朝夕疑惑地看过去。
净妄笑了笑,道:“我被佛宗找回去的时候年纪很小,他们都以为我不记得之前的事情了,但其实我记得。”
“我记性很好,一岁多的事情到现在都没忘记。那时我被老乞丐收养,整天整天的都吃不饱,于是我从会走路起就学会了坑蒙拐骗,从那些大人手里骗吃的,大人都被我骗得团团转。有趣的是老乞丐就是个老实乞丐,眼睛都快瞎了,他这辈子没骗过人,我养在他身边,一岁多无师自通何为欺骗。”
“后来老乞丐死了,我觉得自己得找个人来养自己,而且我想过的好一点,于是就看上了两条街外的富商,他们无儿无女,一生行善积德,是个好人,我装作快冻死在他们门口,他们就真的收养了我。小城主,那时候我才两岁多。”
“甚至,”他动了动嘴,难以启齿一般,低声道:“在佛宗找到我之前,我怕养父养母如果有了亲生孩子之后会不要我,已经动了怎么能不让他们再有孩子的念头……那时我四岁,但幸而我四岁,满脑子卑鄙无耻的念头,没有实施的能力,也不知道将这念头付诸行动要做什么。”
“但是,”他闭了闭眼睛,“若是我当时不是四岁,而是十四岁呢?四岁的我凭借直觉选择了对自己最有利的决定,十四岁的我就有了将它们付诸行动的能力了。”
年朝夕第一次听净妄说这些。
这是一个,她从未曾了解过的净妄。
她眼中的净妄好赌不假、心眼小又六根不净不假,但哪怕如此,他从未真正做过越界的事情,甚至有时候比大多数人更慈悲。
他是个好和尚。
这时的他却说:“你看,没人会教一个几岁的孩子阴谋诡计,但我对这些无师自通,我天性就是如此,我生来自私自利冷漠奸诈,如果佛宗没把我找回去,我就是一个十恶不赦之人。”
年朝夕沉默了片刻,突然问道:“那你是如何变成现在的模样的?”
净妄想了想,说:“忘记了,但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成了整个佛门希望的时候吧。”
人之所以能为人,就是因为理智能压制本性,而当本性被压制之后,他才不是一个只被本性支配的野兽,而是一个真正的人。
他其实很感谢佛宗,这个宗门再怎么糟糕,最起码也没让他就这么万劫不复下去。
他笑了笑,说:“我现在依旧是个不怎么样的和尚,我自私自利,睚眦必报,毫无出家人的宽容之心,如果有人妨碍到我,我也只会想着以牙还牙,而不是割肉喂鹰,我……”
“不是。”年朝夕突然打断他。
净妄一愣。
年朝夕抬起头,毫不客气道:“我不知道你居然还有妄自菲薄的毛病,净妄,你睁大眼睛看看,哪怕你继承了舍利魔性的一面,哪怕你生性自私成魔,但有几个生来如此的人能以理智压制自己的本性?”
她定定地看着他,沉声道:“别说你只是继承了魔性,就是你生来是魔,你能做到这一步,也比大多数人要强,从魔渊走到光明下,又在光明下生活了几百年的人,那还叫魔吗?”
净妄一时间怔愣。
但他没能怔愣多久,因为舅舅过来了。
年朝夕有些讶异,正准备问他怎么跑这里来了,却见舅舅铁青着脸说:“兮兮,那个臭小子去追那逃跑的和尚了。”
年朝夕一愣。
然后她就听见自己舅舅牙疼似的说:“我追上去想把他带回来,然后把两个人都追丢了。”
年朝夕:“……”
……
雁危行在四舍崖上找到了净释。
找到他的时候,一个陌生的红衣男子就站在他的身边,佛宗内因为净释的叛宗大乱,净释却正在四舍崖上和那红衣男子谈笑风生,两个人背对着他。
那红衣男子身上魔气浓郁。
雁危行淡淡的看了一眼,随手甩了甩剑,走了出去。
那红衣男子似乎是先发觉了有人出现,微微一笑,道:“佛子,看来你警惕心有所下降啊,居然被一个小尾巴……”
他说着,漫不经心地转过头。
瞬间面色大变,声音戛然而止。
他似乎是忘记了自己还在悬崖边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险些没摔下悬崖。
但他却顾不上这些,他在看到雁危行的那一刻面色就陡然变得惨白,颤声道:“尊、尊者……”
雁危行微微一顿,这才正眼去看那魔修。
魔气浓郁,额上也没有堕魔纹,生来是魔修,是个纯粹的魔族之人。
魔族之人口中的“尊者”指代的只会是一个人。
魔尊。
除他之外,魔族没有任何一人能被人称为“尊者”。
雁危行握剑的手紧了紧。
虽然早在他过玄水河时就已经猜到了自己的身份,但是这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叫他魔尊。
从没有哪一刻,雁危行如此迫切的想恢复记忆,想知道自己的身份。
他表面上却没露分毫,甚至连剑都没抬起来,只抬了抬眼,淡淡道:“你想带他走?”
只这么一句话,方才还运筹帷幄的红衣男子面色大变,几乎没怎么犹豫的就说:“尊者误会了,尊者看上的猎物,属下怎么敢碰呢。”
尽管没有那红衣男子口中身为“魔尊”的记忆,雁危行却下意识地笑了出来,仿佛非常愉悦的模样。
而当他笑出来时,那红衣男子却仿佛变得更害怕了,原本挺拔的身影都佝偻了下去,仿佛生怕被他注意到一般。
而雁危行看着他的反应,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他有点儿想回去找兮兮了。
他冷淡的皱起了眉头,厌倦般的说:“滚。”
这原本是分外侮辱人的话,那红衣男子却像是松了口气一般,语气重压抑不住喜悦:“那属下告退!尊者,您离开这半年来属下们找您都快找疯了,还有那么些不知死活之辈妄图趁您离开搅弄风云,如今您既然回来了,那属下回去就……”
雁危行穆然抬眼看过去,目光冷冷。
他警告般的冷淡道:“别做多余的事情,我让你滚,你现在就从我面前消失,然后你只需要记得,你今天从未见过我。”
红衣男子浑身一僵。
他不敢再多说什么,低声应诺。
随即他看也没看一旁的净释一眼,转瞬消失在了月色下。
净释这时候才抬起头,偏头看了看他,重复道:“尊者?”
雁危行不答,只抬剑指着他,淡淡道:“你和魔族也有牵扯?你想去魔族?”
净释却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淡淡道:“魔族是有主之地,并不适合我,尊者的下属和我有交集不假,但今天他却只是来看热闹的。”
净释也不过多解释,他只是往后退了两步,径直退到了崖边。
然后他看着他,问道:“尊者总不是要带我回去的吧?我看尊者也不是这么热心肠的人。”
雁危行自然不是带他回去的。
净释是叛宗还是留下对他而言都没什么差别,他甚至巴不得他离兮兮远远的。
他追过来,也只不过是想问一个问题而已。
他淡淡问道:“你继承了佛性,为何又走到了与魔为伍这一步?”
净释却反问道:“尊者是在问我,还是想从我的身上找到有关你自己的答案呢?”
雁危行的脸色冷了下来。
净释却轻笑道:“但是我的答案,与尊者选择走进魔界成为魔尊的理由肯定不一样。”
话音落下,他周身那缥缈如神佛一般的气质突然一变,陡然魔气四溢了起来。
他淡淡道:“对于我和净妄这样的人来说,成魔成佛一念之间,只不过这一念之间对于净妄来说本该是压抑不住天生的魔性便会一念成魔,对于我来说却是只要好好继承了自己的佛性便会一念成佛。”
他轻笑:“可如今却是正好反过来了,继承了魔性的净妄离成佛只有一步之遥,而继承了佛性的我随时可以成魔。”
“尊者问我为什么成魔,倒不如问问净妄为什么成佛,毕竟,一个生来坏种的恶人成佛,可比一个好人作恶要难得多。”
雁危行缓缓皱起了眉头。
净释却突然说:“其实我曾经很羡慕净妄,因为这个世道,做个好人可比做个恶人难多了,更何况还是一个本本性恶的人去做好人。他比我幸运,有改变的时间,但我已经太晚了,那个世道,将一个好人逼成恶鬼的方法太多了,而我的不幸在于我被佛宗找到的时候,早已被逼成恶鬼了。”
“阿弥陀佛。”
净释念了句佛号,突然翻身跃下了四舍崖。
雁危行站在原地静默了片刻,却并没有追上去。
走四舍崖就必须会过玄水河,然后才能进入魔界,一路危机重重。
但雁危行不觉得那个和尚会死在四舍崖下。
他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刚从四舍崖回到佛宗,他便看到兮兮拉着秦掷风匆匆忙忙跑了出来。
看到他,兮兮眼前一亮,用力冲他挥了挥手:“雁危行!雁道君!”
雁危行的表情不自觉的柔和了下来。
他走过去,就见兮兮抱怨般的说:“你跑得太快了,我们都找不到你!”
雁危行低声道:“下次不会了。”
然后就见年朝夕冷不丁地说:“既然回来了,那赶快收拾东西吧,我准备今晚跑路。”
嗯?
雁危行抬起头,表情有些茫然。
年朝夕解释道:“舅舅说想带我去见见我娘亲,我觉得这个机会正合适,正好离开修真界这个漩涡,躲躲清闲。”
雁危行迟疑:“但为什么今晚就走?这么快的吗?”
年朝夕眯起了眼。
她淡淡道:“当然是因为我想把净妄也拐了,今晚就走当然是趁着净释叛宗佛宗大乱咱们好开溜,不然在佛宗地盘上不好拐人。”
雁危行:“……”
年朝夕哼笑道:“主持那个老顽固,我和他说不通,想让他放净妄走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还不如我们先把人拐了,等他冷静下来再说。”
雁危行:“……那净妄他……”
话还没说完,净妄从黑暗中跑了出来,背上装模作样的背了个小包袱,语气兴致勃勃。
“小城主,咱们什么时候跑路?”
第82章
十日之后,人族与妖族的交接之地。
年朝夕站在密林之中,双脚踏进厚厚的落叶里,遥遥地望着密林之后一座座深山,一时间有些懵了。
前面是妖族。
舅舅和娘亲曾经隐居的地方是妖族与人族交界处的一座深山之中。
舅舅!你可从未说过自己曾隐居的地方是妖族啊!
当年你们怎么那么虎啊!两个大活人敢跑到妖族的领地一住几十年!
舅舅这时候开口了,语气有些怀念:“当年我和你娘亲便住在前面那座深山里,那座山没有名字,山上是妖族领地,山脚下却有一座人类村落,我和你娘亲时常下山来买东西,山里的一些小妖也喜欢装成人去人类村落里玩耍,他们都以为自己装的很像,但村子里的凡人一眼都能看出他们是妖,毕竟哪有人连钱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买东西都用皮毛猎物或者妖珠换……”
年朝夕还是懵:“但是隐居的话,当年你和娘亲为何为选在妖族隐居?”
这个世界上有人魔妖三族,年朝夕最不了解的就是妖族。
不止是年朝夕,估计整个修真界都对妖族没什么了解。
因为几万年前妖族就自成一派,居住在十万大山里从不轻易外出,和人族几万年间的来往也是断断续续,和闭关锁国也差不多。
几万年前,在天道完善之前,人魔妖三族在同一片天地之间混居,以至于大大小小摩擦不断,常年混战,修士死伤率极高,凡人更是苦不堪言。
那个年代随便拉出一个筑基期修士都是混战之中厮杀出来的,远非今天各宗各派里宝贝一般养着的修士们能比的。
但随着天道完善,人数最多气运也最强盛的人族占据了这世间绝大多数地方,魔气凝聚于魔域成了魔族的地盘,妖族一夜之间撤回他们的起源之地十万大山。
然而哪怕三族分开,人族和魔族仍时时有摩擦,几百年前那场由十二尊魔引起的正魔大战就是一个例子。
但妖族是彻底闭门不出了,几万年间断断续续只有十几次和人族的往来。
只偶尔,会有不受约束的妖修跑来人族的地盘上做恶,但这样的妖修一旦被发现基本上就没命了。
人族和魔族的修炼之路好歹也有相似,从练气到大乘,最后直到飞升。
但妖族却和其他两族截然不同,他们修为高低全看妖丹,自有一套截然不同的修炼方法。
舅舅和娘亲当年怎么会突然跑到妖族去呢?
面对年朝夕的疑问,舅舅却轻笑了一声,道:“不是我要去的,而是你娘亲要去的。”
年朝夕:“咦?”
舅舅解释道:“你娘亲当年是半个医修,我们兄妹二人路过这里的时候正好救了一个病重的狐妖,你娘救了人之后本想离开的,但这里正是在人族和妖族的边陲地带,没有有实力的大妖踏足,小妖生病受伤都不知道该怎么治,山下的凡人也是缺衣少食的,于是我们就留下了。”
舅舅轻笑一声:“反正去哪里隐居都是隐居,我就由她了。”
年朝夕一时间没有说话。
片刻之后她拉了拉舅舅的袖子:“那我们去看娘亲吧。”
一行五人穿过密林。
路上,净妄没忍住,低声问魇儿:“魇姑娘,你是魇兽,也是妖修,你了解这妖族吗?”
魇儿翻白眼:“我是妖修不假,但生来就是在人族领地,这辈子连妖族的地盘都没踏足过,身上连妖族的传承都没有,学的还是战神大人从古籍中帮我找的一套妖族功法,我上哪儿了解?”
她一激动,头上的角又冒了出来。
净妄悻悻然。
他正准备去问问秦掷风,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雁危行却突然道:“妖族两年前刚换了新皇,新皇是上一任妖皇的幼子,越过了上面两位兄长,似乎是上位不正。”
霎时间,四双眼睛同时看了过来。
雁危行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
他忍不住抿了抿唇。
说到妖族,他似乎是突然想起了这些。
最近他的记忆总在不经意间片段式的出现,但想起的总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他真正想记起的东西却像是隔了一层什么似的,无论他怎么努力回想都是徒劳无功。
他总有一种快要恢复记忆了的感觉,但又总觉得差了些什么。
而这次的话……
妖族封闭,普通人是不会知道两年前新皇登记的事情的。
他们肯定会怀疑。
果不其然,下一刻,舅舅就狐疑道:“你这次又知道了?”
雁危行顿了顿,正想说什么,年朝夕却突然冷不丁地问:“妖族中的皇室是什么妖?”
雁危行愣了愣,随即下意识地回答道:“似乎是孔雀。”
年朝夕闻言一阵失望:“我还以为是老虎来着,老虎不是百兽之王吗?再不济也应当是九尾狐之类的啊……”
雁危行不自觉地笑了笑,声音柔和到不可思议:“兮兮,九尾狐已经灭绝了,老虎的话……”
他沉思片刻,道:“我记得老虎一族在妖族中地位并不显,还不如脱兔一族呢,脱兔出了个上一任妖皇的宠妃,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了,只不过新皇上任,脱兔一族怕是不好过了……”
他对妖族皇室的阴私如数家珍,说出的每句话都能让其他任何人心惊,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拿这些当成故事讲给年朝夕听。
魇儿和净妄面面相觑。
秦掷风看了雁危行一会儿,却突然哼笑一声,偏过头眼不见为净,不去看那个为了对自己外甥女献殷勤什么都敢往外说的傻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自家外甥女的面子上,他居然也没去追问他到底是怎么把人家皇室的阴私摸的这么清的。
算了,自家外甥女爱听就让她听吧。
于是众人就这么听着这些说出去能吓死人的故事,一言不发,心绪复杂的往外走。
快走出密林时,他们都快听习惯了,雁危行却突然停了下来,一言不发的往密林外看。
密林外,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姑娘正探头探脑的往里面看,动作间脑袋上的帽子开始往下滑,露出了半截毛茸茸的耳朵,看起来很像狗狗。
年朝夕的视线立时定住。
狗、狗狗……
但那小姑娘十分警觉,帽子刚滑下来立刻就伸手捂住,重新戴正了。
狗狗耳朵被挡的严严实实。
年朝夕遗憾。
这时那小姑娘已经看到了他们,露出些警惕的表情。
一个修为不高的小妖而已,雁危行只淡淡的看了一眼,原本准备置之不理,一个没看住,自家小姑娘却突然露出了一个笑,走上前去,冲那小妖修露出一个十二分温柔的笑来。
“好姑娘,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啊?”
语气神态,放在拐卖孩童的拐子身上也丝毫不违和。
那小姑娘警惕的往后退了一步,道:“我在找我的同伴,你们是谁!”
年朝夕笑眯眯:“来来来,我们帮你一起找你的同伴!”
……
一刻钟后,年朝夕把一个从小在山上长大没见识过人间险恶的小姑娘给摸了个底朝天。
今天山下那个人类村落里有集市,这个叫良儿的小姑娘和自己的同伴约好如人类集市上玩耍,但显然现在她被放了鸽子。
而且顺带一提,这小姑娘不是最开始年朝夕以为的犬妖,而是个刚化形没多久的狼妖。
狼妖,良儿。
年朝夕就问她:“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啊?”
小姑娘老老实实地说:“是村子里的教书先生。”
年朝夕问:“教书先生知道你是狼妖吗?”
良儿摇头:“不知道,我去见他的时候把耳朵藏的严严实实的。”
年朝夕闻言就看了一眼她头上那摇摇欲坠的帽子,心说这可不叫藏的严严实实。
不过年朝夕最开始见到她的时候都以为她是犬妖,那教书先生给她取名叫良儿,要么是巧合了,要么是一眼就看出她是狼妖了。
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一行人一路聊着走出了密林,再走不远就看到了人类的村落,现在正值集市,村头到村尾全都是就地摆放的小摊。
而穿梭在其中的,有人有妖。
年朝夕亲眼看到一只兔妖拿着些未经处理的草药和村民换半匹布,一个不小心兔子尾巴从衣服里钻了出来,那卖布的村民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全当没看到一样,神情平静,淡定非常。
偏偏这时候良儿还在她耳边说:“我们下山都是很小心的,绝对不会被人类看出我们是妖!”
年朝夕:“……”绝对不会被看出来?
她看了一眼那兔子尾巴。
整个集市上放眼望去,妖不在少数,而且估计是地处边陲,大部分都是些化形都没化完全的小妖,要么剩下双耳朵收不回去,要么时不时露出个尾巴,他们自以为藏的很好,其实该被人看见的都看见了。
看村民们这见惯不怪的神情和习以为常的样子,估计他们也早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会有妖下山来买东西。
这里的人和妖相处的这么好,倒挺稀罕的。
良儿没发现她的一言难尽,这时候又说:“你们是人类的修士吧?霍先生说外面的修士都是会除魔卫道的,但我们没伤害过人类,你们也不会伤害我们吧?”
年朝夕就保证道:“我们也不是打打杀杀的修士。”
良儿松了口气。
年朝夕又问:“霍先生是谁?”
良儿:“就是村里的教书先生啊。”
又是教书先生。
这教书先生有点儿意思。
几个人踏进这人与妖共处的集市之中。
舅舅四下看着,眼神中带着怀念,低声说:“我记得这个时节正是村里一种紫色小花的花期,每年这个时候村子里家家户户都采花做鲜花饼,我们买些鲜花饼带上山吧,你娘亲爱吃这个,不过那种紫色小花外面似乎是没有的,你娘亲离开这里之后估计很多年未曾尝过了。”
年朝夕乖乖的听着,乖乖的应了声是。
没走几步,他们果然看到有小摊子在卖鲜花饼。
鲜花饼呈现淡淡的紫色,果然是香气扑鼻。
这鲜花饼村子里家家户户都会做,拿出来卖的估计都是卖给山上下来的小妖或者外来人的,所以那小摊子上挑鲜花饼的除了他们就全是妖了。
摊士是个二十几岁的少妇,估计是看他们不像妖,看他们的眼神有些好奇,忍不住问道:“几位是外来的还是从山上下来的?”
也就是问他们是人是妖。
年朝夕就回答道:“我们是外面来的。”
这话似乎比他们是妖还让少妇诧异,她忍不住道:“我们穷乡僻壤的,居然有人来我们这里吗?”
年朝夕就笑道:“我们来上山祭拜的。”
那少妇立刻道:“上山?是神女山吗?你们要去祭拜仙人墓?”
年朝夕挑鲜花饼的手一顿。
“神女山?仙人墓?”
她忍不住看向舅舅。
舅舅冲她摇了摇头,他住在这里的时候这座山没有名字。
那少妇还没来得及解释,背后一个冷淡又虚弱的声音传来。
“相传在几百年前,村后的山上住了一个神女,神女容貌美丽菩萨心肠,经常下山无偿帮山下村民看病,几十年都容颜未老,被人称为神女。后来神女死了,墓就埋在山上,那座山也就被称为神女山,神女的墓是仙人墓,几位是来祭拜仙人墓的吗?”
年朝夕转过头去。
一个粗布长衫书生模样的人站在他们身后几步远,容貌清俊儒雅,但却脸色苍白神情冷淡,身体似乎不怎么好的样子。
年朝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身旁的良儿突然惊喜道:“是霍先生诶!”
霍先生?那位教书先生?
她还以为是个中年人,原来这么年轻……
霍先生看了良儿一眼,淡淡道:“你上次过来我是怎么对你说的?”
良儿高兴的神情立时一僵,呐呐道:“让、让我找你去背三字经……”
霍先生:“那你背会了吗?”
良儿消沉道:“没有……”
霍先生神情没什么变化,却莫名让人觉得他不高兴了。
他淡淡道:“那还不快随我去学?一本三字经,你准备背到什么时候?”
良儿:“可是……”
霍先生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于是可是什么,良儿也不敢说了。
这怂样……颇有些年朝夕上辈子面对班士任时的样子。
教妖修背三字经,这霍先生也真够行的。
良儿一步一挪的走到霍先生身边。
年朝夕他们叹为观止。
那霍先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道:“入夜之后应该会有雨,几位若是祭拜仙人墓的话,最好还是尽早上去尽早下来,村里有几间空院子,山上那些人暂时回不去时就住在那里,几位也可以住进去。”
年朝夕笑道:“多谢。”
霍先生带着良儿走远。
舅舅看了片刻,说:“是个实打实的凡人。”
雁危行却突然道:“不,他是碎了丹田才成凡人的。”
几个人瞬间看了过去。
舅舅却不怎么在意:“他是不是凡人都与我们无关,我们该上前了。”
他仰头看了看:“神女山……”
这里的凡人地处偏僻,虽然经常见妖修习以为常了,但他们不知道修士,便以为几十年容颜不老的只有仙人神女。
妹妹救济帮助他们,他们以妹妹的名义给这座山命名,然后世世代代记住。
凡人一生短暂,但这座山却比他们活的要长。
他们以这种办法,将他们的感激一代代流传下来。
曾经他不明白妹妹做这些有什么意义。
现在却似乎有些明白了。
第83章
年朝夕他们趁着天还没黑上山。
刚上山还没走多远,几个人就察觉到山林里似乎是有人在看着他们。
但这视线中却又不含恶意,反而是好奇的,新鲜的。
舅舅便说:“应当是山上的小妖修,他们好奇心强,不用管他们。”
于是几人就权当没察觉到这视线。
果然,他们还没走出多远,那视线随即就消失了,像是已经看腻了一般。
接下来,几人一路走到半山腰埋葬着娘亲的墓前,就再也没有遇见过妖修了。
舅舅反而觉得奇怪,困惑道:“不应该啊,我记得山上这些妖修的领地意识都是很强的,当年你父亲重伤昏迷,都是几个误以为被入侵领地了的妖修先发现然后抬到我这里的。今天我们这一路走上来,居然没碰见被入侵领地了的妖修阻拦?”
随即他将视线落在了面前的墓上,先是一愣,随即一笑。
墓被打理的很干净。
山下的村民们基本上不上山,多半是山里的妖修帮忙打理的。
舅舅也顾不得这些奇怪了,招呼年朝夕过来:“来让你娘亲见见你。”
年朝夕几乎有些拘谨的站在原地。
她上辈子亲缘淡薄,这辈子也从未见过自己的娘亲,母亲这个在所有人生命中都无可或缺的词对年朝夕来说却是无比的陌生。
她甚至不由得想,娘亲是生她的时候去世的,她的出生带走了娘亲的生命,父亲不曾怪她,舅舅也不曾怪她,那娘亲会不会怪她?会不会不喜欢她?
刚这么想,她又觉得自己狭隘,居然这么揣测自己娘亲。
她心里忐忑不安,雁危行却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低声道:“兮兮,别怕,我和你一起去。”
年朝夕莫名安心了下来。
舅舅本想说管你什么事,但看到自家外甥女那明显放松下来的神情,顿了顿,又决定权当自己没看到。
年朝夕走上前,跪在了墓前。
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城主忐忑的低声道:“娘亲,我是兮兮,您的女儿。”
话音落下,就听见舅舅低声笑了笑,道:“傻丫头,你娘亲当然知道你叫兮兮,年朝夕这个名字就是你娘亲给你取的,她那时给我来过信,说自己怀的孩子不管男女都准备叫朝夕,女孩的话,小名就叫兮兮。”
年朝夕眼睛亮了起来,抬头去看舅舅。
舅舅走上前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傻丫头,你怕什么,你娘亲不可能不喜欢你的,怀你那十个月,她每隔几天都给我写信说你的情况,哪怕我不回她。”
“她对你满怀期待,期待你的降生,也期待你的成长。她想陪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可惜天意弄人,你没有福分拥有一个爱你的娘亲,她也没有福分看着自己女儿长大。而且……”
他顿了顿,缓缓道:“是舅舅自私,脑子昏了头才一意孤行非要带走你娘亲,害得你连祭拜她都没有机会,害得她死后都不能陪在你身边。”
年朝夕立刻抓住他的手,摇头道:“不是,舅舅,娘亲如果在天有灵的话,也不会怪你的,她在天有灵,会一直陪在我们身边的。”
舅舅看着她,又仿佛在透过她看其他什么人,眼眶微微泛红。
年朝夕不知所措,她天生不适合安慰人,下意识地将求助的视线投向了雁危行。
雁危行顿了顿,看向净妄。
这个时候才被他们想起来的净妄恨不得骂人。
但他仍然走了出来,笑眯眯地站在墓前,双手合十一鞠躬,笑着说:“小僧净妄,小城主最信任的朋友,阿弥陀佛,看在小城主的份上,您保佑小城主的时候也顺便保佑保佑小僧吧!”
舅舅回过神来,顿时失笑。
魇儿见状连忙上前,怼开了净妄,说:“您别听他瞎说,这和尚满嘴胡话,我才是姑娘最信任的人,夫人,我叫魇儿。”
两个人都开口了,就剩下雁危行了。
众人下意识地都看向了雁危行。
雁危行顿了一顿,开口:“岳母大人,我是雁危行,是兮兮未婚夫,您未来女婿……”
众人:“……”
舅舅暴怒:“臭小子!我说话你没记住吗?我承认你这个外甥女婿了吗!你少勾引我家兮兮!小小年纪轻浮成这样,你还想当我家兮兮的未婚夫!”
雁危行实事求是:“可是在您没恢复记忆之前,您明明说……”
舅舅持续性暴怒:“我说什么了!”
雁危行:“……没什么。”
背对着他们的年朝夕身形一瞬间佝偻了起来,意志消沉的抬头看着眼前的墓碑。
她觉得自己现在莫名地很像渣男。
那种不仅在外面拈花惹草,还让人家小姑娘独自面对刻薄父母的渣男。
就……希望娘亲不要当真吧。
……
闹腾了好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这时候天也快暗下来了。
年朝夕他们帮忙收拾着祭拜的东西,舅舅看了看四周,笑道:“居然到现在都没有一个觉得自己被入侵了领地的妖修找过来,有意思了,难不成都跑下山玩了不成?”
年朝夕闻言问道:“舅舅,妖修的领地是怎么算的?”
舅舅解释道:“妖修虽然有人形,但是习性类兽,在一个地方安定下来就会先划好属于自己的领地,哪怕是关系再好的两个妖修,去地方地盘上也要先打声招呼,否则就会被视为挑衅。”
年朝夕想了想,反问道:“都跑下山玩耍不太可能,那什么情况下妖修们会不在意被入侵地盘?”
舅舅沉思。
片刻之后,舅舅和雁危行几乎是同时开口。
“除非这座山有了山主。”
“这座山有山主了。”
年朝夕收拾东西的手一顿,困惑道:“山主?”
舅舅瞪了雁危行一眼,解释道:“除非这座山里出了一个实力比所有妖都强的妖修,他能让所有妖臣服,那么这整座山就都变成他一个人的领地,生活在其中的妖修就都是他的下属,下属之间便也不存在什么领地之争。”
雁危行默默补充道:“若是这样的话,方才估计是山主不在山上,所以没人阻拦我们便轻易上了山。不过……方才我们要上山时,那个狼妖和那位说书先生都没什么异样的神色,这山主估计也是个好说话的。”
“狼妖?你们是说良儿吗?”
一个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
年朝夕立刻回头,就见一旁的山林中走出来了一行人。
几个或没收回耳朵或露出尾巴的妖修,拥簇着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妖修的人。
年朝夕的视线定在了为首的那人身上。
那人一身黑衣,几乎和人类无异,既没有如他身后那些妖修一般收不回耳朵尾巴,也没有长长的指甲。
说他是人类她都信。
然而魇儿突然动了动鼻子,说:“半妖?”
那黑衣人的视线立刻落在了魇儿身上,变得锐利了起来:“他们说的那个气息可怕的妖修就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抢地盘吗?”
魇儿先是错愕,随即啼笑皆非。
她是妖修不假,但因为没生活在妖族,修炼的都是战神大人找来的上古妖修典籍,于是便也没学过妖族是怎么收敛气息的。
但她周围都是人族,妖修的气息只有同族才格外敏感,所以便也没人对她说她气息可怕。
而如今看来,一个几百年修为的妖修不收敛气息就跑到其他妖修的地盘上,看起来确实很像抢地盘的。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为首那个半妖身旁的小妖顿时委屈道:“山主大人,您下山去找良儿姑娘,刚下山没多久这几个人就上来了,他们人多,我们也不敢拦,就只能看着他们来仙人墓了……”
山主大人?
这座山居然真的有山主了?
而且那个山主看起来脾气确实是很好,他还安慰那个小妖,说:“这也不怪你们,我不是说了嘛,保命最重要。”
年朝夕在一旁听着,等他们说完了,突然问:“你认识良儿?”
山主顿时看了过来:“你们也认识良儿?你们是良儿的朋友不成?不对,我在山下没见过你们,良儿也没去过其他地方,你们到底是谁!”
这山主看起来有些天真直爽。
年朝夕便笑道:“我们是来祭拜……仙人墓的,在山下遇到了良儿姑娘。”
山主越过他们往后看。
年朝夕他们身后的仙人墓旁摆满了祭拜品。
那直爽的山主顿时就信了,他恍然大悟道:“你们是受过仙人恩惠前来祭拜的吧?害!你们早说啊,害得我找人找到一半又匆匆忙忙跑回来。”
说着他顿了顿,又看向魇儿,有些不满道:“真是的,我一个半妖都知道去别人地盘上要收敛气息,你看起来几百年修为了,也不能倚老卖老来别人地盘上把气息放的这么张扬啊,要不是你们先说了是来祭拜仙人墓的,我真当你们是来抢地盘的了!”
那直爽的山主声音洪亮,“倚老卖老”四个字震天响。
话音落下,净妄也笑得震天响。
魇儿脸都黑了。
年朝夕哭笑不得,看那山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不由得问道:“我说,你就不怕我们是坏人吗?”
山主就眨了眨眼睛,理所当然般的说:“受过仙人恩惠的都是好人,仙人不会救坏人的。”
说着,他又不满了一些,看着魇儿,道:“怎么回事儿?你身上的气息更恐怖了,你真不是来抢地盘的?”
魇儿黑着脸回答:“那真不好意思了,我从小在人族长大,没学过怎么收敛气息。”
山主神情一顿。
随即他同情道:“你好可怜,我一个半妖都能在妖族生活,你居然一出生就生活在人族吗?”
然后他大度道:“算了,我不怪你了,你也不容易。”
魇儿:“……那我谢谢你。”
山主神情舒展,矜持颔首:“不客气。”
魇儿:“……”
净妄的笑声更加惊天动地。
那山主奇怪地看了一眼光头和尚,但也没在意,而是问道:“对了,你们说遇到了良儿,你们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吗?我没在集市上找到她。”
年朝夕回答:“她现在……应该在山下一个姓霍的教书先生家。”
话音落下,山主的脸色顿时黑了下来。
他不满道:“我让她找我玩她都不肯!居然又跑去那个病殃殃的人类家里!”
话音刚落下,众人身后有动静传来。
年朝夕转身看过去。
只见一个月白色的身影从他们上山的那条路上缓缓走了过来,边走边淡淡道:“那真不好意思了,我这个病秧子最起码能带下良儿识字,她可不爱去你家看你抓鱼玩。”
山主顿时气急败坏:“霍城!你又擅自往我山上跑!”
霍城没理他,而是看向了年朝夕他们,说:“快下山吧,还有一刻钟就下雨,到时候你们就下不去了。”
年朝夕惊讶:“霍先生是来叫我们下山的?”
霍城点了点头:“我见你们一直不下来。”
年朝夕:“多谢霍先生跑一趟。”
他们身后,山主气急败坏:“好啊!原来你们也是和霍城一伙的,我看错你们了!霍城!你把良儿给藏哪儿了!”
霍城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良儿留在我学堂你读书,她说今晚不回山了!”
山主像是气急了,带着人转头就走。
走了两步他却又停了下来,说:“对了,那个祭拜仙人墓的,你们既然认识良儿,那转告良儿一声,小兔妖不是故意放她鸽子的,她前几天被曲崖山发了请帖,今天已经被曲崖山的人接走去别的地方修炼了,没来得及和她告别。”
说完,他已经走的没影了。
年朝夕收回视线,想起了今天见到良儿时,她似乎正在找同伴,还被同伴放了鸽子。
曲崖山是什么地方?
她正准备问一问,雷声轰然落下。
霍城抬头看了一眼,低咳了一声,道:“真要下雨了,我们快走吧。”
年朝夕收回了疑问,“好。”
第84章
村里有间空院子,平时都是留给下山玩耍没来得及回山的小妖住的。
而今,霍城将他们带进了这个院子里。
他身体似乎着实不怎么好,从下山起就开始咳嗽,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年朝夕也算是久病成医,见状看了他一眼,随即问道:“霍先生是肺不太好?”
霍先生摆了摆手,明显是不想多谈,将他们送进了院子中后只问道:“你们明日还要上山吗?”
年朝夕点了点头。
霍城先是皱眉,随即眉头又松开,道:“那记得天黑之前要下山,这几日,你们就先住在这里吧,虽然简陋了些,但总还遮风挡雨。”
年朝夕心中有些疑惑。
今天说是有雨,所以让他们天黑之前下山情有可原,但是明天未必会一直下雨,为什么还强调让他们一定要下山?
雁道君说这人并不是个凡人,而是丹田破碎之后修为尽失的,那这位霍城先生就不可能看不出来他们一行人都是修士,自然也不惧怕黑夜里的山林或者山林中的野兽妖修。
为什么一定要让他们下山,而且今天天黑之前他们没下山,霍先生甚至拖着有病在身的身体直接上山找他们。
哦,对了,他今天借着背三字经把良儿也给留下来了。
“天黑之前要下山”。
天黑之后山上有什么吗?
年朝夕一瞬间想了很多,抬起头来时,霍城又低低地咳了几声,潮红褪去,变得苍白了起来。
年朝夕顿了顿,笑道:“我们知道了,今天劳烦霍先生了。”
霍城淡淡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他走后没多久,大雨倾盆落下。
几个人避在屋檐下,舅舅忍不住咋舌:“那位霍先生莫不是天机一脉的?没了灵力都能把天象推算的这么准?”
没人回答他,轰隆的雷声响彻天地。
雨下得猛烈,但到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雨就停了下来。
年朝夕一觉醒来就拉着雁危行去找良儿。
两个人经人指点跑到了这村里唯一的私塾里,刚一踏进那农家院改成的学堂,就见霍城冷着脸拎着两个几岁大的孩童走了出来,那张一直苍白着的脸上居然有几分气急败坏。
见到年朝夕他们时他也是一愣。
随即他就颔首道:“稍等。”
下一刻,他直接把那两个孩童丢了出去,冷声道:“没写课业也就算了,把写了一半的课业撒上尿说掉进夜壶里了糊弄我,你们觉得是为师我眼瞎还是你们父母给你们买笔墨宣纸容易?”
两个孩子大气也不敢出。
而年朝夕在霍城说出“撒尿”两个字时整个人就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觉得能从那两个孩子身上闻出尿骚味,连带着那一脸苍白冰冷的霍先生身上似乎也有一股微妙的味道。
她不动声色的后退了半步,半个身子藏在了雁危行身后。
雁危行一顿,神情瞬间就无奈了下来。
霍先生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作,看了她一眼,又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他冷声道:“将昨日的课业抄十遍给我再回来继续上课,不然就别回来了。”
两个相约撒尿的孩子缩的比鹌鹑都听话。
霍城喘了口气,这才看向年朝夕他们,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两位和我来吧。”
年朝夕看了看时间,觉得他该上课了,就摆手道:“不用了,我们只是想问一下良儿现在在哪里。”
霍城一顿,突然回身道:“良儿,你昨天认识的朋友来找你了。”
良儿猛然从学堂里窜了出来,神情颇有些迫不及待。
然后看见他们眼前一亮,道:“是昨天的漂亮仙子!”
然后小姑娘欢欢喜喜道:“仙子来找我玩吗?好呀好呀,我们现在就走。”
几乎恨不得拽着年朝夕就离开。
年朝夕一头雾水。
昨天看良儿和霍城关系还不错的样子,怎么今天良儿一副恨不得离霍先生远远地样子?
这时候霍先生嗤笑一声,淡淡道:“ 你今天可以不听课,但是回来的时候三字经必须默写过半。”
刚刚还欢欢喜喜的小姑娘顿时神情一僵。
她消沉的拉着年朝夕离开。
离开之前,年朝夕听见那两个人撒尿的顽童苦恼的说:“不是说先生有洁癖不碰不干净的东西吗?他为什么会知道我们是故意撒尿的还没写完。”
年朝夕:“……”
一刻钟后,村子后的小树林里,良儿请他们吃野果。
年朝夕一边啃着有些酸涩的野果,一边将昨天他们上前遇见神女山山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那山主让我告诉你,我昨天约好的朋友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她被曲崖山下了请帖,昨天正好被接走了。”年朝夕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良儿的反应。
良儿闻言一脸的懊恼。
她责怪自己:“真是的,这几天我天天跑下山玩,都不知道小白被曲崖山下了请帖,小白昨天邀请我应该是想告诉我这件事的吧,可没想到篝火夜前曲崖山居然就把人给接走了。”
雁危行眼神一动,问:“你这几天一直在山下吗?”
良儿沉浸在友人突然离开的悲伤里,垂头丧气地说:“对,这两天先生突然一定要我背完整本三字经,不完成他每天的任务不许回去,我每天都背不完,就在学堂你彻夜背书好多天了,白天偶尔才回山,没碰到小白。”
年朝夕沉吟:“这样啊……”
她又问:“那曲崖山是个什么地方?为什么它下帖子,就能把人接走呢?”
良儿闻言脸上浮现出一抹向往的表情,道:“曲崖山是妖族的一座大山,有好几个大妖驻守,山上有一个学堂,曲崖山里的小妖们和附近几座山的妖修们在化形之后都会进去学习一段时间,由大妖亲自讲授修炼技巧,学院里设置了聚灵阵,灵力的浓度是外界的几倍,能在那里学习的几乎都是一日千里,刚化形后得到这样的指点和环境,对以后大有裨益。”
“两年前曲崖山开始邀请边陲之地刚化形没多久的小妖修进书院学习,据说是曲崖山里一只大妖有一次重伤流落边陲之后被边陲小妖救了,感叹于边陲之地的资源荒芜和能给予指导的大妖稀少,所以每年放出些名额给边陲小妖。”
年朝夕闻言神情微动,问:“这名额怎么放?由小妖们自由竞争吗?”
良儿摇头:“不是,曲崖山每年会派出去几个刚出学院的妖修去边陲之地寻找好苗子,每个人手上有一个名额,看中了谁就直接下请帖,那人要是同意了的话,过了篝火夜曲崖山的人就会把看中的人接上山学习。”
她说着就叹了口气,道:“今年有个曲崖山的学徒来了神女山,神女山上小妖怪不少,我们几天前还猜谁是那个好苗子呢,没想到居然是小白,我都没来得及给她送行。”
年朝夕想了想,笑着问:“良儿也很想去曲崖山吗?”
良儿闻言直言不讳道:“当然想了,像我们这种边陲小妖,一没有足够的资源,二没有大妖指导,往往化形都化不全,自己摸索着修炼有时候几十年都难有进展,去曲崖山就不一样了,哪怕只是刚化形后能在里面呆个十几年,出来之后也是受益终生了。”
说着她叹了口气:“小白去了曲崖山,也算是一步登天了,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见她。”
年朝夕又问了几句,心中了然。
这个曲崖山在妖族的地位似乎不低,换算到人族的话,大概相当于杜衡书院。
若是有一天杜衡书院放开几个名额给没有根基的散修,说杜衡书院的魇姑姑因为被散修所救,感叹于散修生存艰难,所以决定每年招收几个散修,那人族散修怕是也要抢破头,而且根本没有人去怀疑什么。
毕竟……
良儿笑道:“曲崖山书院开院的时间比神女山有名字的时间都长,人家那么大一座山,那么多大妖坐镇,能图你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妖什么?”
能图你一个小人物什么?
你有什么能被人贪图的呢?
年朝夕不语,只拍了拍良儿的肩膀,道:“行了,时间差不多了,你该回去了,不然霍先生又得找你背书了。”
良儿“啊”了一声,怏怏不乐。
年朝夕准备离开,却突然听到良儿道:“对了仙子姐姐,今夜就是妖族的篝火夜了,我们神女山也要庆祝的,我能邀请你们去吗?”
篝火夜是妖族比较重要的节日,类似于人族的重阳节之类的。
年朝夕想了想,问道:“但是霍先生不是要留你背书吗?”
良儿闻言顿时捏起了小拳头,愤愤不平道:“霍先生太过分了!我都熬夜背了好多天了!仙子姐姐,你们人族的书怎么这么难背啊?不行!今晚就是篝火夜了,一年就这一次的,我一定要回去!”
年朝夕失笑:“那等你说服霍先生了我们就和你一起参加。”
良儿想了想,说:“但是按照妖族的规矩,我只能邀请两个人哦,我想邀请仙子姐姐和……和你身边那位哥哥去。”
年朝夕这次倒是有些惊讶。
因为良儿和雁危行总共就没说过一次话,昨天她和魇儿的关系反而比较好一些,如果只能邀请两个人的话,年朝夕还以为她会想邀请她和魇儿呢。
没想到会是雁危行。
她看了一眼雁危行,见他也是一脸迷茫。
年朝夕就问道:“为什么会想邀请雁道君呢?”
良儿小心翼翼地看了雁危行一眼。
年朝夕鼓励她:“你大胆说。”
良儿就老老实实道:“因为我觉得这个哥哥和仙子姐姐好配啊。”
年朝夕:“……”
雁危行:“……”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年朝夕下意识地看了雁危行一眼,正好对上雁危行看过来的视线。
她触电一般,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随即她看向良儿,板着脸严肃道:“童言无忌,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
良儿:“啊?”
年朝夕僵着脖子不去看雁危行,心里又觉得明明是小孩子说错了话她为什么要心虚,一时间纠结不已。
于是她只能语重心长地解释道:“我和雁道君是好朋友,生死之交你懂吗?我们之间可是有过命的交情的,所以感情才这么好,不是你想得那样……况且!难道男女之间就不能有真挚的友谊吗?你小小年纪就想歪了!”
年朝夕解释的一本正经,良儿的表情愈加迷茫。
等她说完,良儿斟酌片刻,这才小心翼翼地问:“抱歉我说错了,我以为你和这位哥哥是那种关系的,既然不是的话,我以后不会再叫错了。我是个知错就改的好妖,所以,姐姐不用和我解释这么多……”
年朝夕:“……”
此时此刻,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话。
解释越多越心虚。
她木着脸道:“那你去问问霍先生你今晚能不能回去吧,如果能的话,我们就一起参加篝火夜。”
良儿欢快的跑了。
年朝夕不知道为什么,暂时不敢看雁危行。
而雁危行居然也没说话。
两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的往回走。
挺尴尬的。
或者说,是年朝夕一个人在尴尬。
快走回他们暂住的院子时,雁危行突然轻笑了一声。
年朝夕下意识地回过头。
她听见雁危行低声道:“兮兮,你其实真的不用解释这么多。”
年朝夕瞬间脸色爆红。
而这时,舅舅正好走了出来。
当时是,雁危行脸上带笑,年朝夕脸色通红,噔噔噔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任谁都以为年朝夕是被欺负了。
舅舅脚步一顿,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气笑了。
“好小子,胆子不小啊,来来来,你和我这个老家伙比划比划!”
雁危行:“……”
他艰难道:“舅舅,你听我解释……”
舅舅皮笑肉不笑:“不不不,我哪敢当你舅舅,你当我舅舅还差不多。”
雁危行:“不是……”
舅舅拖着他就走:“来来来,我们比划比划……”
雁危行反抗不能,求助的目光看向年朝夕。
年朝夕同情地回望过去,一脸爱莫能助。
……
天黑之前,良儿终于来了。
她刚跑过来就一脸兴奋的告诉年朝夕:“霍先生同意啦!今晚我能去参加篝火夜了,不过篝火夜之后还得回去。”
话音落下,她整个人一顿。
因为院子里,雁危行一身衣服破破烂烂,活像是刚被人打了一顿似的。
年朝夕又气又无奈:“舅舅下手没轻重,你就不会躲不会还手啊?”
雁危行震惊:“我怎么能对长辈动手?”
年朝夕:“你两百年前在月见城帮我怼那几个老臣时也没见你说不能对长辈动手,我还不知道我们雁道君什么时候这么尊老爱幼了。”
雁危行:“……长辈和长辈还不一样。”
年朝夕:“你可闭嘴吧!”
二人身后,良人沉默片刻,弱弱道:“仙子姐姐,这个哥哥伤成这样,我们还能去吗?”
年朝夕转头问她:“霍先生怎么说的?”
良儿:“霍先生说,如果跟着你们的话,我可以去参加,不过篝火夜结束之后得回来。”
跟着他们就能参加?
年朝夕想了想,笑道:“那咱们就去。”
“好耶!”良儿兴奋。
此时天也快黑了,天黑之后篝火夜就开始了,再想参加也晚了。
年朝夕就匆匆交代了几句,然后带着良儿出了门。
三个人快走到村口时,见霍城在村口等着他们。
良儿见霍城在,又警惕了起来,怕被抓回去背书。
她发生道:“先生,你说了让我出去玩的。”
霍城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对年朝夕说:“篝火夜结束了就带她回来吧,不然再让她在山上留个半天,她又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让她上山真的只是为了让她好好读书吗?
年朝夕心中有些探究,但却仍应道:“好。”
第85章
年朝夕再进山时,整个山上火树银花。
是字面意义上的火树银花。
天色微微暗了下来,不知道这座山被施展了怎么样的术法,每一根枝丫、每一片草叶上都闪烁着微金色的光芒,绚烂非常。
良儿一见着情形就急了起来,急促道:“晚了晚了,万家灯火都放出来了,篝火肯定要点燃了,仙子,我们快走!”
年朝夕被她拉着走,好奇地问:“万家灯火?这个术法的名字是万家灯火吗?”
良儿点头:“是个大型术法,覆盖范围越大就要求越高,很难学的,听说我们妖族最大的一个万家灯火能覆盖一整个山脉数百里,放出那个术法的是我们妖族最强大的妖将。”
年朝夕问:“那这个术法是谁放的?”
良儿就骄傲的挺了挺胸,自豪道:“当然是我们山主,别看我们这里地方偏僻,但我们山主很厉害的!”
年朝夕沉吟片刻,突然问道:“那这个术法我可以学吗?”
良儿顿时呆了一呆。
她呐呐道:“这个术法也没什么攻击力,虽然是大型术法,但观赏性大于实用性,而且又耗费灵力,学这个干嘛呀?”
年朝夕就笑了笑:“那可不一定。”
良儿揉了揉脸,说:“我也不知道这个术法不是妖族能不能学,但既然仙子姐姐想学,那我等篝火夜结束了就问问山主。”
年朝夕应道:“那多谢。”
两个人刚说完,他们口中的山主就从一旁的丛林里窜了出来。
他看到良儿就眼前一亮,高兴道:“我就知道良儿会回来,我还想着如果那病秧子不放你回来我就直接下山抢人呢!”
良儿闻言有点儿生气:“不许说霍先生病秧子。”
山主敷衍道:“知道了知道了。”
然后视线落在了他们身上,挑了挑眉:“你还带人上来了?”
良儿:“我新交的朋友,你们昨天不是见过嘛。”
山主就上前,来到了两个人面前,微微正了正神色,有了些山主的样子。
他说:“我是白时雨,神女山山主,神女山好久没邀请过外人参加篝火夜了,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年朝夕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突然之间冲天而起的火光,笑道:“我感觉会的。”
白时雨看到那火光却面色一变,神情突然冷了下来,有些不满道:“我这个山主还没到就点起篝火?曲崖山的人倒还真是目中无人。”
他立刻气势汹汹的往回走。
良儿有些无措的看了眼年朝夕他们。
年朝夕和雁危行对视了一眼,她便笑道:“走吧,我们跟上去看看。”
路上,良儿估计是怕年朝夕误会山主,替自家山主解释道:“按理说篝火夜山都是大妖或者布下万家灯火的山主亲自点燃篝火这篝火夜才算开始的,但今年曲崖山的人正好在我们这里……他们估计等不及就擅自点燃篝火了,所以山主才这么生气,不行,可不能让山主真和他们吵起来。”
良儿快步跟上去。
年朝夕问道:“你同伴不是已经被曲崖山接走了吗?”
“啊?”良儿解释道:“小白被接走了,但曲崖山来选人的弟子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没走,说是准备参加完这里的篝火夜再回去的。”
年朝夕闻言脚步一顿。
是了,篝火夜这么重大的节日,一般妖修都会回来参加的,哪怕是被霍城约束着的良儿不也闹着回来?
若她是来挑人的曲崖山弟子……
哪有比篝火夜更适合挑人的场合。
虽说一行弟子只有一个名额,但挑了人之后不走,反而留在这灵力贫瘠之地参加一个篝火夜……
雁危行在一旁问她:“兮兮,你看出什么了?”
年朝夕低声道:“雁道君,我觉得曲崖山所谓的给边陲之地小妖的名额可能不那么单纯,他们挑了人还没走,今晚估计还要再挑一个人,我们得注意一点。”
是的,她怀疑曲崖山那邀请边陲小妖入学的名额目的不纯。
无权无势刚化形的小妖是没什么好图谋的,但同样的,他们若是在陌生的地方出了什么事,也没有人会给他们出头,甚至可能都没有人知道他们出了事,哪怕认识他们的人也只会羡慕他们去了曲崖山之后一步登天。
谁会怀疑那么大一座山会对刚化形的小妖做什么?
而且霍城……年朝夕怀疑他或许一早就察觉曲崖山给出的这名额的不对之处了。
所以曲崖山来挑人的时候,神女山上所有人都欢欣鼓舞的忘曲崖山弟子身边凑,只有他,刻意用“背三字经”这种借口一天天的约束良儿不许回山。
曲崖山挑人的这段时间,据良儿说,她居然没有一次夜里回过山。
不让夜里回山,怕是曲崖山的人便是在夜里才来神女山,白日的时候并不时时都驻扎在神女山。
雁危行脚步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那霍城知道了狼妖邀请了我们之后就突然同意狼妖上山……”
年朝夕不意外他也看出了不对劲,她轻笑一声,接道:“怕就是知道我们跟着所以才敢放良儿上山的,篝火夜他约束着人不参加怕是良儿自己都不会同意,山主和良儿关系好,估计也会来要人,动静闹这么大,反而引人注目,但我们若是跟着的话,哪怕良儿上了山也是安全的。”
雁危行皱了皱眉:“昨夜他分明还让我们天黑之前一定下山,今日就突然觉得狼妖和我们在一起是最安全的了?”
昨夜,霍城宁肯冒着风险在天黑之前爬上山将他们叫回来,也不想让他们留在山上过夜,估计就是怕他们碰上曲崖山的人。
他是个丹田尽毁的修士,没有灵力,但有眼力,能看出他们是修士,但看不出他们的实力。
知道他们是修士仍一定叫他们下山,甚至将他们送回去的时候还强调了天黑之前一定下山。
曲崖山来的人实力应该不弱,以至于霍城觉得年朝夕一行人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不过一夜过去,是发生了什么才让霍城突然觉得良儿跟在他们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以至于他放心让良儿跟在他们身边回山呢?
不期然的,年朝夕突然想到了舅舅的那句话。
——天象看得这么准,他莫不是天机一脉的?
……
年朝夕落后了良儿他们一大截,重新赶过去的时候,以白时雨的那个脾气,年朝夕原本以为都能看到白时雨和曲崖山的人吵起来以至于打起来了。
但出乎意料的,巨大的篝火旁,被抢了点燃篝火资格的山主并没有大吵大闹大打出手,反而很冷静的在和身旁的一男一女说这话,偶然甚至还笑一下,笑容中不见丝毫阴霾。
那一男一女容貌出色,化形的人类身体上没有神女山的小妖们常常收不回的耳朵尾巴,穿戴也明显比神女山的妖修们高上一截,姿态有礼,却隐隐见高傲。
神女山的妖修们已经在篝火旁摆满果蔬鲜肉了,有的小妖甚至已经奏起了乐器,其他小妖跟着乐声载歌载舞。
一片欢乐的景象。
良儿却没有加入其中,而是站在人群之外,担忧地看着白时雨。
年朝夕想了想,走了过去,问道:“你劝住他了?”
良儿却摇了摇头,说:“山主很有分寸的,他就气一气而已,不会做什么冲动的事情的。”
年朝夕淡淡道:“曲崖山的弟子不是很好相处的样子。”
良儿却很理所当然道:“这很正常吧,他们是曲崖山的弟子,实力强大,山主也比不过他们,他们自然有高傲的资格,弱者臣服于强者,这不是天理吗?”
年朝夕闻言,一时有些怔在了原地。
是了,相比于修真界,妖族看似和平,却是真正信奉弱肉强食的地方。
他们与山下的凡人能相处融洽,他们敬重身为人族的母亲,年朝夕便下意识的也拿人族的那套标准来看他们。
但实际上,哪怕是在偏远的神女山,连良儿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也理所当然的觉得弱肉强食本该是天理。
良儿并没有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眼看着篝火旁一群女妖修准备跳舞了,她“哎呀”一声,连忙看向年朝夕,跃跃欲试道:“仙子姐姐,要跳启灵舞了,你要来一起吗?”
年朝夕看着手拉着手围在篝火旁的女妖们,十动然拒,笑道:“良儿自己去就行,我不是小孩子了,不用管我,你自己玩得开心就行。”
良儿在陪着仙子姐姐和跳启灵舞之间纠结了片刻,见年朝夕真的不需要人陪的样子,最后还是满心纠结的跑去和那群女妖手拉手了。
人到齐了,女妖们围绕在篝火旁开始起舞,那舞蹈充斥着力量感和野性美,和人族偏向柔美的舞蹈截然不同,但却另有一种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的美感。
年朝夕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突然后悔自己刚才为什么拒绝的这么快了,有些跃跃欲试。
这时雁危行突然走到了她的身边,低声道;“女妖的启灵舞之后,男妖们也会跳舞。”
年朝夕这时候还没发现什么不对,她知道有时候越是贴近自然的地方越是喜欢全民载歌载舞,只笑道:“那还挺公平的。”
雁危行淡淡的应了一声,随即道:“男妖跳完了之后就是男女混舞,混舞之中,若是妖修们看中了心仪的异性,便可以邀请对方共舞,被邀请的人没有拒绝的权利,一舞结束,若是两方都看对眼了的话就能手拉手离开篝火夜,若是一方没看对眼,一舞结束之后便各自分开,等着下一个人邀请。”
年朝夕一顿。
她谨慎的问:“手拉手离开篝火夜是什么意思?”
雁危行看了他一眼。
然后他说:“就是你想得那个意思。”
年朝夕:“……啊这。”
雁危行轻笑了一声,想了想,委婉道:“兮兮,妖族和人族不同,他们没有道侣一说,男女之事上也比较随意,像这种大型节日一般都是默认的年轻男女寻欢作乐的场所,就像这个篝火夜,你若是想去跳舞的话,那是一定要跳到混舞的环节,然后等着人邀请你跳舞的。”
雁危行说完,年朝夕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她突然问道:“雁道君和我解释这么多,所以是不想我去?”
雁危行微微一顿,解释道:“我知道兮兮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太近……”
年朝夕突然打断他,有些任性地说道:“但是我就是突然想跳舞啊,要是我今天非要跳舞怎么办?”
雁危行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年朝夕就这么看着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期待着他回答什么。
片刻之后,雁危行却突然就笑了。
他看着年朝夕,那双眼睛似乎是要看到年朝夕心里。
他说:“兮兮要是想去跳舞的话,那我也去,等到混舞的时候,不知道我能不能先邀请你和我跳舞?”
年朝夕:“这话你居然问我!”
雁危行:“那就是能了。”
年朝夕看了他一眼,突然又问道:“那你为什么要跳舞,我是因为喜欢好奇,你呢?是因为知道我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又非要任性跳舞吗?”
年朝夕原本以为他还会是原本的说辞,先反驳说她并不任性,然后再说因为她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云云。
然而,她刚这么想,却突然听到雁危行平静又清晰地说:“因为我想和兮兮跳舞,而且我不想兮兮和其他人跳舞。”
年朝夕的心脏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
雁危行却直视着她,往常温和包容的面容居然有几分强势之态,他说:“兮兮想跳舞,我没有资格阻拦,但我私心只想让兮兮和我跳舞,兮兮会怪我吗?”
年朝夕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她突然笑了出来,抬眼看他的时候含笑的眼眸之中似乎有万千星河。
她说:“混舞人这么多,你怎么确定一定能第一时间找到我,一定能第一个邀请我跳舞,我这么美,万一在你找到我之前就有人邀请我跳舞了呢?篝火夜的规矩是邀请跳舞不能拒绝啊。”
雁危行微微笑了笑,丝毫不为她话里的那种可能性忧心。
他淡淡道:“没有人会比我更先找到你的。”
年朝夕挑了挑眉:“很自信。”
然后她转身走进起舞的女妖之中,道:“那让我看看,我们雁道君能不能最快找到我吧。”
雁危行下意识地追上去两步,又很快顿住脚步。
他看着她没入起舞的女妖之中,看到良儿惊喜的叫她的名字。
兮兮便顺势拉住她的手,随着苍茫又古老的音乐,和那些女妖一起围绕着篝火起舞。
但那甚至都不算是舞。
兮兮年幼时没人敢让她学跳舞,妖族的古老舞蹈她又一窍不通。
所以她所谓的起舞,也不过是随着乐声随心所欲的舒展四肢。
但是她太坦荡自在了,像是摆脱了某种枷锁一般,满身都是自由的气息。
而且她太美了。
就像她对自己的自信一样,她太美了。
她美到走进女妖之中开始跳舞时,所有人都注意不到她那不伦不类的动作,一眼望过去,能给人震撼的只有那无与伦比的美丽。
旁观的男妖们瞬间就沸腾了。
他们欢呼着,鼓着掌,看着兮兮的目光势在必得。
雁危行甚至听到一个人大声问道:“这个美人是谁?我今天一定要邀请她跳舞!”
旁边的人哈哈大笑,说他自不量力:“这么美的美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你?邀请也是我该邀请啊!”
最开始的那人就呸了一声,两个人险些打起来。
雁危行就上前,眼睛看着他的兮兮,伸手却拍了拍那说要邀请兮兮跳舞的妖修的肩膀。
他问:“你想邀请她跳舞?”
妖修大声道:“那又怎样?谁不想邀请她跳舞?”
雁危行就笑了笑,也不在意。
他淡淡道:“那你就来晚了,因为我才是今夜唯一能邀请她跳舞的人。”
第86章
年朝夕的加入像一滴沸水落入滚油中一般,所有人都沸腾了起来。
来自曲崖山的两个妖修不明所以,眼眸中因这喧嚣闪过一丝厌恶,嘴上却仍笑着问道:“这是怎么了?”
白时雨全然没有防备,看向了沸腾了似的人群,在跳舞的女妖中一眼看到了让这个篝火夜提前进入高潮的人,年朝夕。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不由得道:“咦?那个人族的居然也跳舞了吗?倒是入乡随俗。”
这时曲崖山一男一女两个妖修中的男妖也像其他人一样,一眼看过去,除了篝火旁的年朝夕,其他人都黯然失色。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艳来。
与他一起来的女妖对自己同伴的变化最为敏锐,她也看了过去,随即冷哼一声,问:“那是个人族吗?咱们妖族什么时候这么不讲究了?人族也能参加妖族的篝火夜?白山主,我理解你们地处边陲规矩少,但身为妖族成日里和人族厮混成何体统……”
白时雨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怒色。
这女妖明摆着在说他们蛮荒之地不懂规矩。
他语气也不好了起来,冷声道:“我既然是这神女山的山主,那神女山和谁往来自然由我说了算,那个人族女修是神女山的客人,我神女山的篝火夜邀请谁不邀请谁,就不劳两位大人费心了吧!”
女妖顶着曲崖山的名头第一次被人下了面子,面上顿时就不好看了:“你……”
而这时,她的同伴非但不帮忙,反而漫不经心地说:“哎呀好了好了,山主说的对,篝火夜本来就是分享快乐的节日,邀请谁不是邀请啊,这么好的日子你还要找事,不嫌累啊?”
说完,他哈哈笑了两声,分明方才还不屑于和这些连人形都化不完全的小妖们混在一起,这时候却主动说:“神女山的篝火夜还真有意思,弄得我都想下去跳舞了!”
说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往跳舞的人群中去。
女妖看着自己同伴那毫不犹豫的背影,嘲讽地笑了笑。
“男人,有肌肉没脑子,迟早要出事!”
说完,她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白时雨站在原地看着转眼间就分道扬镳的两个人,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
……
男妖的舞蹈,和女妖截然不同。
女妖们热衷于展现自身的魅力,充满野性,而男妖们则热衷于彰显自己的武力,充满力量。
不像是舞,而更像是武。
而且男妖之间的对抗感非常的强,开始跳舞之前分明还十分亲密的两兄弟,开始跳舞之后甚至都能彼此敌视,充满了争夺感和对抗感,不像是在看群舞,而像是在看群架。
年朝夕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就落在了和那些男妖一起踏入舞池的雁危行身上。
她没想到他真的会去跳舞。
而且她更没想到,雁道君虽然不会跳舞,但却十分从容,他拿着一把剑混入男妖之中别人在起舞,他自顾自的练剑,光明正大的划水。
但他的划水,看起来却比那些跳舞跳的对抗感十足的男妖们吸引人多了。
年朝夕能感觉得到,不少女妖都在看着他。
一旁的良儿突然拽住她的袖子,神情激动:“仙子姐姐,你道侣……啊不,你同伴他好厉害啊!”
年朝夕莫名骄傲。
此时乐声已经过半,雁危行的一套剑法也已经练了一半,男妖们之间的对抗感隐隐演变成了火药味。
年朝夕这时候开始觉得不对,这怎么像要打起来的样子。
然后她就听良儿突然说:“完了,估计今天又要打了!”
年朝夕豁然看过去。
良儿见她不懂,就解释道:“仙子姐姐别担心,他们每年跳到一半都会打一架的,不过有山主约束着,他们打架也只是切磋,不会出什么事的。”
良儿话音刚落下,男妖们之间的火药味越发浓烈,隐隐有爆发的趋势,而在这些男妖之中,吸引了最多目光的雁危行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一场群架爆发于几个不满他划水还惹得这么多女妖青睐的男妖想拿他杀鸡儆猴。
那几个男妖联手攻过来的时候,雁危行正在练的剑招停顿都没停顿一下,手里的剑微微颤动,剑势微微一变,接着原本的剑招直接接上了那几个妖修的攻击,剑势由上至下,红色的光芒闪过,几个人还没反应过来,瞬间就被人击飞了出去。
所有男妖霎时一静,而亲眼见证他轻描淡写击败数个敌人的女妖们眼神越发热切。
这时,哪怕最迟钝的男妖也都反应了过来,这场篝火夜,如果不先把这个看着就很让人讨厌的人族修士弄下去的话,他们哪怕打的再激烈、再怎么彰显武力,也不会有女妖会看他们一眼,他们从头到尾都将会是这个人族修士的陪衬。
更别提夺得那仙子一般的女修的欢心了。
男妖们的目的在此刻空前一致,互相对视了一眼,连话都没说,却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涵义。
必须把他搞下去!
然而还没等他们出手,那惹人厌的修士突然淡淡道:“既然要打,那就别浪费时间了,你们一起上吧。”
话音落下,女妖们瞬间欢呼尖叫了起来,男妖们集体黑脸炸锅。
这么不把他们放在眼里,这能忍!
所有男妖不约而同的扑了上去。
雁危行瞬间被埋没其中。
良儿见状忍不住抓紧了年朝夕的手臂,担忧道:“你同伴,他不会出事吧?他们全都打他啦!”
年朝夕揉了揉被尖叫声震的发麻的耳朵,笃定道:“他会赢的。”
顿了顿,她听着耳旁的尖叫声,想着方才他那堪称嚣张的话,忍不住笑道:“花孔雀。”
一嘚瑟就想展示自己漂亮的羽毛,不是花孔雀是什么?
而就在她们几句话的时间,扑向雁危行的男妖们就像是遭遇了什么阻碍一样,两方僵持了片刻,几十个男妖突然齐齐飞了出去,一时间痛呼声骂街声四起,转瞬间哀鸿遍野。
雁危行就站在遍地躺尸的男妖中间,毫发未损。
这样压倒性的胜利仿佛一下子刺激了所有人的神经,女妖们开始为雁危行欢呼鼓掌。
雁危行站在原地,看着年朝夕。
年朝夕微微张嘴,没有发出声音,冲他做了个口型。
雁危行突然一笑。
因为她说,你要找到我哦。
篝火越烧越旺,那几乎刺激了所有人神经的胜利之后,混舞开始。
男妖们纷纷蒙着眼睛,女妖们戴上面具,轻盈又雀跃地融入篝火旁的男妖们之中。
年朝夕被分到了一个狐狸面具。
她戴好面具,选了个离雁危行最远的地方低调站着。
抬眼望去,雁危行身边已经围了不少女妖。
混舞之中,不仅男妖可以邀请女妖跳舞,女妖也是能邀请男妖的,被邀请的人不能拒绝。
雁道君身旁围的人这么多,他想不被人邀请跑出来找她都难,更别说第一个邀请她了。
啊,这大概就是太过张扬的代价。
乐声起,男妖们纷纷解下蒙眼。
人群瞬间开始动了起来,年朝夕转眼间就看不见雁危行了,甚至连一直跟在她身边的良儿都不知道被人群挤到了哪里。
年朝夕转悠了两圈就放弃了寻找。
正在她准备找个安静的地方默默观察时,斜刺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径直抓像她的手腕。
年朝夕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这绝不是雁危行的手,雁危行也不可能这样无礼的对她。
她冷然地看着那只手,另一只手已经摸上了细剑。
正在此时,另一只手突然伸出,铁钳一般牢牢的钳制住了那只手。
雁危行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的手,是不想要了吗?”
年朝夕瞬间转头。
雁危行正站在她身后,手上还握着一根蒙眼的黑色布缎。
年朝夕一时之间居然有些惊喜。
雁危行却脸色铁青,拉着那只手,将胆敢伸手的人直接从混乱的人群之中拽了出来。
年朝夕回头看去,一时间有些讶异。
是曲崖山来的那个男妖。
她瞬间眯起了眼。
那男妖被钳制的动弹不得,面上却依旧镇定,反而抬眼看向了雁危行,反问道:“这位道君,你这是要干什么?”
雁危行却不想听他的文字游戏。
他几乎不能描述当他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摆脱所有人,却看到有人向毫无防备的兮兮伸出手时,他到底有多愤怒。
这个妖修看似平静的眼神之中藏着能勾起他杀心的恶念。
他看向年朝夕的眼神像是一只猎人在轻慢地打量着自己的猎物。
他手上越发用力,妖修比钢铁更坚硬的骨骼发出咔嚓声。
妖修瞬间色变。
但偏偏此时,所有人都在狂欢,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里的不对劲。
妖修再难保持方才的轻慢,厉声道:“这里是神女山,我是神女山的贵客!你要做什么!”
雁危行直接捏碎了他的腕骨。
惨叫声响起之前,雁危行直接一个手刀敲在了他的脖颈上。
妖修眼眸豁然张大,然后无声无息的倒了下来。
没有任何人发觉。
雁危行眉眼不动,神情冷淡,冷漠道:“跳梁小丑。”
他冷哼一声,提起那妖修的衣领,顿了顿,却又突然看向她,问道:“兮兮,我还算是第一个找到你的吗?”
隔着狐狸面具,年朝夕低声笑了笑:“当然算。”
雁危行眉宇间的郁色微微舒展。
他问道:“那等我把这个人处理了再回来,还能邀请你跳舞吗?”
年朝夕瞬间拒绝:“不行。”
雁危行眼睛里的光瞬间暗了下来。
年朝夕见状一笑,反问道:“你不会跳舞,我也不会跳舞,你还真准备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别人看着我们两个不会跳舞的人怎么蹦跶的吗?”
雁危行脸色一红。
年朝夕继续吐槽:“还是说你准备对着我再耍一套剑法?”
雁危行:“……”
他顿了顿,又问道:“那我能掀开你的面具吗?”
年朝夕愣了一下,然后笑道:“能。”
雁危行就这么伸出手,扣在了她的面具边缘。然后他顿了顿,抬手掀开了她的面具。
狐狸面具之下的年朝夕是笑着的,也想狐狸。
她笑道:“走吧,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个妖修,我和你一起去,先说好,不能直接杀了,会给神女山带来麻烦的。”
雁危行:“我明白。”
他立刻提起那昏迷的妖修,两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篝火。
两个人离开之后,在篝火会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自己同伴的曲崖山女弟子站在跳舞的人群之中,眉头紧皱。
“这家伙,到底又跑哪里会了,到底还记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她环视一圈,视线忽的落在正和山主说话的良儿身上,眼神顿时一凝。
……
雁危行将那妖修带到篝火会外,却没有真的对那妖修做什么,反而取出了他的储物戒,直接暴力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掏了出来。
年朝夕先是不明所以,随即瞬间了然,低声问道:“你在找和曲崖山有关的东西?”
雁危行点头,目光在储物戒中乱七八糟的东西里一扫,突然定住了,视线落在了一块木质的令牌上。
平平无奇的令牌上有一个奇特的花纹,那花纹和这妖修身上的暗纹极其相似。
雁危行捡起那令牌看了看,淡淡道:“曲崖山的弟子令。”
然后他毫不客气地将令牌直接收进了自己的储物戒中。
年朝夕眉头微微一皱:“要他令牌做什么?他若是醒来之后发现自己令牌不见了,肯定知道是我们拿的。”
雁危行抬起头,诧异道:“我们为什么要让他醒来呢?”
年朝夕:“嗯?”
雁危行突然抬头,点在了那妖修的眉心上。
妖修身形突然变化,体型逐渐缩小,最后直接变成了一只手腕粗的黑蛇。
雁危行直接让他变回了本体!
然而变回了本体似乎还不能让雁危行满意,他又在蛇身上点了一下,手腕粗的蛇直接缩水到只有指腹粗。
指腹粗的黑蛇昏迷不醒。
雁危行不知道从哪儿弄出个笼子,直接将黑蛇放了进去。
他淡淡道:“他们不惹到我们身上也就算了,但既然恰逢其会,兮兮,你有没有兴趣以这两个人的身份去曲崖山一探究竟?”
年朝夕先是惊讶于他的大胆,随即十分心动。
这曲崖山到底是真的圣母心肠还是沽名钓誉呢?
她谨慎道:“如此的话,那女妖……”
雁危行:“让她和这个男妖作伴。”
这样的话两个身份令牌就到手了。
雁危行既然敢说去,那对他来说,伪装应该不是难事。
要去吗?
当然要去。
撞到手上的秘密,她怎么能放过。
她正准备开口,视线扫过那储物戒中掉出的一地东西,突然一凝。
翠色的玉佩品相极好,下坠的络子却歪歪扭扭。
这是……
年朝夕将那翡翠玉佩捡起,神情一凝。
这络子……不是她几百年前送给牧允之他们的手工品吗?
她总共打了三个络子,牧允之三人一人给了一个,她这辈子也只打了这么三个络子,自己的手艺不可能认不出来。
但她从来没见他们三个戴过。
现在这东西在一个陌生妖修储物戒里。
那么问题就来了。
到底是这东西被他们遗失之后辗转到了其他人手中呢?还是有人陷在了曲崖山里?
如果是后者的话,被困曲崖山的人到底是三人中的谁?
一个人族修士被困曲崖山,会不会还有其他修士也被困在了里面?
年朝夕眉眼锐利了起来。
看来这次她不去也不行了。
第87章
年朝夕重新回到篝火会的时候,白时雨正在四处寻找良儿。
年朝夕一看就觉得不对,立刻走过去,问道:“良儿呢!”
白时雨困惑又焦躁:“不知道啊!我一转眼那丫头就不见了。这丫头该不会是接受了别人的邀请了吧?不对,也不会啊……”
他自顾自的开始分析良儿的去向,年朝夕见状直接扫视了篝火会一圈。
曲崖山的女妖也不在。
她直接问:“曲崖山的女妖呢?”
白时雨一卡壳,然后皱眉摇头道:“不知道,她好像是和她的同伴吵架了,然后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年朝夕:“……我明白了,你先把篝火会主持好吧,我大概知道良儿去哪里了,我帮你去找良儿。”
白时雨有些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随即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不满道:“良儿那丫头不会是玩到一半下山去找那个姓霍的病秧子了吧!”
年朝夕理都没理他,拽着雁危行找了个僻静的地方。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年朝夕怀疑良儿被曲崖山那个女妖带走了。
他们参加篝火夜就是为了再挑一个“好苗子”,而好巧不巧的,那女妖看中的“好苗子”就是良儿。
年朝夕直接弄醒了笼子中仍在昏睡的黑蛇。
黑蛇刚一醒来,似乎仍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变回原形了,直到他张开口却只发出了“嘶嘶”声,黑蛇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
年朝夕冷眼看着他的变化,这才开口道:“你对你同伴的气息应当非常熟悉吧,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带我们去找你同伴,二是我把你送进厨房里做成蛇羹。”
黑蛇浑身僵硬。
年朝夕开始倒数:“五、四、三、二……”
没等她数到一,那黑蛇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了一般,尾巴尖绷直,猛然指向一个方向。
那是下山的路。
……
“……放开她。”
年朝夕顺着那黑蛇指明的路一路下山,脚下的路渐渐平稳,密林也逐渐稀疏,年朝夕往前看时能看到微微的光亮,她就知道自己快要走出山林了。
然后她便突然听见了这个声音。
“我让你放开她。”是霍城的声音。
霍城在外面?他是堵到那把良儿带走的女妖了?
年朝夕脚步一顿,想到霍城一个丹田尽毁的凡人现在正面对着一个实力不俗的妖修,她心中一凛,立刻就要走出去。
雁危行却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道:“再看看。”
温热的吐息落在她的耳侧,年朝夕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
雁危行就“嘘”了一声,低声说:“先别动。”
年朝夕立刻不动弹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想起了方才在篝火会上时,雁危行掀开她面具的那只手。
这时,密林外一个女声轻笑了一声,漫不经心地道:“咦?居然是个凡人啊,你让我放开谁?这个小妖怪吗?”
霍城的微微嘶哑的声音中带着冷静:“你放下她,我可以让你走。”
那女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一般,放声大笑。
她轻蔑道:“你放我走?你一个凡人,该不会真的以为你能留得住我吧?”
霍城依旧冷静:“能不能留住你我不知道,但和你同归于尽的本事,我还是有的。”
那女妖依旧不以为意:“你在说什么鬼话……”突然之间,声音戛然而止。
密林之外安静的好一会儿,安静的年朝夕都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下一刻女妖的声音突然响起,全然没了那股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不以为然,她不可置信道:“你疯了吗!你要真敢把它吃下去你也活不了!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一个人族犯得着为了一个小妖送命?”
霍城淡淡道:“我说了,我没本事留下你,但我有本事和你同归于尽,把她放下。”
那女妖沉默片刻,冷笑一声,道:“你吃啊,你要是敢吃的话,我不介意带着这小妖一起死!”
年朝夕听到这里终于听不下去了,她不知道霍城一个凡人手里到底有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妖修忌惮成这样,但那妖修不觉得霍城敢将那东西吃下去,年朝夕却觉得他敢。
她是来找人的,可不是来看死人的!
她当即走了出去。
她手里还提着那巴掌大的小笼子,笼子里装着一条半死不活的黑色小蛇。
听到动静的两个人一起看了过来。
那女妖手里还提着昏迷不醒的良儿。
她的视线径直落在了年朝夕手中的那笼子上,看了片刻,突然面色大变,显然是认出了这黑蛇是谁。
黑蛇的情绪十分激动,不住地撞击着笼子,试图逃出来。
年朝夕没管那黑蛇想做什么,她只抬头看向那女妖,抬手晃了晃自己手中的笼子,笑眯眯道:“怎么样?看着眼熟不?”
女妖脸色几经变化,最后冷笑道:“倒是有几分本事,他栽在你手上不亏。”
话音落下,年朝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笼中的黑蛇撞击笼子的动作却更急迫了起来。
女妖看过去,冷冷道:“你想让我救你?看见个长得好看的就管不住腿,什么时候你就是死在外面我都不觉得意外!”
笼子里的黑蛇“嘶嘶”了两声,不知道说了什么。
女妖脸色几经变化,最终妥协一般看向了年朝夕,沉声道:“好,我可以把这小妖放了,不过你得先把他给放了。”
年朝夕晃了晃笼子,笑眯眯地摇了摇头:“不行,我要你先放人。”
女妖冷笑:“你做梦,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这小妖,你以为我真在乎那蛇妖的死活?”
年朝夕闻言直接伸手将笼子里的黑蛇给拽了出来,两根手指正捏住黑蛇的七寸处。
她笑道:“我再说一遍,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哦,你先放人,否则我立刻杀了这黑蛇。”
女妖面容冷肃,却仍然不愿意放人。
年朝夕便妥协一般叹了口气:“好了好了,那换个方法,我们同时放人,我把蛇妖丢过去,你把良儿丢过来。”
女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年朝夕笑容就更真诚了一些:“那我数一二三。”
“一。”
“二。”
“三!”
三声数完,年朝夕立刻将手里的黑蛇丢了出去。
但对面的女妖却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 ,她见年朝夕真的将手中的黑蛇丢了出去,面色大喜,立刻伸手去抓那黑蛇。
年朝夕就站在原地,不意外她会背叛约定,却也只是淡淡的看着她,没有出手阻止的意思。
女妖见状,脸上流露出一丝得色,在心里嘲讽这些人族修士的愚蠢。
而就在她的手快要抓住那黑蛇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黑影抬起手,轻描淡写的砍在了女妖的脖颈上。
女妖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神情,却突然睁大了眼睛,软软的倒在了地上。
一旁的霍城手疾眼快,迅速出手接住了良儿。
黑蛇见势不妙,也不管自己的同伴了,刚落地就准备逃。
而他刚有逃的念头,下一刻就浑身僵硬,被一只大手直接抓了起来。
年朝夕走了过来,将笼子递了过去,雁危行直接将黑蛇又塞进了笼子里。
然后他像对付那黑蛇一样,逼出了那女妖的原型,将她和那黑蛇关在了一起。
那女妖的原型居然是一只山雀。
一旁的霍城见状,沉默了片刻,沉声说:“你们动了曲崖山的弟子,曲崖山若是不见他们回来的话,顺着这两个人的妖脉也能找到你们。”
年朝夕就挑了挑眉头,问道:“那你的意思是?”
霍城还是那张苍白又虚弱的脸,开口却毫不留情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他们,随便丢到一个和曲崖山有仇的大妖地盘,不会牵连神女山,更不会有人找到你们。”
黑蛇闻言惊恐地看向了这一丝灵力也无的凡人,蛇身下意识地蜷缩成了一团,紧紧地贴在笼子上,尽力远离那凡人。
年朝夕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突然问道:“你刚刚威胁女妖要和她同归于尽,什么东西能让一个实力不俗的妖修觉得你吃下去就有和她同归于尽的能力。”
霍城没有说话。
在年朝夕的注视之中,他低低地咳了几声。
他不想回答。
雁危行见状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是大妖妖丹。”
霍城豁然看了过去,目光锐利。
年朝夕丝毫不怀疑雁危行的话,她皱眉道:“大妖妖丹?你怎么会有大妖妖丹?”
霍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道:“我不止有大妖妖丹,我还吃过呢。”
年朝夕一惊:“人族吞食大妖妖丹?”
霍城又咳了几声,哑声道:“是啊,人族吞食大妖妖丹,丹田尽毁,修为尽失,这就是我付出的代价。”
年朝夕皱眉:“可是你为何……”
霍城知道她要问什么,直接打断她,淡淡道:“因为我需要在短时间内获得大量力量,而我当时唯一能选择的,要么等死,要么吞了大妖妖丹之后直接杀出去,看老天给不给我留下一条生路。”
幸而,他活了下来。
他平静道:“这是我逃出曲崖山的代价。”
曲崖山!
年朝夕脑海里瞬间闪过了方才自己关于曲崖山里困着人族修士的猜测,她立刻问道:“有人族修士困在曲崖山?”
霍城淡淡道:“不止。”
年朝夕正想问什么不止,便听见他反问道:“你们不准备杀他们,是准备借着他们的身份去曲崖山吗?”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点头道:“没错。”
霍城:“我和你们一起去,我吃过妖丹,刻意伪装的话,能伪装成妖族的小妖。”
年朝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几人背后突然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
“大半夜的,你们要拐我外甥女去哪儿?”
年朝夕顿时浑身一凉。
糟糕!舅舅
第88章
年朝夕他们被舅舅揪回来时,动静不算小。
净妄和魇儿全被惊醒了。
年朝夕一行人被揪进了舅舅房间,一行人的气氛颇有些沉重。
魇儿和净妄觉得不对,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抢到了这房间唯一的窗户旁,为了争夺最佳的偷窥位置悄无声息的交手几招。
最后魇儿以妖族坚韧的身体在近身搏斗中棋高半分,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净妄屈居其下。
两个人扒着窗户缝往里面看。
当时是,年朝夕和雁危行排排站着面壁思过,安静如鸡。
霍城坐在木凳上,虚弱的咳嗽着。
舅舅大马金刀的坐在这房间内最气派的一把椅子上,不怒自威。
三个人不着痕迹地用眼神交流,一时间小小一间房里眼神乱飞。
舅舅终于看不下去,没好气道:“有话就说,我又没瞎!”
霍城自觉外人,不好开口,年朝夕则是不敢开口,最后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雁危行。
雁危行:“……”
一心想刷舅舅好感度的雁道君只觉得自己前途无望,但兮兮就在一旁一脸期希地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哪怕是雁危行都不能免俗的升起一种“是男人就不能说不行”的感觉。
哪怕他一开口就是明摆着拉仇恨跳火坑。
但他仍旧只能硬着头皮开口道:“舅舅,我们……”
“谁是你舅舅!”
一句“舅舅”点燃了秦掷风的怒火,他瞬间想起这小子不但想拐自家外甥女去那一听就危险重重的曲崖山,而且还妄图把他外甥女的后半辈子给拐了。
秦掷风瞬间暴怒。
他仿佛回到了几百年前,他好心救一个重伤之人,还留他在山里养伤,留来留去却把自己妹妹留没了。
简直是恩将仇报!
他仍记得那厮要拐他妹妹走的前几个月,他也是一口一个“兄长”的叫的欢快。
可笑他那时天真得很,见那厮年纪比自己还大一些还愿意恭恭敬敬地叫他兄长,居然以为那厮是心里敬重他,还当着妹妹的面夸过那厮知恩图报。
然后那厮拐了自己妹妹就跑,就是这么知恩图报的。
秦掷风现在想起来都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给自己一拳把自己脑子里的水给空干净了。
这就叫知恩图报!
而现在,眼看着一口一个“舅舅”叫的极为顺嘴的雁危行,他仿佛又回忆起了被一口一个“兄长”支配的恐惧。
他这辈子和拱人家白菜的猪势不两立。
秦掷风一时间看雁危行的眼神都不对了起来。
雁危行,正儿八经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魔尊,一时间居然被他看得头皮发麻脊背发寒。
他硬着头皮再次开口:“舅……”
秦掷风一眼看了过去。
雁危行只能改口:“前辈,其实我们也没想掺和进不相干的事情里,只是恰逢其会,我们不能坐视不理。”
他顿了顿,突然肃下了脸色,郑重道:“但我以道心起誓,我不会让兮兮出一丁点儿事。”
“雁危行!”年朝夕从他说出“道心”那两个字时就觉得不妙,但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修士以道心起誓,是能被天道听见的,有沟通天地法则之力,若是起誓之事未完成,是真的能道心破碎的。
年朝夕怎么也想不到他会拿自己的道心开玩笑。
年朝夕快气疯了,也不管自家舅舅就在这里,抬脚踢了过去。
他没躲,年朝夕也不敢用力,看似踹上了,但力道和挠痒痒差不多,警告意味多过惩罚意味,只在雁危行身上留下半个灰扑扑的脚印子。
她气急败坏:“谁让你拿道心起誓的!道心是能拿来说着玩的吗!我年朝夕难不成还保护不了我自己!”
雁危行微微笑了笑,缓声道:“就是因为相信你能保护得了自己,也相信我自己的实力,我才敢这么发誓的啊。”
这话哄不了她,年朝夕独自生气。
秦掷风一脸复杂地看着雁危行。
他想起姓年的那厮也当着他的面发过这样的誓。
——我以道心起誓,此生此世心中只有吾妻一人,敬她爱她,九天十地,生死不离。
后来他果然如誓言中所说的,这辈子心中都只有妹妹一个人。
再后来妹妹死了,他也不得善终,便真的如誓言中所说的那般,九天十地,生死不离。
生生死死,那个誓言终究是兑现了。
如今又有人当着他的面发下这样的誓言。
他仿佛看到了第二个要拐走他心头肉的战神。
因为妹妹妹夫的结局,他一度觉得这道心誓不吉利,像是个不详的预言一般。
他看了雁危行良久,没好气道:“行了,你们这种人,动不动就起誓起誓,谁想听你们起誓不成!”
雁危行明智的不张嘴,乖乖听训。
年朝夕借着袖子的遮掩,狠狠地拧了他一下,这次完全没留手。
雁危行怕年朝夕硌着手,自动自觉的撤下了周身的防护,让年朝夕掐了个实实在在。
这一下饶是雁危行都疼得面色扭曲了片刻。
最后他还传音问:“兮兮,你要还是生气的话,再拧两下吧,我皮糙肉厚,只要你出气就好。”
年朝夕:“……”
她直接往旁边走了两步,哼了一声,甩开了雁危行。
秦掷风在一旁看着这两个小年轻的互动,越看越脸黑,仿佛看到了自家妹妹被拐跑前几个月的情景。
兮兮自己可能还没怎么察觉,秦掷风这时候却真的有了种“我家外甥女可能留不住了”的感觉。
他心情不怎么好,给自己灌了两杯茶平息火气,这才开口问道:“所以,现在有谁给我解释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怎么一个不注意你们就要跑曲崖山。”
雁危行自动自觉的解释:“是这样……”
秦掷风:“你别说话!我怕我现在忍不住揍你!”
然后他看向了从坐下起就像个隐形人的霍城。
霍城:“……”
他担负起众人期希的压力,用一张苍白的脸抬头叫道:“前辈。”
秦掷风的脸色好了些。
他想了想,问道:“你是天机门的弟子吗?”
霍城面色有些恍然,却仍旧叹息一声,说:“在下天机门星落峰弟子霍城。”
几个人一个失忆一个刚复活一个刚过心魔劫,全都不知道天机门霍城这号人物,忍不住有些茫然。
扒着窗户缝往里看的净妄却忍不住惊呼一声,直接推开窗户将半个身子探了进去:“原来你是天机门的那个霍城,但天机门的霍城不是好多年前就失踪了吗?说是到现在都生死不知。”
几个人齐齐看过去。
净妄顿了一顿,说了句“打扰了”,然后麻溜的把头缩回去,窗户一关,谨慎的留下了一条缝,缝里透出一只黑漆漆的眼睛。
霍城顿了顿,收回视线,淡淡道:“就是我。”
年朝夕走过去“嘭”的一声把窗户关上,这才问道:“这曲崖山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连净妄都听过名声的天机门弟子,一朝进了曲崖山,直接就“生死不知”了。
霍城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一下,有些怅然道:“其实最开始,我只是想救个人而已。”
霍城是天机门弟子,有次练习命理推算时顺手拿了自己师弟的八字给他推演了一卦,居然推算出了个九死一生的卦面。
当时的霍城惊的魂飞天外,但他本来就在做任务,离师门尚远,来不及联系师门,就直接照着卦面上给出来的方向去追自己师弟。
等找到师弟后他才发现,师弟不察之下被卷入了几大势力的《战神图谱》之争。
当时不知道哪里来的传言,说战神图谱在某地现身,而那个地方正好是师弟做任务的地方,几大势力赶到之后看到师弟,自然而然认为他是争夺战神图谱之人。
当时霍城以为师弟那所谓的九死一生的卦面就应在了这里。
他当即拿出自己做任务时师尊交给他的天机门掌门令,用一块掌门令保住了自己师弟,让师弟尽快回宗门说明情况,请师门出面,而自己则代替师弟留下来和这些人周旋。
当时做下这个决定之前,他没给自己算上一卦,如果给自己来上一卦的话,那卦面不是十死无生,就是无妄之灾。
他还想着能周旋到宗门出面,然而在师弟走后的第一夜,无妄之灾就这么降临了。
本来还肯坐下来好好谈谈的几方势力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消息一般,纷纷认定对方拿到了战神图谱,当时所有人情绪都非常激动,霍城连劝的机会都没有,一场大战倾刻之间爆发。
几大势力拼了个血流成河,他被迫卷入其中,身受重伤。
“醒来时我就在曲崖山了。”霍城淡淡道。
他回忆一般,缓缓说:“而且不止是我,那场斗争中仍幸存的几人我都在曲崖山见过,我们先是被关在一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之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被从那山洞里搬到了一个地下溶洞之中,那溶洞之中遍布我不认识的妖文阵法,我就坐在阵法的阵眼之中,被锁灵力,动弹不得。”
年朝夕手指动了动:“阵法?”
霍城点了点头:“那阵法有数个阵眼,每个阵眼都坐了一个像我一样的人族修士,我最开始不知道那阵法是在做什么,后来大概在里面呆了足足有一年之久,渐渐能察觉到生机流逝,我这才知道,那阵法是抽取生机的。”
抽取生机?
年朝夕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而还没完,霍城在里面呆了一年多之后,体内生机枯竭,这时久不见天日的溶洞里终于来了人,几个妖修将溶洞阵眼里动弹不得的几人抬了出去,换上了新的人族修士,霍城这才知道这曲崖山里被困的人族修士或许都不止他们几个。
甚至这样的溶洞都不止那么一个,因为他在被抬出去的过程中,看到了好几波这样的人。
但他在里面活生生被磋磨了一年多,也只知道这些。
因为当天晚上他就逃了。
可能是不觉得被抽取生机之后他还能做什么,看守他的妖修格外松散,他趁机用这一年之中攒下来的灵力割断了锁住自己灵力的妖文,杀了那妖修逃出了被关押之地。
他很幸运,误打误撞逃到了曲崖山的武库之中。
他也倒霉,刚逃出没多远就被发现了。
满山都是妖修,大妖不在少数,他拖着生机枯竭的身体,必然逃不出去。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的是,武器库里居然有两枚大妖妖丹。
人族吞食大妖妖丹,最后要么是死,要么丹田尽毁留下一条命。
但他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力量。
霍城决定破釜沉舟。
幸而老天还算眷顾他,他这才得以一路杀出曲崖山。
最后,他重伤之下昏昏沉沉的逃到了神女山,被山下百姓救了一命,丹田尽碎,成了凡人,留在这神女山下当了个教书先生。
他低低地咳了一声,哑声道:“我也是醒来之后才发现,曲崖山不仅掳人族修士,而且开始对边陲小妖下手了,这两年,曲崖山的学院对边陲之地的小妖放出的名额越来越多了。”
年朝夕听完之后,沉吟良久。
曲崖山为何掳走那么多人族修士她不得而知,那能抽取他人生机的阵法她也闻所未闻。
但有一件事情她觉得有古怪。
怎么就这么巧的,霍城那一行人因为争夺战神图谱两败俱伤,刚好就被曲崖山的人抓走了?
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自己注意到的那些蛛丝马迹,和那些关于这几百年的战神图谱之争是有人操纵的猜测。
她不由得问道:“和你们一起被抓进曲崖山的人,是否都牵扯过战神图谱之争。”
这句话问出来,霍城不由得眯起了眼。
他顿了片刻才说:“我没有和其他人交流的机会,但是离开曲崖山之后的这两年,我越来越觉得当年那场让所有人都两败俱伤的争夺来的莫名其妙。”
他喃喃道:“只是一个战神图谱在某地的传闻,为什么突然就能杀的个你死我活呢?但当时,仿佛所有人都笃定了战神图谱一定在对方手里一般。”
年朝夕闻言,脑子飞快的转了起来。
若是几大势力争夺战神图谱,真的打杀起来死伤无数,那么在战斗之中失踪几个人都不足为奇。
众人只会以为他们是死在了战斗中尸骨无存,没人会觉得他们是在重伤之际被人抓走了。
那么这些年,又有多少人被这样抓走,却被人认为是死在了纷乱之中呢?
修真界和平已久,唯一能掀起的大规模战争只有战神图谱的争夺了。
而战争之中,失踪再多人都是正常的。
一个大胆的猜测突然浮现在年朝夕脑海中。
既然连战神图谱的影子都没有整个修真界都能因为战神图谱争夺百年,那是不是有人正在借着战神图谱的争夺掀起战争,然后不着痕迹的掳走人族修士呢?
这两百年来关于战神图谱的争夺,到底有多少人像霍城一样不知所踪?
所谓战神图谱是不是只是一个靶子,他们为的,就是能不着痕迹的带走人族一个又一个修士,去填充那吸食人类生机的阵眼?
年朝夕豁然站起身来,斩钉截铁道:“不行,这曲崖山我必须要去一趟!”
舅舅这次却没说什么反对的话。
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沉默片刻,突然说:“我去联系你父亲那些还活着的部下。”
年朝夕不明所以:“联系他们做什么?”
舅舅面色冷凝:“让他们报恩,那些人现在手上有兵有将的,你若是陷在里面出不来了,我立刻带兵踏平曲崖山。”
年朝夕:“……”
这话仿佛也提醒了其他人。
雁危行若有所思道:“那我应当也可以……”
魇儿:“我去把燕骑军带过来。”
净妄看看左看看右,弱弱道:“那我……念经为曲崖山的亡灵超度?”
年朝夕:“……”
第89章
舅舅行动力极强,说要兵当夜就要出发要兵。
年朝夕心有顾虑地说:“父亲毕竟已经逝去了几百年,这样直接去要兵,他们真的会给吗?”
舅舅听到这话顿了一下,然后转过头分外认真地看着她。
年朝夕从未见过舅舅如此严肃的神情。
他看了她一会儿,看得年朝夕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舅舅突然叹息了一声,说:“我那妹夫还是把你养的太好了,但凡你任性一丁点儿,也说不出这样的话来。”
年朝夕:“……”
她活了一百多年死了两百多年,加上上辈子那几乎快被她忽略的几十年,这死去活来活来死去的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没被人说过“养的太好”了这句话。
这辈子她从父亲那些下属口中听到的关于自己的最多的话,除了父亲那些忠心耿耿的下属们忧愁父亲这样一个盖世英雄为何在儿女上这么多磨难,就是他们向父亲告她的状。
小小姐又如何如何嚣张跋扈了、小小姐又让护卫把谁家的公子打了、小小姐又和谁家小姐抢什么东西了……
总而言之,那时候她身体挺弱,但脾气不小,她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纨绔。
而且这些关于她的告状父亲从未管过,以至于那些下属们对父亲唯一的微词就是不管束女儿。
谁若是当着众人的面说自己被养的太好了……
年朝夕无法想象。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己舅舅,无法想象自己在他心中的滤镜到底是有多大。
舅舅却觉得自己说得十分有道理,他冷哼了一声,道:“你父亲打了几十年的仗才换来修真界的和平,若是到头来他连自己的女儿都庇护不了,我倒想看看他这几十年一直折腾到死是瞎折腾了什么!”
他又转过头来看她,神情尤为认真:“兮兮,你也曾为救世而殉城,我秦掷风这辈子,妹妹死了,妹夫死了,唯一的外甥女也死了一次,上天垂怜又把你带到了我身边,我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没有你们一家人修真界哪里来的和平能让他们勾心斗角,如果这样都不能给你换来庇护,我都借不到一兵一卒的话,我秦掷风当年就是死也要拦住你们!”
年朝夕张了张嘴:“舅舅……”
舅舅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拍板道:“我去借人,你们等我三天,三天之内我把人借回来,到时候你们再去曲崖山,届时我就带着人在外面等着,一有不对随时踏平曲崖山,兮兮你就只管在里面放心大胆的放开手脚!”
说完,她行动力极强的舅舅二话不说的踏上飞剑,年朝夕连句话都没来得及说,舅舅眨眼就没影了。
舅舅一走,魇儿他们像是被打了鸡血一般,纷纷行动了起来。
魇儿和燕骑军之间有特殊联系方式,她匆匆往自己房间跑,颇有些兴奋地说:“三天之内燕骑军肯定能到,届时将曲崖山围个水泄不通,那区区曲崖山又算的了什么!姑娘你就在里面放开手脚不必顾虑,咱们就约定个什么暗号,就像小时候姑娘给我讲的那个杯酒释兵权的故事一样,姑娘一给暗号我立刻就带燕骑军冲进去……”
雁危行轻轻抚摸着手中的长剑,若有所思道:“魇姑娘,燕骑军大概有多少人?”
魇儿:“加上赤影卫的话三百人,这两百年无一人离开,都是忠心耿耿之人。”
雁危行:“我的人算不上忠心耿耿,但我隐约记得他们应当十分怕我,用起来应当还算顺手,虽然比不上魇姑娘带来的燕骑军,但胜在数量应当不会少,尤为擅长夜战潜行,配合燕骑军约莫会有出奇制胜之功效。”
魇儿脸色有些奇特:“雁道君的记忆……”
雁危行淡淡道:“我能记起一些事,和他们之间也有特殊沟通方式。”
魇儿放心了,飞快地问道:“那雁道君大概能叫多少人?”
雁危行微微低头算了片刻:“此刻能出来并且能用的……三天之内一万余人应当是有的,再给我两天时间的话我能再多调出五千精兵,但我久不出面,有些人难免有二心,若是把他们都收拾一遍的话……五天之内,我亲自出面能带回两万余人,都是精兵,魇姑娘看够不够?”
“……”
沉默。
极致的凡尔赛之中,魇儿和净妄的表情一言难尽。
一直沉默旁观但始终保持着冷静的霍城直接一口水把自己呛到了,他放下了水杯,忍不住道:“或许霍某现如今连耳朵也不太好使了?”
良久的沉默之后,魇儿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开口道:“雁道君倒也不必这么全力以赴……”
雁危行微微颔首:“事关兮兮,自然是要全力以赴的。”
魇儿:“……”
她很想说你若是全力以赴了的话,那还孤身一人深入虎穴干什么,魔界直接向曲崖山宣战岂不美滋滋?到时候曲崖山的人估计想破脑袋也想不通他们是怎么惹到魔界的。
而且届时,若是妖族的皇室不知道曲崖山的所作所为还好,若是妖族皇室也和曲崖山沆瀣一气的话,嚯!魔妖两族大战一触即发。
她好歹也是个妖,届时她这个把魔族两万精兵叫过来的人就是妖族传说中的千古罪人。
这两百年来她和净妄不是对他的身份没有猜测,当年净妄找了他五十年,偌大一个修真界没找到人时,便已经猜到他去向何处了。
净妄说过,他身上有魔毒,魔毒迫使他必须压制修为,否则当年他也不肯能籍籍无名。
姑娘死后,他便也不想压制,也不愿再压制了。
再后来,便听闻魔族多了一个手段残忍的新魔尊,他上位时,玄水河都被染成了红色。
只是如今,不知道雁危行自己想起了多少。
魇儿揉了揉额头。
若不是雁危行现在还是在失忆状态,她倒是真想问问你把这两万魔军从魔族一路经过人族再带到妖族,打的真的不是三族大乱的主意吗?
但如今,她只能勉强笑着说:“不必了,这次还是以救人为主,大兵压境也只是下下策,最开始还是不要打草惊蛇的好,雁道君的话……你叫过来两百精兵和燕骑军打配合就好,要擅长隐匿气息的。”
雁危行闻言,神情居然隐隐遗憾。
他发出灵魂质问:“居然只要两百人吗?”
魇儿:“……是的。”
雁危行沉吟:“我记得似乎有一批死士……”
“……”
魇儿麻木道:“我只要两百人,三天之内到就行。”
雁危行叹息:“我明白。”
此时此刻,这声叹息让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极致凡尔赛的气息。
但魇儿他们不知道什么是凡尔赛,他们只觉得堵心得慌。
众人的表情皆是一言难尽。
而正在此时,一直没怎么说话始终默默旁观的年朝夕突然开了口。
她旁观全程,冷静开口:“你那儿来的两万精兵?”
那声凡尔赛的叹息戛然而止。
雁危行身形瞬间僵硬。
有一种名为凡尔赛的东西,瞬间破灭了。
雁危行僵硬地转过身。
他表情仍然冷静,声音低沉沉稳:“兮兮,此事说来话长……”
年朝夕点头,理解道:“那雁道君长话短说。”
雁危行:“……”
见他不说话,年朝夕甚至体贴地问道:“是实在说来话长没办法长话短说吗?我理解的,毕竟是两万精兵,凡间修士何止万里挑一,我父亲巅峰时期也才带兵四万,雁道君这五日之内两万精兵的本事确实不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不过没关系,没法长话短说就慢慢说,反正我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说着,甚至稳稳当当的给自己倒了杯茶。
沉默,这次是只让雁危行一人窒息的沉默。
魇儿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突然哈哈大笑。
她倒是十分想问问雁危行装逼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今天,不过她也怕自己这句话问出来也被牵连其中,于是在自家姑娘看过来的时候,十分乖觉地停下了笑,乖巧道:“那我去联系燕骑军。”魇儿立刻离开。
魇儿前脚走,霍城后脚放下了茶杯,稳重道:“我该回去看看良儿了,她醒来没看到我肯定害怕。”霍城后脚离开。
此时此刻,这间院子里就只剩下了净妄一个秃脑阔多余又闪闪发光,他往那一杵,简直是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电灯泡。
两个人齐齐看了过去。
净妄嘴角的笑容立时一僵。
下一刻,保命的本能让他无师自通了何为看眼色。
他立刻道:“那我再把经文多练几遍,届时一定保证自己念的又好又快。”
年朝夕:“……倒也不必。”
净妄:“要的要的。”
他飞快离开。
只剩下了雁危行和年朝夕两人。
雁危行:“……”
他艰难道:“兮兮……”
年朝夕还不紧不慢的给他倒了杯茶,缓声道:“不着急,来吧,边喝茶边慢慢说。”
“比如。”她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缓缓道:“我们雁道君那五天能集齐的两万精兵是怎么来的,能不能让我见识见识?”
……
此时此刻,魔族魔宫。
红衣男子神情仓皇的一路跑进了魔宫之中,一路上,守卫的魔兵们惊讶于他的狼狈,但摄于他往日里残暴的名声,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抬头看一眼。
他一路跑去主殿,在主殿之外被拦了下来。
拦住他的魔将冲他行礼:“右护法。”
红衣男子冷笑道:“滚开!”
他伸手,那魔将当即被打的整个胸膛都凹陷下去一块。
动静惊动了主殿中的人,片刻之后,带着笑意的声音漫不经心地传了出来:“右护法这脾气数十年如一日的暴躁啊,我还以为右护法在魔尊大人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也学乖了呢,没想到啊没想到,右护法这是只对魔尊大人一人乖巧。”
往日里听见这样的话,红衣男子必然会勃然大怒。
但如今他却只是冷笑了一声,看向大殿中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又一个死人。
他推开那魔将走了进去。
大殿之中,该在的都在。
魔尊分明已失踪了近半年,这些人丝毫不急,甚至开了没有魔尊不能开启的主殿,当中在殿中宴饮。
他推门走进去时,魔族乐师的骨笛传来靡靡之音,美貌的魔族少女们露出柔软的腰肢,绚丽的舞姿看得人目眩神迷。
往日里他们曾在这座大殿里血流成河,被迫臣服,魔尊每开一次大殿,对他们而言就是一次新的恐惧。
而今,魔尊失踪半年渺无音讯,他们缺仿佛报复一般,将这以往被他们恐惧着的大殿用作宴饮场所,夜夜笙歌。
众人以为这便是对那魔尊的报复了,但可笑的是,大殿最上面的那个尊座却一直无人敢动。
那空荡荡的座位就摆在那里,偶尔有谁看上一眼都会浑身一僵,它高高在上的摆在这里,像是在嘲笑众人。
红衣男子看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又看了眼座位之下那群连魔尊的尊座都不敢动的同僚们,一时间觉得心里发寒。
怪不得那人一失踪半年都不怕魔族有人敢取而代之,他们口口声声取而代之,半年来却连代表了魔尊余威的一张椅子都不敢动,要是那人回来了,他们怕是臣服的比谁都快吧!
偏偏这时,宴饮中一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喝酒喝到脑子泡酒里了,他哈哈大笑道:“这小半年都过去了,他要回来早该会了,既然到现在都不回来,那想必也就是回不来了,现如今那人养的那批死士也都不知所踪了,正是我等取而代之之时!届时木已成舟,那人哪怕是回来也已经晚了!”
众人纷纷附和,红衣男子听得冷笑。
这话自从魔尊失踪之后就开始说,到现在也不知道车轱辘多少遍了,最开始他还雄心勃勃,到现在只觉得这群人都蠢到家了。
人都没影半年了,天天都说取而代之,到头来一个个却都按兵不动,生怕当了第一个出头鸟之后,那人冷不丁再冒出来拿他们开刀。
没一个能成事的。
他觉得他若是魔尊,有这么一群下属在,他别说不知所踪半年,他就是不知所踪十年也不怕地位不稳。
此时,宴会中一人见他居然杵在门口不动弹,哈哈大笑道:“右护法为什么不动,歌好酒好,以前可没这么好的日子,还不来享受享受。”
红衣男子站着没动。
他淡淡道:“我怕你们也享受不了多久了,我劝你们赶紧把这大殿都收拾赶紧,然后不管想不想找魔尊大人,都做出个找人的样子来,说不定还能有条命在。”
人群霎时间一静,歌舞都停了下来。
半晌,人群中一白衣男子起身,笑道:“右护法这是多虑了吧?魔尊大人不是已经……我们虽然痛惜,但也无能为力啊。”
红衣男子看向他。
魔尊失踪之后,就数他跳的最高,挑拨每一个人夺位,自己却按兵不动保持实力,后路留的足足的,简直进可渔翁得利,退可守成不变。
但可惜的是他挑拨的人没一个敢动手的。
他怜悯的看着他,问道:“左护法,你知道这次我去佛宗看到谁了吗?”
左护法心中有些不妙的预感,勉强笑道:“你去佛宗不是说见一个和尚吗……”
右护法点头:“是啊,和尚看到了,还看到了咱们魔尊大人呢……”
话音落下,霎时间,杯子落地声和桌案翻倒声不绝于耳。
左护法脸色霎时间白了。
右护法便笑眯眯补充道:“魔尊大人好胳膊好腿,气势逼人,我当时差点儿当场跳了四舍崖。”
众人这时候才回过神来一般,一场宴会霎时间乱了起来。
“不可能!”
“魔尊已经失踪小半年了……”
“右护法这是看错了吧……”
整个大殿一时间吵闹的和菜市场差不多。
左护法终于回过神来,勉强笑道:“右护法这是在拿我开玩笑……”
话没说完,他腰间一块玉佩突然亮了起来。
左护法还没反应过来,恍惚之间下意识的飞快打开了玉佩,仿佛生怕对面的人等一会儿似的。
玉佩一亮,那让所有人都熟悉的声音传来。
“立刻给我准备……”
整个大殿都像是被卡住了脖子一般,所有声音霎时间戛然而止。
玉佩对面的声音却停了下来,那人狐疑道:“方才为什么这么吵闹?”
左护法白着脸,抖着嘴唇,惊恐地看向右护法。
他勉强用着正常声音说:“没有没有,您听错了。”
幸而对面的人也没追究,嗯了一声就淡淡道:“给我准备二百死士,三日内送到曲崖山外埋伏起来,不许惊动任何人,也不许多问什么。”
左护法满脸苦涩,艰涩道:“是……”
“魔尊大人。”
玉佩暗了下去。
左护法整个身体滑落下去,这才发觉整个大殿静的落针可闻。
仿佛生怕呼吸都能惊动对方一样。
右护法站在大殿之外,漫不经心地笑道:“我方才说什么来着?想活命,现在还来得及。”
……
另一边,雁危行放下了玉佩。
站在一旁的年朝夕眯起了眼:“魔尊大人。”
雁危行有些忐忑:“兮兮,我刚想起来……”
年朝夕却打断了他,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冷不丁的问:“魔族……他们在那边欺负过你吗?”
雁危行一愣。
他似是没想到知道了他的身份之后,年朝夕第一反应居然是他有没有受过欺负。
他回想了一下,笑道:“我现在能想起来一些,我依稀记得他们都挺好相处的,也听话。”
年朝夕不信。
魔族能是好相与的?
她觉得雁危行要么是怕她担心没说实话,要么就是记忆还没恢复完全。
她眉头紧皱,笃定雁危行在里面受了不少苦。
雁危行在一旁看着她,突然低声问道:“我是魔尊,你不怕,我做了坏事……”
年朝夕回过神来。
她笑道:“你是什么身份我不管,你只要还是雁危行,那我就信雁危行不会做坏事。”
雁危行低垂着眉眼,看不清表情。
年朝夕又问道:“你在里面,真的没受过什么苦吗?你一个人族当魔尊,他们难为过你吗?”
雁危行脑海中闪过自己闪过自己上位时杀的血流成河众人心惊胆战的情景。
然后他说:“其实也有过,毕竟我是个人族……”
年朝夕愤愤不平:“我就知道!果然如此!”
雁危行:“……对,是的,就是这样没错。”
第90章
三天后。
秦掷风一路马不停蹄,风尘仆仆地赶回了神女山。
他只身一人而来,身后没有跟任何人。
年朝夕见状下意识地就问道:“舅舅是没有借到兵吗?没关系,魇儿和雁道君他们……”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一生要强的舅舅就大声道:“你舅舅出马怎么可能会要不到兵!我人站在那里他们不出一时半刻他们就把兵给了,手下精兵任我挑选,我能借不到兵!”
年朝夕:“……那舅舅必然是能借到的,但舅舅的兵呢?”
秦掷风:“这么多人怎么好大张旗鼓的入村,惊扰他人不说,届时打草惊蛇可不好了,何况我们这次路上出了些波折……算了,这个等会儿再和你说。”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就见这院子里只剩下自家外甥女一人,不见雁危行。
他难得的有些埋怨,怪那小子在自己不想看到他的时候一个劲纠缠着自家外甥女,现在用得到他了反而没影了。
他问道:“他们人呢?一个都不在吗?”
年朝夕:“魇儿在联系援军,雁道君在联系自己的人。”
舅舅顺口问道:“那和尚呢?”
年朝夕想了两秒才说:“应该是练习念经了吧,他说届时一定会把经文念的又快又好,争做整个修真界最快的和尚,不给我们拖后腿。”
舅舅听得满脑袋问号。
最快的和尚是什么鬼?
难不成他记忆混乱几百年,这修真界的佛修们都已经不比佛法了,都开始比谁念经快了?
舅舅不能理解,但他决定尊重和尚们的习俗。
那和尚毕竟是做过佛子的,佛子佛法还能不高深?说不定佛法高深到一定境界之后就开始比念经速度了呢?毕竟也是比无可比了,比到最后比最朴素的,这叫返璞归真。
舅舅在脑海里自己一通脑补解释,觉得合情合理。
他甚至有些感动,觉得净妄不愧是做过佛子的和尚,这觉悟就是不一样,为了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都能这么尽心尽力,还发誓要做修真界最快的和尚。
舅舅感叹道:“辛苦法师了。”
年朝夕疑惑了一瞬,然后替净妄回答:“不辛苦的。”
他这几天吃瓜看戏的有什么辛苦的?舅舅还是太客气了。
舅甥二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但依旧完美交流,彼此都很满意。
然后舅舅突然反应了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都不在啊,不巧了,我还想找个人陪我走一趟呢。”
年朝夕便积极道:“他们不在我在啊,舅舅找人干什么?您刚才说路上出了些波折,是与这有关吗?您看我能不能帮上忙。”
舅舅的视线就落在了自己外甥女身上。
然后他便恍然想起,自己外甥女是斗过魔尊殉过城的人,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更不是自己心魔劫之前那想象中的刚出生的小娃娃。
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走,那兮兮陪我去!”
年朝夕就边跟着他往外走边问道:“我们要去做什么?”
舅舅张口就给她来了个大的:“我们在来的路上好像是发现了一群魔修!”
年朝夕:“!!!”
魔修!
怎么回事儿?雁危行是魔尊,现在魔界归他管,他不让魔修出魔界,人族领地怎么可能出现魔修的身影?
而且听舅舅的意思,那群魔修数量应该不少,不然舅舅估计当场就灭了,也不会这么谨慎。
一群魔修在雁危行不在的情况下擅自跑出魔界……
年朝夕顿时咬牙切齿。
雁危行这个魔尊当的果然是前有狼后有虎吧!他一不坐镇魔界就有人敢阳奉阴违,雁危行居然还骗她说魔界的人很好相处!
雁道君果然是在安慰她!
年朝夕声音冰冷:“舅舅,我们是要对付那群魔吗??”
舅舅却道:“不,他们极其擅长隐匿气息,除我之外没人察觉他们身上的魔气,我找你是让你随我一起确认一下,那群人到底是不是魔。”
年朝夕脚步一顿,隐隐觉得不对味。
她皱眉道:“舅舅仔细说说。”
舅舅斟酌了片刻,道:“我们是在途径佛宗附近时发现的这群人,一行二百人左右,擅长隐匿气息,身上没有魔气,但他们路径好像和我们相似,我们三天中一路走过来和他们碰见了数次,我这才觉得不对,仔细探查之下,隐隐觉得他们应当是魔,而且最重要的是,他们现在也在神女山附近,和我带来的人驻地只隔了几十里,不知道是要去妖族还是一路上都在故意跟着我们……”
年朝夕越听越觉得不对劲。
等等!
极善隐匿气息、佛宗附近遇见、一行而百余人、现在驻扎在神女山外……
这不是……
年朝夕缓缓睁大了眼睛。
舅舅没有发现自家外甥女的不对劲,仍旧道:“我这次借兵本就是临时起意,他们提前得知故意跟着我们的可能性比较小,我觉得这群魔修应当是也要去妖族,只不过不知道目的地是不是曲崖山,如果他们也要去曲崖山的话……嚯,这曲崖山招惹的还不少。”
……你还真猜对了。
年朝夕一言难尽道:“舅舅,其实……”
然而她话还没说完,雁危行突然从天而降。
他落在她面前,见秦掷风也在,冲他行了一礼,随即面色严肃道:“兮兮,我的人已经到了附近,但方才告知我他们一路被人跟踪到现在,因为我的命令没敢打草惊蛇,问我现在出不出手,我想亲自去看一眼,兮兮,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年朝夕豁然睁大了眼睛!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正想说些什么,舅舅先她一步开口道:“你的人也被跟踪了?那跟踪我们的怕不是同一批人吧?”
雁危行:“难不成舅舅也是?何人如此大胆?”
年朝夕在一旁徒劳无功道:“不是,你们先听我说……”
然而还没等她的话吸引人注意,魇儿急匆匆的从另一个方向赶来,一见年朝夕就说:“姑娘,咱们燕骑军到了,不过燕骑军说他们在山外看到两队人正在剑拔弩张,不知道是敌是友,他们便也没敢靠近,姑娘,是让燕骑军坐壁观上还是上前问个清楚?”
三人齐刷刷地站在她面前,一时间都看着她。
年朝夕眼前一黑,一时间觉得前途无望。
事实证明,几个大佬联手不一定就天下无敌了,说不定就能互相拖后腿成彼此猪一样的队友。
就比如这次。
燕骑军何其神出鬼没,战神旧部何其骁勇善战,魔族死士何其神机莫测。
年朝夕相信单拿出来一个都够曲崖山喝一壶的。
但他们碰在一起了。
于是在曲崖山之前,险些自己内耗一波。
此时此刻,年朝夕甚至觉得眼前这平日里分外靠谱的几人甚至都不如立志当最快和尚的净妄让她来得安心。
她一把抓住魇儿的手,虚弱道:“你们都住手……”你们不要在打了啦,再打去练舞室打!
……
最终,误会说清,几个人紧赶慢赶,阻止了一波来自己方队友的迎头痛击。
事后,彼此都十分的尴尬。
舅舅丢不起这个老脸,冷静下来之后决定先发制人,问雁危行:“你这是哪里找来的人,我差点儿以为是魔修。”
这话题危险度,年朝夕一滴汗当即就流了下来。
然而雁危行却直白道:“舅舅,那就是魔修。”
舅舅没明白过来:“啊?”
雁危行继续:“我是魔尊。”
舅舅:“……”
舅舅的脸色严肃了下来。
片刻之后,他直接看向了年朝夕,问道:“兮兮,他说得是真的吗?”
年朝夕并没有替雁危行隐瞒,她知道舅舅有多恨魔修,两场正魔之战夺走了他所有亲人,他估计比年朝夕这个与上一任魔尊同归于尽的人还要恨魔修。
但她仍旧说:“舅舅,他说得是真的。”
舅舅脸上浮现出了怒容和杀意。
年朝夕视若无睹,径直道:“但我信他。”
舅舅气笑了:“你信他?你拿什么信他?就凭他以前是人修吗?还是因为他曾是你父亲为你定下的未婚夫?我告诉你,你父亲也不是没有看走眼的时候,他……”
“凭他在我和魔尊同归于尽时,别人都在往后躲,只有他不顾一切的想靠近抓住我。”年朝夕突然说。
舅舅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
气氛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年朝夕声音缓了缓,道:“舅舅,我愿意信他。”
一直没说话的雁危行这时候突然道:“前辈,我以道心起誓……”
“行了!”舅舅突然粗暴地打断了他。
他有些烦躁道:“道心起誓道心起誓,你们这群人就爱道心起誓,弄得好像我成了那个坏人似的。”
他冷静了一下,道:“行了,我外甥女愿意信你,我姑且也信你,但你若是敢做任何对我外甥女不利的事情,哪怕你是魔尊,我穷尽一生也不会让你好过!”
“不会。”雁危行回答的毫不犹豫。
气氛一时间缓和了下来。
净妄和魇儿见状,纷纷开了口。
魇儿缓缓道:“舅舅,别的我不敢保证,但是自雁道君成为魔尊之后,再也没有魔修敢踏入人族的领地,以我所知,一个都没有。”
舅舅看了过去。
净妄见状则念了声佛号,“阿弥陀佛。”
舅舅一笑:“你这和尚也要劝我?”
净妄淡淡道:“我不是要劝施主,我是想与施主说一桩旧事。”
舅舅可有可无道:“那你说来听听。”
净妄缓缓道:“雁道君少年之时,曾从玄水河出来过,之后被我所救。”
舅舅吃了一惊:“他少年之时能有多大?能完好无损的从玄水河出来?”
净妄笑了笑:“也没有多大,所以自然也算不上完好无损,那时他身染魔毒,魔毒浸透五脏六腑,是个人都说他要么死,要么入魔了。”
舅舅脸色沉静了下来。
净妄继续道:“但雁道君也没有入魔,此后百余年,任魔毒侵蚀,他也终究是个人。”
舅舅沉默一会儿,缓缓道:“那他如今入魔也情有可原……”
“施主说错了。”净妄突然说:“雁道君到现在也仍旧是人族。”
这次不止是舅舅,年朝夕都猛然抬起头。
净妄见状直接道:“他是魔尊不假,但他都敢以道心起誓了,你们为什么会觉得他是个魔呢?他仍旧是人族啊,没有入魔,更没有成魔。以人族之身成为魔尊,若不是我亲眼所见,我大概也不会相信。”
年朝夕一时间呆愣住,甚至没注意到自己亲舅舅。
她不由自主地喃喃道:“雁道君……”
雁危行侧身看过去,保证一般地说:“兮兮,我不会成魔的。”
曾有人对他说过,你所还想堂堂正正的和小城主在一起,那你首先得是个人。
于是之后,哪怕成魔之路于他而言更为顺畅,他也从未想过要成魔。
舅舅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甩袖,道:“罢了!我不管了!”
年朝夕见状,下定决心一般,给了雁危行一个坚定的眼神,然后连忙追过去,跟在自己舅舅身边,缓缓道:“舅舅,其实雁道君这些年过得不太好的……”
舅舅狐疑:“他一个魔尊还能过得不好?”
年朝夕反问:“一个人族当魔尊,舅舅觉得过得有多好?”
舅舅想了想,觉得有道理。
年朝夕继续道:“他这个魔尊当的前有狼后有虎,魔族岂是好相与的……”
舅舅沉吟:“也对……”
舅甥二人携手走远。
原地,净妄古怪的看着雁危行:“前有狼后有虎?”
雁危行面色不改:“是这样没错。”
一场误会解除,接下来就是做正事的时候。
之后又三天,三人借来的近一千精兵悄无声息地埋伏在了曲崖山外。
就在他们埋伏好之后,两个伪装的滴水不漏的“曲崖山弟子”带着一个体弱多病的小妖进了曲崖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