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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今夜的曲崖山注定不可能平静。


    秦掷风带兵攻破曲崖山的最外层防御,原本已经准备好了迎接来自曲崖山所有妖修的反扑,但最终却只看到了一群拼死和妖修们战斗的、形销骨立的俘虏们时,就已经有了这种感觉。


    而现在,他带着所有人飞快撤离曲崖山主峰,眼看着主峰在一瞬间尽皆坍塌,浑身泛着死气的怪物从地底飞出来时,这种感觉达到了顶峰。


    尤其是当他看到废墟之上那瘦弱苍白少女一步不让的和那怪物对峙时。


    他原本以为这只是一场稍微困难一点的救援,但现在,事情似乎越来越脱离控制了。


    他咬着牙,目光看向那和巨大的黑雾怪物比更显得渺小的少女,眼睛里几欲喷火。


    而看到这一幕的也不只是他。


    此时此刻,所有人都似乎被眼前这一幕所震惊到了一般,充满杀戮和反抗的战场都似乎停歇了一瞬。


    夜色之下舒展起来几乎是庞然大物的黑雾有多骇人,黑雾之下持剑一步不让的人类就有多令人心折。


    终于,俘虏之中似乎有人认出了那黑雾之下显得无比渺小的少女,几乎失声道:“是救我们的仙子!”


    话音落下,曲崖山之上所有反抗的俘虏,无论是人是妖,似乎都认出来了眼前的人。


    “是那个仙子,我离得远,但我认得她的剑!”


    “她说自己是战神之女……我想起来了,是那个殉城而死的战神之女年朝夕!她、她还活着,她来救我们了!”


    “这个东西……仙子面前的这个东西……”


    俘虏之中一瞬间嘈杂纷乱了起来。


    因为第一个站了出来而几乎成了这些俘虏中无形的领头人的霍城也看向了那在黑雾的威胁下并肩而立的两个人。


    他的眼神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似是羡慕,但最终变成了释然。


    他又看了他们了一眼,最终转过身,已经无力战斗的手也举起了剑,声音冷静低沉,却压过了所有纷杂的声音。


    他道:“活捉余孽,去帮仙子,以报恩情!”


    话音落下,眼神中尽皆愕然的俘虏们一瞬间眼神都变了。


    他们不再去看那庞然大物般的黑雾和之下弱小的人类,转身重新投入了拼杀之中,一时间居然比秦掷风带来的人更加凶狠。


    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活着或者死去已经没有了什么意义,他们人生仅剩下的意义就是报仇和报恩。


    他们的仇需要自己拼杀,而恩情,哪怕是眼前这给人难以想象的威慑力的黑雾,也无法阻止他们。


    不过就是一死罢了。


    在被囚禁过许多年之后,还有什么比死更轻松的事情?


    秦掷风看着这群人,神情有些震惊。


    但是转瞬间他又回过神来,立刻将霍城叫了过来。


    看着眼前孱弱的少年,他声音沉沉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他指的是眼前的黑雾。


    霍城擦了擦脸上被溅上的鲜血,声音干涩道:“我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这么多人被抓进曲崖山,这么多人硬生生被剥夺了生机,为的就是这个东西。”


    秦掷风听得心里发寒。


    吸收了这么多生机的怪物,能是什么好东西?


    他立刻道:“不行!我不能让兮兮对付这么个东西!”


    他立刻就要冲过去。


    但是出乎意料的,第一个拉住他的居然不是霍城,而是净妄。


    净妄强行拽住他的手臂,往日里总带着些嬉笑怒骂的神情平淡了下来,面无表情的脸上居然看出了些冷硬。


    他平静道:“我们都不能过去,现在但凡我们靠过去,都会变成那东西的养料,它既然是吞噬生机而生,如今供养它的生机尽皆断开,没了到嘴的食物,你觉得它会吃谁?”


    秦掷风一怔。


    净妄冷静道:“它当然会吃人,现在,但凡靠近一个活人,在它眼里就都是食物,我们过去不是帮忙,而是添乱。”


    秦掷风却想到了另一方面。


    他手心一紧,皱眉道:“那兮兮……”


    净妄看了一眼那废墟之上。


    此时,那黑色的雾气似乎正如他所想一般,几乎就要冲过来择人而噬。


    而雁危行和小城主也在同一时间动了。


    两人一人拦住了那黑色的雾气,一人对上了……他的同胞弟弟。


    净妄看着那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僧人,神情复杂。


    他没有想过再次看到他时,会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


    他更没有想过,自己的弟弟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


    如果真如霍城所说,曲崖山地下的这东西已经存在了百余年,那么百余年前,他弟弟在做什么呢?


    那时候他还是佛宗里矜贵的佛子。


    为何会这样?


    他微微一晃神。


    而此刻,眼见着兮兮何人交手了,秦掷风彻底按耐不住了。


    净妄回过神来,立刻抓住他。


    他急声道:“小城主他们能和这东西交手,自然是因为这东西奈何不了他们,也没那个本事能吃了他们!”


    秦掷风微一停顿。


    净妄抬头看向战场,缓了口气,说:“有雁危行在,他不会让小城主出事的。”


    秦掷风微微皱起眉头:“雁危行?他……”


    净妄微微笑着补充道:“前辈不问世事已久,或许不太了解雁危行,但是,他一个人族能当上魔尊,靠的可不是慈悲为怀。”


    净妄话音落下,正有一个魔族走了过来。


    那魔族闻言嘴角抽了抽。


    但他不敢多说什么,驯服一般的将头垂下,将手中的人推了过去。


    他道:“抓到了一个大妖,据说正是主峰之上的。”


    两个人顿时看了过去。


    秦掷风眼见着几个人打的越来越焦灼,上前一把拽住了那大妖的衣襟,逼问道:“那黑雾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大妖脸色苍白,看着那黑雾,神情似乎比他更加恐惧。


    他喃喃道:“是蛟,是蛟!他居然真的把蛟复生了,我以为他只是找个借口而已,我以为只是一个借口罢了!他把蛟复生了!早知今日,我一定不会和他做这个交易……”


    秦掷风抓住重点,再次问道:“什么交易?”


    大妖几乎没有反抗的意识,下意识地回答道:“一百多年前他找到的我们,他说可以做一个能让曲崖山成为妖族最强的妖山,只要给他那只蛟的尸骨……”


    他说到一半,像是想到什么一般,突然厉声道:“快跑!再不跑就晚了!快跑!”


    秦掷风听得不明所以。


    但他也听明白了,是曲崖山和那和尚做的交易才有的这么个东西,但现在他们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交易弄出了个什么东西。


    一百多年前……


    曲崖山似乎就是在这近百年间崛起的。


    他追问道:“什么蛟?这东西是蛟吗……”


    那大妖还没说话,一直没开口的魇儿却突然开口了。


    她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我知道。”她缓缓道:“我认得它。”


    她怎么可能不认得它。


    但是,这畜生又怎么可能在这里?


    她突然反应过来一般,脸色一变,厉声道:“走!立刻带人离开!所有人撤出曲崖山!”


    这句话太过突然,一时间净妄他们都怔了怔。


    净妄定了定神,尽量柔和下声音,问道:“魇姑娘,你认得这东西?”


    魇儿缓缓道:“你也认得。”


    “这是困龙渊下那只恶蛟。”


    ……


    年朝夕和雁危行刻意控制着战场远离人群。


    而雁危行也在同时控制着让那恶蛟远离她。


    年朝夕最开始以为他是怕那恶蛟伤了她,但在牵制净释的过程中,她逐渐觉得不对,或许不止是这样。


    因为在她牵制着净释,雁危行带着恶蛟远离两个人的过程中,净释却微微急躁了起来。


    他不动声色地带着年朝夕向那恶蛟靠近。


    这种不动声色,一般人或许察觉不了,但年朝夕正将大半的神识都放在了他身上,怎么可能也察觉不了。


    她刻意牵制着他站在原地不动,甚至主动利用战斗远离恶蛟。


    于是净释那不动声色的焦躁就变得更加明显了起来。


    两个人之间的战斗几乎成了靠近与远离之间的拉锯战。


    年朝夕冷眼看着,突然冷笑了一声,道:“既然和恶蛟这么难舍难分,法师不妨大慈悲一次,以身喂了这恶蛟,想必那恶蛟也一定会对曾经佛子的生机满意无比。”


    净释不为所动。


    年朝夕又道:“毕竟你迟早都是要与那恶蛟融为一体的,早一些晚一些又有什么区别!”


    话音落下,石破惊天。


    净释愕然抬起头,心神刹那间混乱。


    就是现在!


    年朝夕抓住了机会,神识一瞬间锁定净释,趁他这一瞬间的心神不稳,神识直接刺入他的识海之中。


    这一招极为冒险,净释这样的修为,但凡有些净释那一瞬间有反抗的念头,哪怕她摧毁了净释的识海,她自己也不会好过。


    但是如今,趁着他心神失守,她一瞬间侵入识海。


    磅礴的神识席卷对方的识海。


    她并没有动手摧毁对方的识海,而只是将神识化作了一把锁,彻底锁住了他的识海。


    净释转瞬间动弹不得,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但年朝夕却没有什么欣喜的意思。


    因为她看到了净释识海之中那个残缺了有三分之一的神魂。


    她的猜测,成真了。


    年朝夕睁开了眼,神情复杂的看向了净释。


    他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年朝夕顿了顿,缓缓道:“你真的要和恶蛟融为一体?”


    净释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只是问道:“小城主是怎么知道的?”


    这几乎是默认了。


    年朝夕的神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她没有猜错。


    净释为什么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支配恶蛟?


    因为这疯子将自己的三分之一神魂和那恶蛟融为了一体。


    第102章


    从察觉到净释似乎能够控制那恶蛟时,年朝夕就在想,那曾肆意妄为到能吃空几座城的恶蛟为什么肯听他的话。


    仅仅是因为净释将它从那副被封印的躯壳中解救了他?


    怕是不可能,就像她自己说的,若净释只是救了它,等它实力完全恢复之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报答净释,而是先把这个“恩人”给吞了。


    那么难道是因为它现在尚未恢复到全盛,所以才需要净释这么个工具人从旁协助?


    更不可能,如果只是想要个工具人助它恢复全盛的话,以那恶蛟的性格,对待净释的态度只会更恶劣,而不是听从。


    况且净释让的恶蛟从坍塌的地底救他的时候,恶蛟那片刻间的挣扎分明是十分不情愿的模样。


    不情愿,按最终却又不得不救。


    年朝夕当时就怀疑净释是不是使了什么手段,这才让恶蛟不得不妥协。


    直到方才,雁危行控制着恶蛟离他们越来越远时,净释不动声色的靠近恶蛟。


    年朝夕这才反应过来,或许不止是那恶蛟受制于他,他或许也在某种情况下受制于恶蛟。


    什么情况下,能让实力相差悬殊的两个人能互相牵制?


    在恶蛟只剩下神魂的情况下,年朝夕只能想到净释是对恶蛟神魂动了手脚。


    就像她曾经和恶蛟设下的灵魂封印。


    但这个念头刚浮现,她又觉得不可能。


    因为能对神魂动手脚的只有神魂,就像她曾经要对恶蛟的灵魂设下灵魂封印,那么她就得同样拿出自己的灵魂。


    但是她的灵魂封印是建立在血脉封印的基础上,她是封印者,恶蛟相对于她来说处于劣势,她这才能以弱小的灵魂封印强大的灵魂。


    但是若没了肉体的限制,以恶蛟神魂之强大,谁若是想动它的手脚,等待他的就只有灵魂被吞噬,和它融为一体,成为它的一部分。


    净释还能不自量力到以自己的神魂去动恶蛟的灵魂不成?等着被吞噬吗?


    年朝夕觉得自己异想天开,但是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却又整个人一个激灵。


    要是……净释要的就是与恶蛟融为一体呢?


    想对恶蛟的神魂对手脚千难万难,但是想要自己的灵魂被恶蛟吞噬,那就简单的多了。


    灵魂与恶蛟相融,那他也就成了恶蛟的一部分,恶蛟是他,他也是恶蛟,恶蛟哪怕再怎么不情愿,在危险来临时,它也得救“自己”。


    它不可能因为一时的恩情就听别人的话,但是在有外来威胁的情况下,它当然会听“自己”的建议。


    毕竟那个人,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这个猜想刚浮现心头,年朝夕心里就是一突。


    来不及多想,她几乎就下意识地就开口试探。


    开口的那一刻,看到净释怔愣片刻的神情,年朝夕就知道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居然是对的。


    但她没有丝毫猜对了的欣喜,相反,她只感觉到了心底发冷。


    谁能想到净释居然在真的能疯成这样。


    神识之下,净释残缺了三分之一的灵魂如此的显眼。


    年朝夕的长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他也毫不在意,只平静地问道,她是怎么猜出来的。


    怎么猜出来的,大概是因为同为动过自己神魂的人,她对神魂当年的事情格外敏感吧。


    但她并没有说话,她张了张嘴,只问道:“为什么?”


    神识与恶蛟相融,成为恶蛟的一部分,那也就相当于属于“净释”的一切都将被抹杀。


    他的灵魂将变成恶蛟灵魂的一部分,他的意识将变成恶蛟意识的一部分,他被恶蛟同化,那么从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属于他的灵魂和意识,那这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甚至对于年朝夕来说,这远比死亡更可怕。


    净释的神识被她钳制,动弹不得,但他却没有丝毫惊慌的神情,面对年朝夕的疑惑,他反而轻笑了一声。


    这人仿佛根本不觉得和恶蛟融为一体有什么不对。


    他开口,缓缓道:“小城主,您看,我若只是净释,不过是片刻心神失守,您就能擒住我,让我动弹不得,像一只待宰的羔羊。”


    年朝夕皱眉。


    他却像没看到一样,平静道:“人力有时尽,贫僧终究是太过弱小,天赋有限,不可能像您的父亲那般无敌于天下,也不可能像雁道君那般以人躯成为魔尊,那么这世上便始终有人能威胁我,能随时杀了我。”


    “况且,”他笑道:“哪怕是战神大人,无敌于天下,终究不还是死在了战场上吗?这就是人,再怎么强大,终究是有限的。”


    年朝夕听得面色冷然,嗤笑一声,道:“所以你决定不做人了?”


    净释丝毫没在意她语气中的讽刺,他平静道:“贫僧年少之时,曾从一个邪修手中救过一个被他用来练功的孩童。”


    年朝夕没想到他突然就换了话题,一时间一愣。


    然后她反应了过来,他口中的“年少之时”,怕是在佛宗找到他之前。


    救了一个被邪修抓走的孩童……


    都说净释是继承了舍利佛性的人,那么那时的他,想必还是“性本善”的。


    那么他又为何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呢?


    净释仿佛看出了她在想什么,轻笑一声,继续道:“我带着那孩童生活了四年,我拿他当弟弟。那孩子十分可爱,每每得了好吃的,总舍不得吃,非要我吃第一口,他才肯吃第二口。”


    “但是那邪修睚眦必报,一个孩童小儿从他手中逃脱,他觉得没面子,四年来一直在追杀我们,我带着那孩童被迫换了一个又一个地方躲藏,几次险些被他追到。”


    “最后一次,他追到了我们隐居的市井之中,我怕牵连到其他人,于是把那孩子藏起来,自己设计引开了他。但我运气不怎么好,半路上被他抓住,带回了他修炼的洞府,被他当成人牲练了三年的丹药,过得生不如死。”


    “后来那邪修被一个更强大的邪修寻仇,我侥幸逃脱,去找那个孩子,这才发现我当初被抓其实不是运气不好,而是我被那孩子给出卖了。”


    他轻笑一声,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淡淡道:“我那时觉得晴天霹雳,质问那孩子为何恩将仇报,那孩子说,终究是贫僧太过弱小,护不住他,他想要活命,只能出卖我。”


    “后来我杀了那个孩子,而十分有趣的是,当初信誓旦旦不觉得自己做错了的孩子,只因为我有了能杀他的能力,便痛哭流涕地说自己错了,让我饶他一命,那时,他不觉得我弱小了。”


    净释抬起头,说:“小城主,您看,这世上,连个孩子都懂得弱肉强食的道理,弱小才是一切的原罪,我追求力量,难道很难理解吗?”


    年朝夕尚未来得及开口,一个声音突然从他们身后传来。


    平静轻淡的声音缓缓问道:“你所追求的力量,便是让自己从此意识消弭,成为恶蛟的一部分吗?”


    年朝夕下意识地转过头。


    身后,净妄踏着月光爬过废墟。


    他走到年朝夕身旁,冲年朝夕行了个礼,这才看向自从他出现之后就突然沉默下来的净释,缓缓道:“净释,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


    年朝夕下意识的想让他赶紧离开这危险的地方,但看着此时的净妄,她又说不出口。


    而净释看了他片刻,这才缓缓叫了句“师兄”。


    净妄淡淡道:“回答我的问题。”


    净释闻言轻笑一声,平静道:“我怎么可能做这种傻事。”


    两张相同的脸在月色下对视着。


    净释缓缓道:“我毕竟也是得了一半舍利子后又被信徒供奉了几百年的佛子,普通人被它吞噬,或许意识会消弭,但我若与它融为一体,谁能影响谁还不一定呢。”


    年朝夕这才想起,他曾经还是佛子,有愿力在身的佛子。


    一瞬间她恍然大悟。


    怪不得他敢就这么直接和恶蛟融为一体,普通人确实会成为恶蛟的一部分,但他有几百年的愿力在身,哪怕他现在不是佛子了,但那几百年的愿力不会消散,有愿力护着他,他的神魂哪怕比不上恶蛟,但他的意识也不可能轻易消散。


    如果他真的和恶蛟完全融合了,未尝不会挣个两分天下的局面。


    又或者恶蛟在吞噬他的意识的同时,自己也会被他的意识影响,最终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合二为一,再重新成为一个全新的意识。


    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只要他意识不消散,他都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得到恶蛟的力量。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


    此时,雁危行和那恶蛟已经把战场拉的很远。


    突然间传来一声剧烈的响动,年朝夕不知道这是不是恶蛟察觉到了这里的情况之后朝雁危行发难。


    但想到雁危行一个人面对那恶蛟,她难免有些急躁。


    净妄便在此时突然开口道:“小城主,你去帮雁危行吧,我来处理他。”


    年朝夕立时看了过去,迟疑道:“你……”


    净妄平静道:“他是我的双生子,既然天道认定我们本是一人,那么他坐下的错事,本也应该由我来了结。”


    年朝夕皱眉:“可是……”


    净妄却笑道:“去吧小城主,雁道君还等着你呢。”


    最终仍是这句话说动了年朝夕。


    她直接想了想,直接将手按在了他肩膀上,低声道:“你和他不一样,你还有我们,净妄,只做你该做的,别逼自己。”


    净妄愣了片刻,点头:“我明白。”


    年朝夕就不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而去。


    在她背后,净妄看着净释,缓缓道:“师弟,现在该是我们师兄弟做个了断了。”


    第103章


    雁危行轻轻甩动着手中由剑势凝结出来的血色长剑,冷眼看着面前的恶蛟。


    不到一刻钟,恶蛟第七十多次被他打散身上的雾气,哪怕每次它都能很快重新凝聚回来,但是整整七十多次下来,恶蛟肉眼可见的虚弱了下来。


    随着虚弱而来的,是歇斯底里的焦躁和更加猛烈的攻势。


    雁危行能看得出恶蛟的焦躁,于是他反而不急躁了。


    在他通透的视野之中,能看得出那恶蛟由死气组成的神魂之中正蜷缩着小半属于人类的生魂,无比的显眼。


    那生魂已经和眼前的死气渐渐有了融合的趋势。


    在看到那生魂的第一眼,雁危行就认出那是属于净释的灵魂。


    敢将生魂和恶蛟融为一体,不可谓不胆大。


    但雁危行也毫不怀疑,在已经没有了生机供养,他又牵制着它让它不能捕食活人补充生机的情况下,这恶蛟一旦战至力竭,第一个要吞噬的就是已经和它自己神魂相融的净释。


    到那时,恶蛟恐怕还有一波反扑。


    于是雁危行便更加不着急了,反正,他今天总归是要杀掉它的。


    雁危行看恶蛟的神情更加冷然了。


    在被那恶蛟拉入地下,看到那恶蛟第一眼的时候,雁危行就已经决定了它的死期。


    不止是因为恶蛟如若成功脱离封印之后会对修真界造成什么影响,而是因为年朝夕。


    在他已经恢复的记忆之中,他无比清晰的看到了当年兮兮的死,这恶蛟出了怎样一分力。


    于是那杀意更加来势汹汹,以无与伦比的气势席卷了他。


    而这一切,不管是他对恶蛟那无与伦比的杀意,还是他突然恢复的记忆,居然还都是拜那恶蛟所赐。


    对,他苦苦追寻记忆,能想起来的却只有细枝末节,一直以来追寻记忆不得,而今,他能一夕之间恢复记忆,居然还是那恶蛟的功劳。


    因为早在兮兮掉进他的幻境之前,他便已经进入过一次幻境。


    那时在恶蛟刚把他拉入地下的时候,他掉进地下的同时,便也掉进了恶蛟为他精心准备的幻境之中。


    那是一个恶蛟想置他于死地的幻境。


    而那一次,并没有一个能让他清醒的年朝夕。


    雁危行也记不清自己在那个幻境中到底挣扎了多久,只觉得幻境中的时间匆匆而过,他似乎什么都没抓住,什么都身不由己,转瞬间却仿佛已经过完了一生。


    当他从那似乎要把他活生生耗死的幻境中挣扎出来时,被他遗失的自己便汹涌而来。


    与此同时,他看到了化作黑雾的恶蛟。


    那一刻,他心里便已经定下了这头畜生的死期。


    于是此时此刻,雁危行看它的目光便也和看一个死物无异。


    不知道是这目光冒犯了它还是久久拿不下他反而被他所伤让它觉得无法忍受,那恶蛟停顿片刻,突然又对他使用了幻境。


    这次雁危行面不改色。


    幻境归根结底是作用于人的识海,恶蛟神识强大,无人能破,所以幻境杀人才无往不利,以至于整个修真界谈之色变。


    但当有人在一刻钟之内十几次甚至几十次的不断被拉入幻境之时,再怎么可怕的幻境于他而言便也是寻常了。


    最开始,恶蛟战斗之中用幻境控制他,还能让他挣扎片刻,吃一些苦头。


    而现在,它所用出来的幻境,也只能让他失神片刻而已。


    雁危行的神识以及对幻境的抵抗力在这一次又一次的磨砺中飞快成长,成长到恶蛟都为之心惊。


    喜爱用幻境杀人,欣赏其他人在幻境中挣扎到自我崩溃却也永远都走不出来的它,第一次觉得一个人类可怕。


    是的,可怕。


    哪怕是封印它的战神,在他眼中,也只是一个能让他栽跟头的对手而已,哪怕败于他手,它也并不怕他。


    而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恶蛟亲眼看着他是如何在它那杀死无数人的幻境之中飞快成长的。


    它的杀招仿佛成了他的养料一般,这人以恐怖的速度吸收着、学习着、强大着。


    但最让它心惊的不是他的成长,而是他一次又一次摆脱幻境的手段。


    刚开始他循规蹈矩,就像任何一个试图脱困的人族一般,未清醒时下意识的谨慎以待,清醒之后就寻找着幻境中可能的破绽。


    而到后来,便完全失控了。


    恶蛟亲眼看过他杀遍整个幻境的人,最后硬生生杀出幻境。


    它亲眼看着他面不改色的扭断“自己”的脖子,而那时他仍是笑着的。


    它看着他前一刻谈笑风生,后一刻便突然出手毁了眼前的一切。


    看过他做的一切,哪怕是恶蛟,心中也升起一股近似恐惧的情绪。


    而这次再施展幻术,根本就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次,他又能看到什么?


    ……


    雁危行看到了自己复活年朝夕时的情景。


    他用了五十年在人族寻找复活年朝夕的秘术,未果之后,他将剑托付给了净妄,只身一人去了魔族。


    他知道,像复生之术这样的秘法,肯定只有强者才能掌握,于是他又用了几十年,成了魔族的魔尊。


    成了魔尊之后,他如愿以偿的得到了死而复生的秘术。


    但那根本不是他想要的秘术。


    那秘术上说,需以万人血祭,才能让一人复生。


    但他想,兮兮又怎么会稀罕这样的复生。


    她清清白白的从这世上离开,那他也要让她清清白白的再回来,不沾染半分因果业障。


    于是他决定自己找出复活她的方法。


    万人血祭归根结底是要补足复活她所用的生机,那么如果他强大到一定程度,一人生机可否比得上万人?


    他像是看到了一道光一样,开始不分昼夜的修炼。


    直到一人可抵万人。


    那一天,他冥冥之中觉得是时候了。


    于是他抽出了自己的一截肋骨,加上自己的血肉,为兮兮制作身体。


    一具健康的、能容纳她神魂的身体。


    身体已成,没有生机。


    但他也不在意,他怕自己遗忘,于是先在自己的神魂上刻下了兮兮的名字。


    然后他带着兮兮的身体,来到了兮兮的墓前,亲手剖出了半颗心脏放进她胸膛。


    于是,生机已具。


    那一瞬间,那双身体的眼睛修炼有了光彩。


    也是那一瞬间,雁危行冥冥之中察觉到了兮兮灵魂的回归。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兮兮的存在。


    她的神魂还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而现在,他把她找回来了。


    亲手剖心之痛,痛不欲生。


    那时此刻,也只有这种痛才能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看着那双逐渐灵动的眼睛,感知着兮兮灵魂的回归,长久绷紧的心弦猛然一松。


    疼痛感合着疲惫感铺天盖地,一瞬间淹没了他。


    昏迷之前,他想,他这么狼狈,也不知道兮兮还能不能认出他。


    他又想,若是将她的名字刻进神魂都没有用,他依旧忘了她该怎么办?


    千万种念头,千万种烦恼,都是关于她。


    最后这些念头只变成一句话。


    兮兮,我终于找到你了。


    雁危行猛然睁开了眼睛,双目之中已经不带半分迷茫之色。


    这是他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的最快的一次。


    恶蛟甚至忍不住想,下一次,他还能控制得住这人吗?


    或者说,它还有下一次吗?


    但它已经来不及想了,因为雁危行已经攻了过来。


    而它脱离了躯体,没有躯体供应生机,又没有活人的生机供养它,它知道,自己再拿他没办法的话……


    但是他……


    恶蛟突然发出了人声。


    它冷笑道:“你现在只剩下了半颗心,你杀不了我的,除非,你想和我同归于尽?”


    雁危行没有说话,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一样。


    恶蛟又道:“那个封印我的人,你很喜欢她吧,既然心有牵挂,你又何必非要和我挣个鱼死网破?我可以承诺不对她出手,她对我的封印我也可以既往不咎,如此一来,不妨你我各退一步……”


    它用上了幻境中堪破人心的技巧,声音中充满了蛊惑。


    但它尚未说完,一个声音突然清清亮亮的传来,打断了它所有的算盘。


    “谁要和你一个畜生同归于尽?你又配和谁讲条件!”


    恶蛟的脸色徒然难看了下来!


    而下一刻,年朝夕突然出现在了雁危行伸手,一手按住雁危行的肩膀,微笑道:“不好意思,我们不和畜生做交易。”


    雁危行浑身肌肉下意识的紧绷,又缓缓放松了下来。


    他紧盯着恶蛟,没有回头,却抿了抿唇,不赞同地说:“兮兮,你不该来的。”


    年朝夕皮了一下:“那我来了,你会打我吗?”


    雁危行:“……”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此时此刻,什么恶蛟的威胁,什么同归于尽,通通被二人抛诸脑后。


    恶蛟霎时间勃然大怒,不管不顾的朝年朝夕冲了过来。


    雁危行神情猛地冷了下来,反手一剑将其击退。


    而就在他要收回剑的时候,一只手突然握住了他握剑的那只手。


    是年朝夕。


    雁危行霎时浑身紧绷。


    年朝夕却像是没有察觉一般,突然问道:“雁道君,那失去的一半心脏,对你的影响有多大。”


    雁危行闻言心中一紧,抿着唇道:“我能杀了它。”不会因为缺了一半心脏而变得没用,我依旧能保护你。


    年朝夕像是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一般,又问道:“若是那一半心脏回来,你对它又有多少把握?”


    而这次,雁危行还没说话,那恶蛟突然哈哈大笑。


    它恶意地说:“若是他那一半心脏回来了,自然能全盛,所以,快啊,把他的心脏还给他,他就是因为你才朝弱的……”


    它话没说完,雁危行猛然爆发出惊人的杀气:“你该死!”


    右手被年朝夕握着,他不敢动,左手就猛然挥出一道惊人的剑气。


    恶蛟立刻躲开。


    但年朝夕反而没有什么动怒的神情。


    她等年朝夕动完手,这才淡淡道:“我看未必。”


    还未等恶蛟疑惑,她突然靠近雁危行的耳边,温柔的吐息落在她耳侧。


    她缓缓道:“你的另一半心脏在我这里,而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可以和你握着同一把剑,也可以和你并肩作战,雁道君,你觉得,我可以做你的另一半心脏,让你从此圆满吗?”


    那一刻,年朝夕那缺失了一半的心脏猛然一跳,恍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自己会错了意。


    做他的另一半心脏……


    会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雁危行张开了嘴,想问又不敢问。


    年朝夕却在此时,突然侧头亲了亲他的脸颊。


    她说:“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语气蛮横到仿佛山大王挑选压寨夫人。


    温热的触感落在脸颊上。


    雁危行觉得自己的反应从来没这么快过,他几乎在一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


    那一刻,他心底的一根弦猛然崩了。


    第104章


    年朝夕的吻落在雁危行脸上时,平静淡然的表情之下,一颗心砰砰直跳。


    前后两辈子加在一起,她第一次亲一个男人。


    温热的唇落在略带冷意的脸颊上,冻的她一个激灵。


    这些微的冷意似乎让她清醒了些,却又似乎让她更加糊涂了。


    她能感觉得到,当她的唇落在他脸上时,那被她亲吻的人一瞬间紧绷起来的肌肉。


    像一块被快速烧红的烙铁,冷意迅速褪去,唇下的触感变得温热起来,甚至隔着近在咫尺的距离,年朝夕的脸颊都能感觉到这股热气。


    年朝夕不由自主地想,他一定是脸红了。


    雁道君性格寡言,性子偏冷,但其实十分容易脸红。


    她还记得她和他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算是那年少时被她所遗忘的那次,那应该是他们第二次见面。


    那时,演武场上,手持血色长剑的少年像杀神一样。


    那时候她就想,这一定是个如他的剑势一般,冷厉又寡言的人。


    可是当他下得演武的高台,踌躇着上前和自己搭话时,年朝夕却轻而易举地看到了那掩藏在发丝之后的一双通红的耳朵。


    那双通红的耳朵将他费尽心机营造出来的淡然沉稳的表象一下子击个粉碎。


    谁能想到擂台之上如此举重若轻,擂台之下一脸沉稳可靠的少年,在别人不注意的情况下偷偷红了一双耳朵。


    他可能自己都没注意到,否则他那沉稳可靠的表象可能都端不下去了。


    而此时,年朝夕想,他可能都不止耳朵红了。


    怕是整张脸都要红起来了。


    可能脖子都要红了。


    年朝夕这么想着,心里像是被猫爪子挠了一把似的,痒痒的。


    她有点儿想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但是她又不敢抬头,因为她知道,自己的脸估计比他红的更厉害。


    她不由自主地想,她到底是怎么就直接下嘴了的呢?分明她来之前,满脑子想得还都是怎么杀了那只恶蛟。


    年朝夕记不起来自己的这股冲动是从何而来的。


    大概是从她匆匆忙忙赶到,却猝不及防的听到那恶蛟用一种饱含恶意的声音说雁危行喜欢她,她是他的牵挂,而雁危行却没有反驳时开始的吧。


    以他的性格,没有反驳,那就相当于默认。


    雁危行喜欢她。


    这个结论后知后觉的被她却察觉时,年朝夕整个人都怔愣了下来。


    然而怔愣过后,她却并没有无措,并没有束手无策,也并没有想要逃避的感觉。


    她居然觉得本该如此。


    雁道君喜欢她,本该如此。


    她又不是傻子,朝夕相处,她又怎么会察觉不出来。


    只不过那时,他们谁也不敢说破。


    但这件事一旦被人叫破,就像是顶开了石头的嫩芽一般,谁也无法抑制它的疯张。


    雁危行本就该喜欢她,他不喜欢她,又能去喜欢谁呢?


    年朝夕近乎自私地这样想。


    她这么好,见过她之后,他又能喜欢上谁?


    雁危行本就该喜欢上年朝夕。


    那么她呢?


    年朝夕问自己。


    一个答案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浮现了出来。


    年朝夕,也本该喜欢雁危行。


    他那么好,见过他之后,她又能喜欢上谁?


    曾经,父亲为她定下了婚约,她百般抗拒。


    父亲说,他要找个像他一样的人去爱年朝夕。


    那时候年朝夕想,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而现在她才发现,父亲从来没骗过她。


    只不过这个人不是那个当她未婚夫这么多年的人,而是雁危行。


    几百年前,他是她第一个未婚夫,是父亲为她找到的那个能像热爱自己的性命一样爱她的人,甚至更甚。


    而现在,她的胸膛里跳动着属于他的心脏。


    兜兜转转几百年,他们之间的联系其实从未割舍。


    所以在听到那只恶蛟拿她来威胁雁危行,把她当做雁危行的弱点时,她大概才会如此愤怒。


    ……愤怒到脑子一热就下嘴了。


    那么现在……


    年朝夕嘴唇还贴在人家脸颊上,脑子逐渐清醒,不敢动。


    她的余光看到了雁危行的喉结微微动了两下,但他也没有动。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脑子清醒之后,她该怎么解释自己突然下嘴?


    年朝夕想了片刻,觉得解释还是其次的,她现在应该做的是赶紧松开。


    因为她的余光都看到那恶蛟正直愣愣地往这边看,一双只有眼睛的脸上都能看得出目瞪口呆这四个字。


    年朝夕如梦初醒,赶紧松开。


    她大声道:“你既然不说话,那我就当你同意了!”为自己消除尴尬。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若无其事的从雁危行身上起身。


    下一刻,一只有力的手突然拽住了她的手臂,又将她按了回去。


    “等等。”雁危行如梦初醒一般,终于开口说话。


    那声音比平常低了两个度,吐气都透着股暗哑。


    握住她的手掌火热,热到几乎不正常。


    “怎、怎么了?”年朝夕下意识地开口。


    雁危行没说话,似乎在组织语言。


    年朝夕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


    虽然她自己觉得他除了她怎么可能喜欢上别人,但他这么久一直不开口……


    略有些忐忑的心情中,年朝夕突然听见雁危行不动声色道:“刚刚我走神了,你能不能把刚才的事再做一遍?”


    再做什么?


    年朝夕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刚才的事……


    年朝夕突然反应过来,刚才她是在亲他!


    啊这……


    雁危行这是在占她便宜吗?


    可能是雁危行平时太过正经,也可能是她自己才是最先占便宜的那个人,雁危行明明是在说要占她便宜的话,年朝夕却没有一丁点儿真实感,反而有些想笑。


    可能是她太长时间没说话,雁危行的神情肉眼可见的低落了下来。


    “不可以吗?”雁危行失落地问。


    俊美的脸上忧郁又低落,仿佛一直淋湿了的大狗狗。


    那当然可以!


    年朝夕迅速在他脸上又来了一下。


    唇落在他脸上时,嘴上说着占便宜的话的人,浑身的肌肉又紧绷了起来。


    年朝夕这时候才终于敢抬头正式看他。


    俊美的脸上像蒙了层红云一般,但那双眼睛却仿佛在黑夜中都能发亮,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他开口,哑声道:“再来一次。”


    方才还是可怜巴巴的请求,这次却是难得强硬的语气。


    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年朝夕不由自主地心跳如鼓。


    来……还是不来呢?


    还没等年朝夕把这个问题考虑明白,那恶蛟率先回过神来,顿时勃然大怒。


    两个黄口小儿当着自己的面还敢不把它放在心上,就当它不存在一般亲亲我我?


    于是年朝夕也就不用考虑了。


    那恶蛟一言不发,直接朝他们冲了过来,想趁他们没反应过来时直接绞杀了他们两个。


    看似一直没有看它的雁危行却突然出手,长剑一挥,直接把那恶蛟击退,而这一击的分量,似乎比它与他交手以来的都要重两分,重到恶蛟死气凝聚的身体都似乎感觉到了疼痛。


    他、他仓促之下居然还有此等余力!


    恶蛟惊疑不定地后退了几步。


    此时,雁危行终于肯把注意力放在它身上,脸上是浓重的不悦之色。


    但他也知道,今日不解决这恶蛟,他压根没办法随着自己的心意“再来一次”。


    于是他脸上的不悦之色更浓了,看向恶蛟的目光杀气凌厉。


    但他的语气却分外平静:“兮兮,你暂且等我,等我杀了它,我再……”


    年朝夕却打断了他。


    “谁要等你。”她举起剑站在了他身旁:“雁道君,这场战斗,本应我和你一起出手,这样你就有完整的心脏了。”


    雁危行一愣,随即笑了出来。


    “是。”他低声说。


    下一刻,两个人同时朝那恶蛟攻去。


    最开始,恶蛟并不在意。


    年朝夕再怎么加入,她的实力也低了太多,她的攻击对于恶蛟来说无足轻重,更没有转变战局的能力,它要提防的,仍旧只有雁危行。


    但是渐渐地,它却发现事情不对了起来。


    战斗之中,雁危行放出的神识和年朝夕放出的神识逐渐融为一体。


    雁危行的神识锋锐,年朝夕的神识浩瀚,这本应是两种毫不相让的神识,但它们相融的却没有丝毫痕迹。


    神识相融,最初两股神识之间似乎还有分歧,但没过一会儿,这种分歧迅速消融,仿佛真的融成了一体一般。


    恶蛟便是在这个时候察觉的不对。


    因为它有时候闭上眼睛,以神识探查周围时,它的面前明明有两个人,它却只能看到一个人的痕迹。


    仿佛随着神识的相融,这两个人的存在也逐渐融为一体了。


    雁危行分明被它的死气所侵蚀,一时片刻之间不能使用灵力,只能用他那用来压制魔毒的魔力,可是某一刻,属于年朝夕的灵力波动却突然出现在了雁危行身上。


    也就是在那一刻,年朝夕突然毫不犹豫地退出了战场,站在战场三步之外,紧紧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在恶蛟的神识之中,属于年朝夕的神识突然一股脑的涌进了雁危行的识海之中,属于年朝夕的灵力波动迅速游走于雁危行的经脉之内。


    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在它的识海之中彻底变成了一个人!


    恶蛟果然睁大了眼睛。


    在它的视线里,眼前的雁危行突然就变了。


    魔气的诡谲和灵力的清正在他体内同时激荡,被年朝夕身体和修为所限制的神识在雁危行的身上彻底发挥出了自己的优势。


    在它的视线里,雁危行整个人仿佛突然通透了起来,而在那通透的身体之中,他那只剩下一半的心脏如今完好无损。


    它突然就想起了年朝夕的话。


    她带着他的心脏而来,他的心脏便完整了。


    那时的恶蛟嗤之以鼻。


    分出的生机终究是分出去了,一两句煽情的话,能让那人的生机和实力重新回归吗?


    但是如今,年朝夕直接告诉了它,她可以。


    雁危行没骗过她,她自然也不会骗雁危行。


    她以将整个自己全然交付给他的信任姿态,将自己与雁危行融为了一体。


    这……怎么可能?


    而这,便是恶蛟留存于这世上的最后一个念头。


    下一刻,它死气组成的身体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但它已经脱离了身体,又怎么会感觉冷呢?


    它忍不住低下了头。


    于是,它眼眸中倒影出的最后的映象,便是自己逐渐消散的身体。


    ……


    磅礴的死气消散于天地之间。


    雁危行却连看也没看,迅速转身看向了身后。


    年朝夕就站在他的身后,闭着双目,无知无觉。


    仿佛他刚用肋骨和血肉把她的身体创造出来的时候。


    雁危行看了片刻,突然快步走了过去,一把拥抱住了她。


    识海中的神识逐渐褪去。


    不属于他的灵力抽离。


    他能感觉到年朝夕从他身体中离开,但眼前的人却活了。


    她颤了颤,睁开了眼睛,似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一般。


    雁危行轻笑一声,突然哑声问道:“现在,可以吗?”


    年朝夕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想说可以。


    但下一刻,阴森森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舅舅的身影幽魂一般浮现在他们身后。


    他说:“不行。”


    年朝夕:“……”


    雁危行:“……”


    年朝夕僵硬的抬起了头,看向身后脸色沉的能杀人似的长辈,僵硬道:“舅……”


    然而话还没说完,她突然被人抱起,周身起了一阵狂风,景色瞬间变换。


    她豁然睁大了眼睛。


    因为雁危行抱着她……跑了。


    第105章


    年朝夕傻了。


    年朝夕彻底傻眼了。


    周身的风声越来越烈,舅舅的怒斥声在身后越来越远。


    年朝夕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雁危行这是在干什么,顿时手忙脚乱的挣扎了起来。


    雁危行低头看她,问道:“是冷了吗?抱歉,我没注意到。”


    说着,他顺手给她加了个保暖的法诀,十分的细心体贴。


    而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舅舅的声音已经逐渐消散,甚至都完全听不到了。


    年朝夕看着身后越来越远的景色,浑身一僵,咸鱼般的又瘫回了雁危行怀里。


    完了,她想。


    她脑海中已经浮现出舅舅那暴怒的脸色了。


    年朝夕整个人生无可恋。


    雁危行看着她心如死灰的表情,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问道:“还冷吗?”


    年朝夕幽幽道:“我心冷。”


    一想到等他们回来之后舅舅会以为他们去做什么了,她不止心冷,她膝盖都开始疼了。


    她开始认真考虑回来之后她跪上几天能让舅舅完全消气,怎么跪才能最省力气。


    偏偏,雁危行这时还问她:“兮兮,你在想什么?”


    年朝夕:“我在想怎么跪起来姿势最优美还不伤膝盖。”


    雁危行大笑,笑声震动的胸膛嗡嗡作响,闷闷的。


    年朝夕一拳头锤在他胸膛上,不满道:“你还笑!快回去,我们现在和舅舅认错说不定还能少挨两顿打。”


    雁危行:“我不。”


    年朝夕冷笑:“那等回去之后我就说是你拐卖良家仙女。”


    雁危行沉吟。


    然后年朝夕就听见他用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说:“既然如此……那等回去之后,我就向舅舅提亲吧。”


    年朝夕:“嗯……啊???”


    他说提亲的时候,就像在说今天午饭适合吃白菜。


    年朝夕险些以为自己少看了几集。


    她和雁危行的关系不是刚进行到拉拉小手亲亲脸颊吗?怎么突然就一步跨越到了提亲?


    中间的步骤是被谁给吃了吗?


    而且,刚刚还在讨论如何给舅舅认错,为何突然就跨越到了提亲?


    你真的觉得你这个时候去提亲,来个火上浇油,舅舅真的不会打死你吗?


    她委婉抗议:“我觉得这件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但雁危行显然不这么想,在这件事上,他全然没了和她一起打恶蛟时那心神相通的默契。


    他沉吟道:“若是提亲的话我还需要回魔族一趟,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如果提亲了的话,那婚礼也要准备起来,舅舅怕是不想在魔族举行婚礼,那么我还需要准备一套别宫。婚后兮兮若是不想呆在魔族,那我必然是要陪着兮兮的,这样的话魔族的事情需要另外找人接手,如此看来要忙的事还有很多,现在准备或许都已经晚了……”


    眼看着他说着说着都要说到以后的孩子跟谁姓了,年朝夕头皮发麻。


    她赶紧打住,大声道:“我觉得这些都还太早了,毕竟我们之间……”才刚挑明不是吗?


    然而话还没说完,雁危行却突然从半空中降落了下来。


    年朝夕吓了一跳,说到一半的话止住。


    随即她才发觉,他们居然落在了一个不知何处的湖泊之畔,夜色之下,如镜的湖面静谧无声。


    湖畔有一块大石头,雁危行随手扯下自己的外袍铺在石面上,随即将她放在石头上。


    年朝夕坐在石头上,微微比站在她身前的雁危行高上些许。


    她低下头,望进了一双如深渊一般的眼睛。


    那眼睛的主人轻声道:“现在,可以了吗?”


    这句话,相比于他方才那些又是提婚又是婚礼之类的话,不可谓不克制了。


    但可能是因为他说那些话的时候始终是带着笑意的,哪怕他说得再怎么过分,年朝夕也只觉得啼笑皆非。


    可是如今,他的眼睛中一丁点儿笑影都没有,他定定的看着她,掩藏在深渊深处的是蠢蠢欲动的灼灼烈火。


    分明是克制的话语,年朝夕却没由来的一阵紧张。


    她下意识道:“可以……什么?”


    雁危行:“再来一次。”


    年朝夕握了握拳头,又松开,再握,再松开。


    她在心里想,成年男女嘛,亲一下就亲一下,更何况还是她自己先动的嘴,现在如果再说不敢亲的显得自己多怂啊。


    更何况,她再怎么没经验,总还是从现代那个信息爆炸的社会里过来的,没吃过猪肉,但可没少见过猪跑,总比雁危行这个正儿八经的古人懂得多。


    雁危行连恋爱都没谈过,说不定还要靠她引导!


    那她可以!


    年朝夕在心里说服自己,然后鼓起勇气,将嘴巴凑了过去。


    再来一次就再来一次,不就是再亲一次脸颊吗?


    她这么想着,微微偏了偏脸,闭上了眼睛。


    然而下一刻,面前的人却突然侧过了脸,本应落在他脸上的吻落在了他的唇上。


    温热,干燥,唇齿间泄露出滚烫的吐息。


    年朝夕一下子睁开了眼睛,下意识的就想退开。


    雁危行却像是早已洞悉了她的动作一般,不容置疑的按住了她的后脑。


    她本就是居高临下的姿势,这下子整个人都被迫俯身下来,仿佛整个身体都在迎合着他。


    月色之下,少女纤细的腰肢和伶仃的背部弯成了一根柔韧的柳枝。


    俊美的道君抬着头仰视着她,如同最虔诚的信徒献祭般的姿态。


    然而信徒却又伸出了手,以最虔诚的姿态将自己唯一的神明拉下了高高在上的神坛。


    “兮兮……”他贴着她的唇,近乎虔诚的叫她的名字。


    年朝夕脑海中混沌成一团,下意识地应声:“唔……”


    声音却几乎不成语调。


    雁危行一顿,下一刻,原本还算谨慎收敛的动作却突然之间肆无忌惮了起来。


    他轻咬、舔舐,眸色越来越深,双手越来越紧。


    上下牙齿微微合拢,在她唇上烙下微微的齿印。


    轻微的刺痛感传来。


    年朝夕浑身一僵,下意识地伸出双手抵住他的胸口,试图后退。


    但是这个动作却反而被他给钳制住了手臂。


    他这个时候仿佛才终于露出了自己温柔有礼之下的本色。


    猎物已经被诱哄进了陷阱,猎人便也摘下了面具。


    猎物无处可逃。


    但很快,贪婪的猎人便已经不满意于唇齿间的轻咬舔舐,猎物挣扎时唇齿间吐露的温热气息像是一种启发一般,他突然无师自通,亲吻,或许不止是这样的。


    ……


    小半个时辰之后,年朝夕和雁危行又重新回到了曲崖山。


    两个人衣衫整洁,发丝一丝不苟,甚至比结束完和恶蛟的战斗之后还干净整洁。


    雁危行唇角带着笑意,像是吃饱了了狮子。


    年朝夕板着脸,眼角眉梢都带着恼怒,但与之相反的,她脸颊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连嘴唇看起来都比平日里鲜艳了几分。


    他们回到曲崖山时,整个被轰成废墟的战场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


    舅舅大马金刀的坐在废墟之上,在他身旁,魇儿气压极低,不见净妄在哪里。


    他们靠近时,正听到舅舅声音沉沉道:“……我一定打断ta的腿!”


    年朝夕的脚步当即就是一顿,心里忐忑。


    她不知道舅舅口中的这个ta到底是他还是她。


    如果是雁危行的话……那他活该,但如果是自己的话……


    年朝夕激灵灵的打了个寒战。


    偏偏这时候自己身旁的雁危行还一副无所畏惧的姿态。


    年朝夕直接掐住他的手臂,拧了一把。


    雁危行面不改色,甚至贴心的将肌肉放松了下来。


    年朝夕对他做口型。


    ——想想办法。


    雁危行看了看舅舅,了然,冲她点了点头。


    年朝夕看他平静的神情,心里没底。


    雁危行到底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可是隔了小半个时辰才回来,虽然这小半个时辰他们除了亲了这么两下什么都没做,但是……


    年朝夕扶额。


    她明明什么都没做,为什么会有一种私奔回来直面长辈的感觉?


    而就在年朝夕的纠结中,雁危行动了。


    他踏出废墟,开口道:“舅舅。”


    舅舅瞬间转过头,看到他的第一眼,表情暴怒。


    然后他就看到了雁危行身后的年朝夕。


    他外甥女遮遮掩掩地挡住了自己的嘴唇,试图往雁危行身后藏。


    舅舅:“!”


    他虽然没娶妻,年朝夕也没有舅妈,但这并不代表他什么都不懂。


    明白了这登徒子都对自己外甥女做了什么,他暴怒的神情又添了狰狞。


    他立刻起身,长剑已经握在了手里,冷笑道:“你还敢回来!”


    雁危行却十分平静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突然从自己储物戒中取出了一块通体漆黑的令牌。


    他手持令牌,平静道:“此物乃是魔族尊者令,持此令者,既可号令群魔。”


    舅舅听着挑起了眉头,怀疑他是不是在威胁自己。


    然后他的下一句话却完全打破了他的猜测。


    他突然双手将那个代表了权力的令牌奉到了他面前。


    俊美道君石破惊天道:“我想以此物,求取兮兮。”


    年朝夕:“!”


    舅舅:“登徒子!”


    魇儿:“你做梦!”


    三人反应不一。


    雁危行却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保持着奉上令牌的姿势。


    舅舅眯了眯眼,声音沉沉道:“我若是不允呢?”


    雁危行:“那我便再求。”


    舅舅冷笑:“你能求到什么时候?”


    雁危行平静道:“两百年我都求了,只要兮兮在,我不怕再求两百年。”


    舅舅一下子哑然。


    年朝夕手一紧,几乎是下意识地上前两步:“舅舅……”


    她一冒头,那艳丽到不正常的脸色就更明显了。


    舅舅气结,直接瞪了她一眼。


    但少女下意识地反应不能作假。


    这一瞬间,舅舅想了很多。


    他想到了自己的妹妹。


    当年若不是自己的固执,他是不是也能和妹妹他们一起共享天伦,然后看着兮兮这孩子长大?


    如今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唯一的外甥女。


    而在他浑浑噩噩的两百年里,这少年带回了兮兮。


    他们用着同一颗心脏。


    他突然哼了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去。


    雁危行见状,扬声问道:“不知道舅舅的答复……”


    舅舅直接打断了他:“叫前辈!谁是你舅舅!”


    雁危行顿了顿:“那前辈……”


    舅舅冷笑:“你以为求娶我外甥女,能有这么简单!”


    话音落下,舅舅身影已然消失。


    原地,年朝夕和雁危行面面相觑,搞不清舅舅是什么意思。


    年朝夕猜测道:“这是同意了,但没完全同意?”


    雁危行闻言若有所思。


    年朝夕忍不住问:“你在想什么?”


    雁危行:“我们以后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兮兮,我想要个女孩,跟你姓,继承战神遗风,名字就叫……”


    年朝夕直接黑脸,一巴掌拍在了他脑袋上。


    她怒道:“你再想屁吃!”


    第106章


    事实证明,男人这种生物,不管是谁,都天生精通得寸进尺这个技能。


    就比如雁危行。


    两个人没说开之前,这厮不管为她做了什么,都闷葫芦似的一句话都不说,从来不把自己内心的想法表达出来,仿佛这世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克制更正人君子的人了。


    然而那层窗户纸被年朝夕冲动之下戳开之后,“得寸进尺”这个词仿佛就成了为他量身定做的。


    他的得寸进尺,年朝夕在那个仿佛永远都结束不了的吻之中感受的淋漓尽致。


    如野火肆虐,欲壑难填。


    得不到时有多压抑克制,得到了之后就有多一发不可收拾。


    尝到了一丁点儿甜头,就无法控制的想要更多,心中的野望越大,就越来越难以满足。


    就像刚才一样。


    在他的想象里,他和年朝夕已经进展到了该商量孩子的名字的程度了,但现实中,他的心上人让他想屁吃。


    年朝夕觉得不能这么惯他,若真这么惯下去,那要不了两天,这人就会更加过分。


    现在还只是口头上说说,如果真纵容下去,说不定就真下手做了。


    所以,也不能给他的表象给欺骗。


    年朝夕看着一脸忧郁地看着自己的雁危行,这么告诉自己。


    他长相俊美,但是在两百年之前,他的俊美是一种偏向于少年锋锐的俊美,如一把开锋的利刃一般,俊美的能刺伤人。


    但是在两百年之后,特别是在他恢复记忆之后,他的俊美中多了丝成熟沉郁。


    这样的气质和他本身锋锐的长相形成了极大的冲突,但却混合成了一种极为矛盾又极为吸引人的气质,几乎让人移不开眼。


    而当他眉眼低垂时,俊美的脸庞上忧郁的神情非但没破坏他原本的气质,还让人恨不得全都听他的。


    就像现在。


    拒绝了他,就仿佛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一般。


    年朝夕有理由怀疑他正在明晃晃地勾引她,而且她有证据。


    因为在离开的那小半个时辰里,这人就是用这幅表情缠着她的。


    每次她拒绝他,这人就用这幅表情看着她,仿佛拒绝他是多么天理难容的事情一般。


    年朝夕这次下定决心不能被他给勾引到了,直接硬下心肠,凶道:“你给我好好反省!你觉得舅舅为什么叫你登徒子!”


    俊美的道君为自己辩白:“我觉得舅舅对我有所偏见……”


    年朝夕:“反省!”


    雁危行:“……好的。”


    他意志消沉,被年朝夕怼的蹲在角落里思考人生。


    而年朝夕怼了她新任的男朋友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一时间仿佛连火辣辣的嘴唇都不那么疼了。


    然后她左看看右看看,觉得不对。


    “净妄呢?”她问魇儿。


    怪不得她觉得仿佛少了些什么,净妄居然不在,她就说,如果净妄在的话,那么现在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应该是净妄才对。


    魇儿看着她,整个人还沉浸在自家白菜终于还是被猪拱了的沉郁中,心如死灰道:“他正看着净释。”


    顿了顿,又补充道:“净释死了,恶蛟死之前抽空了他的生机,净妄正给他挖坟。”


    年朝夕一顿。


    随即她道:“那我过去看看他。”


    雁危行这时候想起来他还有个挚友了,也起了身,道:“我和你一起去。”


    年朝夕:“你反省!”


    雁危行:“……好。”


    他意志消沉的停在了原地。


    年朝夕往记忆中她和净释战斗的地方走。


    走到一半,魇儿居然追了上来。


    年朝夕停了下来,声音温和地问道:“魇儿?怎么了?”


    魇儿面上掠过一丝迟疑,居然有些踌躇。


    年朝夕觉得稀奇。


    她知道自己死后,魇儿变了很多。


    在两百年前,她还是她的侍女的时候,可能是被差点儿被人当成炉鼎卖出去的经历给吓怕了,她胆小的很,也没什么主见,性格单纯又容易满足。


    那时候很多人都怕年朝夕,觉得她喜怒无常,只有魇儿,只要她夸她两句,她就能开心很久。


    而自从她复生之后,魇儿变成了魇姑姑。


    为人冷漠强势,杀伐果决,是个在修真界里人人都忌惮三分的女修。


    她很久没在她脸上看到这样迟疑的表情了。


    然而不过迟疑片刻,她就问道:“姑娘……是想让雁危行当姑爷吗?”


    年朝夕失笑:“没那么快的。”


    那也就是说,确实是了。


    魇儿消沉了片刻。


    确实,雁危行对姑娘的心意,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这样甚至都能舍弃性命的情谊,魇儿扪心自问,哪怕是她也忍不住动容。


    若她只是个路人,她可能会觉得这两个人十分般配,雁道君确实配得上姑娘。


    但她是姑娘的人,她得为姑娘考虑。


    在她看来,雁危行是良配,但却不是姑娘的良配。


    因为他们之间牵扯太多了。


    两百年的谋划,一颗心脏的献祭。


    雁危行爱姑娘吗?或许没人比他更爱姑娘了。


    但他的爱太过沉重了。


    魇儿有预感,若是姑娘真的陷入这样一场感情之中,日后怕是再难抽身。


    有时候爱也是一种枷锁,付出越多便越沉重,对付出的人和接受的人都是这样。


    但她想让姑娘开开心心的,永远不被任何人束缚。


    姑娘若是爱着雁危行,那自然一切都好,但若是有朝一日姑娘厌倦了,爱意消弭了呢?


    毕竟相爱容易,相守却难,多少情投意合的道侣最后会因为一点一滴的生活琐事磨平爱意,最后分道扬镳。


    魇儿不觉得这有什么,她毕竟是妖族,在她看来,能爱上一个人是很难得的,而若是爱上了却发现彼此不合适,大不了也就好聚好散。


    而若是对象是雁危行的话……如此沉重的爱意,他能容许姑娘好聚好散吗?


    这样想,或许是自私了些,但是事关姑娘,她却又不得不自私一下。


    她忍不住劝道:“姑娘,如果只是因为恩情的话……”她有千百种方法帮她偿还恩情。


    但看着姑娘清凌凌的目光,她又说不下去了。


    年朝夕平静地看着魇儿,像是明白了她在担忧什么。


    于是面对着魇儿不安的神情,她突然笑了一下。


    她柔声道:“魇儿,如果是因为恩情,最开始察觉雁道君的念头时,我就会偿还恩情,然后远离他了,但我没有。”


    她从不受威胁,也不受谁束缚,如果她不愿意,早在最开始,她就宁愿再把心脏还给他。


    没有任何人能挟恩图报。


    但她没有。


    早在雁危行失去记忆却依旧记得她,又口口声声称她为未婚妻时,年朝夕已经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但她却什么都没有做。


    魇儿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是明白了什么。


    她沉默片刻,突然说:“那姑娘,如果雁危行以后皮肤您了,您就来找我,咱们月见城爱慕姑娘的少年多的是,个个都比雁危行年轻体贴,到时候我介绍给您让您一个个挑,要是喜欢的话都收作面首估计他们也没什么异议。”


    年朝夕听得挑起了眉头。


    仗着雁危行不在这里,她大胆道:“那我就等着魇儿的青年才俊了……”


    话音刚落,魇儿身后,雁危行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正幽幽的看着她。


    年朝夕看得背后一凉,飞快地跑了。


    ……


    一路上,曲崖山已经全部被制服了,舅舅带来的那一百多号人连同着曲崖山里被救出来的俘虏一起清理战场。


    曲崖山里有知道全情助纣为虐的人,但也有单纯就是来曲崖山上个学,对所有的一切全然不知的人。


    这些人都需要区分,于是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一时半会儿难得闲暇。


    年朝夕穿梭在人群中,越走越偏,费了会儿功夫才找到净妄。


    她找到他的时候,净妄正在从一把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断剑挖坑刨土,弄得灰头土脸的。


    净释的尸体就躺在他身旁。


    挖个坟其实很简单,用个法诀就可以了,但他没有。


    他像一个凡人一样,亲自动手挖。


    断剑挖坑本就艰难,他用不顺手,但也不着急。


    年朝夕在原地看了一会儿,走了过去。


    她看也没见净释的尸体,只半蹲在净妄面前,问:“要帮忙吗?”


    净妄抬起头看她。


    和她想的不一样,净妄脸上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十分平和。


    他看了看净释的尸体,又看了看她,叹道:“算了,有始有终,我亲自葬他,送他一程,也算是断了我们之间天生的亲缘吧,小城主您就在一旁看着吧。”


    年朝夕也不强求,真就在一旁看着。


    净妄半跪在地上,僧袍弄得有些狼狈。


    年朝夕看了一会儿,突然说:“刚刚,雁道君突然说要向我舅舅提亲,把舅舅气得不行。”


    净妄讶异的抬起头,忍不住笑道:“雁危行这是终于挑明了?”


    年朝夕也不害羞,只说:“可惜你当时不在场,不然真该让你看看你那挚友犯起傻来是什么样子。”


    净妄失笑:“我看的可不少。”


    他想了想,开始揭雁危行老底。


    他说:“雁危行肯定没告诉你,当年在月见城,杜衡书院那次可不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呢。”


    年朝夕以为他说的是他们少年时期曾见过,但又觉得这件事她当然知道,他也没必要特意说,于是便疑惑道:“哦?”


    净妄回忆道:“当年我们是追着一缕魔气进月见城的,他对魔气十分敏感,觉得那魔气有古怪,就一路追到了城主府。”


    他笑道:“我们到城主府的时候,正是一个夜里,小城主和人吵架,一人舌战群儒。”


    年朝夕微微一愣。


    那次……应当是困龙渊之后,她记起小说的事情,然后找牧允之退婚的那一夜吧?


    那他口中的那缕魔气……怕就是来自困龙渊了。


    雁危行那时候就看到她了吗?


    净妄继续说:“那夜见过你之后他就魂不守舍,第二天一大早就报名参加了演武,我还奇怪他为什么参加演武呢,报了名也不打,直到他在院门口看到你来了,当即就上场挑战上一局的擂主。”


    年朝夕既震惊又好笑:“……居然是这样吗?”


    净妄笑眯眯的,说:“不信你问他,他肯定不敢对你撒谎,那厮就是专门等着对你孔雀开屏呢,我说他那天怎么打的这么花里胡哨的。”


    年朝夕失笑。


    雁道君还真是……挺可爱的。


    而这时,净妄已经挖好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


    他亲手将净释的尸体放了进去。


    而这次,他没有再亲手埋土了。


    他起身,微微挥了挥手,余土尽皆掩埋。


    他又捏了个法诀,身上的衣衫也变得干净整洁。


    他双手合十,口称佛号:“阿弥陀佛,尘归尘,土归土。”


    “小城主,我们走吧。”


    第107章


    净释到最后只留下了一个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墓。


    净妄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大踏步往前走,到最后都没再看那坟墓一眼。


    年朝夕本以为,今夜的事情,到此也就该结束了。


    然而当他们在回去找雁危行的路上听到隐隐的喧哗声和刀剑相接声时,年朝夕就知道怕是还有乱子。


    她转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但因为整个曲崖山差不多都被轰平了,高低崎岖的废墟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实际上也看不到什么,可年朝夕却听到了燕骑军列队的口号。


    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燕骑军为何又列起了对敌阵?


    舅舅不知道去哪儿了,估计是在忙着区分曲崖山被俘的那些妖修,而燕骑军到底还是她的私兵,还是父亲留给她的,对她的意义非凡,她自然不能不管,所以几乎想也没想的转身朝着声音传过来的方向走了过去。


    净妄立刻跟了上去。


    稍微走近一些,声音越发清晰,年朝夕听到了有人在喊燕骑军的列队口号,随着口号,刀剑出鞘声清晰到令人胆寒。


    这确实是在列对敌阵。


    年朝夕心里一惊,疑心燕骑军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当即也不管身后的净妄了,抛起飞剑绝尘而去。


    她一路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然后她看到自己的燕骑军列成了对敌阵,而对敌阵的阵眼处,正是牧允之三人。


    看到牧允之的那一刻,她当即就是一惊。


    因为此刻的牧允之身上,居然魔气隐现,而他整个人则完全一副全然无意识的状态,充血的双目全然无焦距,正对沈退二人无差别的攻击着,全然一副要置之死地的态度。


    魔气?牧允之一个正统人族修士,怎么会有魔气?


    年朝夕突然想起来,他们是和她一起掉进地下百丈的,而一直到自己控制净释之前,这几个人都没能冲破恶蛟给他们下的幻境。


    如今恶蛟一死,幻境自然也就破了。


    那他们到底在幻境中看到了什么,怎么出来之后,牧允之一副全然要入魔的姿态?


    不对,还少了一个人。


    邬妍呢?


    年朝夕视线微偏,落在了杀阵之外。


    杀阵之外几步远,几块碎石的包围之下,她看到了邬妍用自己的独臂抱住了膝盖,一张脸紧紧的埋进了双腿里,和那三个人的癫狂表现相反,她安静的就像是死了一样。


    而此时,眼看着被围在杀阵之中的牧允之完全无视了肉眼可见的威胁,杀招愈演愈烈,其余两人也一副要一命搏命的态度,燕骑军不得已终于开口。


    为首那人沉声道:“牧城主,再不停手,只怕我等就要冒犯了。”


    牧允之的视线茫然无焦距,但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却突然动了一下。


    他看着燕骑军,像是在这一刻突然认出了他们都是谁一般,突然问道:“你们也是来杀我的?你是来找我报血海深仇的??”


    年朝夕听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什么叫报血海深仇?


    她和他们有仇不假,但燕骑军与他们何来的血海深仇?若是这血海深仇指的是年朝夕之死的话,那为什么前缀是“你们”?


    ——你们来找我报血海深仇?


    仿佛笃定了他和燕骑军除却年朝夕之事外还有私仇一般?


    但他对燕骑军做过什么吗?


    年朝夕突然觉得不对。


    很显然,燕骑军也觉得不对。


    为首那人沉默片刻,淡淡道:“我和牧城主并无私仇,牧城主这句话严重了。”


    而牧允之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哈哈大笑。


    他眼角眉梢尽是讽意,冷笑道:“我逼迫你们至此,在你们口中居然是并无私仇,我还真没想到燕骑军居然窝囊成这样,连报仇的血性都没了吗?”


    年朝夕听得眉头直皱,燕骑军众人面面相觑。


    什么叫逼迫他们至此?


    他们何曾受过谁的逼迫?


    不说主上生前这人一直觊觎着主上手上他们这支势力却连动都不敢动他们一下,哪怕是在主上殉城死后,难道不是他们和魇姑娘联手逼走了牧允之,这才让他不得不放弃月见城这一根基重新建立势力的吗?


    更何况,主上殉城而死,名望如日中天,他们作为主上遗部,又有这样的实力在,谁敢动他们?


    这牧允之是来曲崖山一趟脑子给摔坏了吗?他梦里的逼迫他们至此?


    这一刻,燕骑军所有人脑子里都冒出了这么个诡异的念头。


    燕骑军不能理解,但听见这番话的沈退却面色难看。


    他本就是受了重伤之后又被关进溶洞里,根本就难以支撑,更遑论遭遇了牧允之如暴风雨般的攻击。


    他脸色铁青道:“牧允之!你给我冷静一点,那只是幻境而已,你连幻境和现实都区分不出来吗?”


    而这句话却并没有让牧允之更清醒一点,他的视线移过去,像是清醒了一点,但整个人身上的魔气却愈加浓烈。


    他突然一笑,道:“没错,我早就分不清了。”


    而年朝夕高悬在上空,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们提到了幻境。


    “逼迫燕骑军至此”……


    现实中,没人能逼迫得了燕骑军。


    而这个情节……


    年朝夕突然从半空中降落,脚步匆匆的走了过去。


    燕骑军立刻就发现了她的身影。


    众人大喜,哪怕没有人统领指挥,也依旧协同一致的单膝朝着年朝夕的方向跪下。


    三百个人,三百道声音融为一道——


    “燕骑军拜见主上!”


    那振奋高昂的声音几乎传遍整个曲崖山。


    入目所及之处,一张张脸上都是相似的狂热爱戴。


    年朝夕微微抬了抬手,让他们起身,眼睛却一直盯着牧允之。


    牧允之看到她,脸上的震动毫不掩饰,嘴唇颤抖不成音。


    半晌,他居然车出一抹似悲似苦的笑来,哑声道:“兮兮,你是亲自来找我报仇的吗……”


    年朝夕心中的那股怪异感更甚。


    她想,她或许都不用验证什么了,牧允之他们的反应已经告知了她一切。


    这时,雁危行单手提着净妄飞了过来,正落在她身旁。


    他看了一眼那几个人,神情紧绷,只问道:“兮兮,怎么了?”


    他是听到动静之后就飞快的赶过来了。


    随即他便看到了牧允之。


    眼见牧允之的古怪状态,他微微一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道:“心魔?”


    年朝夕立刻抓住了重点,“这是心魔?”


    雁危行微微笑了一下,平静道:“心魔所累,记忆混沌,他离被心魔所控不远了。”


    年朝夕皱起了眉头。


    被心魔所控,如果无法反抗心魔,那要么入魔成为魔修,要么像舅舅一样,记忆混沌修为尽失,日复一日的等着一个突破心魔的机会。


    如今,牧允之分明是一副要入魔的样子了。


    那么问题来了。


    又是自相残杀,又是迫害燕骑军,又是报仇,牧允之经历的幻境到底是什么?


    会是她猜测的那个吗?


    毕竟,燕骑军被迫害这个怎么听怎么让她不舒服的情节,她只在一个地方看过。


    ——原著小说。


    ……


    在年朝夕的印象中,原著小说里,燕骑军的结局并不怎么好。


    一支实力强大的私兵,失去了主人,却又从上到下都不肯归心,这样一支队伍,很难不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比如原著里的牧允之。


    更何况,在原著里,年朝夕死的悄无声息,死后因为被万魔分食,连尸体都不曾留下,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临阵脱逃了。


    但燕骑军不信,他们认定年朝夕的死肯定有蹊跷,一心一意的要调查年朝夕死亡的真相。


    而这真相大概只有原著里的邬妍一个人才知道。


    牧允之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了邬妍的隐瞒,或者说他只是单纯的觉得这支不能为他所用的私兵是一种威胁,所以在他们的调查路上,他颇多阻挠。


    有当时威望如日中天的牧允之的阻挠,再加上因为所谓主上临阵脱逃的传闻,燕骑军过的颇为艰难。


    直到原著里的牧允之夺得了战神图谱,燕骑军或许是察觉了什么,在原著里最后一次作为反派登场。


    然后,被牧允之从上到下逐一瓦解……


    年朝夕想着原著中燕骑军的结局,深吸了一口气才没有让自己失态。


    她怀疑恶蛟是窥探到了她识海之中有关原著的记忆,所以才特意制作了一个与原著相同的幻境,将他们全都拉了进去。


    如果牧允之真的如她所想的那样,是进入了原著幻境的话,他能说出自己和燕骑军有血海深仇这句话,就证明了那幻境在被破开之前已经进行到了结尾。


    牧允之是看了原著幻境,所以才生出了心魔,还是说他要有心魔存在,只是因为原著幻境才让这心魔显现了出来?


    但是此刻的他分明是已经混沌了真是记忆和幻境了,否则他也不可能对现实中的燕骑军说报血海深仇之类的话。


    正在此时,牧允之突然扔下了手中的剑,像是要寻个解脱一样,如释重负般道:“兮兮,你既然亲自报仇,就由你亲手杀了我吧。”


    年朝夕看了他片刻,突然问道:“所以,你幻境中的那个年朝夕是怎么死的?”


    他眼睑突然颤动,猛然睁开眼睛看向了她。


    他方才还一副分不清现实和幻境的模样,此刻却又像是清醒了一般。


    他嘴唇微动,说:“我看到你被万魔分食。”


    万魔分食,那果然是原著了。


    年朝夕也没有多惊讶,而是踢开了被他丢到自己脚边的剑,淡淡道:“这几日我已经见血太多了,不想再见血,你若是想死的话最好也别死在我面前,好自为之吧。”


    她没有落井下石的爱好,也没有以德报怨的情操,他有了心魔也好,分不清记忆和幻境也罢,自有他自己的造化。


    年朝夕没兴趣掺和了。


    她提声道:“燕骑军,收兵,回去。”


    于是,连燕骑军都开始收拢,不再去看他们。


    牧允之楞楞地看着她,混沌充血的眼睛逐渐清明。


    而此时,从她过来起就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的邬妍突然起身,如梦初醒般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刚刚看到的才是现实,这里是幻境!这里是幻境!有人要害我,把我困在幻境里,我要出去!”


    话音落下,她对他们避如蛇蝎一般疯狂的向前跑,不一会儿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年朝夕看着她的背影,嗤笑一声。


    幻境中,原著里,邬妍才是那个女主,功成名就,收获爱情。


    如果无法接受现实的话,让她笃定幻境里的才是真实也没什么不好。


    一旁的净妄目瞪口呆,小声道:“她也走火入魔了吗?”


    年朝夕:“不,她纯粹是疯了。”


    净妄啧了一声:“没意思,走吧。”


    年朝夕也觉得没意思,见燕骑军已经归拢,立刻道:“走。”


    正在此时,雁危行突然从背后叫住她:“兮兮。”


    年朝夕脚步一顿。


    然后她听见他问道:“我看到的幻境和现在,到底哪个是真实?”


    年朝夕想了想,说:“三千世界,各有各的不同,谁知道呢?”


    说完,她不再停留,脚步匆匆的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第108章


    忙碌一夜,年朝夕他们在第二天就开始考虑离开的事情。


    他们来时只有两人,离开之时,哪怕除却了被舅舅率领着攻打曲崖山的士兵们,也有近千人没有着落。


    这些人中,有些是一无所知的只是来曲崖山上学的人,曲崖山一夜突变,他们有些仍在睡梦中就遭遇了这惊天变故,看着一夜之间被夷为平地的曲崖山,到现在都有人回不过神来。


    这些人倒也好安排,能正儿八经到曲崖山进学的大多是附近妖山中还未满年岁的小妖,哪怕遭遇这样的变故,他们大不了还能回家,还有地方可去。


    而剩下的就麻烦多了。


    被俘虏的人中成分最杂的是被曲崖山驱使的妖仆、受曲崖山供奉的宾客、曲崖山守卫的妖兵、乃至于在曲崖山书院里传道受业的师长。


    他们大多宣称自己对曲崖山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年朝夕信他们大多数人的话都是真的,毕竟曲崖山在净释掺和进来之前到底也只是一座有实力的妖山,有实力自然有人投效,曲崖山暗中做的是本就不可对人说,除了心腹和助纣为虐的人之外,估计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自己投效的妖山还做这样的事。


    但他们中绝对是有如那黑蛇和山雀一般,或对曲崖山的事情一清二楚暗中效力,或主动投效的人。


    这样的人,放过一个年朝夕都觉得可惜。


    而这样的人肯定不在少数。


    既然做的是阴私之事,为曲崖山的阴暗面效力的人多半彼此知根知底,他们只要能抓住一个,剩下的人被揪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所以年朝夕倒不怎么忧心,顶多是麻烦了一些。


    她忧心的是这些人该怎么处理。


    他们多半是妖族,妖族封闭多年,自己又排外,她怕自己一个处理不慎就引发外交危机。


    只能慢慢先把人揪出来,之后再做打算。


    而以上两波人她最起码还能找到处理办法的话,剩下的人才是最让她棘手的。


    ——被曲崖山当做剥夺生机的工具的、为数众多的俘虏。


    这些俘虏中有人有妖,好一点的修为尚在,修养个几年完全恢复也不成问题,不过这样的人只在少数,多半还都是刚被抓来没多久的。


    而剩下的,都一个比一个惨。


    情况好一些的,修为虽在,但内里早已千疮百孔。差一点的,修为虽在,但此生估计再难寸进。而有些更严重的,身体几乎与凡人无异,能活几天都是问题。


    这些人中有人有妖。


    年朝夕特意去问了他们一下,出了曲崖山之后,他们想去哪里。


    因为年朝夕是最先出现在溶洞中救出他们的人,又有溶洞中那番为了激发他们的求生欲而着意唤起他们战意的言语在,他们大多对年朝夕都很信任。


    低低地窃窃私语之后,是人族俘虏先表的态。


    他们有些想回原本的师门看看,有些想回家求医,有些想找回自己的妻女,而有些,则觉得自己既然已经是废人,也再难面对曾经的故人,准备在剩下的时间里独自一人到处走走,或是想走个清净,或是想拼死一搏,看能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机缘。


    而不管他们怎么选择,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决定最先做的是,就是离开困住他们的妖界。


    年朝夕找雁危行和舅舅他们商量了一下,准备等他们离开的时候带上这群人,觉得自己能自己回去的就放他们自己回去,受伤太重的就由他们一路护送回各自的宗门,而那些不想见故人的,年朝夕他们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尊重他们的选择。


    从前他们不能选择自己的生死,现在最起码能让他们自己选择自己的去留。


    强行留下他们,或将他们送回自己的来处,未必是对他们好。


    而以上的这些人,好歹都有去处,一路护送虽然麻烦了些,但这一个个都是人命,年朝夕不觉得麻烦,其他人也没有二话。


    而最棘手的其实是那些俘虏中的妖族。


    他们基本上都是曲崖山从各地寻来的小妖,一无出身,二无来历,为了确保他们哪怕死了也不会有人怀疑追究,他们有些甚至连能算朋友的人都没有。


    他们没有足够亲近之人,没有足够信任之人,他们无处可去。


    而妖族,归根结底还是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


    这样一群身受重伤修为失了大半的妖修,年朝夕若是轻易就把他们丢下,或者胡乱就把他们送回来时的妖山,没有自保之力的他们估计没几天就会沦为其他妖族压榨的对象,更甚者遇到修行方式血腥的妖族,沦为对方的血食养分也不无可能。


    这样安置他们,和没救他们出来也没什么差别。


    但是他们又都是妖族,年朝夕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就这么把一群妖修带出十万大山,否则落在有心人眼里不知道会怎么想。


    而且这些妖族也未必肯离开故土。


    对待人族俘虏的方法放在他们身上完全不能用。


    那么这群人该怎么安置?


    年朝夕颇觉棘手。


    她想得头秃,干脆跑去找雁危行商量。


    雁危行沉吟片刻,径直道:“交给妖族自己处理。”


    年朝夕眼睛一亮:“仔细说说。”


    雁危行缓缓道:“妖族和人族不一样,妖族是妖皇统领中央,底下各个妖山自有各自的大妖管理,只要妖山的各个山主定时上供臣服称臣,妖皇不会插手各妖山事务,不过如今的妖皇是两年前夺位而来的新妖皇,大有抑制大妖权力的意思,但苦于根基不稳无从插手,正好曲崖山风头正盛,我们把曲崖山送给他让他开这个头,他肯定乐于接手这个烫手山芋。”


    年朝夕:“那妖皇……”


    雁危行:“我来联系,其实这里动静闹的这么大,不可能没人注意到,迟一些早一些罢了。届时,曲崖山的那几个大妖可以一并交给妖皇处理,我们就不用多插手了。”


    年朝夕觉得可行,直接跑去和舅舅商量。


    审问那群俘虏审的头大的舅舅当即就同意了。


    于是他们又在这里呆了两天。


    这两天里,为了避嫌,舅舅借来的修士和魔族的死士纷纷撤离,只有燕骑军守在这里。


    年朝夕他们没有隐瞒的意思,雁危行不知道出于何种考虑,居然让人着意将曲崖山的事情广而告之。


    于是不出两天,曲崖山周围所有的妖山都知道了曲崖山发生的事情,也知道了新妖皇不日就会过来。


    起先,曲崖山一夜被人端了,对方还是人修,周围其他妖山未尝没有借机朝他们发难分一杯羹的意思,但是曲崖山的所作所为和妖皇要来的事情一传出,一夜之间风向全都变了。


    周围有点儿实力的妖山全都三缄其口。


    这明显是个浑水,曲崖山做的事情哪怕是放在妖族也罪无可赦的,他们这时候若是起了分一杯羹的贪念,届时清算起来清算到他们身上就得不偿失了。


    而且这些妖山中,未尝没有和曲崖山做过交易,从曲崖山买过生机以做他用或者给曲崖山送过俘虏的。


    他们未尝不知道曲崖山做的什么勾当。


    如今曲崖山倒了,他们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


    因而,雁危行广而告之,居然还让他们多清净了两天。


    而在这两天之中,牧允之不知所踪了。


    年朝夕没留意他的去向,燕骑军告知她牧允之离开时,她也只是微微惊讶了一下。


    牧允之离开半天,沈退试图拜访年朝夕,正碰见了雁危行。


    看到雁危行时,沈退的脸色当场难看了下来。


    他声音沉沉地问道:“你为什么会在兮兮的房间里?”


    雁危行不以为意,淡淡道:“这和你有关系吗?”


    他的声音平静到让人心冷,仿佛这个人哪怕是在和你说话的时候也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而对于进出兮兮房间这件事,他更是习以为常。


    可是,在月见城时,兮兮根本不会让任何人靠近她的房间,除了她的侍女魇儿。


    沈退抿唇:“我要见兮兮。”


    雁危行失笑:“你?见兮兮?”


    沈退不说话。


    雁危行便道:“你跟我来。”


    说完他看也不看他,转身走出去。


    沈退沉默片刻,跟了上去。


    当天,雁危行把沈退打的再也没有反抗之力,然后他被直接丢出了曲崖山。


    而宗恕,年朝夕却让人直接把他扣了下来。


    他与曲崖山勾结,两百年中不知道害了多少人物修士,他的罪行已经不是年朝夕所能裁定的了,相信等他们回到人族之后,将曲崖山的事情昭告天下,自然有当年的苦主亲友家属出面料理。


    宗恕被燕骑军关押起来之前,曾要求见年朝夕一面,


    年朝夕没见。


    于是燕骑军给她带来了一句话。


    宗恕说:我等你裁定我的罪孽。


    年朝夕听了,沉默片刻,嗤笑一声。


    真是到哪里都不缺这种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的人。


    两日之后,年朝夕见到了妖族如今的妖皇。


    ——一个似乎比她还小一些的年轻人。


    年朝夕没有出面,直接让舅舅和雁危行自行处理。


    于是经过一个上午的扯皮,年朝夕他们带兵擅自进去妖族境内歼灭曲崖山就变成了受妖皇委托清剿匪孽,一点把柄都没给人留。


    而正如雁危行所想,他主动接手了曲崖山的烂摊子和那些无家可归的妖族俘虏。


    事已至此,年朝夕他们再留下去的意义也没有了,年朝夕当即决定启程,带着人族的苦主回人族。


    而曲崖山的风波,从这时,才终于传到人族。


    无数宗门世家和一方豪强翘首以盼。


    第109章


    无音宗。


    这里是整个修真界离妖族最近的地方,地处偏僻,整个宗门坐落于一片绵延千亩的竹林之中,被修竹遮掩着,清幽雅致。


    虽然地处边陲,但这个宗门却没有丝毫落败之感,反而从上到下透露着一股隐居竹林般的与世无争。


    宗门上下满门音修,以乐为友,与竹为邻,虽然宗门人数不多,但满门都是超然脱俗的神仙人物,是整个修真界中音修的执牛耳者,门下弟子各个都是仙人之姿。


    ——年朝夕来无音宗递拜贴前,舅舅是这样和她说的。


    而此时,她手握拜贴,看着竹林之外一对指着鼻子互相“亲切”问候对方的出色男女,满脸呆滞。


    男子峨冠博带作文士打扮,背后背着一张古朴焦尾琴,说一句“仙人之姿”无人反驳。此时,他正将自己身后的焦尾琴拍的嘭嘭作响,神情激动的大声道:“琴乃正统!乐音最正,其色最清,实乃百乐之王,只有你这无知女子才把箫声这般靡靡之音当成宝贝,安敢与我争什么乐声正统!”


    女子一身水青色留仙裙,手挽同色披帛,腰间别着一支碧色的玉箫,一句“神仙人物”放在她身上果真不为过,而此时,她正撸着袖子,面目狰狞:“你放屁!你大爷的正统!你叫它一句正统它估计自己都觉得自惭形秽,弹奏起来铮铮鸣鸣惹人心烦,还有脸说我是靡靡之音?上一届宗门大比是,我一无知女子不一样把你这正统琴音给打趴下了?”


    男子胀红脸庞:“你、伶牙俐齿!”


    女子冷笑:“一叶障目!”


    旁观的年朝夕:“……”


    ——神仙人物,仙人之姿。


    年朝夕沉默。


    原来,这才是她舅舅心中的仙人之姿吗?


    她一时间都有些迷茫了。


    而正在此时,这对男女眼见着谁都说服不了谁,一言不合之下,为了证明自己的乐器才是正统,相约“斗乐”。


    年朝夕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不同的修士打起架来风格也各不相同,如果说剑修打起架来最有杀气我最让人热血沸腾,法修打起架来最千变万化神秘莫测,体修打起架来最拳拳到肉暴力美学,那么音修打起架来绝对是最起范的。


    其他修士还能叫斗法,音修也是斗乐。


    年朝夕曾见过音修斗乐,两人相对而坐弹奏乐器,靡靡乐声之中带着缠绵杀机,美丽又危险,只见过一次就能让人心折。


    可以音修从来心性平和鲜少斗争,想看一次都不容易。


    年朝夕本来是送拜贴的,原本看他们吵的厉害还想着要不要制止他们一下,此刻干脆直接不动了,还拉了魂游天外的雁危行一下,让他躲在自己身后,等着看斗乐。


    那女子抽出了玉箫,男子也卸下了长琴。


    年朝夕默默激动,等着一场美丽又充满杀机的斗乐。


    女子举起了箫,男子举起了琴,他们面容严肃,气氛也险恶了起来,一场杀机一触即发。


    然后……


    年朝夕看到两人面目狰狞地提着乐器朝对方脸上呼了过去,力道都是实打实的,打准了绝对能肿上三天那种。


    年朝夕:???


    年朝夕:!!!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音修各自提着自己的宝贝乐器对对方使用物理攻击,招招狠辣,全都朝对方最脆弱的地方打去,熟练的一看就是这样互殴过很多次了,招式娴熟到很多体修估计都自愧弗如。


    不是,你们有毛病吗?你们俩音修打架使用物理攻击?


    这合理吗?


    她眼睁睁看着那女子一玉箫抽到了对方脸上,对方用抡锤子的标准姿态抡起了古琴,趁机锤到了对方肩膀。


    那女修面不改色,居然还抗住了,体质堪比实力一流的正经体修。


    年朝夕看得怀疑人生。


    她疑心自己找错地方了,这里其实压根不是什么无音宗,而是一群实力强悍的体修的修炼之地,不然为何她印象中各个身娇体弱连打架都起范的音修们为何一副精通肉搏和挨揍的样子?


    年朝夕沉默。


    雁危行看了一眼又一眼,略一沉吟,也沉默了下来。


    他问年朝夕:“我们没有找错地方吗?”


    很好,看来不止她一个人这么想。


    年朝夕略微欣慰。


    正在此时,那幽深的竹林中,竹子突然从两边分开,分出了一条路来。


    从中走出一个仪容俊秀的男子。


    那男子皱眉看着打成一团的两人,暴喝一声:“还不快停手!成何体统!”


    两人浑身一抖,都停了下来,小声叫道:“师兄……”


    那位师兄板着脸,还准备再训两句,神情却突然一顿,目光如电般的看向了年朝夕他们的方向。


    “谁!出来!”他厉声道。


    被发现了。


    年朝夕晒照一声,带着雁危行走了出来。


    那师兄看着他们,满目都是狐疑。


    刚刚还打的不可开交的那对男女也下意识地警惕了起来。


    “阁下窥我宗门,有何贵干?”那师兄问。


    有何贵干?当然是送拜贴。


    此时是他们出了妖族的第三天,因为无音宗离妖族最近,他们带回来的人中又有两个无音宗的弟子,所以年朝夕他们的第一站就是无音宗。


    但他们带的人着实不少,若是浩浩汤汤的都跑无音宗去了,年朝夕怕惹出不必要的误会,所以就让舅舅他们带着人远远的先驻扎,年朝夕和雁危行去递拜贴,算是全了礼数。


    那两个无音宗弟子受伤颇重,这一路上都是舅舅用法器特意看护着,年朝夕怕他们再一路劳顿,所以干脆就先没让他们来,只带了这两个人的亲笔书信以取信他人,等他们把事情交代清楚之后直接带着无音宗的人去接人。


    ——年朝夕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然而奈何,第一步就崩了。


    先是一过来就看到两个音修武力斗殴,目瞪口呆之下又被人当成窥探宗门的。


    这可真是……


    年朝夕咳了一声,道:“月见城年朝夕,特来递上拜贴。”


    然而话说出口,面前的三个人脸色却是一模一样的古怪。


    那师兄先皱眉问:“年朝夕?你是那个接灵礼上死而复生的小战神?”


    那女修狐疑:“可是小战神怎么会跑到我们这穷乡僻壤的地方?你真的是小战神?我不信!”


    最后那文士般的男子一脸笃定的总结:“怕不是骗人的吧!看我们地方偏没什么见识,仗着我们没参加过接灵礼也没见过小战神就糊弄我们,可恶!我们穷的都快啃竹笋了居然还有人打我们的秋风?令人发指……”


    “师弟!慎言!”那师兄厉喝一声。


    年朝夕:“……”


    她沉默片刻,突然就悟了。


    不问世事可不就没钱赚?没钱赚就买不起法宝和华贵衣裳,身无俗物可不就两袖清风仙人之姿了?


    没钱买地皮当然要选择偏僻的地方建宗门!竹林可自行取材盖屋子,地价又便宜,可不就得选在竹林建立宗门?


    淦!难不成与世无争、神仙人物和仙人之姿的真相居然在这里吗?


    这一刻,年朝夕微妙的幻灭了。


    而估计是一不小心被自己师弟暴露了财政状况,那位师兄很有些尴尬,和年朝夕面面相觑。


    他干巴巴的追问道:“非是我等不相信,但是小战神来我们宗门,未免太过离奇,仙子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


    好的,她年朝夕要如何证明自己是年朝夕。


    她想了想,突然问道:“六年前,贵宗是否是失踪了两名弟子?”


    年朝夕话音落下,那师兄的眼神瞬间锐利了起来,那一对不靠谱的男女神情也严肃了下来,其中的男子更是厉声道:“你如何知道的?你知道我两个师弟的下落?他们……”


    “师弟!”那个当师兄的喝住了他。


    随即他看向年朝夕,突然深深的拜了下去。


    他声音干涩道:“仙子如果知道我两个师弟所在,望请告知,无音宗必会倾尽全力报答仙子,仙子所在现在无法告知,还请仙子言明您是如何得到消息的,还有……他们是死是活。”


    说到是死是活的时候,那对男女神情蓦然悲伤了下来。


    年朝夕看着,叹了口气。


    她没拿出请帖,而是先拿出了那两个无音宗弟子的亲笔信。


    她言简意赅道:“他们都活着,虽然状态并不算好,但好歹都活着,这是他们写给修为的亲笔信,现如今,他们就在五十里外休息,只是不便上山而已……”


    年朝夕手中的信立刻被人接了过去,那大师兄打开信封的手都在颤抖。


    他捧着信,半晌,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他喃喃道。


    随即他立刻道:“我们去接他!”


    说完,他突然反应过来年朝夕他们还在这里,觉得失礼,连忙又道:“对了,怎么能让两位恩人就站在这里,开宗门!迎恩人进门!”


    年朝夕笑:“接人要紧,不碍事的。”


    但虽然这么说,整个无音宗还是一下子被惊动了起来。


    无音宗人数本就不多,失踪两个人还生死不知可想而知有多震动,如今得知那两人还活着,宗门上下无不大喜。


    掌门亲自拜谢了年朝夕,随即行色匆匆的亲自带着人去接弟子。


    年朝夕留在了宗门了,而方才一心一意要接师弟的那位师兄留下来作陪。


    但年朝夕都能看出来他坐立难安,不住的看着门口,恨不能下一刻就看到自己师弟。


    年朝夕想了想,终于把拜贴拿了出来。


    她道:“其实还有一事,三月之后,我想邀请诸位去月见城一趟,只因此事实在事关重大,诸位作为苦主,理性知道全部真相,并裁决此事的助纣为虐者。”


    恶蛟身死,修真界有人勾结曲崖山,这一件件的,可都不是小事。


    宗恕所做的事情理性由苦主自己裁决。


    更何况……修真界有一个宗恕,未尝没有第二个宗恕。


    这百年来有关战神图谱的争夺能死那么多人年朝夕不信这是一两个人的推波助澜能成的。


    而且,曲崖山贩卖的生机,人族之中,怕是不只有宗恕一个买家。


    这些人,一桩桩一件件,年朝夕一个都不能放过。


    所以三月之后她将所有人邀请至月见城,到时候是人是鬼,清天朗日之下自有分晓。


    年朝夕不会随即定别人的罪,但这不代表她就愿意这么看着这些蛀虫一般的人做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还能活得好好的。


    自正魔之战之后,修真界是该好好换一次血了。


    就从这件事开始吧。


    第110章


    无音宗是离妖族最近的地方,而月见城在整个人族领地中靠近魔族,从这里回月见城,距离绝对不小。


    而且他们还要将救回来的人一个个送回自己的宗门,相当于出了妖族之后要在整个人族绕上一大圈,横穿人族腹地之后,才能带着两个原本就是月见城杜衡书院出来的弟子回到月见城。


    年朝夕满打满算,觉得他们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哪怕是一日便可横贯千里的修士,这一走也要走上两个多月。


    两个多月回到月见城,剩下那半个月他们正好可以准备开一个全修真界性质的大集会,然后将这件事情公之于众。


    所以年朝夕的拜贴上定下的时间才是三个月后。


    时间紧任务中,他们将无音宗的弟子送回来之后,宗门掌门欣喜若狂,一定要留他们当座上宾,但年朝夕略略一算,觉得他们的时间本来都快不够用了,要是每送一个人都留下来作客的话,那没有半年就别想回去了。


    于是他们坚定的辞行了。


    他们当天把人送来,当年就走,他们走的时候,整个宗门想送。


    被她救回来那两个弟子哪怕重伤的起身都困难,仍旧被自己师兄师姐搀扶着过来送她,其中一个弟子叹息道:“如果不是小战神,我怕是死后灵魂都不得安宁,日后我必会也小战神立长生碑,供奉生祠,以绵薄之力报答小战神恩情。”


    年朝夕自从复生之后就见过自己的塑像被人供奉的场景,如今一想到生祠简直头皮发麻,劝道:“那倒也不必……”


    而另一个弟子比他实在些,他没说供奉生祠,只道:“在下身无长物,小战神要走,我们也没什么送小战神的,只有我无音宗的特产,还请小战神收下!”


    无音宗的特产?竹笋吗?还是曲谱?


    年朝夕好奇了这么一秒钟。


    不过她也没准备收。


    如果到了一个地方就收一次东西的话,那等她回月见城,储物戒迟早被塞爆,况且无音宗都这么……嗯,清贫了,她也不是非要贪图那一点特产的……


    一只圆滚滚的熊猫突然和它面对面。


    年朝夕先是懵逼,随即震惊,最后眼睛直了。


    她、她看到了什么?


    年朝夕颤巍巍的伸出了手。


    那熊猫小团子一般大,估计是被人举的不舒服了,伸出熊掌拍了拍它自己的脸,委屈的嘤嘤了一声。


    阿伟死啦!


    年朝夕伸出了手直接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觉不能呼吸。


    有生之年,她和国宝面对面!


    啊啊啊啊!


    再来一次,啊啊啊啊啊!


    而此时,那弟子的声音才响起。


    他愧疚道:“这小东西是此地独有,喜食翠竹,名为食铁兽,平日里疲懒,也没甚大用处,但唯独模样还算可爱,我身无长物,只能亲自选了一只送予小战神,还望小战神不要嫌弃。”


    年朝夕心说那岂止是可爱,那简直是太可爱了。


    上辈子可爱到全世界人民的国宝啊。


    方才她在心里对自己说的话言犹在耳。


    “她也不是非要贪图那点儿特产……”


    不,她可太贪图了!


    毕竟她也不知道无音宗所谓的特产居然是熊猫!


    淦!她自从重生到了修真界,活着的时间也有一百多年了,从来没见过国宝熊猫,她本来还以为因为地理历史以及物种不同,这里没有熊猫这种生物,甚至一度很洗好澡自己要与此萌物绝缘了,却没想到,修真界的大熊猫居然蜗居在这里!


    她震惊太过,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那弟子见她一直不说话略有些忐忑道:“仙子?”


    雁危行见状晒照。


    他想,以兮兮的性格,肯定不喜欢收别人的东西。


    但没及时拒绝,恐怕是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一个重伤之人的恳求吧!


    兮兮果然还是这样,最是心软。


    对年朝夕滤镜拉满的雁危行完美错过年朝夕的脑回路,并且为自己能和兮兮有这般不用说话就彼此心意相通的默契而感到自豪。


    既然如此,那我来替她拒绝好了,雁危行想。


    于是他自信开口:“多谢你的好意,但是不必……”


    年朝夕:“好的好的,我最喜欢熊……哈哈,食铁兽了!我保证会好好养它!”女孩声音欢快。


    她爱惜的接过了那只熊猫幼崽,喜的像是接过了一个灵石矿一样,犹豫了一下,爱惜的撸了一把熊头。


    啊啊啊她也是摸过熊猫的人了!


    这辈子值了!


    年朝夕心满意足,这时候才看向雁危行,欢喜问道:“对了,雁道君刚刚说什么?”


    雁危行沉默片刻,缓缓笑道:“我说,若是这食铁兽吃竹子,我们是不是该多多的储备一些竹子,毕竟路上有三个月。”


    年朝夕一拍脑袋,“果然还是雁道君想得周到!”


    随即她问道:“我们能在此地备上一些竹子吗?”


    那弟子惊喜:“自然可以,能得小战神喜欢就行!”


    年朝夕深情地看着自己怀里嘤嘤叫的熊猫幼崽,慈爱道:“我可太喜欢了!”


    听闻此言的雁危行:“……”


    生平第一次,他对自己和年朝夕的默契感到深切的怀疑,并且第一次明白何为当场打脸。


    兮兮喜欢这样的小东西不成?


    雁危行的视线瞥过去。


    看起来蠢蠢的,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


    雁危行突然若有所思。


    另一边,年朝夕兴致勃勃的去砍竹子。


    用作阵法的竹子当然不可以动,但是除此之外,满山的竹子都是可以随便砍的。


    于是年朝夕走的时候,砍秃了半山的竹子,又薅干净了所有竹笋。


    她直接将一个储物戒装满,然后摸着熊猫幼崽的头,慈爱的说:“我的好大儿可不能饿着。”


    雁危行:“……”


    她舅舅在一旁咋舌,道:“原来你喜欢这种小东西。”


    年朝夕的没反驳他,整个人美滋滋。


    那熊猫幼崽仿佛也知道了之后谁养它,年朝夕把它往地上一放,它就扒拉住年朝夕的小腿不放了,嘤嘤声惹人怜爱,萌的年朝夕肝颤。


    她赶忙把它抱回怀里。


    一旁的雁危行若有所思。


    等他们离开之后,无音宗看着秃了半个山头的竹子,目瞪口呆。


    而当天晚上,他们为了迁就队伍里伤员的速度停下休息,年朝夕找了个水潭给熊猫幼崽洗澡。


    小家伙不想沾水,嘤嘤叫着要爬出来。


    年朝夕忙的手忙脚乱,却又甘之如饴,脸上始终带着姨母笑。


    而正在此时,雁危行过来了。


    他突然递给年朝夕一只雪白的小兔子。


    那白兔被他提着后颈,在他手里蹬着腿,煞是可爱。


    雁危行说:“送给你。”你既然喜欢这种小东西,那就送给你。


    他特意挑了整窝兔子里面最可爱的。


    兮兮喜欢可爱的食铁兽,那也一定喜欢可爱的兔子吧。


    雁危行不禁幻想她对他送的东西爱不释手的模样,说不定这兔子还能成为他们的定情之兔,等有朝一日他们两个合籍大典。


    雁危行想着嘴角就露出了微笑。


    而正如他所想的一般,年朝夕果然很惊喜。


    她喜不自胜道:“哎呀这兔子……”


    对吧对吧,看起来很可爱吧,雁危行忍不住想。


    “……一看就好吃,肉质肯定很嫩!”年朝夕以自己多年吃兔肉的眼光飞快扫视一眼,声音斩钉截铁。


    雁危行:“……”


    他的手微微颤抖。


    而这时,年朝夕还一脸感动到了的表情问:“你也觉得舅舅做的东西……特别难吃吧,雁道君你真是太贴心了,我都没说,你既然都发现我这两天都不想吃饭了。”


    雁危行:“……”


    “对,”他面不改色道:“我特意抓来给你烤了吃。”


    没关系,做不成定情之兔,做定情的烤兔子也是行的。


    雁危行瞥了一眼兮兮怀里的那一脸蠢萌的小东西,若无其事的移开视线。


    兮兮开心就好。


    年朝夕催他赶紧升火,他们要吃独食。


    而相比于抓兔子做宠物,雁危行果然还是烤兔子更在行。


    不多时,火堆架好,可爱的小兔子架上了火堆。


    干柴噼里啪啦的燃烧,两个人围着火堆而坐。


    雁危行看着火堆,莫名其妙想到“干柴烈火”这四个字。


    然后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脸上一阵赤然。


    但到底是有了影响,沉默片刻之后,年朝夕就听见他突然说:“兮兮,我能再来一次吗?”


    年朝夕反应了半秒才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于是她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她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闷声不吭的戳着火堆上的兔子。


    热烈火光的照耀下,她半边脸颊都染上了暖色。


    雁危行的喉结微微动了动。


    他也没有说话,却突然伸出手,轻轻扳过了她的脸。


    于是,年朝夕只能直视着他。


    年朝夕眼神乱飘,就是不看他。


    雁危行的视线忍不住落在她小巧的鼻子上,那鼻子精致可爱。


    再往下,又落在含了蜜糖一般的嘴巴上,一瞬间心猿意马。


    牵制住她下巴的手忍不住微微摩擦了一下。


    下一刻,雁危行突然俯身了上去。


    当他咬住那含了蜜糖似的嘴巴上,篝火劈啪一声。


    蜷缩在年朝夕脚边的熊猫幼崽被吓了一跳,嘤嘤叫着抱住了年朝夕的脚。


    但此刻,宠它宠的没边的主人却没空理它了。


    最终,两个人也没吃成烤兔子。


    因为早已经烤糊了。


    另一边,舅舅胡乱炖了一锅看不出什么原材料的汤,看的魇儿和净妄都退避三舍。


    这两个人吃不出好赖,舅舅也不生气,准备叫每次都捧场的自家外甥女吃饭。


    找半天,没人。


    他百思不得其解。


    “怎么回事?不就洗个熊吗?那小东西这么难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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