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着红衣的右护法站在魔宫最高的高塔之上,由上自下眺望,入目所及之处整个魔宫都是一片繁荣又忙碌的景象。
这忙碌的景象和三个月前那醉生梦死夜夜笙歌的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这座宫殿的主人又回来了一般。
右护法看着只觉得十分的虚假。
怎么能不虚假呢?几个月前所有人都觉得那位已经死了,日日谋划着谋朝篡位,但又惧怕着这所谓的死亡也只是一个误传或者是他计谋的一部分,于是每个人都说着篡位,每个人却又不敢做那第一个人。
然后转眼之间,那人不过一个传声玉佩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命令,所有人便都吓破了胆,一夜之间就都变成了赤胆忠心的好下属,那人还没回来就表演着何为肝脑涂地,表演了三个月还乐此不疲,恨不得直接效死以报忠诚。
右护法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当初没有加入他们雷声大雨点小的所谓篡位,如今也没加入他们赤胆忠心的表演。
他只觉得这些人可笑至极。
他既觉得可笑,内心深处又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仿佛那第二只靴子终于落了下来,那因为魔尊死亡的传言而带来的漂浮不定感也尘埃落定了下来。
他想,果然如此。
为何魔尊没有死去,却仍旧敢就这么放手他们大半年,任由他们猖狂呢?
因为那人一早就知道他们不敢。
是的,他也早就该明白的,他的那些同僚们怎么敢。
他们一早就被魔尊吓破了胆,他们又怎么敢真正忤逆他?
因为他们都知道他们一旦真的动了手,就回不了头了。
若是那个人没死的话,他是不会放过他们的。
右护法面色晦暗,眼前仿佛又出现了当年血染玄水河的一幕。
玄水河一带常被用来处理死尸,但大多是别族俘虏或本族叛徒的尸体,但饶是如此,他也从来没见过玄水河岸的尸体堆的这么高过。
那时候,河水可真红啊。
那血色半月不散,整整半个月,玄水河周围似乎只剩下了血腥味。
还有每到深夜之时,总能从玄水河岸传来的,不知道何人的哭啼之声。
但这些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当年那人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身影。
只那一道身影,让他们所有人胆寒,成为了多少魔族之人永恒的噩梦。
但这噩梦带来的不是仇恨和反抗,而是更深的恐惧和臣服。
因为会仇恨和反抗的人早在当年那场屠杀之中就被那人杀了个干净,剩下的全都是苟且偷生之辈,当年他们选择了苟且偷生,如今又怎么会有胆子去反抗呢?
哦,对了,当年他也是苟且偷生中的一员。
在那人未成为魔尊之前他就是右护法,在那人成为魔尊之后,魔宫核心之人被换了个遍,只有他,因为明哲保身,并且足够聪明,在魔宫中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之后,他仍旧好好的坐在右护法的位置上。
也正是因为他足够聪明,他无比的明白现在的魔族根本没有能力去反抗那个人,所以当那个人的似是而非的死讯传来,所有人都在狂欢的时候,只有他保持了沉默。
他甚至在想,你们现在还会为了他似是而非的死亡消息而狂欢,看起来似乎是依旧不满于他的独裁和严苛,虚假的表演着所谓的忠诚,但再过不上多久,你们可能就连这胆怯的反抗都没了。
因为他可能是整个魔族唯一一个知道那人成为魔尊是为了复活一个人的魔修。
这些年来,那人名义上做着魔族的魔尊,实际上全副心神都放在如何复活他心中那人上。
只分出半点儿心神就能将他们全部玩弄于股掌之中,如今那人想复活的人活了,她还是个两代抗击魔族的人族战神,若是他们的魔尊想讨自己心上人欢心、想还自己心上人一个太平盛世,他又会怎么做?
——打折他们的傲骨、磨平他们的野心,让他们永生永世再也不敢升起踏出魔族的念头。
右护法仿佛已经看到了整个魔族的未来。
但他无能为力,况且想这么做的人还是他们的魔尊。
魔族崇尚力量,在无人能超越魔尊之前,他们变永远也无法反抗魔尊。
他叹了口气,但到底也不怎么忧虑,可能他自己的野心早在当年选择臣服的时候就已经被磨平了。
他垂下头,百无聊赖的往下看。
然后正好对上左护法看过来的视线。
那莽夫仰头看着他,恨铁不成钢道:“那群死士都回来几个月了,指不定魔尊什么时候就回来了,我说你就算是做个样子能不能也精神点儿?你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万一被魔尊大人误会是不欢迎他老人家回来了,我到时候又要和你一起受罚!”
右护法呵呵道:“要说受罚,你还是想想万一魔尊知道了你们在他不在的时候密谋谋朝篡位该怎么解释吧。”
左护法一阵心虚,然后又眯着眼:“你只要不说,就不会有人知道。”
右护法懒得理他。
他只提醒道:“我说过了,你们与其忙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尽快帮魔尊大人准备一份能让他看得上的聘礼,到时候他一开心,说不定就不计较你们了。”
左护法嗤之以鼻:“我们魔族合籍从来没有什么聘礼之类的规矩,那是人族才有的规矩!再说了,嫁到魔宫何等荣耀,多少魔族姑娘巴巴等着呢,魔尊他老人家还用愁这些?”
右护法已经懒得提醒他你们家魔尊大人现在依旧是个人族了。
他觉得左护法这番话要是说到魔尊跟前,说不定能被魔尊当场弄死。
到时候自己又要换一个同僚。
于是他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想着自己下一个同僚会是个什么样。
会从下面那群人中选?还是魔尊亲手提拔一个。
无所谓了,都一样。
但是为了避免自己被连累,他想了想,慎重提醒道:“别的我不管,你当着魔尊的面,最好别叫他老人家。”
左护法听得一脸疑惑,只觉得右护法关注点十分奇怪。
他挠头道:“为什么,这是尊称啊,魔尊他老人家就是比咱们都强,哪怕年纪比咱们小那也是老祖,称呼一声老人家怎么了?魔尊他老人家还会在乎年纪不成?”
右护法听他一口一个“老人家”听得郁猝。
他心想,魔尊大人可能是不在意,但据说他那个心上人中间可是死了两百多年呢,去掉那两百多年,那位小战神满打满算也就一百多岁,魔尊大人的年纪都快是人家的两倍大了,人家介不介意不知道,但你一口一个“老人家”,这不是找抽的嘛!
但他也懒得提醒对方了,朽木不可雕。
他抬眼远眺,就听见那个在他心中已经被认定为死人的左护法问道:“我说你到底看什么?都趴在那里看一天了,还能看到魔尊大人回来不成?快下来帮忙!”
他这么说着,却看到一向伶牙俐齿的右护法突然不动了,随即脸上出现了一种几乎可以称之为魂飞魄散的神情,然后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我特娘的还真看见魔尊回来了!”
魔宫之外,王城之中,带着黑色斗笠的男子突然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嘴角似有似无的露出一个笑来,低头和自己身边的女子说了句什么。
……
“我的下属看到我了。”雁危行低头和年朝夕说。
年朝夕抬眼看了一下魔宫的方向,计算了一下距离,然后真心实意地赞叹道:“你下属还挺敏锐的,离的这么远都能看得出来是你。”
雁危行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随口道:“他应该对我印象很深刻。”
离得这么远,哪怕是年朝夕估计也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只凭一个影子就能认出来,那印象确实挺深刻的。
年朝夕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雁危行微微笑了笑,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
随即他就说:“尽快回去吧,在他们闹出更加的动静之前。”
于是两个人从悠哉悠哉变成了目标明确。
但饶是如此,当他们距离魔宫还有不远的路时,魔宫迎接的队列便已经迎到了二里开外。
年朝夕看到两个魔修一着红衣,一着蓝衣,一右一左的骑着异兽走过来,身后跟着浩浩汤汤的队伍,另有一辆华贵无比的车架。
和整个王城沉肃又压抑的色调相比,这一支依仗队伍几乎可以称得上色彩鲜艳,十分符合人族的审美。
年朝夕眼睁睁地看着这条队伍径直到了他们面前,红衣蓝衣两个男子一齐下了马,齐刷刷地跪在了雁危行面前,低低地垂下了头颅:“恭迎魔尊大人回归!”
“恭迎魔尊大人!”
那两人身后的队伍一齐跪了下来。
年朝夕发觉,他们仿佛都十分害怕雁危行一般,头颅几乎要垂进尘埃里,生怕抬起头看他一眼。
而方才还热热闹闹的街道,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几乎没有人组织,满街的人在片刻之间就跪了下来。
那些人和这支仪仗队伍一样,头颅低低地垂下,透露着恐惧。
离得近的人还好说,离得远的人甚至都看不清这边的情景,只听别人说一句“魔尊回来了”,便想也没想的就跪了下来。
然后便是满街鸦雀无声,无人喧闹,也无人说话。
这不像是迎接他们的魔尊,倒仿佛是看到了什么令人恐惧的东西。
年朝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回月见城时的满城出迎。
这显然不正常,但是此刻,似乎所有人都觉得它是正常的。
这些人仿佛把对雁危行的服从和恐惧都刻进了骨子里。
雁危行神色不变,只淡淡的环视了一眼周围。
被他视线扫过的人,一个个恨不得直接把脑袋扎进泥土里去。
雁危行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神情平静,也没让他们起来。
他不说话,便也没人敢说话。
这些人仿佛连呼吸声都在刻意压低。
半晌,雁危行淡淡道:“起来吧。”
那一瞬间,紧绷的气氛猛然一松,所有人都像是度过了一劫一般。
但他们仍旧不敢怠慢,只悄无声息的起身。
这一刻,年朝夕终于知道雁危行为什么不想让她看到自己在魔族的一面了。
因为就像他说的,此刻的他,比魔还像个魔。
一旁,红衣男子恭敬道:“尊座,请上车架。”
雁危行没应声,反而先看向了年朝夕。
年朝夕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
然后她便听见他道:“兮兮,我先扶你上车架。”
那一瞬间,年朝夕听到所有人齐齐倒抽冷气的声音,仿佛雁危行说了什么恐怖的话一般。
那蓝衣魔修甚至立刻惶恐道:“尊座,我来扶这位姑娘……”
话音未落,雁危行冷冷地看了过去,声音平静而具有压迫性:“本尊让你开口了吗?”
蓝衣魔修立刻闭嘴,神情恐惧。
年朝夕保持着目瞪口呆的表情被雁危行扶上了车架。
雁危行也跟了上去。
车架微微颠簸了一下,随即又变得平稳,年朝夕能感觉的车架已经出发了,走的又快又稳。
年朝夕想着刚刚雁危行的种种行为反应,微微沉吟。
雁危行双手紧握,脸上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在魔族时……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怕他,恐惧他。
他比魔还像个魔,他比暴君更想暴君。
这就是他,和两百年前那个雁危行完全不同。
而兮兮……会觉得这样的他不好吗?
他的双手反复重复着握紧又松开的动作。
终于,他听到年朝夕沉吟了一声。
他的心高高提起。
然后年朝夕客观评价道:“还挺帅。”
雁危行一愣,终于笑了出来。
第122章
车架滚滚驶向魔宫,左右护法站在原地看了片刻,右护法正准备带人跟上,左护法突然说:“我现在有点儿后悔没听你的了。”
右护法有点儿懵。
鉴于自己的同僚太会作死,而自己提点他的话也不算少,他实在分不清左护法这突如其来的感慨是为了什么。
于是他虚心问道:“哪一句?”
左护法:“就让我为魔尊大人准备聘礼那一句。”
右护法了然。
是了,看到魔尊亲自扶那姑娘上车那一幕,别说自己这个同僚后悔,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对魔尊心上人的评价还是低了。
他们跟在魔尊身边的时间都不算短了,但谁曾见过魔尊对一个人笑得这般温柔过?谁又曾见过魔尊这般满心满眼都是一个人的模样。
右护法时常跟在魔尊身边贴身服侍,现在仔细去想,发现魔尊这些年连笑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他仿佛永远都是一副平静如深潭的模样,但是谁也不知道这深潭之中酝酿的是怎样的风暴,所以永远都没有人敢去窥探。
在见到那人之前,右护法怕是一辈子都想不到,这世上还能有谁比魔更像魔。
可是如今,那个所有人心中的梦魇毫不避讳的对着一个女子言笑晏晏,旁若无人。
而那女子还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在此之前右护法无从想象那个将自己活成所有人的噩梦的人有了心上人会怎么样,但今日一见,他险些以为他们的魔尊是被人夺舍了。
也不怪他那同僚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正准备嘲讽自己同僚两句,便见方才还整个人意志消沉的同僚像是突然之间想到了什么一样,一下子又活了过来。
他胯上坐骑,看着渐行渐远的车架,自信满满道:“没关系,虽然这次机会失掉了,但我觉得也不是不等补救。”
说着,他也没等右护法问他一句准备如何补救,驱使着坐骑就跟了上去。
右护法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自己同僚那个脑回路,突然就不想知道他想怎么补救了。
罢了,大不了到时候替他收个尸而已。
而且现在魔尊大人心情正好的模样,说不定魔尊大人就大发慈悲只打断他一条腿呢?
右护法在自己同僚的一条腿和一条命之间权衡了片刻,也跟了上去。
而此刻,年朝夕全然不知道雁危行的下属准备做什么。
她一进魔宫就被直接被带进了雁危行的书房,正好奇的左右看。
雁危行就跟在她身边,她看到什么,他就为她介绍什么。
他还解释道:“我没回来之前他们应该是不老实,我一路走过来,魔宫里处处都是浊气,可见他们以为我死了之后没少祸害魔宫,唯独我的书房,他们应该是不敢进,所以还算得上干净,等他们把魔宫收拾好,我再带你到处逛逛吧。”
这里的“他们”肯定是指他的那些下属。
年朝夕好奇地问:“你的下属趁你没在的时候这么做,你都不生气的吗?”那这个魔尊的脾气未免也太好了吧?
雁危行闻言轻轻的笑了一声,只淡淡道:“他们也只敢做到这个份上了,对于一群我消失了大半年他们却连造反都不敢的人,我又有什么生气的必要?”毕竟他的回归,对他们来说怕是已经成了最大的恐惧了。
年朝夕这下是真的明白雁危行的存在对于魔族而言意味着什么了。
若是旁人的话,大概只能看得到雁危行这个人对于魔族而言的恐怖,但年朝夕却忍不住想,当年的那个雁危行能做到这一步,又付出了什么呢?
他一路走来,如何以人族的身份成为魔族的魔尊,又是如何变成了如今这么个令魔族都恐惧到不敢反抗的人,她一概不知,他走到她面前是,便已经是如今这幅运筹帷幄又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不过没关系,她以后还有很多时间去探究他一路走来到底经历了什么,她现在有足够的时间去等他某一天能毫无芥蒂的自愿说给她听。
毕竟他们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年朝夕就若无其事的绕过了这个话题,继续在书房里转转悠悠。
雁危行任劳任怨地跟在她身边,仿佛无论她做什么都是有趣的。
然而没一会儿,书房的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门外有人战战兢兢道:“尊座,左右护法以及诸位魔将,正在大殿等您。”
雁危行被打扰到,脸色微微沉了一下。
但是年朝夕却恍然,对了,他快一年没回来,一回来自然是该先去见见自己的下属的。
于是她便点头道:“没关系,你自己去吧,我自己在这里慢慢看。”
她既然已经开口了,雁危行拒绝的话也只能咽回去,低声说道:“我很快回来。”
随即挥手打开了书房门。
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魔修弯腰等在门外,听见门开的声音,这才抬起头。
雁危行往外走,他就赶紧迎上去,恭恭敬敬道:“尊座。”
雁危行微微点头:“走吧。”
那魔修立刻跟上雁危行的脚步。
走了两步他发觉不对,回头一看便看见年朝夕仍旧站在书房里,笑眯眯地冲雁危行摆着手。
他立刻变得欲言又止。
年朝夕看他的脸色,后知后觉的想起雁危行带她进书房的时候,那守在书房的两个魔兵似乎也是这样的反应。
然后她便恍然想起,既然是魔尊的话,那书房肯定是重地了,雁危行的那群下属趁着雁危行失踪把整个魔宫闹了一遍都没敢碰书房,可见书房的重要性。
怪不得他们见到她在书房时都这个反应。
年朝夕考虑着她要不要换个地方。
而正在这时,雁危行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停下了脚步。
那魔修还以为魔尊是反应过来将一个人族放在这里有多不妥了,眼睛一亮。
然后他就听见自家魔尊说:“我记得魔宫厨房里牛乳羹做的不错,让人给兮兮上一碗来。”
然后他又转头问年朝夕:“兮兮,你除了牛乳还吃别的吗?”
年朝夕想了想,说:“我听说魔族特产一种果子,果肉神似黄金……”
雁危行了然:“是鎏金果,再给兮兮上一盘鎏金果。”
魔修:“……是。”
他很想说现在这个时节鎏金果并不应季,而且鎏金果储存不易,现在整个魔宫储存下来的鎏金怕是也只能凑个几盘。
但他也只能想想,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于是,雁危行满意了,年朝夕也忘了方才想换个地方的事。
雁危行走后,年朝夕百无聊赖地翻书架上的书看。
她顺着书架翻找,没看到有什么闲书,反而在书架顶端找到了一个古怪的小盒子。
那普普通通一个小盒子被下了整整三层禁制,像是装了一个十分重要的东西一般。
年朝夕本来没想动它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冥冥之中总感觉这东西一定和自己有关。
她想了想,伸手去碰了一下木盒上的禁制。
禁制如果被触动的话,下这个禁制的主人会有所感应,要是这个禁制不适合被打开的话,雁危行那边自有回应。
然而她前一秒刚触碰了禁制,下一秒,禁制立刻打开了。
年朝夕微微一愣,随即笑了出来,伸手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面是个木头人偶。
它长着和年朝夕殉城之前一模一样的脸,苍白脸色、淡色嘴唇,眉宇间笼罩着一层病气,神态五官,几乎和从前的年朝夕一模一样。
年朝夕抚摸着人偶的五官,从上面看到了被人亲手雕琢的痕迹。
雕琢出这个人偶的人仿佛很珍惜它,五官之上的每一个细节都不曾放过,整个人偶透漏着被人长久把玩又精心保护的痕迹。
年朝夕微微愣住。
她几乎能想象得出雁危行是如何凭借着记忆雕刻出这个几乎和她一模一样的人偶,然后日日珍藏的。
她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笑,将木盒紧紧合住,抱在了怀里,笑着说:“我的了。”
……
魔尊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大殿之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件事。
他们本来以为魔尊失踪时他们做的事情若是传到魔尊耳朵里的话,他们最起码也要受责难的,谁知道战战兢兢的过来,却发现魔尊心不在焉的厉害。
而且到了后半段,魔尊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都微微泛红。
众人面面相觑。
还是右护法决断,看到魔尊如今不想和他们多说的态度,立刻去掉了不必要的流程,将必须要禀报魔尊的事情匆匆一说,随即就说了告退。
魔尊这时候才专注了一些,看向右护法的眼神也透着满意。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找借口告退。
最后轮到左护法,魔尊却突然叫住了他。
左护法浑身僵硬,冷汗直冒,生怕魔尊知道了他都做了什么,要处置了他。
可魔尊只是叫住了他,却也没说其他。
左护法胡思乱想了半晌,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了,魔尊突然开口道:“你去将我私库里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整理个名册交给我。”
左护法立刻松了口气,赶忙问道:“是!但魔尊这是要……”私库都动用了,要打仗不成?
然后他就听见魔尊淡淡道:“聘礼。”
左护法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您说的是都整理出来?”
魔尊:“是。”
左护法:“……”
他提醒道:“可是您私库里的所有东西……那可不少啊。”说一句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魔尊皱眉:“让你去你就去。”
左护法立刻不敢说话了,但只觉得心里发苦。
那位心上人刚来第一次就把魔尊的私库给掏空了,她要是多来几次,那整个魔界估计都不够她霍霍的。
他怀着这种忧虑,脚步沉重的退了下去。
“慢着!”魔尊突然说。
左护法立刻转身。
然后他就见魔尊犹豫了片刻,问道:“兮兮的住处,你安排了没有。”
左护法当即兴奋,立刻道:“安排了安排了!保准您满意!”这可是他弥补自己错过提前为魔尊大人准备聘礼的机会。
但不知道为什么,魔尊有些松了口气又有些失望的样子,摆了摆手让他离开了。
然后雁危行就回了书房,但两个人谁都没说木偶的事情。
在书房消抹了一下午,入夜了,雁危行带年朝夕就寝。
年朝夕仿佛现在才想起来一般,问道:“我住哪儿?”
雁危行:“我的下属帮你安排了。”
年朝夕就放了心。
然后两个人就被带到了同一个寝宫。
年朝夕站在寝宫外,沉默。
雁危行也沉默。
两个人一齐抬头看着这明显只有一张床的寝宫。
而且布置着寝宫的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床幔居然是红色的,还微妙的点上了红烛。
年朝夕:“……”
雁危行呆愣片刻,立刻问引路的魔修:“这就是左护法安排的寝宫?”
那魔修笑得谄媚:“是,这是左护法特意安排的。”
雁危行下颚紧绷,左看右看,不敢看年朝夕。
半晌,他低低道:“抱歉,我不知道他居然这么安排,我立刻让他重新安排!”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他不敢看年朝夕,立刻往外走。
年朝夕突然伸出手,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角。
这一下的力道轻微到几乎让人感受不到。
雁危行却一下子停住了脚步,仿佛被人以千斤力道拽住,再难走动一步一般。
他迟疑道:“……兮兮。”
年朝夕声音微弱:“太麻烦了,就先凑合一下呗。”
雁危行沉默片刻,没回头,却哑声道:“好。”
侍女和领路的仆从不知何时都已退下,寝宫里一片安静。
雁危行转过身来,有些紧张,还有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燥热,让他忍不住拽了拽领口。
太安静了,他咳了一声,下意识的想说什么。
然后他就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年朝夕突然低下头,从袖子里掏着什么。
这是……
他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见年朝夕捧着那装了木偶的木盒,笑容灿烂道:“我还不知道雁道君木工的手艺居然还这么好,但是这个人偶是我以前的样子,我复生之后和以前的长相差别还挺大的,今晚既然没事,雁道君就帮我再雕一个吧。”
雁危行:“……”满脑子的风花雪月瞬间破灭。
他干巴巴道:“好……”
仿佛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勉强,年朝夕冲他眨了眨眼睛,嗔怪道:“雁道君刚刚在想什么呢?我可不是随随便便的人。”
雁危行:“……不,我没想什么。”
当夜,魔尊和心上人同住的寝宫里要了木料、刻刀、烛火和食物。
寝宫烛火一夜摇曳。
左护法全程关注着,听见寝宫里要了这些,震惊道:“魔尊大人……玩的这么野吗?”
而此时,被认为玩的很野的雁危行为年朝夕雕了一夜木雕。
没有生机的木头在他手里渐渐栩栩如生。
他刚开始心绪浮动,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人,难以沉下心来。
后来,居然慢慢的沉入了进去。
兮兮坐在他面前,说完给他参照。
其实他根本不用什么参照,他闭上眼睛都能把她的五官临摹出来。
一个小小的兮兮在他手里逐渐成型。
天色亮起,他把最后一笔雕刻干净,心满意足。
他终于抬起头,将木雕递给她,说:“这个……送你。”
兮兮拿起木偶,将它和他最开始雕的那个木偶摆在一块。
两个兮兮。
都是她。
她看了一会儿,仿佛爱不释手一般。
过了片刻,她像是满意了,放下了木偶,突然说:“那么……这两个木偶就是你娶我的聘礼了!”
雁危行错愕。
然后他赶紧道:“不……我已经让下属整理私库,聘礼的话……”
年朝夕摆手打断了他:“我们都私奔了,还讲究这么多做什么?”
雁危行:“可是……”
年朝夕突然凑到他面前,问道:“你娶不娶我。”
雁危行喉咙干涩,哑声道:“娶。”
年朝夕抬脸吻到了他的唇上:“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