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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宝诰


    经历过上一世的叶霜,当然不可能对王家生出什么留恋惋惜的情愫来,虽然并不一定会为王家感到惋惜,但叶霜怎么也想不到王家会到如今这样人见人躲的地步。


    王家的确有衰败的那一天,只这一天来得这样的快,几乎一夜就变天,实在有些出乎叶霜的预料。


    叶霜的陡然出现,让正在二楼选布料的杨氏和王希禹都呆愣了一下。


    杨氏首先回过神来,远远地对叶霜微笑着点了点头,叶霜朝杨氏道了个万福,叫她“王夫人”,又跟王希禹行礼,称呼对方“王公子”。


    杨氏走过来,主动询问叶霜也是来看布料的吗?


    叶霜点点头说是的,自己准备给父亲和母亲都扯点布料做马甲和褙子。


    杨氏问叶霜是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家人一起来的?当她听说徐三娘也来了的时候,杨氏立马表示,她想要去找徐三娘谈一谈。


    “两个月前才找叶大人和夫人谈过,聘礼也给了,当中咱王家发生了一点事情,就耽搁了,现在事情差不多已经处理好了,咱们两家该做的事还应该继续推进起来,正好今天在这里遇见了亲家母,我就去跟亲家母先说说吧!”杨氏拉住叶霜的手,笑眯眯地这样说。


    叶霜听了没有说话,心道这杨氏还是一如既往的精明,眼看着自身都难保了,也不忘拉一个纯阳女来保她儿子平安,真是一个到死都把算盘敲得梆梆响的人。


    王家既已气术不久,叶霜便也不跟她多计较,婚礼的事情不归叶霜管,她告诉杨氏,说家母就在楼下的,王夫人可以去跟家母坐着喝茶,边喝边聊。


    叶霜一边说着话,一边领着杨氏准备往楼下走,却被杨氏一把给拦住。


    “叶姑娘不客气!叶姑娘不客气!我自己下去就好,自己去就好……”杨氏的脸笑开了花,她拽住叶霜手,嘴里说着不需要叶霜带路,一边把叶霜往自己儿子的身边推……


    叶霜了然,老太婆这是在跟自己和王希禹制造独处的机会呢!


    她忍不住笑了。


    不过叶霜并不会把杨氏搞的这些弯弯绕绕放心上,自己这辈子已经与王家无缘了,秉承多结善缘,少作一孽的理念,叶霜今天来见王家人,本身也是有事想要问王希禹的。


    杨氏来不及与自己的儿子告别,就匆匆赶下了楼,去找徐三娘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了,二楼偌大的厅堂内,就剩叶霜与王希禹两个人在这里相对而立。


    王希禹很明显并没有对旁人说起过,自己往雷同知府上送礼的时候看见叶惟昭的事,要不然杨氏也不会今天还要去找徐三娘商谈推进婚事的事情。


    叶霜知道王希禹并不是一个喜欢在人背后说小话的人,但这件事不是一般的事,而是涉及到王家的安危,王希禹依旧替叶霜隐瞒,叶霜就不明白他到底怎么想的了。


    “你……最近还好吧?”叶霜站在距离王希禹一丈远的地方,率先开了口。


    王希禹距离叶霜远远地站着,低着头也不看她,轻言细语回她:“谢姑娘关心,我还好的,家中也尚好,能做的叔伯们都做了,想来也不至于太坏的结果。”


    听见王希禹说结果不会太坏,叶霜又禁不住有些担心,她怕王家好了自己又要嫁过去。不能不说叶霜这样的心理真的很微妙,出于那只瓷葫芦的原因,她不希望王希禹有什么不测,可慑于王家的生存环境,她又不希望王家好起来。


    叶霜定了定神,挥去脑中的杂念,说,既然大家都好,那我也就放心了。


    这句话就是一句场面话,叶霜也说得心虚气短,一点诚意都没有。但王希禹才听不出来,他就当叶霜说的是真心话,还对叶霜表达了感谢,说他就知道霜姑娘是一个好姑娘,不管何时何地一直都心存善念的。


    叶霜不愿意跟王希禹谈他们王家的事,她坚决果断地中断了这个话题,直截了当地问王希禹,为什么要往那只瓷葫芦的系缎上写满北斗宝诰?


    王希禹听言一愣,似乎没有想到叶霜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你说什么?”王希禹不理解这个提问的意义,以为是自己没有听清楚。


    “你特意为我烧一只瓷葫芦,那葫芦腰间的系带上为什么要写北斗经文?”叶霜急促地向他重复自己的提问,眼睛里面都是期待的神色。


    王希禹了然,只那叶霜的反应让他觉得有点好笑,他摆了摆手回答叶霜:


    “哦,你说那件事啊!因为那只葫芦出窑的时候,我家窑工正好有一户人家的孩子病了,当爹的天天在我家窑里干活,就抄这北斗经为他儿子祈福。正好我烧的葫芦需要彩缎做装饰,我便问他要了一段来系上……”


    “……”叶霜无语。


    浓浓的失望涌上心头。


    并不是叶霜有多么想与王希禹再续前缘,只是当她神识冲破囹圄的时候,那段高高飞舞的北斗宝诰就在那一刻,成为了叶霜心所向的明灯!


    所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找到誊写这份北斗宝诰的人,就达到了了结叶霜上一世尘缘的目的。


    所以王希禹也不是叶霜要找的那一个人?


    叶霜在心底里自嘲地笑,笑自己单纯得可以。王希禹甚至连他与叶霜的过去也不记得了,怎么可能还记得为叶霜誊写北斗真经?


    眼看着叶霜脸上的神情从期待到失望,再到落寞,那风云变幻比老天爷的脸还让人捉摸不透,王希禹有点紧张,担心自己什么地方又得罪叶霜了,像个孩子一样一脸局促地望着她。


    叶霜看见了王希禹的惶恐,不管怎么说,现生的王希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自己的事,人家就本本份份地过生活,也犯不着拿上辈子的事情来对他过多苛责。


    这样想着,叶霜便收敛了脸上的神色,她朝着王希禹莞尔一笑,说道:“没事了,我没别的问题要问王公子了,霜儿就此别过,王公子多多保重身体。”


    叶霜说完这句话便转身离开,她不想对他说后会有期,既然王希禹不是自己想找的那个人,那么今生往后,还是不要再见的好……


    ……


    徐三娘当然不会答应杨氏推进婚礼的要求,被那杨氏催得急了,徐三娘便也不再给对方面子了,直接甩出来一句:


    先把你家的事情了结了再谈孩子们的事儿吧!若夫人担心你们送过来的那些聘礼,要不这样,回头我就先退还给夫人,待你家事情最后了结了,咱再联系,夫人意下如何?


    听见徐三娘这样说,杨氏自然不干,立马打住那个话题,只谈此事只是先搁着,容日后再议。原本王希禹的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现在被一纸举报给搅得快黄了,但好歹还有一批聘礼放在徐家吊着这口气儿,若徐家真把聘礼退了,那可就彻底没希望了。


    虽然尚未解脱最后一丝纠葛,但叶霜知道,这桩亲事是黄定了,送徐家来的那一批聘礼早迟都要退回去。叶惟昭出手都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怎么可能说放手就放手?王家这次死倒不一定,但非伤即残,肯定是好不了了。


    虽然依旧没有找到引领自己获得重生的恩人,但是叶霜也想通了,恩人找得到找不到又有何妨?总归自己要好好活下去,便也不枉费恩人的一番苦心了。


    就这样,叶霜便安心留在徐家等叶惟昭的信,一边全身心投入照看徐三娘交给自己的那几个纺织庄子,日子倒也过的充实又规律。因为少了前世那些磨人的糟心事,今生的叶霜明显过得心宽体胖一些,连脸蛋儿都肉眼可见的长上了肉。


    直到有一天,门房直接派了一个小厮进来通传,说门外有个姓宛的女人想求见霜姑娘,问叶霜见是不见?


    叶霜一愣,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认识一个姓宛的女人?


    直到那小厮提醒叶霜,说那女人自称是岷园东家来着,说她曾经与霜姑娘一起吃过饭。


    听见这话叶霜倒是想起来了,珉园东家不就宛晴嘛!可宛晴又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自己呢?


    叶霜猜不出来,叫小厮请宛东家去花厅相见。


    待叶霜来得花厅,见宛晴一身粗衣笠帽,脸上没有化妆,看上去仿佛一夜老了十岁!头上也没有带头面,只用一条抹额把满头云鬓随便包了一包。


    叶霜惊讶,问宛晴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宛东家看上去怎生如此憔悴?


    只见那宛晴颓唐地坐下,长长叹了一口气,说最近自己生意上出了一点问题,亏了很大一笔钱,害得她夜不能寐,吃不下饭,人都瘦去一大圈了。


    叶霜听言也叹一口气,摆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陪宛晴坐着。原本她对宛晴的生意是不感兴趣的,但今天宛晴主动来徐府做客,是她叶霜的客人,面子上的关怀还是要做到的。


    叶霜主动向宛晴发问,自己能为她做点什么吗?宛晴是开酒楼徐家搞农庄的,两家人的业务完全不搭嘎,叶霜有此一问也只是出于客气,原本叶霜认为此问也就仅限于一问,宛晴定不会给自己提任何不切实际的要求的。


    谁知道叶霜的话音刚落,宛晴的脸上便立刻亮了起来,她坐直了身子,一脸期待地看着叶霜:“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就知道霜姑娘是个善良的,找你准没错!”


    叶霜一愣,一脸茫然地看着宛晴,不知自己该笑还是还愁。


    “这个……宛东家请明示,莫非我叶霜还真能为宛东家的生意,做点什么?”她挑着眉看向宛晴,言语中尽是浓浓的惊讶与意外。


    宛晴点点头,一脸期待地看着叶霜:“是的,因为生意上的事,宛晴亟需见一个人,但这个人,非叶姑娘您不能请得动!”


    第92章 情敌


    宛晴对叶霜说出来一个陌生的名字——程姣。


    叶霜从来都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问宛晴这个姓程名姣的人究竟是谁,听起来像一个女子的名字。


    宛晴点点头,告诉叶霜说,这的确是个女子的名字,此女乃京西定国候程坚之女。


    叶霜听了有点晕,京西定国候她曾经听徐菁菁说起过一次,讲的是定国侯把尹禾推荐进翰林院的故事。因为这个定国侯距离叶霜的生活太远,当初第一次听见尹禾通过叶惟昭搭上定国侯的关系进了翰林院,叶霜还生出过莫可名状的感觉,现在这个定国侯突然就跟叶霜本人搭上了关系,这让叶霜一时间有些难以适应。


    见叶霜一脸迷茫,宛晴以为叶霜不知道定国侯这个人物,便再对程姣这个人展开进一步的解释。


    “奉国公程志昌你知道吗?”宛晴问叶霜。


    “奉国公我知道。”叶霜点点头。


    “程姣便是那奉国公程志昌的嫡亲孙女。”


    “哦。”


    看着叶霜的头倒是在一直点,但眼神里的迷茫却无丝毫减轻,宛晴又笑了,她继续对叶霜提问:


    “青面天将军程烈你知道吗?”


    听见程烈的名字,叶霜转头看着宛晴,“程将军我当然知道。”程烈在野马荡救过叶霜和叶惟昭的命,她怎能忘记?


    “那程姣便是这程将军的侄女。”宛晴说。


    “那又怎样?”叶霜说,“我认得程将军,可我并不认得那程姣姑娘,连她的面都没有见过,宛东家又为何说此人非我叶霜不能请得动呢?”


    宛晴一脸高深莫测的笑,朝叶霜点了点手指,示意她靠近一些。


    叶霜侧身而去……


    宛晴拉着叶霜的袖子,低声告诉她:因为程姑娘要做叶姑娘的嫂嫂了,可不得你这个小姑子才能请得动?


    “……”叶霜无语,眼神里的茫然总算褪了下去,却在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拿什么表情来面对宛晴。


    沉默了一瞬,叶霜才挂起一个僵硬的笑对那宛晴说:“不怕实话告诉宛东家,就算程姑娘明天就要嫁给叶惟昭,我也没打算过要去讨好谁,宛东家的这个忙,霜儿怕是帮不上了,还请宛东家尽快另请高明吧!”


    这一回,叶霜甚至连一声哥都懒得叫了,如此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男人,叶霜为自己跟他共用同一个姓而感到耻辱。如果可以,她明天就去改一个姓!说完,叶霜便站起身,眼看就要摆出送客的姿态……


    宛晴急了。


    叶惟昭像疯狗一样地咬住宛晴被收缴的那一批铁器货不放,宛晴壮士断腕,丢掉了自己的二掌柜,再丢掉大掌柜……叶惟昭依旧不撒嘴。


    哪怕现在叶惟昭去了京城,不知道突然又从哪里嗅到了一点气味,现在又开始猛追孟长缨两年前在京城里曾经结交过的官员了。连李世澈都被叶惟昭狗鼻子一样敏锐的嗅觉给吓到了,生怕他自己被牵连到,丢开宛晴撒腿就跑!现在已经带着新纳的妾飞奔回京城了。


    那个该死的负心男人……


    宛晴来不及为李世澈的无情无义哀悼自己半分,就不得不打起精神,一个人承受住来自叶惟昭的汹涌不绝的压力。


    同其他所有男人不同,宛晴清楚叶惟昭这个人不贪图美色,想拿对付李世澈那一套对付叶惟昭,根本行不通,甚至还极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叶惟昭更快警醒。


    其二,叶惟昭也不大畏权贵,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手里有什么人脉,就一定会对你高看一眼,或者手下放过。


    当然,宛晴也清楚,叶惟昭对人能有这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叶惟昭背后有一个无条件支持他的程家。有了奉国公府的鼎力支持,叶惟昭哪怕是在京城,也敢横着走,的确不需要买谁的面子。


    扳倒叶惟昭,除了叶惟昭自己,便只有程家这一条路了。


    为了这唯一一条生路,宛晴已经夜不能寐很久了。怎样才能接近程家,成为了眼下宛晴最大的一个心结。


    宛晴派人盯程家的稍已经很久了,就连都指挥使府衙里住了几口人,有几个仆人,仆人跟主子们的生活规律是什么,甚至连那府中每日往出的生活开支是多少,都被她给摸了个一清二楚。


    宛晴很快就捕捉到了都指挥使府邸中,唯一那个与宛晴的生活能够达成交集的点——便是程姣。


    程姣喜欢叶惟昭,而宛晴则认识叶霜。


    程姣不是都指挥使程烈的女儿,而是程烈的侄女。程姣的亲生父亲甚至比程烈,在程家内部,及京城里都拥有更高的地位,与更大的能量。


    而这个时候程姣出现在都指挥使府邸,也纯属机缘巧合。因为程烈携全家来到江宁已经两年,程姣自幼就喜欢被她称做二伯娘的,程烈的妻子。一年不见二伯娘,程姣就已经寤寐思服了,便在去年立春过后,便由奉国公府的护卫们一路护送着,南下来了这江宁。


    所以程姣是纯属来都指挥使府邸玩的,却偶然见到了程烈最信任的部下叶惟昭,两个人很快就坠入了爱河。


    程姣深爱着叶惟昭,叶惟昭也深度依赖着程烈。用宛晴那双看过世俗万千的“老辣的”眼睛来看,叶惟昭娶那程姣也是早晚的事。


    通过叶霜搭上程姣,再通过程姣控制住疯狂的叶惟昭,成了宛晴能够找到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说什么也要抓住!


    宛晴紧紧拉住叶霜那只马上就要抬起来送客的手,膝盖一软,就对叶霜跪下了:


    “叶姑娘一定要帮帮宛晴啊……”!!!


    叶霜被宛晴这猝不及防的一跪给吓了一跳,连心底刚涌起来的对叶惟昭的恨都忘记了。她拉起地上的宛晴问她,宛东家为何如此?霜儿不过普普通通一女子,怎当得宛东家你这般大礼?


    宛晴哭了,抹着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告诉叶霜,因为自己的货被人栽赃嫁祸了,就变成了不符合朝廷要求的货,而叶惟昭正在追查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查到宛晴这里来,害得她前路尽失。


    “叶姑娘您是知道的,我宛晴是一个本分的生意人,从不偷鸡摸狗,更不干祸国殃民的事。遇到今天这种事,也仅仅是因为自己的货正巧与歹人的货都在同一艘船上而已,如果因为这个,叶小将军就把我抓起来,严刑伺候,我宛晴冤啊!”


    宛晴说完便拿绣帕捂着脸,呜呜呜呜哭了起来。


    同别人不一样,宛晴叫叶惟昭叶小将军,而不是李大人或李将军,这说明有关叶惟昭、叶霜和徐府的情况,宛晴通通都调查过了。


    叶霜当然听出来这个称呼背后隐藏的含义,她似乎察觉到了一点什么,眼底伤痛的神色悄然隐去。叶霜定睛看着面前的宛晴,想了想,便回答道:


    “宛东家莫慌,霜儿答应你便是。”


    ……


    这个世界上除了仇人,通常只有有所求的人才会对某一个对像进行鞭辟入里的研究。所谓求色,抑或求财,乃至求命,总归是要有目的的。


    叶霜能明白宛晴对程烈及程烈的亲属展开信息搜罗的目的是什么,但是不明白宛晴为什么会对徐家也深入了解如斯。生意归生意,但犯不着对人家后院里有几房人,谁跟谁关系好,谁又跟谁不说话都了如指掌。


    所以叶霜突然就答应了见程姣,很大程度上并不是因为叶霜想证实出自己心底的那个猜测,倒不如说是宛晴对叶惟昭和叶霜非同寻常的关注,引起了叶霜的注意,她想知道这究竟是为什么。


    当然,如果能顺便看一看,能引得叶惟昭为她三缄其口的女人究竟是何方神圣,虽然有点刺激人,但冷静下来的叶霜也觉得,还是有必要的。


    就这样,在一个春光明媚的午后,在宁水河畔的一家戏园子里,叶霜见到了那个即将成为自己“嫂嫂”的女人。


    彼时程姣正由一群丫鬟婆子和护卫们围着,坐在戏园正中央最高的那一间阁台上。她身穿一件京中贵女们最爱的立襟大袖衫,袍面描金绣凤,腰间缀满珠玉。


    或许因为家庭出身的原因,程姣看上去就颇具那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气质,头顶云鬓高耸,额间一颗男子大拇指盖般大小的猫眼石璀璨夺目,衬得她愈发美艳,又冷酷,直截了当告诉围观群众:“少来惹我”,怨不得就连向来都八面玲珑的宛晴也得来寻求叶霜的帮助。


    宛晴通过人脉,订下了与程姣所在阁台仅一墙之隔的隔壁。因为阁台高处二楼,呈环状正对着戏台,前方全空,仅保留了三尺来高的一段围栏。所以就算是隔了一堵墙,叶霜也能很轻松地就看见隔壁程姣的情况。


    戏还没开场,宛晴问叶霜要不要去恭房?叶霜摇摇头说不想去,宛晴便腆着脸劝她还是去一下吧!


    “你去过恭房,经过这楼下的时候,我便在这里朝你挥手,叫你的名字。”宛晴说。


    “……”叶霜无语,心说自己都已经在这儿坐了一会儿了还要摆出一副不识路的模样,这装样子也实在装得太敷衍了吧……


    “要不要换一个桥段?这样看起来好像我很蠢。”叶霜问。


    宛晴却不以为然,她摇摇头对叶霜说,“程姑娘又不是大理寺断案的,凡事先分析一个前因和后果。让她听见你名字就够了,谁还管谁聪明不聪明的!”


    “……”叶霜扶额,知道宛晴是商人,商人才不管蠢不蠢,也不管假不假,只要她的目的达到了就行。


    叶霜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宛晴真的很需要获得程姣的关注,这着急忙慌的样子,跟饿死鬼缺了八百年的饭食似的。


    “好吧!就依你说的……”叶霜不再与宛晴争辩,她从座位上站直起身,“我这就去恭房走一趟。”


    第93章 暗箭


    叶霜从恭房出来,经过阁台底下的时候,宛晴自那扶手上探出半个身子,朝叶霜一边挥手一边大喊:“叶二姑娘,我在这儿!”


    叶霜抬头,看见宛晴那张因为表演而过分热情的脸,她有些无奈。


    透过眼角的余光,叶霜也看见了隔壁阁台上的女子在听见宛晴的呼唤后,果然朝叶霜的方向看了过来。


    叶霜配合宛晴的呼唤朝她点了点头,便抬步朝二楼阁台走。


    在走进阁台拐角的地方,叶霜还依旧能感受到自隔壁阁台射出来的,那两道灼热的目光……


    叶霜怀揣着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心情,重新回到了宛晴身边坐好,她用目光询问宛晴,我们这就完事了?


    宛晴不说话,微笑着朝叶霜比出一根大拇指。


    叶霜知道宛晴也看见了隔壁的反应,今天这事,宛晴已经胜券在握了。


    果然,没有过多久,叶霜听见身后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宛晴起身去开门,叶霜听见一个男声正非常恭敬地询问宛晴,问这间屋子是不是叶家人定下的?


    叶霜听言也不回头,显见得这个男人的主子对叶家和徐家的关系尚未摸得清楚,甚至还没有宛晴这样一个生意人摸得清楚。


    宛晴用她甜美的声音告诉对方,说是的,这里坐的正是叶家的二姑娘。


    对方听言似乎很高兴,立马对宛晴说道,自家小姐想要认识叶家的这位二姑娘,不知道叶二姑娘是否肯赏脸?


    不等叶霜回头,门边的宛晴便用她难以遏制的喜悦的声音回答道:“当然可以,叶二姑娘荣幸之至!”


    ……


    其实叶霜一点也不觉得自己今天能见到程姣,能有多荣幸?其实在叶霜看来,如果不知道有程姣的存在,对叶霜自己和对叶惟昭还更好一点,如果非要说荣幸,那也只是宛晴一个人的事情。


    但是既然答应了宛晴自己会帮忙,那么叶霜自然会帮人帮到底。


    叶霜站在这一处超大的阁台里,惊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戏台,只觉得透过这个角度看出去,戏台果然变得更加好看了,怪不得戏院老板会把这件阁台设为他戏园子里最尊贵的位置,定一场就要收百两银的场地费。


    程姣站起身,用温和的声音招呼叶霜与宛晴。


    叶霜原本盯着那戏台子出了神,被宛晴拉了拉袖子,才回过神来,她看见程姣正站在不远处的前方,示意叶霜和宛晴坐到她身边来。


    宛晴拉着叶霜走过去,她跟程姣行了一个礼,程姣却只是淡淡地点了一个头。


    叶霜没有对程姣行礼,也没有说话,只那么直愣愣地站着。


    程姣的目光凝聚在叶霜的脸上,见叶霜不行礼,程姣脸上也没有丝毫不愉快的意思。


    “叶二姑娘?”程姣对着叶霜的方向发出提问。


    叶霜沉默着点了点头。


    “是叶济康叶通判家的叶二姑娘吗?”程姣再问。


    叶霜再度点头。


    虽然叶济康并不是自己的爹,但不管叶霜心里有再多的哀伤与无奈,在必要的时候,叶济康都必须是叶霜的爹。


    听见这样的回答,程姣脸上的笑容漾得更大了,她朝叶霜招了招手,说道,“来,妹妹!坐姐姐这里来!”


    ……


    程姣把叶霜拉到了自己的身边坐下,说自己比叶霜要长一岁,非要叶霜叫她姐姐。


    “早就听惟昭说起过你,说他有一个漂亮又可爱的妹妹,今天见面,果真不假!”程姣笑眯眯地看着叶霜,就像两个人已经认识过很久,都熟悉得不得了了。


    叶霜无奈地笑,她觉得有些不公平,叶惟昭把叶霜介绍给了程姣,却从来不把程姣介绍给自己,这让叶霜第一次与程姣见面,就不得不处于了下风。


    见程姣和叶霜两人初次见面就这般和谐,坐在一旁的宛晴简直乐开了花,脸上的那个夸张的笑啊!就一直都没有收起来过,就像与嫂子见面的那个小姑子不是叶霜,而是她。


    哪怕这从头到尾,程姣的目光就从来都没有在宛晴身上停留过,也不能浇灭宛晴那无处安放的热情。


    自打叶霜一出现,程姣就一直盯着叶霜的脸看,直到大家都坐到了一处,程姣脸上依旧有一丝丝难以思议的表情。


    “二姑娘瞧着怎么一点都不像惟昭,所以我心里一直有点打鼓,怕认错了人,左右踯躅了很久,这才决定把妹妹叫过来亲口问问。”程姣拉着叶霜的手,这样对叶霜说。


    叶霜哑然,心说自己要是真和叶惟昭像了,那才奇怪了。但是她嘴上却不能这样说,叶霜只浅浅地一笑,回答程姣说,因为叶惟昭肖父,而自己,则长得像母亲罢了。


    程姣点点头,“想必是这样的,但不管怎么说,惟昭与妹妹,都是吸纳了你们父母双方优点的妙人儿,一等一的好人才!”


    “……”叶霜持续哑然,只能望着程姣无声地笑。


    “叶惟昭是什么时候认识姐姐的?”叶霜微笑着,主动向程姣提问。


    现在的叶霜真的很讨厌与叶惟昭这样的人有任何亲缘上的关系,无论是作为血亲,抑或姻亲。所以她索性连哥哥也懒得叫了,直接称呼叶惟昭的名字,要不是为了满足自己某方面的好奇心,她真的很不耐烦坐在这里与程姣这样的女人废话。


    “什么时候认识的?”程姣抿着嘴儿笑,脸上不自觉便露出那种女孩子们都懂的表情:


    “说来,我跟你哥还真有点不打不相识的意思……我跟他第一次见面,是前两年我刚到的那个夏天里。二伯举办一场宴会,你哥有事急着要走,刚走到门口,便撞翻了我端过来的茶,茶水很烫,泼在我身上,把我都给烫伤了……”


    程姣不说话了,脸颊泛起了红晕。


    “……”叶霜无语,盯着那两团红晕,心说你倒是说下去啊,难不成叶惟昭那厮还能当着众人的面替你包扎伤口不成?


    “二伯当时就安排嬷嬷把我给带下去治伤,因为这事你哥心怀愧疚,后来他就登门来给我道歉了。”程姣红着脸儿闭了嘴,示意这事她就叙述完了。


    “……”叶霜更无语了,想像不出来这当中能有什么情节好红脸的。


    “叶惟昭那厮就这样毛手毛脚的,走个路都要伤及无辜。你应该当场就抓住他要他赔偿你,狠狠地治一治他。”叶霜看着程姣,咬牙切齿地对她提建议。


    程姣羞涩地笑,回答叶霜说惟昭当时在军营里只是一个小小的总旗,没几个俸禄,她也从来没想过要从一个总旗兵身上榨取什么油水,所以不曾想过要治他。


    “我并不需要他送我什么东西,再说我也不缺这些。”程姣说,“惟昭是一个很勤俭的人,从不乱花钱,不光对别人,你哥对他自己更是节俭到近乎严苛,面对这样的人,就算当时心里有再多的埋怨,也不好再苛责他什么了……”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听程姣这样说,叶霜就知道叶惟昭这人有多么的一毛不拔了。


    或许叶惟昭认为程姣这个人并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所以他在程姣面前才会这样节俭。


    总的来说,叶霜并不认为叶惟昭是一个节俭到近乎严苛的人。相反,叶惟昭非常识时务,如果是他认为有必要巴结或接近的人,他是非常舍得花钱,下力气去讨好的。就像对徐家的老祖宗,哪怕他手上只有六两银子,叶惟昭也会努力匀出一两来给老太太送两盒和记的糖果子。


    所以听见程姣说出叶惟昭很勤俭的话后,叶霜心里反倒舒服了一点,至少这里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事并不是叶惟昭主动的。


    “话可不能这样说,他自己做了错事,补偿姐姐是应该的。只可惜现如今他去京城了,不然我一定要他给姐姐你好好赔罪的。”叶霜说。


    “没关系的。”程姣摇摇头,“二伯安排他去京城,也是因为有很重要的公务要办,原本二伯说过让我跟着他一路回家,只可惜最终未能成行。”


    程姣叹一口气,语气中有浓浓的惋惜之意。


    “噢?”叶霜来了精神,“姐姐的家也在京城,为何未能一同回京?”


    “你哥说了句军中有军中的规矩,不好再带女眷。二伯便认可了他这种说法,说有我跟着,影响军容,又临时变卦不许我跟着走了,二伯要我留在江宁,待他手里的事办得空一些,他亲自陪我回京。”程姣苦着脸,似乎到现在依旧为程烈当初的这个决定耿耿于怀。


    叶霜没有说话,倒是通过程姣的这些话里听出来一点意思。不管叶惟昭究竟是怎么打算的,但至少在眼目前,程姣要嫁给叶惟昭,也不可能是十天半月的事。


    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管叶霜承认不承认,在她心中堵了好几天的那一块石头,倒是真的放下去了不少。


    虽然叶霜曾多次对外对内都说过,自己完全不会介意叶惟昭究竟怎么打算的,但今天当叶霜真的面对程姣的时候,说叶霜的心境没有因此而发生任何波动,是肯定不可能的。


    好在与程姣的对话过程中,叶霜很快就发现了,程姣实质上对叶惟昭知之甚少。除了看明白了叶惟昭的那一张脸长什么样,程姣对叶惟昭的性情爱好,乃至生活习惯,几乎都一无所知。


    而程姣对叶惟昭的这些不了解,也从侧面印证了叶惟昭与程姣的关系,如果就算有,其实也只处在刚起步的阶段,而在这两个人的关系里,程姣明显更加主动。


    藉着今天的这场“聚会”,程姣自叶霜口中探听了不少有关叶惟昭的“趣闻秘事”,包括叶惟昭爱吃庆丰楼的蜜酥鸭子,以及他吃蜜酥鸭子的时候为图方便,几乎不吐骨头。


    程姣听了惊呆了,她知道有人吃苹果会嫌麻烦把果核也一并给吃了,但她不知道有人吃鸭子也能这样?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叶霜笑道,“不光吃鸭子,就算吃鸡吃鹅,除了猪大腿和鱼,吃所有带骨头的东西,他都可以不吐骨头!”


    程姣乍舌,说二小姐你哥吃这么多骨头下去,那么他的身体也一定很硬,很强悍。


    “……”叶霜一愣,吃骨头就能让自己也变得硬?叶霜不清楚是不是真的有这种说法。她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怪,但是叶霜没有多想,就直接对那程姣说:


    “是的,他体力挺好,无论做什么,都给人生机勃勃的感觉,从早到晚可以不带歇气儿的。与天天声色犬马、斗鸡走狗的纨绔公子哥儿们相比,的确不能同日而语。”


    程姣听言很认真地点点头,一脸景仰的样子。


    坐在一旁一直都不发一言的宛晴再也忍不住了,爆发出一阵大笑,叶霜这才回过神来——自己好像说太多了?


    叶霜一脸茫然地看着宛晴笑到弯下腰,再用双手抱紧肚子缩到了凳子上……


    她被宛晴的反应给惊到了,开始有些紧张地回忆自己刚说出来的话里面,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


    好在宛晴很快就收了笑,她的脸已经憋红了,虽然她现在不笑了,但叶霜看得出来宛晴忍得很辛苦。


    被宛晴这么一搅和,程姣这才想起来自己一直都在与叶霜说话,完全忘记了还有宛晴这个人。


    程姣和颜悦色地询问宛东家是在笑什么?


    宛晴努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回答程姣说,她觉得程姑娘与叶姑娘的对话很可爱。


    程姣笑了,她并不觉得自己与叶霜的对话有什么可爱的地方,但既然没有其他特别的原因,宛晴笑与不笑,这都问题没必要去穷追不舍。


    出于东道主的责任,程姣开始与宛晴拉家常,两个人的谈话不再仅限于叶惟昭的身上。


    叶霜暗暗松了一口气,说了这么久的叶惟昭,她也总算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就在叶霜靠坐一旁,看宛晴与程姣你来我往说着场面话的时候,她猛然发现宛晴那时不时漏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多了一点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叶霜看不明白那种东西是什么,但心里总会莫名感觉到心慌。


    叶霜不喜欢这样的眼神,她转过头去,再不看宛晴。心道,一个宛晴一个程姣,都是不省心的主,至于这两个人当中哪一个会是自己的劫?


    还真不一定说得准!


    第94章 底气


    一场戏散尽,程姣便要回家,今天的会面也算结束了。


    程姣坐上马车离开戏院子的时候,叶霜与宛晴站在路边与程姣道别,因为叶霜的这一层关系,程姣特意对宛晴说,今后自己与宛东家也是朋友了,下次一定会去东家的岷园玩玩。


    宛晴受宠若惊,当下就与程姣道谢,满脸的喜悦讨好之情溢于言表。三人一番你来我往后,便分了两路各自离开不提。


    今晚叶霜与程姣的初次见面堪称完美,出乎叶霜的预料,她竟然并没有因为程姣想做自己的嫂嫂而感到不悦。


    相反,因为亲眼见着程姣面对叶惟昭一脸茫然不知所措的表现,叶霜的内心居然隐隐生出些莫名其妙的满足感来。


    叶霜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受,但不管怎么说,与程姣的第一次见面,叶霜不仅丝毫没有危机的感觉,相反的,心里却更加有了底。


    程姣是一个冷面的美人是没错,但这个冷面美人出身优渥,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女孩。她不懂得男人的心思,更不知道男人们到底都喜欢些什么。


    所以这就是一个单纯的“木头美人”,甚至有的时候还有些死脑筋。


    叶霜很了解叶惟昭,她知道叶惟昭是不会喜欢这样的“木头美人”的。叶惟昭喜欢那种“刁蛮”一点的女人,如果会耍一点小心思折磨折磨他,那就更好了——


    像叶霜一样。


    但同时叶霜也明白,知“敌”却不能轻“敌”,如果这一次叶惟昭依旧一边与叶霜许下豪言壮语,而另一边又继续与程姣纠缠不清,那么叶霜便也就看透他了。对这种随处留情的男人,叶霜就算立刻把他丢弃,也不会有一丝遗憾的。


    在回程的路上,叶霜与宛晴同乘一辆车,叶霜问宛晴,宛东家不是有事要求程家小姐吗?今天好不容易见着了,怎么又不说了?


    宛晴则笑着回答叶霜,说像程家这样的勋贵世家,最忌讳的就是人初次见面就跟他们提要求。


    因为他们与那些可以公开卖官鬻爵的贪官不同,他们都是有身份的人,是亲君子远小人的人。若在第一次见面就请求对方赐予什么好处,哪怕你给足了他们酬金,这样的勋贵们也肯定不会收的。毕竟人家也不差我这仨瓜两枣的,反倒让对方看轻了我,往后绝计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


    叶霜听言点点头,说宛东家说得很有道理,君子有君子的交往之道,小人有小人的交往之道。与君子相交重义而非重利,就算你对他们有所图,也须得要从长计议,宛东家果真是八面驶风的手段,七窍玲珑的心。


    宛晴摆了摆手,说叶姑娘说笑了,在叶姑娘你们这样的书香世家面前,民妇宛晴怎敢托大?


    听见宛晴自称民妇,叶霜忍不住拿袖子捂着嘴儿咯咯笑,她当然知道像宛晴这样聪明的女人,肯定不会是民妇。只是宛晴这个人究竟来自于哪一大户人家,是敌还是友,叶霜还暂时不知道。


    就在叶霜低着头,兀自浮想联翩的时候,却听得耳畔的宛晴突然问了叶霜一句话。


    “宛晴冒昧,想问一下二姑娘,若有可能,姑娘能否帮宛晴引条路,给令兄带几句话?”


    叶霜一愣,回过神来,她问宛晴想找叶惟昭说什么?


    宛晴也不客气,张口就跟叶霜说了一段让人就连听起来都特别费劲的话:


    “烦请姑娘帮忙代为转告令兄,就说走那一批货其实也是朝廷里面某些重臣的意思,还请叶大人点到即止,避免日后生出更大的灾祸。”


    叶霜听完一头雾水,她问宛晴这段话是什么意思,你说的那批货是指什么?


    宛晴抿着嘴儿笑,告诉叶霜,“叶姑娘不曾经营过那个营生,说多了你也听不懂,反正就是宛晴替朝中有人走了一批货,现在这批货被你哥给扣下来了,宛晴恳请叶姑娘去代为求情罢了。”


    听宛晴这样解释,叶霜总算明白了一点,合着宛晴这是想通过叶霜这条路,叫叶惟昭手下放水。


    “宛东家可以直接去找我哥谈。”叶霜说,“只要你说得有理,我想哥哥一定也不会为难东家……”


    叶霜知道这些做生意的,为了走捷径,常常会使各种各样的旁门左道,包括与官府勾结,这些事情其实早就见怪不怪了。但叶霜从来不使这些手段,哪怕自己少赚一点,她也不愿意承担除生意之外的任何风险。于是叶霜想也不想就把宛晴的话给直接推了回去,她叫宛晴自己去找叶惟昭谈,自己并不想过手。但不等叶霜说完,宛晴便打断了她的话。


    “就是因为见叶小将军无路,宛晴才来求姑娘的啊!”宛晴哭笑不得,“若是能与他说,宛晴早就说了,哪需得像这般走投无路,四方拜佛。”


    “……”叶霜语迟。


    她抬眼看面前的宛晴,愁眉紧蹙,眼中泪光点点,似乎真的是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脑中似有灵光一闪,叶霜可算明白过来宛晴为什么要费劲心机搭上程家这条线,合着目标就是那个叶惟昭啊!叶霜微微一笑,对宛晴建议:


    “今天宛东家也认识过了程姣姑娘,改日东家可以去与请那程姑娘代为传话,程姑娘不也说了吗,不日她就要启程回京,正好可以帮东家带话……”


    “程姑娘哪里比得上叶姑娘!”不等叶霜说完,宛晴第二次打断了她的话,她一边苦笑一边自言自语道:“费劲忙活了这么久,原来只是因为自己被蒙蔽了双眼,反倒浪费了不少时间。”


    叶霜觉得此言话中有话,便问宛晴此话怎讲?


    “还不是因为叶姑娘您能干啊!”宛晴抿着嘴儿笑,眼底精光闪耀:“还是叶姑娘您说话做事做得了主,当得了家,叶小将军指定听您的,我宛晴有眼无珠,菩萨就在身边,我却视若无睹!”


    ……


    叶霜最终没有答应宛晴的请求,无论什么时候,叶霜都从来没有想过要干涉叶惟昭在衙门里的事务。就像王希禹在雷府偶遇叶惟昭的事,明明叶霜是打定主意要找他算帐的,但一听说王家涉嫌朝廷公案,叶霜就能立马收手。


    叶霜很清楚自己的能力是到哪,不该做的事情,她一定不会去插手干。


    当然,叶霜拒绝宛晴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就是不过看完一场戏,宛晴对叶霜的态度就突然来了一个大转弯。叶霜不适应,总觉得宛晴那满脸夸张的笑容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阴谋诡计。


    叶霜不再与宛晴谈论叶惟昭,她开始尝试与宛晴拉家常,问宛晴的夫家是谁,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听人说过。


    宛晴叹一口气,就像把叶霜当知心朋友那般,只对叶霜一人敞开心扉,跟叶霜讲述她从来不曾对别人提起过的辛秘往事:


    那是一段苦涩又短暂的婚姻,宛晴的头一个娘家是京城里的杜家,宛晴是去给杜家老爷做妾的,老爷的名字叫杜元哲。


    听见杜元哲的名字,叶霜倒是清楚了,话说这京城杜家是非常有名的,杜家不光在京城里有名,甚至在全国都很有名。杜家是正儿八经的皇家亲戚,杜家有三个女儿都嫁给了当朝的三代皇帝当正宫皇后。


    杜元哲是杜家的老二,外界常称呼他为杜二爷。看宛晴现在这个状态,叶霜猜杜二爷纳宛晴为妾的时候年纪大概够当宛晴的太爷爷了。


    宛晴说她伺候杜二爷只三年多,老爷子就驾鹤西去了。房里的这些妾再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家中主母便出厚礼把妾侍们都遣散了,因为宛晴的娘家本也在关中黔城行商,宛晴便带着杜家给的丰厚的遣散费回到了娘家。


    宛晴是家中独女,回到黔城后的宛晴自然就当起了家里的顶梁柱。回到父母身边伺候刚满两年,还不及多享几年天伦之乐,黔城便爆发了瘟疫,宛晴父母身体本就不好,又染上了突发的瘟疫,很快就过世了。


    连遭劫难的宛晴承受不住打击,心如死灰,为了不让自己被痛失亲人的惨剧击垮,宛晴把家中房宅屋田一股脑作价都变卖了,换成厚厚一沓银票,远离故土,南下来了这江宁,立誓要重启人生。


    听罢这一番陈述,叶霜唏嘘不已。


    既然宛晴曾经在杜家当过妾,还把娘家的老本钱也一块带了出来,手头有这么多的钱财倒也说得过去。只不知宛晴说的这些是否都真实,想要查证,还需要叶霜自己想办法去京城里查杜家二老爷过去纳妾的事。


    这里头也实在太费周章了,叶霜一个人呆在江宁,一时半会也没办法去完成,只能把这一节暂时压下,权且当宛晴说的都是真的。


    叶霜对宛晴的悲惨遭遇表达了同情,但同时她依旧很坚决地拒绝了宛晴想让叶霜替她带话的请求,理由是,叶霜只是叶惟昭的妹妹,虽然在生活上与叶惟昭颇为亲近,但还没熟到可以对他在衙门里头的差事指手画脚的地步。


    叶霜极力劝说宛晴去找程姣带话,“因为程姑娘是要当叶夫人的,这种事情自然是做夫人的人最好开口,再说程家是哥哥的恩人兼上司,有这双重身份在,程家人开口,何愁叶惟昭不从?”叶霜这样对宛晴说。


    见叶霜坚持,宛晴便也不再勉强,她不再对叶霜给自己的话作任何反驳,只非常听话地对叶霜说谢谢,宛晴感谢叶霜替她与程姣牵线搭桥:


    “宛晴记得叶姑娘的恩,回头我会再登门道谢的。”


    在今天之前,宛晴已经往叶霜房里送过十几大车香料来了,连用带送的,叶霜估摸着整个徐府得花至少好几年时间才能消耗掉这批“库存”了。现在一听宛晴又要给自己送东西来,直接把叶霜给吓了一跳,赶忙摆手劝她赶快打住吧!自己家里已经堆不下了。


    宛晴听言笑了,说回头给你带个头小的,就不占地儿了。


    叶霜哭笑不得,直到她不得不厉声告诫宛晴,若再要送东西来徐府,叶霜就跟她绝交,这才把宛晴的嘴给堵上。


    马车很快来到徐府大门,两个人最后一次道别后,便各自离开……


    第95章 贿赠


    叶霜把宛晴的请求给直接堵了回去,只给她把这事往程姣那边引。


    经过上一次的谈话,叶霜也看出来了,那程姣与叶惟昭的相处机会明显很少,程姣对叶惟昭的了解也不多。程姣说的话,在叶惟昭那里应该是起不到什么作用的。


    真要说管用,恐怕只能程烈亲自出马了。但宛晴明显搞不定程烈,宛晴就连叶惟昭都靠不近,又何况程烈呢?


    可叶霜才不管那么多,不论宛晴找谁当说客,她都无所谓,只要别找她叶霜。


    就这样粗暴地把宛晴给拒回去后,回到家的叶霜又重新投入了在自家绸缎庄子里,研究自己的织锦新工艺。


    而这宛晴倒也知情识趣,自打那天被叶霜拒绝后,便果真没有再来纠缠。


    原本叶霜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把自己给卷进去,现在看宛晴好像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叶霜也放心了,干脆果断地就把宛晴及她身后那一烂摊子事情给丢脑后头去了。


    直到有一天,叶霜再度来到江宁城最大的织锦铺子绾春楼偷学人家的织锦花色,她遣开绾春楼的小二想自己一个随便看看。但这些小二都不是普通小二,眼瞅着叶霜这样身着绫罗,却干看不买的主,心里头的那一根弦是自动就会发出警报的。


    叶霜的确不缺布料,前几次来看织花她已经被迫买过好几次了,眼看这一次又要被迫再买一点的时候,突然自身后传来一声惊喜的呼唤:


    “叶二姑娘?”


    叶霜转头,看见是宛晴来了,正站在叶霜身后不远的地方。


    好像真的只是偶然遇上的一样,宛晴一脸惊讶地表示,怎么今天叶二姑娘要亲自出门来采买了?


    叶霜没有对宛晴解释什么,只微笑着点了点头。


    绾春楼的店小二似乎认识宛晴,见到宛晴出现立马满脸堆笑地叫她“姑奶奶”。


    宛晴嫌小二碍眼,挥挥手遣走那个一直“监视”叶霜的小二,自己一个人喜笑颜开地朝叶霜走过来,挽住了叶霜的手。宛晴告诉叶霜,说绾春楼的东家是她很好的朋友,今天叶二姑娘随便选,完了她叫绾春楼东家给二姑娘最低价。


    叶霜全程无话,只面带微笑地听着宛晴说,任由宛晴拉着她的手,从店面的这头,走到那头……


    “二姑娘喜欢小动物花样吗?这边有东家这几天才收到的新货,因为数量不多,东家都没有摆出来,只给熟悉的几家夫人看过,叶二姑娘你一定会说好!“遣走了小二,宛晴便当仁不让地充当起了这家店的主人,她把叶霜带到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打开一只巨大的立柜,眼前便出现了一摞又一摞的缎布。


    “这是今年京中流行的动物花样,什么小兔子,小象的,都挺受欢迎,因为明年是卯年,所以小兔子花样是最畅销的花型。现在这股风也刮来了江宁,夫人和小姐们都喜欢扯上几尺小兔子花缎做衣裙。”宛晴非常有经验地给叶霜推荐花样,还拍胸脯保证一定给叶霜最低价。


    叶霜一直笑眯眯地听宛晴讲,却也不说话。


    织金工艺是才兴起的,却在近两年就获得了突飞猛进的发展,当叶霜看见锦缎上那些提亮色彩的孔雀羽、鸵鸟羽时,忍不住在心底为匠人们的精巧心思而感叹。


    “这用孔雀羽织的吧?”叶霜指着缎布上小兔子嘴里的一段仙草问。


    “这不是孔雀羽,是翠羽。”宛晴说,“跟点翠一样,用了翠鸟身上最细最亮的羽毛,用织金工艺给织进了缎布里。”


    听闻是用翠鸟羽毛做的织金,叶霜惊呆了。


    “喜欢吗?喜欢我送你两匹,做褙子做裙子都不错。”宛晴说。


    可叶霜却好似没有听到,她没有说要,也没说不要。现在叶霜的注意力已经被缎布上形形色色流光溢彩的织金给吸引住了,她一匹布一匹布地看过去,眼底流露出来的艳羡的光,遮都遮不住。


    宛晴看见了叶霜眼底的光,她闭上了嘴,只沉吟了片刻,宛晴似乎有点揣摩到了叶霜正在想什么。


    “二姑娘平常见到的应该都是库缎,对比这样的妆花织金锦,库缎的工艺要简单很多,只要有合格的绣娘,许多人家的纺织庄子里都能织。但妆花织金锦就不一样了,它的工艺比库缎复杂百倍,织这样一匹妆花织金锦,需要三名经验丰富的纺织娘同时操作。


    遇上复杂一点的花样,一匹布,至少耗费三名纺织娘在同一台织机上忙活数月!这样一来,很多普通的织户人家就做不到了,所以这样的妆花织金锦产量很低,就连绾春楼也得要藏起来卖。”宛晴这样对叶霜说:


    “叶二姑娘的庄子也想生产妆花织金锦吗?你若是想,我可以教你。”!


    叶霜被宛晴的话给震回了神。


    她惊讶地抬起头,正好碰上宛晴那双微笑着的洞若观火的眼睛。


    ……


    宛晴告诉叶霜,自己名下其实也有一家布庄,只不过在京城,是当初她还伺候杜二爷的时候就置办下来的。因为自己就干这营生,哪怕店铺并不在身边,但是对市面上织锦的工艺与潮流,宛晴堪称行家里手。


    当初决定南下江宁的时候,考虑到绾春楼的东家跟自己是非常要好的手帕交,不与自己的好朋友争利,宛晴便没有把自己的纺织铺子搬到江宁来。


    叶霜为宛晴手下营生涉猎范围之广感到震惊,但考虑到对方是伺候过皇后娘家人的,财富之巨应该不是叶霜这种边缘世家能够想像得出来的。


    听见宛晴说要传授给自己这种最先进的纺织工艺,说叶霜不心动,是不可能的。


    但叶霜的理智告诉她,接受宛晴这样的馈赠是不妥的,天上不会掉馅饼,尤其对方是宛晴这样的老江湖。


    更何况当初宛晴为了维护手帕交的利益,主动不把自己在京城的纺织店搬来江宁,如今却愿意为了叶霜这个所谓的“姐妹”,抛弃她坚守了多年的手帕交,这当中没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那是肯定说不过去的。


    两个人你来我往纠缠了很久,叶霜的内心也决堤又重建,反反覆覆踯躅了很久……


    叶霜终是抵扛不住心底里对这妆花织金锦的渴望,她没办法放弃如此精美绝伦的织锦,它们就像天上的彩霞一般夺目,都是天上织女织出来的锦吧——


    现在的叶霜已经被织女织出来的锦给收走了魂魄,哪怕这匹锦的后面就是一口大火坑,她也愿意为了仙女们去跳坑!


    “好!那霜儿就多谢宛东家了!”叶霜垂首对着宛晴深深一揖。


    宛晴笑眼弯弯,拉着叶霜的手说,“你我好姐妹,不必言谢。”


    ……


    尽管已经知道与宛晴这样的老狐狸谋利,或许会惹祸上身,但叶霜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对妆花织金锦的欲望,甚至抱着侥幸的心理,开始向前踏出了第一步。


    叶霜认为自己需要留意的唯一“短板”,便是叶惟昭。


    所以在之后叶霜与宛晴的交往过程中,她绝口不提叶惟昭。就算宛晴偶尔问起,叶霜也会尽量把这个话题给略过去,就这样把宛晴想通过叶霜,控制住叶惟昭的任何企图都掐死在萌芽状态。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原本几乎从不搭嘎的两个女人,开始频繁见面。


    叶霜在宛晴这里学会了许许多多最新式的织锦工艺,什么叫做“挑花结本”、“通经断纬”、“挖花盘织”,什么叫做“逐花异色”、“纹刀织扁金”、“度身定织”……


    宛晴化身为了叶霜的老师,带领着叶霜在通往最先进织锦工艺的道路上,越走越深。


    叶霜把在宛晴这里学到的新东西,又带回自己的庄子,传授给庄子里的老师傅和绣娘。


    就这样,经过近半年的升级换代,原本只有绾春楼一家独大的江宁地区的妆花织金锦市场里,便多了一家名叫“织彩阁”的后起之秀——


    东家正是叶霜。


    也正是在与宛晴接触的这一漫长过程中,叶霜发现了宛晴于营商上的诸多闪光点——


    首先,宛晴并不是一个空有皮囊的美女老板娘,与诸多挂羊头卖狗肉的假商人真线人的坏蛋不同,宛晴是实打实的营商高手。


    宛晴名下的产业涉猎饮食、客栈、香料、织品、茶叶和盐,甚至连铁器和火药她也干。更让人称道的是,宛晴对所有她有涉猎的产业,都非常精通。


    凡是宛晴要做的行当,宛晴都能做到成竹在胸,触类旁通。做织品的时候,宛晴就是一个工艺经验丰富的织娘,而当她收购茶叶的时候,她又变成一个经验老道的茶叶贩子。


    其次,宛晴的成功,绝非只是靠钱就能办到的。


    宛晴的能力有目共睹,叶霜看得见宛晴办事的手段、营商的能力,也明白过来,成为这样横扫江宁的巨商,绝不是靠哪一个男人、哪一股势力,而是靠宛晴实打实的能力办到的。


    所以宛晴以这样碾压崇宁党的姿态出现在江宁,并非偶然,就算她不碾压江宁的崇宁党,去其他地方,依旧无人能敌,区区乡党怎是她对手?


    叶霜为宛晴的手眼独到、精明强干感到佩服,她发自内心欣赏宛晴的真性情,独立自强,还聪明勇敢,乃女中真丈夫。而这些特质在当时的女子身上,少之又少。


    叶霜希望自己也成为这样的女人,坚强,勇敢,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所以一方面叶霜对宛晴怀揣警惕之心,可另一方面,又对宛晴的能力赞叹不已,两种感情互相纠葛、交织——


    直到后来甚至开始对冲。


    冬去春来,命运之轮一旦开启,便无人可挡,王家大势已去,徐家与王家终于互相送还了龙凤贴。


    解除与王希禹婚约的那一天,叶霜总算走出了婚姻的阴霾,却一个不小心,掉进了一眼更大的危险漩涡……


    第96章 赌命


    这一年的春节,江宁城里连鞭炮声都变得比往年萧索。出现这样的情况不无归咎于年前发生在宁州一带的一场突变。


    李世澈作为三省巡按回京后,很快便给朝廷奉上了此次他南下三省巡查的战果——


    那是一份长长的名单,包含了几乎江宁地区全部的世家大族,以及周边两省加起来不下十数家大户,或多或少都与宁州一带的崇宁党脱不开干系。


    李世澈开出这样的名单并不稀奇,崇宁党作为宁州一带最大的乡党,为当地的所有豪绅与富商提供全方位的庇护。


    想要在宁州过得好,做人上人,不加入崇宁党,那是不可能的。无论你是参加科考,做官走仕途,还是行商坐贾,离开崇宁党的支持,都很难做大做强。


    除非你自身强大还家底雄厚如宛晴,以压倒性的优势从天而降,横扫千军,方能在江宁夺得立足之地。要不然就一定会变成叶济康在当年粮价风波初期的那个样子,身为朝廷的命官,却被一干富商豪强架空,玩弄于掌股之间,尊严尽失。


    名单上的人太多,就连皇帝看了都后背发凉。皇帝相信李世澈提供的这份名单的真实性,也相信一定是有这么门阀世家参与到了那一场可怖的,对宁州平民的“围猎”活动中,不然当时的粮价一定不会疯狂成那个样子。


    但如果按这个名单一刀斩下去,不光是宁州地区,就连他皇帝手里头的国库,都直接能损失一半。


    宁州富庶,向来都是朝廷的纳税重地。保护好宁州的经济也是保护好整个国家的钱袋子。皇帝也恨乡党,恨那崇宁党财大便气粗,气粗更生异。“功高盖主”、“养虎为患”这样的道理,在乡党这个问题上依旧适用。


    乡党要治,但不能全治。斟酌再三,皇帝赵昀准备采取“擒贼先擒王”,“杀鸡给猴看”的办法,抓几个赚钱最多的狠狠地治,其他赚得少一点,或跟风的就算了。毕竟留着他们,还可以养国库。


    就这样,经过一番比对,皇帝赵昀跟选殿试一样的,相中了包括瓷王王家在内的,获益最多的前十名来开刀。这十户世家,无一例外,皆崇宁党头部人士,每家都通过那次动荡获利上百万。市面上的粮又没有变多,他们获得的这些百万两银,全都是从宁州百姓的腰包里抢过去的!不处理这样的国之蛆虫,天理难容!


    就这样,在原本应该阖家团圆的日子里,一纸来自京城的诏书打乱了宁州人民的生活。


    十户原本在宁州呼风唤雨的门阀世家,一夜之间大厦倾,家被抄,顶梁的老爷被拉走斩首,其余家眷被贬为庶人,有的直接被贬为奴,发卖人市……


    偌大的江宁城如有阴风卷过,一夜之间菜市口一口气砍了三四十颗头,四野苍茫,百鬼哀号。


    王希禹的几位叔伯死了,王家女性被贬为奴,卖入教坊司。王希禹那一房比较幸运,因为王希禹跟他爹都沉迷瓷器,对粮食的事情参与较少。所以只有王希禹所在的那一房王家人被贬做了庶民,一家老少搬出王家大院,回乡下去了,好歹也算给王家留了一脉根。


    叶济康把聘礼和龙凤书退给王家的时候,王希禹跟他的爹娘正在整理包袱箱笼。看见叶济康去了,家里的两个长辈都没有说话,反倒是王希禹主动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与叶济康行礼,叫他通判大人。


    叶济康也不方便多说什么,放下东西就要走。


    叶济康退婚一点都不出乎人意料,王家都成这样了,徐家怎么可能再把叶霜嫁过来?出人意料的是,收下叶济康退回来的龙凤书和聘礼后,王希禹又出声叫住了叶济康。


    叶济康不解,回身看他。但见王希禹弯腰,从怀里摸出一本东西送到叶济康的面前:


    “有劳通判大人转交,这是小可替叶二小姐誊抄的北斗宝诰,在下好歹也承过小姐的恩,原本应该送好一点的,只可惜家被抄了,现在连瓷窑都开不了,想自己做一份小玩意都不能够。因为听闻二小姐信道,便特意誊抄了这一本北斗宝诰送给小姐,祈祝她一生顺遂……”


    叶济康接过这本东西,随手翻了翻,发现里面果然密密麻麻地誊满了北斗经,叶济康想了想,觉得收下这本经也无妨,便点点头收下了。王希禹感激,再三道谢。


    临走的时候叶济康出于同情,叫王希禹好好将养身子,年纪轻轻的怎么连说话都在喘?


    王希禹的娘杨氏听不得别人说他儿子的身体,三两步冲过来拦住了王希禹就要出门送客的腿:


    “叶大人您快走吧!今天我们搬家,上头给的令是今晚酉时就不能再留了,你快点走,也免得霉运过到你身上去,咱们两家就江湖不再见了!”


    叶济康无语,觉得这个杨氏的恶意简直来得莫名其妙。但他是男人,还是朝廷的人,总不能跟泼妇一样跟人为了一口气来骂街。


    于是叶济康转身,不再发一言,便拂袖离去……


    ……


    炊烟已经在江宁城上空袅袅弥漫,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晚餐,除了西城的王家。


    偌大的王家宅院一盏灯都没有,匍匐在黄昏沉重的暮色里,黑洞洞的回廊和门洞里都寂静无声,一丝生机也无。


    王希禹坐在一间昏暗的禅室内,围着一面火盆正在烧什么东西——


    是他的手稿,一页一页全是簪花小楷誊写的北斗宝诰。


    “希禹誊写了九十九遍北斗真经,以道家说的圆满,我已经做到了,今日又送了第九十九份誊写稿给岳丈,请他转交发妻,想必他一定不会拒绝,也算了了我一桩心事。


    道祖有云,善恶因果,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希禹先以我命祭前世恶果,今有念经千遍以求道缘圆满。


    希禹心无嫉妒,口无轻言,得受灵人,不经三涂,超过八难,只求来世能与发妻善善相注,福福相资……”


    最后一页经纸跌落火盆,瞬间化为灰烬,化作青烟消弭无形。


    王希禹被那火盆的热气烤得脸颊通红,再也忍不住喉间腥气,随即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那咳嗽急且长,似乎要把他的五腹六脏都给咳出来,几滴嫣红的血滴伴随那响亮的咳嗽声自王希禹的喉间喷出,落进火盆,血滴瞬间被烤干,发出滋滋滋的声响。


    好不容易忍住了咳,王希禹脱力一般躺在地上,看头顶黑洞洞的房梁,耳畔响起张天师曾经说过的话:“孽债可解,端看公子你愿意不愿意。”


    王希禹道,“愿意,我愿意的!哪怕用我的命,也要向发妻赎我的罪。”


    张天师听言,笑而不语,竟从怀里摸出一方金铸的莲花,交与王希禹。


    “公子猜得没错,古有靖王滴血制梅瓶,换得靖王与发妻共续前缘,今有王家公子以命赎一命,精诚之心可鉴,天道有循环,善恶有承负。孽债方可解,姻缘自可续……”


    张天师的话犹如来自天殿的神谕久久萦绕在王希禹的心头,王希禹掰着手指头数:


    “两世,我王希禹拿两世之命为注,还怕扳不倒一个大奸极恶之人?他窃国,窃家,还窃他人(妻,穷凶极恶、恶贯满盈。天地君亲师,那人挨个都忤逆了个遍!天道好轮回,是他自己堵了他自己的活路,九幽十八狱就是他的归宿,我的妻啊……”


    王希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一叹就好像叹出了那单薄胸腔里所有的气。他面色苍白,连嘴唇上也看不见一丝血色,王希禹闭上了眼睛,那暮气沉沉,日薄西山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人。


    “来生,我再与你共话桑麻。”


    ……


    叶济康回到家,就叫来叶霜,把那本北斗宝诰交给她。


    “王家公子托我带给你的,说这经书可以保佑你一生顺遂。”叶济康对叶霜说,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经文是不是有那么大本事,但就算讨个吉利也是不错的。


    叶霜接过这本手抄稿,只看了封面那几个字就放下了。


    “爹爹今后再遇见那个人,他让你转交什么你都别答应。”叶霜说,“我们都没有必要再与他们家保持任何方面的联系。”


    “……”叶济康一噎,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是举手之劳,就帮人满足一个愿望,没想到叶霜不喜欢。


    “好!”叶济康说,他拿手指着桌上那本北斗宝诰,“那么这个东西你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


    “我就不要了。”叶霜说,“父亲想怎样处置就怎样处置,若无其他事,女儿就先回去了。”


    说完,叶霜对着叶济康行了一个礼,便转身朝屋外走。叶济康出声叫住她:


    “霜儿且留步!”


    叶霜停下脚,回身看着叶济康。


    “因为他看上去情况有些不大好,我不忍拒绝,便答应帮他转交。是为父思虑不周,给霜儿带来了困扰,给你道歉。”叶济康说。


    情况有些不大好?叶霜能想像是怎样的不大好。王希禹这个病就是富贵病,需要真金白银去养,现在王家这样了,不用多想也知道王希禹会成啥样。


    叶霜笑着摇了摇头,原本她的确在寻找那个愿意为她誊写北斗宝诰的人,但是现在,她突然就不想了——


    人一旦做好了决定,就应该坚守自己的想法。三心二意、得陇望蜀,都是不应该的。


    更何况,就算非常感谢,叶霜并不想与王希禹再续前缘。这不是王希禹的错,只是叶霜自己不想罢了。


    她不需要给自己留什么余地或念想,所以这本手抄的北斗宝诰,就让它过去吧……


    第97章 立威


    过年的时候叶惟昭没有回徐府,他往府里送来了一封信,信是用火漆封的印,落款是京畿禁卫神机营。与这封信一起送进徐府的,还有上好的阿胶与集灵膏两担,因为这信和货走的是公函通道,所以送货和信到徐府的,是身着驿使服的驿官。


    老祖宗亲自接收了这两担年礼。


    阿胶是京城贵族们最爱的营养品,而那集灵膏就更不用说了,乃宫中特制补品,里头包含了人参、天冬、麦冬等十几味滋补品,据称有滋肾益肺,填精补髓,强身壮体,延龄益寿的功效。由宫内太医院专人负责熬制,只供皇帝和宫里的娘娘们服用,有时候皇帝一高兴,也会把这集灵膏分给自己喜欢的人用。


    老祖宗恭恭敬敬地给送货的驿官送了一大包金锞子。倒不是因为驿官的身份有多尊贵,而是这驿官送的东西是来自神机营的,东西尊贵,连带这送东西的人也变得“尊贵”起来了。


    老祖宗很清楚在朝廷里头,这神机营指挥使意味了什么。她目光凝重地看着面前这两担价值不一定有多贵重,但意义一点都不含糊的年礼一个人发呆了很久……


    直到大老爷徐之桥走过来叫老太太先歇会,您看您一个人站这里冥思苦想了那么久,大家都担心你累着了。


    老祖宗回过神来,也没有说什么,张口就问三娘和姑爷在哪里?


    徐之桥回答说三妹和姑爷在他们自己院里歇着的,说来这事也奇了,这叶惟昭送东西回来他自己的爹娘不接,你这个老祖宗倒是在这里愁了这么久。


    老祖宗摆了摆手,叫徐之桥派人去叫三娘和姑爷过来,自己有话要问他们。


    徐之桥应下,当下便派人过去三房叫人。不多时,徐三娘和叶济康一前一后地奔进了上房。二人进了老太太的房里,其他人就都被赶了出来,房门便从里给紧紧关上了……


    一干人站在那屋外,看着紧闭的房门,只觉有些不可思议。


    大奶奶兰氏忍不住发牢骚,“不就一个四品的官嘛?送两担东西,就把老夫人给惊成了这样……”


    不等兰氏把话说完,大老爷徐之桥便打断了她的话,“你懂什么呀!人是哪里的指挥使你也不懂看看?任谁也不敢把那神机营的指挥使真当个四品看啊!”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兰氏不服,与徐之桥狡辩,“不真当四品,莫非他就变了三品?”


    “……”徐之桥无语,觉得这婆娘满嘴胡言乱语,在这儿丢人显眼的。他狠啐一口兰氏,叫她赶快些闭嘴!


    “快跟我回去吧!在这里说些不着边的话,还不如回家盯紧下人伺候你新进门的儿媳妇,儿媳胎象不稳,你这个当家人若不在,指不定那些手笨脚笨的家伙们又闹出什么么蛾子了!”


    兰氏无语,她听出来自家夫君话里的讽刺之意,想跟徐之桥再怼两句,转念又想到儿媳妇章沁在那帮笨婆子手里的确很不稳当,她少盯一眼都可能发生意外,便没精神再开口了。


    兰氏一把拍开徐之桥正拽住自己的手,飞也似的,一马当先,竟径直冲到徐之桥的前头去了……


    现场另一个“懵懂”的,当属二老爷徐之行了,他一脸疑惑地询问自家媳妇,老太太怎么这样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尹立娟是个聪明的,她望着紧闭的上房门兀自出神,半天了才问那徐之行:“老爷,你还记得有一次二房那丫头去吃了李世澈一次席就失踪了一整晚那件事么?”


    徐之行一听见李世澈的名字就想起自己的女儿,自己那个可怜的女儿啊,在自家里被李世澈这个禽兽给糟蹋了!徐之行忍不住就鬼火冒,想出口成章……


    转头又想起现在骂什么都不管用了,还不如祈祷李世澈能对徐菁菁好一点。


    “那件事啊!”徐之行恶狠狠地说,“怎么可能忘?李世澈这个人实在太花心,刚开始他看上的是三房那丫头……”


    徐之行没有把后半句说出来,他本来想说,要是当初不小心送错房间的是叶霜就好了,又觉得自己作为长辈,说出这样的话是不道德的,便把后半句给吞了回去。


    尹立娟沉浸在自己的推理中没有发现自己丈夫脑子里的风云际会,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你知道那一晚叶霜都跟谁在一起的吗?”


    “跟谁?”徐之行问,他怎么知道叶霜跟谁在一起?又没人告诉他。


    “是跟叶惟昭。”尹立娟说。


    “……”徐之行一愣,旋即脸上露出怪异的表情,紧接着那种怪异的表情变成了震惊,然后又从震惊变成了难以置信。


    “你说什么?三房那丫头跟叶惟昭在外面过了一夜?”徐之行苦笑,“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尹立娟盯着徐之行的眼睛,一本正经地点点头,“大胆点!什么不会,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徐之行彻底无语了。


    “你个长舌妇人不要乱说!”徐之行朝尹立娟厉声呵斥,“这样的话要是被母亲听见,当心你吃不了兜着走!”


    尹立娟扶额,自己这个丈夫就是这样的,天天去外头跑生意去了,对家里的事情反而一问三不知,就连自己女儿坐哪驾马车都搞不清楚。尹立娟伸出手来狠狠拍掉徐之行胡乱挥舞的手:


    “你才不要乱说!”


    “这事不是明摆着的吗?就你一个人天天不着家,家里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还在这里诬赖我乱说!”尹立娟梗起脖子,瞪着眼睛与徐之行据理力争:


    “第二天老太太就把人都遣开了,她一个人带着三妹去后门截的叶惟昭与叶霜,然后他们三房的人关起门来谈了一天一夜,据说晚上都没有睡觉,一直在谈……”


    徐之行听着这话惊呆了,他完全不知道三房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他还以为就他的二房发生了不好的事情,给徐家老祖宗丢脸了,为此徐之行还经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面朝东方给徐家老祖宗们磕头忏悔。现在看来丢脸的并不止他们二房一家人啊,这样想着徐之行心里竟然开始变得好受了起来……


    “真的吗?”徐之行一脸好奇地朝尹立娟凑了过来,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提问的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愉悦,“他们最后谈成了吗?”


    尹立娟死死盯着徐之行脸上那古怪的笑,回答他,“谈成没谈成你不知道看吗?你不也有一双眼睛的吗?”


    “……”徐之行也不生气,继续拉着自家夫人的手小声请求,“我的眼睛就算长了也没用,看不出来呢,还需要夫人明示。”


    尹立娟无语,被徐之行这个样子逗笑了,她捂着嘴吃吃笑起来,笑了好一会,才拉着徐之行走到更加偏僻的一处角落,小声对他说:


    “叶惟昭肯定是要娶那叶霜,你看现在他人虽然走了,也要用神机营指挥使的名头往徐府送东西,这就是在给老太太下马威呢!这两担礼物的意思也很明确,那就是我人虽然走了,你们也别给我捣乱!”!!!


    徐之行很大力地拊掌。


    他为自家夫人的聪明睿智,洞若观火感到佩服、赞叹,和振奋。


    “高!高!实在是高!”徐之行用力地朝尹立娟伸出了大拇指。


    尹立娟不说话,立得端正,只心安理得地接受来自自家夫君的吹捧与赞美。


    叶惟昭与叶霜之间早就有些小九九,其实尹立娟在很早以前就看出来了。


    当初叶济康坚持要把叶惟昭带进徐府来养,尹立娟虽然没有发表过意见,但是她从来都是认为不合适的。像这种养子女与亲子女之间发生任何“意外”的可能性实在太大了,有的是打得你死我活,家都得打裂了,有时候还会出现父子反目母女成仇的局面,而另一种极端,则是出现像叶惟昭和叶霜这样的情况,养子对亲女儿生出非分之想。总之,把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养,大概率都是不能善终的。


    但是当初收留叶惟昭的决定是老太太做出来的,她理解老太太是出于对李歆的同情,但老太太也不是完人,老太太做出来的决定也并不都是正确的。就像现在,老太太自己也应该能看出来了,当初决定收留叶惟昭,是多么的错误。


    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错误已经铸成。


    眼看这叶惟昭的官越做越大,神机营内卫京师,外备征战,其指挥使一职非皇帝亲信不能做。如今叶惟昭拿自己的官职往徐府头上施压,老太太再是运筹帷幄,也没办法对叶惟昭耍心机了。可以这样说,只要叶惟昭能够搞定了丹殿上的那位,那么叶霜,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徐府其实根本就没有机会说不。


    退一万步,就算叶惟昭不能够搞定丹殿上的那位,徐府也已经被架起来了,徐老太太依旧不能对叶惟昭说不,也不能阻止叶惟昭拿他自己和徐府的未来在皇帝面前玩火。总之一句话,官已经做到皇帝眼皮子底下的叶惟昭,已经在不知觉间掐住了徐府的喉咙,而徐家全体老少,除了朝天祈祷叶惟昭一定要成功,千万不要失败,旁的也没什么指望了。


    “所以我最尊贵的老爷啊!”尹立娟看着徐之桥那张依旧抱着看热闹表情的脸,幽幽地说,“努力多攒点钱吧!攒金条,不要铺子,也不要庄子。要是哪天府里再也呆不下了,我和修远还指着老爷手里头的那几根金条活呢!”


    ……


    又过完了一个萧索的春节,叶霜打点下的织彩阁竟愈发地红火了,因为叶霜也做蜀锦,时下好几种最优秀的织锦,叶霜就独揽其三。


    有道是博采众长则能自成一体,织彩阁的织锦相较其他家,色彩更加浓烈,颜色搭配更具特色,多了几分自信的张扬,深受宁州贵妇们的喜欢。有的外地富商甚至专程奔赴江宁的织彩阁,帮自家夫人买织锦,甚至还帮邻居买,亲戚好友们买……


    从来都寂寂无名的三房产业,倒因为叶霜的加入变得日益红火,从原来的勉强能持平,偶尔还亏损,直到现在,通过织彩阁的盈利竟然排在了徐家产业收益的前列,仅次于二房管理的盐井!


    叶霜总算体验到了一把成功的感觉,上一世的她替人做了一辈子的嫁妆,这辈子可算是在为自己而活了。


    府里的其他各房无不投过来羡慕的目光,毕竟会赚钱,能赚钱的人总是能收获别人认可与尊重,当然,其中得要排除一个人——那就是徐府的掌舵人,徐老太太。


    徐老太太对三房会不会赚钱,能不能赚钱,从来都没有要求。


    从前大家认为这是源自老太太对徐三娘和叶霜无底线的爱与纵容,哪怕三娘和叶霜变成只会吃喝不会赚钱的废物也没有关系,反正都有徐府出钱养着。


    但直到今天三房的叶霜竟然开始赚钱了,就在大家都对三房投来艳羡的目光的时候,徐老太太的眉头却日渐深锁,脸上浮现出来更多的……


    却是担忧,深深的担忧。


    第98章 关张


    这一天,徐老太太把徐三娘和叶霜都叫来身边,一本正经地询问两个人有关织彩阁的情况。


    当她听说织彩阁的产品远销越来越多地方,甚至有黄河北岸的行脚商也开始南下,奔赴织彩阁购买布匹的时候,老太太脸上那担忧的表情就已经遮不住了。


    徐三娘敏锐地发现了老太太的担忧,她开始开解自己的娘,说不过卖几匹布,还不至于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叶霜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听自己的娘与祖母对话。没有人对叶霜解释什么,甚至没有人会想到告诉叶霜,为什么眼前这两位女性长辈会因为织彩阁做得太红火了而吵架?


    虽然两个长辈都没有明说,但叶霜还是听出来了,祖母和母亲究竟在说什么。


    因为那个众所周知却无人敢提的原因,叶霜没资格对能不能开织彩阁卖布的事情置喙。但既然老祖宗已经把这件事提上了日程,叶霜也忍不住开始担心,担心从此以后祖母不再允许三房管理那几个纺织庄子。虽然这几户庄子在徐三娘手里已经很多年了,但总归掌家的人还在,真要收回,徐三娘完全没有能力拒绝。


    就因为叶霜那难以言说的身份,所以三房连拥有自立的资格也要被剥夺了吗?


    叶霜有些难过,甚至开始感到绝望。


    今生她做出那么多的努力,都是为了避免上一世被穷死的结局重演。现在祖母开始考虑收回三房产业,那么一旦祖母驾鹤西去,徐府的纺织庄子将鹿死谁收还真说不一定。毕竟东西都不在三房的手上,后果什么的,就完全不能保证了。


    徐家三房人,两房掌了徐家的大头,三房一旦丢了纺织庄子,徐三娘和叶霜将面临什么后果,实在难以想像!


    徐老太太不会长命百岁,不可能不知道徐三娘和叶霜缺钱的后果,但是当远期的威胁与迫在眉睫的灾祸相比较起来,哪怕老人家再是疼爱徐三娘和叶霜,也肯定会首先选择保住眼下。毕竟未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叶霜忐忑不安,因为未来一片黑暗,而自己又对那个后果束手无策。


    叶霜只能一脸惨白地听自己的娘与自己的祖母唇枪舌战,直到最后,徐三娘向老太太保证,就在接下来的三个月内,关掉织彩阁,只保留位于江宁城外的农庄,负责给江宁城的其他布庄提供他们需要的布匹就够了。


    虽然听起来很残酷,只开了不到一年的织彩阁就这样以出乎人意料的方式夭折了,任谁都想不到叶霜的努力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


    但好在祖母并没有心冷硬如顽石,念在三房照顾了那么多年的纺织庄子,老太太终究还是把纺织庄子给徐三娘和叶霜留下了,但是老太太要徐三娘和叶霜向她保证,一定不会再像这次一样,开设织锦铺子,出面卖布。


    徐三娘很爽快地应下了,毕竟她从前也没有开过铺子,这次不过是叶霜一时兴起开了铺子,恰巧成功了而已,就算是关了也没啥,毕竟之前那么多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吗?


    可叶霜就不一样了,织彩阁是叶霜的心血,刚看得见成果了就这样仓促关张,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虽然叶霜打心眼里认为老太太做出这个决定不过是精神过度敏感,但是没有办法,叶霜是当孙子的,面对长辈的要求不能说不,更何况这些东西原本就是祖母和祖父赏赐给三房的,现在老太太还活着,真要收回,叶霜更是没有理由去拒绝。


    就这样,为了保住三房最后的那一点希望——三个纺织庄子,叶霜也不得不暂时低头,对祖母表示服从,关闭织彩阁,并承诺从今以后再不涉足买卖织锦。


    得到徐三娘和叶霜的保证,老太太放心了,觉得这件事就这样顺利的了解了,结果还算满意。


    三个月过去,织彩阁就地关张。


    在关张之前,织彩阁大幅度低价出清,引来抢购者无数。


    整个江宁城的人都不明白,生意正值上升期的织彩阁为什么要关张,但消费者是不会去替商家考虑这些问题,他们只看得见原本高高在上的商品开始低价出清了,抢到就等于赚到,此时不买更待何时!


    就这样,织彩阁那塞满仓库的织锦便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被迅速抢购一空。


    没了织锦的叶霜不舍得在三个月期限未满之前关掉自己的心血,为了那一丝感情上的寄托,在接下的来的两个月里,叶霜甚至把自家府院仓库里陈年没有使用和来不及的布匹和刺绣,也搬进空荡荡的织彩阁销售了一段时间。


    当时间的脚步刚刚踏入四月,织彩阁生命的钟漏终于走到了尽头,叶霜才依依不舍地关上织彩阁的大门,落寞退场……


    ……


    在织彩阁出清织锦的这段时间里,有一个买主尤其夺人眼球。


    那是一户人家的小厮,每天一大早,织彩阁刚开张,他都会来织彩阁购买织锦。要不是徐三娘限制了单户购买的数量,每户下单还要报名字,这户人家怕是会一次性派出他家全部的小厮,一天之内就把织彩阁给买空。


    最开始的时候徐三娘并没有想到设置单户购买数量,还是第一天的抢购热潮出现后,徐三娘的奶娘发现了端倪,说你们看为什么来咱店里买东西的人都穿着同样的衣裳?


    经奶娘这么一提醒,徐三娘也发现了问题。毕竟织彩阁的影响力在这里,如果有大户人家一口气就把织彩阁的货全部盘下来,再转过头去另开一家织彩阁,这完全是有可能的。


    就算徐三娘不能再开店了,也不能容忍自家努力这么久结果却是在替别人做嫁衣啊!


    于是乎,徐三娘便定下了这个单户购买数量的规定,生生把清货时长拉长到了一个月。


    而在徐三娘制定出单户购买数量的规定的时候,叶霜并没有发表意见,应该说,叶霜还有些反感徐三娘做出这样的规定。


    为什么呢?限定单户购买数量的规定,明显是有利于保护叶霜自己的劳动成果的,却为何还会招致叶霜的反感?


    其实这里头的道理很简单——


    那就是因为这些人都是叶霜自己找的。


    准确来说,是有人找上门来请叶霜请他们帮叶霜吃下织彩阁的货。


    刚开始的时候,叶霜并不曾想过这招偷天换日的办法。再怎么会耍小聪明,叶霜也没有想过在这个问题上忤逆老祖宗的意思。


    就在叶霜因为老祖宗的一声令下,关闭织彩阁而郁郁寡欢的时候,这一天,宛晴偷偷派人给叶霜送来了一封信,信里的意思大概就是她听说了织彩阁要关张的事,劝叶霜不用担心,她作为叶霜最好的朋友,一定会帮叶霜。


    在人生最低谷的时候收到这样一份关怀,实在是太难能可贵了!在这种时候,收到来自宛晴的这样一封信,试问,人还能有几分警惕之心?


    叶霜也是一个人,一个普通,却又不甘平凡的女人。尤其是现在,已经初尝过经由自己双手创造出来的成功滋味的女人,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又甘愿回到过去?


    就这样,叶霜非常迅速地与宛晴见了一面,两个人约定:由宛晴出面帮叶霜收购织彩阁的货品,待货物全部出清,叶霜将以宛晴的名义,在其他地方重开织彩阁!


    至于重开织锦阁的地点,自然是除宁州之外的其他地方,天下那么大,怎会有容不下叶霜的地方?叶霜有才,有能力,只要不被徐家人知道,这广袤的天地,处处都能变成叶霜的战场!


    当双方约定好这样的操作模式后,宛晴曾经开玩笑般问叶霜:担不担心她吃了货物后就跑了?毕竟一家织彩阁的存货量,还是很惊人的。


    叶霜听言后笑了,说自己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可能。但织彩阁的货量再大,又怎么比得过宛东家您的一个岷园价值大呢?


    宛晴哈哈大笑起来,直呼叶霜可爱,她拍了拍叶霜的肩,便把叶霜轻轻搂进了怀中。


    “你说得其实也对,也不对……”宛晴轻轻说,“跟织彩阁的货相比,我更看重的其实只有你这个人啊!”


    宛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真挚,初听起来,宛晴说这话的意思不过是一个朋友对两个人之间友情的誓言与告白。是作为一个挚友,对对方的承诺,也是对两个人之间友情的承诺。


    刚开始的时候,叶霜也是这样理解的。


    叶霜并不担心宛晴会带着叶霜的钱逃走,毕竟对比宛晴自己在江宁的产业,织锦阁里的这点货值,实在是不值一提。


    所以叶霜也不担心宛晴反水,更不担心往后重开织锦阁后,店铺的归属问题。毕竟宛晴是干大生意的,如果为了十来万两银就跟叶霜翻脸,不值当。


    至少在目前看来,一切都那么正当、合理、天衣无缝,直到后来发生了一场巨大变故,让叶霜这个只见识过平凡人之间尔虞我诈的“普通人”,见识到了叶霜从来没有经历过的,专属于“不平凡”人物的人性中,更加令人胆寒的恶……


    第99章 如意


    跟叶霜预想的一样,织彩阁这点货,放在宛晴手里是安全的,毕竟是一个干大事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一家织锦铺子就跟叶霜翻脸?


    所以就在织彩阁关张后,宛晴很快就在距离江宁千里之外的京城,又盘下了一家店,整饬干净后换上了新的店招——只不过是空白的,擎等着叶霜起名字。


    叶霜为宛晴的泼辣与利落折服,除了对这店铺的选址有些迟疑,宛晴在为叶霜事业的这件事情上,所作所为,完全是可圈可点的。


    当叶霜初听宛晴说,她准备把布匹都运去京城的时候,叶霜脸上露出了犯难的表情。


    虽然叶霜很清楚京城里的商业环境比起江宁乃至很多地方,肯定不能同日而语,但叶霜更清楚自己的身份敏感,偌大一个徐家硬生生抛弃两代人的前途为了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


    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隐姓埋名,是叶霜首先需要完成的任务。


    看见叶霜脸上的表情,宛晴很快就明白过来,京城并不是叶霜的选择,她微笑着问叶霜为什么?因为宛晴名下的产业虽多,但并没有开在京城和江宁之外,若非为了避开在京城里的原夫家,宛晴甚至是连江宁都不打算来。


    叶霜摇摇头,回答宛晴说,自己原本打算去蜀州重开织彩阁的。


    宛晴听了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告诉叶霜,知道叶霜是看在徐家有庄子在蜀州的份上才想去那里开店铺。


    “但是你知道吗?”宛晴说:


    “他们蜀州最大的织锦商蜀锦坊的东家,都跑去了京城开店。因为织锦价高,距离普通老百姓太远,虽然蜀锦出自蜀地,但多作为贡品上贡皇家,或是卖给蜀地的达官贵人们享用。


    为了扩大销量,发展生产,像织锦这样的东西,注定了就只能去富庶之地求发展。所以蜀锦坊的东家把店开去了京城,而他自己也把家安去了京城,只在蜀地留了两个养蚕纺麻的农庄,都交给管家在照顾。”


    宛晴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所以叶二姑娘,你真的打算把你的织锦店开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吗?人都说路往高处走,做生意的也都在往富庶之地迁徙,你却要反其道而行之,越走越回去了……”


    叶霜听言没有说话,她当然明白织锦是专供富人们享用的,得开在京城,再不济,至少得留在江宁这样的富庶之地。不然你生产出来的东西大家都买不起,无论你把工艺完成得多先进,多精致,这家店也离死不远了。


    但叶霜没办法,若非逼不得已,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心血开在一个明知道不适合的地方?


    叶霜不会告诉宛晴自己为什么非要把织锦店开在蜀州的真正原因,在有关徐家生死的那个问题上,她还是分得清轻重的。


    就这样,在宛晴“到死都想不明白”的那种眼神注视下,叶霜拒绝了宛晴的建议与请求,坚定自己必须要把店开去蜀州的决心。


    叶霜的态度看上去很坚决,但并不持久。很快,就在接下来不久的时间里,发生了一件事,非常容易地就瓦解了叶霜要去蜀州开店的决心,让叶霜的心态发生了改变,甚至开始变得颇有点赌徒的意味,叶霜终于将自己的目光,投向了那个曾经非常向往,却畏惧的京城……


    这一天都指挥使府衙往徐府送过来一封信,是程姣写给叶霜的。在信里,程姣告诉叶霜,说她要走了,程姣的二伯,程烈要亲自送程姣回京。所以在程姣离开之前,她想最后与叶霜聚一聚。


    很显然,程姣是把叶霜当做自己未来的小姑子对待了。


    叶霜也不排斥,更不会生气。如果天底下所有的人自始至终都把她当叶济康的女儿,那叶霜这一辈子,也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更不会像现在这样,连开家店都害怕去京城。


    叶霜非常爽快地就答应下来,并与程姣约定,三日后,两个人在宛晴的珉园见面。


    ……


    刚开始的时候,这场离别聚会还算正常,无非就是女孩子之间的互诉衷肠,可是到后来,慢慢就跑偏了。


    毕竟那个时候叶霜的织彩阁已经很有名了,程姣不可能不知道。所以就在这场姐妹聚会的饭桌上,很自然而然地,就提起了这件事。


    程姣问叶霜,难道不觉得就这样把织彩阁关了很可惜吗?


    叶霜笑道,怎么不可惜?但是没办法,家中长辈不喜欢自己这样抛头露面。


    程姣点点头,她完全理解徐家长辈做出这样的决定。程家也是很传统的世家,如果有家里的男人不能出面解决的事情,那么女人也是不适合出面的。


    但同时程姣也给叶霜指出了一个现象,那就是在他们程家,虽说皇帝有令,朝官不可以从商,据说此举可以避免当朝官员与民争利。但实际上大多数朝官都私底下通过家中亲戚,甚至有的人还通过朋友,代为经营各类产业。真正能够做到“不与民争利”的好官、清官,廉官那是凤毛麟角。


    程姣此言让叶霜心有触动,这让她禁不住想到了一种比自己直接去贫穷的蜀州开店的更好的方法——


    那就是,如果叶霜可以借他人之手,在富饶的京城开一家织锦铺子,这样不仅成功隐藏了叶霜的身份,也可以保证自己的织锦铺子可以得到最好的市场,良性发展。


    无独有偶,听完程姣说出的这一番话,宛晴也想到了与叶霜同样的方法。只见宛晴突然欣喜地抓住了叶霜的手,兴奋地大喊,“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程姣不解,问宛晴想到了什么?


    宛晴不言,兴奋的她只神经质一般地抓紧叶霜的手,嘴里不停地重复着那句话“我想到了!我想到了!”


    叶霜也微微笑着,说道“我也想到了”。


    ……


    就这样,叶霜的织彩阁,便以“如意锦”的名号,很快在京城重装上市了。


    如意锦开业的那一天,宛晴以老板娘的名义出席了开业仪式。


    叶霜没有去,她只是把织彩阁的那批货,外加自己手上目前能拿得出的近千两银交给了宛晴,并委托宛晴替自己暂时打点远在京城的如意锦。待得如意锦的生意慢慢走上正轨,叶霜安排好生意上的人、财、物,宛晴才慢慢把如意锦的生意交还给叶霜。


    而保护和维系叶霜与宛晴之间这种委托与代表关系的唯一凭证,便只有一纸签署了宛晴名字和手印的书契。


    事实是到后来,当叶霜再度回顾这段往事的时候,她也会为自己当时的疯狂与冒进感到难以置信。毕竟从一开始她就对宛晴抱有怀疑态度的,却仅仅为了一家织锦铺子,叶霜就像被什么东西魔障了眼,不管不顾地把赌注甚至压到了宛晴的身上。


    不过,这样的认知已是后话了。此时的叶霜因为织彩阁的出师不利,心神已经被打乱。织彩阁就像是叶霜第一个突然夭折的孩子,她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重新救起自己的孩子,或许这就叫做病急乱投医,只要是能让织彩阁重新活过来,此时不管是谁能够满足叶霜救活“孩子”的愿望,叶霜都会这样不计成本与后果地扑将过去……


    刚开始,宛晴是不收叶霜那近千两银的启动资金的,宛晴告诉叶霜说她不缺钱,再说叶霜是她最好的朋友,不过帮朋友代管一阵子铺子,怎么可能要钱?


    可叶霜不答应,店铺运转需要开□□是肯定的,谁也不可能只拿着手上的货就换来了白花花的银子。


    最终,为了让叶霜安心,宛晴收下了这笔钱,她还让叶霜放心,自己一定会尽全力让如意锦保持不亏损,才能对得起叶霜对她的信任。


    叶霜则摆摆手说宛晴说笑了,亏损不亏损的,不在你我讨论的范围内,宛东家已经帮了我叶霜天大的一个忙了,叶霜对你只有感激之意,不会有其他。


    后来的事实也证明了,宛晴在做生意这件事情上,的确是靠得住的。当然叶霜距离京城太远,也看不见如意锦的实际运作情况,不知道是真赚了,还是有其他原因,反正最后一次宛晴给叶霜看账本的时候,如意锦在京城的发展很是顺利。


    事情发展到现在,接下来的应该做事情就已经很清楚了——


    是的,叶霜终究是要上京了。


    这已经不是叶霜愿意不愿意的问题,而是她必须要去京城一次。看看如意锦,安排属于叶霜自己的掌柜与管事进驻如意锦,代替宛晴,照顾叶霜的如意锦,那个远在京城的“孩子”。


    ……


    先不考虑叶霜怎么才能说服徐家,让她一个人离开江宁远赴京城的问题。叶霜不能上京,这个问题关乎整个徐家的生死,这是毋庸置疑的。


    对于这个问题的认识和理解,叶霜其实是与徐老太太,乃至徐府里其他所有的长辈一样的,她理解,并赞同徐府禁止叶霜进京的决定。


    可是当一个人的心里有了牵挂,而且当她已经把这个牵挂放在了比自己生命更加重要的位置上的时候,这个人的思想往往就会突破常规,乃至干出与她过去的习惯截然相反的行为来。


    现在的叶霜,便处在了这样的一个阶段,而且正值巅峰。


    所以在一个漆黑的夜里,当思念远在京城的“孩子”成疾的叶霜,突然告诉自己,她一定要去京城一趟的时候,叶霜的情绪突然就爆发了。


    “一定要去京城”这样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就像决堤的洪水,瞬间就把叶霜的胸腔填满,除了真的去一趟京城,没人任何人,或任何事可以平复叶霜胸腔里那些已经崩裂的情绪——


    包括怎样说服徐家长辈,让叶霜进京的计划成行,这样的困难都已经被叶霜给摆在了后面。


    叶霜用最快的速度选定了自己即将安排在京城如意锦的掌柜人选与几个管事人选,叶霜还需要钱,出门一趟需要钱是必然的,而且这次出去是要处理店铺的事,那就需要更多的钱。


    叶霜手头的钱都是过去不到半年时间里,通过织彩阁赚的。然后经历过自卖自买,去京城开店,支付宛晴初期运作费用后,叶霜身上几乎已经不名一文了,又重新回到了过去那种靠老祖宗给的月银过日子的地步。


    为了让自己的进京之旅成行,叶霜开始到处找人借钱。找徐三娘和老祖宗显然是不可能的,那属于是自投罗网了。


    叶霜也不好找宛晴借,基本不用猜,只要叶霜开口,宛晴一定会马上奉上一箱又一箱白花花的银两,但叶霜知道自己肯定不能要。


    自打与宛晴认识至今,从来都是宛晴付出,而叶霜并没有给予宛晴回报过。


    这是不正常的。


    关键宛晴除了在两个人认识之初的时候提过叶惟昭的名字,却被叶霜拒绝后,竟再也没有提过新的要求,这让叶霜一直有一支利剑高悬于顶,又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的感觉。


    只是因为如意锦的存在,叶霜一直都在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她不愿,也不敢去想,宛晴究竟会因为什么目的,才对叶霜百依百顺,随叫随到?


    叶霜拒绝去思考自己一时的任性究竟会给自己,给徐家埋下什么隐患,她现在的眼睛里只有一个字——那就是“钱”。


    怎样可以搞到钱,搞到更多的钱,好让她能实现自己上京的目的?


    最后,叶霜去大房找到章沁,问她借来一千两银,这里头还包括了几百两章沁的嫁妆。


    不等叶霜把她思考、编撰了很久的小故事说完,章沁就从身后的柜子里拿出来几百两银票,递给叶霜。章沁还起身从里屋的柜子里抱出来一只锦盒,从里面又摸出来一叠银票,数了数,与刚才那一叠银票凑了个整,交给叶霜。


    此时就已足一千两。


    “实在抱歉,霜妹妹……”章沁还非常不好意思地对叶霜道歉,“因为你表哥前阵子跟公公出去跑商了,带走了不少,除开铺子里日常需要开支的,现在我手上能拿出来的,也就这点了,如果不够妹妹用,就容我回一趟娘家,问家中叔伯再借一点……”


    叶霜受宠若惊,哪敢嫌少,赶忙用双手接过那千两银,叠声道谢,说够了够了!完全够了!哪里还需要再借!非常,非常感谢嫂嫂啊!


    章沁眯眯笑着,放下心来,两个人又坐在一处说起了话。叶霜关心章沁肚子里的孩子,在得知徐修齐对章沁颇为体贴,大舅母兰氏对章沁照顾得也颇为周到后,叶霜点点头,放下心来,感觉自己这辈子可算是做对了一件事。


    章沁则关心叶霜的婚事,当她得知府里暂时没有打算再给叶霜相看夫家的时候,章沁脸上露出了担忧的表情。


    但是当她又听说叶霜对现在的生活非常满意,并一心一意在学习绣花后,章沁为叶霜连对绣花这种事都报如此刻苦的态度,表示了震惊与佩服。


    “不管怎么说,能看见妹妹天天都生活得如此积极、开心,我这心里,便也是开心的。”章沁说:


    “不论是绣花,还是其他,只要是妹妹喜欢的,能全身心投入地去做,去享受那个过程,总归是很好的。”


    叶霜敷衍地笑,她自然不敢告诉对方自己学习绣花,究竟是为了什么。叶霜是做织锦生意的,掌握必要的刺绣技能,也是叶霜提升自己对织锦花型的敏感度,和提高审美的重要途径。


    两个人又说了一阵子话,叶霜才对章沁告辞,怀揣着那一千两银离去。


    有了这一千两,叶霜便不准备再与人借钱了。虽然感觉差强了点人意,但钱不能随便借,叶霜不能搞太大动静,若是不小心“打草惊蛇”,那就得不偿失了。一千就一千,节约着点用,也是可以的。


    自我感觉准备得差不多了后,叶霜便思量了很久,准备好了腹稿,决定去找自己的父母商量离家远行的事情。


    ……


    第100章 进京


    叶霜走进书房的时候,叶济康正在灯下看书。


    看见叶霜进门,叶济康立马就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一下似的,从那座位上弹了起来。叶济康站起来对着叶霜深深一鞠躬……


    “二姑娘,您来啦……”叶济康客客气气地说。


    “……”叶霜没有说话。


    在面对叶霜的时候,这叶济康越来越像一个下人了,今天甚至连“霜儿”都不叫了,直接改口叫“二姑娘”?


    应该说,从叶惟昭第一次跟老太太和徐三娘正式“提亲”开始,叶济康表现得就越来越像一个陌生人。


    叶霜能理解叶济康的这种心态,大家都在拒绝改变现状。女儿不是亲生的,女儿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却还依旧叫叶济康爹。而叶济康也知道女儿知道他不是亲爹,却依旧叫他爹——


    所以这一大家子人全部都在唱戏,明明不喜欢,但每个人都在努力扮演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


    这种虚假的亲情对人来说其实并没有丝毫温暖,反倒是一种折磨。


    不过叶霜并不在乎叶济康心里会不会难受,就像徐三娘说的那样,这其实都是叶济康应该做的,他依附于徐府走到今天,而这些,便都是他为获得今天这份官职,而应该付出的对价。


    但是与徐三娘那种冷冰冰的交易式心态不同,叶霜对叶济康还是足够尊重的。就像叶霜面对一个下人,既要驱使人干活,但也得要尊重对方的尊严。


    叶霜也恭恭敬敬地对叶济康鞠躬,叫他一声“爹爹”。


    “我或许要出一趟远门,需要爹爹的帮助。”叶霜这样对叶济康说。


    叶济康保持着那种微躬的动作没有变,依旧用他温和的声音问叶霜,“二姑娘想去哪里?”


    “我想进京。”叶霜说。


    “……”


    叶济康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起头来微笑着又问了一遍,待得他再一次获得叶霜肯定的回答,叶济康脸上露出听见小孩子编故事时候的那种笑容:


    “哈哈,二姑娘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我是认真的。”叶霜很肯定地打断了叶济康的话,“因为我知道祖母他们一定不会放我走,所以我才来寻求爹爹的帮助。”


    叶霜脸上的那份郑重如此明显,分明就是在提醒叶济康,今天从叶霜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发自叶霜内心,最真挚的表达。


    叶济康忍不住正色,他告诉叶霜,去京城,是徐家二小姐最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叶济康劝叶霜,最好还是早点放弃这样的想法吧!


    叶济康没耐心与叶霜多解释什么,他挥了挥手,让叶霜退下吧,与其在这种毫无可能的事情上纠结,不如去做点其他更切实际的东西。


    “爹爹为何不问我为何要去京城?我以为爹爹听过我的理由后,还会支持我呢!”叶霜不肯走,反倒上前一步对叶济康这样说。


    叶济康不解,抬起头来想了想,问叶霜,究竟为了什么,非要上京城呢?


    “如果我说我是为了与你儿子一刀两断,不知道爹爹是否还愿意支持我去京城?”叶霜这样问。


    “……”叶济康一惊,老脸微沉。


    他转身,走进远离烛台,也远离叶霜的黑暗里,拿手狠狠揉捏自己的眉心——


    说叶济康不心烦,不焦虑,那是不可能的。


    当初从京城无功而返后不久,刚回徐府的叶济康就听说了叶惟昭对徐家老祖宗提出来的那个请求。


    叶济康的头都要炸了,要不是因为打不过叶惟昭,叶济康当时就想把叶惟昭抓过来给狠狠揍一顿。


    后来叶济康找到叶惟昭,跟他谈过一次,毫不意外地,叶济康的话对叶惟昭来说一点约束的力量都没有。叶惟昭非常狂妄地告诉叶济康,说他的事,不要叶济康管!就像他叶惟昭是叶济康的老子,而叶济康才是那个儿子。


    每一次尝试着与叶惟昭沟通,叶济康都能被这个不孝子给气得个半死。


    叶济康总算认识到了那个残酷的事实——自己怕是再也管不着叶惟昭了。


    再加上现在叶惟昭去了京城,还当上了皇帝面前的大红人,远在江宁的叶济康,就更加管不着他了。


    眼瞅着叶惟昭的官越做越大,徐家似乎也慢慢接受了叶惟昭的那个荒唐的请求,尤其就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叶惟昭以神机营指挥使的名头给徐府送来了两担年货,藉机给徐府施压,叶济康也算是看出来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手段可是比自己厉害多了。刚柔并济,恩威并施,妥妥的铁腕型人物。


    就算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叶济康收到了来自程烈的频频示好,程家姑娘程姣对叶惟昭有好感的事情,叶济康也略有了耳闻。


    但这又能怎样呢?叶济康完全控制不了叶惟昭喜欢谁,更控制不了叶惟昭想娶谁。除了跟个无关人一样干看着,叶济康什么都做不了,也什么都插手不了。


    那一天,徐老太太最后一次询问叶济康,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叶济康苦笑着对徐老太太跪下了……


    他说,要不老祖宗您把小婿给休出家门吧!我叶济康对不起祖宗,也对不起徐家,生出了叶惟昭这样的儿子。休了小婿,既可以解决好眼下的危机,往后,若是徐家真瞧得起犬子,也能维护住大家的脸面。


    说完这些,叶济康忍不住流泪了。他在徐家这么多年,抱根木头也能捂热了,但他叶济康就偏捂不热姓徐的。


    见叶济康这样,老太太也流泪了。


    可以这样说,徐老太太是府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真诚希望叶济康与徐三娘能相守一辈子的人。老太太深知徐三娘欠了叶济康多少,也深知叶济康为了这个家,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多少。


    老太太扶起跪地的叶济康,告诉他说,通判大人是我老太婆的女婿,等于半个儿子,又不是一件物器,哪能说丢就丢呢?


    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叶家父子想要脱离徐家已经不可能,但是身份问题解决不了,那么叶惟昭的那个请求便也解决不了。


    没办法,同之前的很多次一样,叶惟昭对老祖宗提出过的那一个请求,只能再度被搁置一旁。这个事情解决不了,协调不起,那么就只能先搁在一旁,暂时不管了,指不定什么就能出现一个契机,最终把这个事情给圆满解决了。


    今天,叶霜竟突然主动来寻找叶济康,说要跟叶惟昭一刀两断。这就像暗夜里奔走的旅者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亮光,叶济康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沉默良久,叶济康转过身来,透过昏黄的烛光看向书桌对面的叶霜。


    “原来你是去见昭儿的,你想对他说什么?”叶济康问。


    叶霜笑道,“爹爹和娘不是也为神机营送过来的那两担礼物而焦虑吗?如今女儿亲自上京去解决此事,难道不好?”


    叶济康没有说话。


    其实像感情这种事,如果当事人亲自出面处理,肯定比外人插手的好。但问题是以叶霜的身份不适合上京,更何况,叶济康也不能保证,叶霜一个人去京城,就真的是为了跟叶惟昭谈分手的,而不是在骗人?


    “这个……要不这样。”叶济康想了想,开口道,“你把你想说的话,写在信里,我派人给你送到京城去,就不需要劳动你亲自跑一趟……”


    “不要!”不等叶济康说完,叶霜便打断了他的话,“这件事如果通过两张纸就能解决,也不必拖到现在了。”


    叶霜看着黑暗里的叶济康,叹一口气,她目光沉沉如有实质。


    “这么跟你说吧,爹爹!如果你想让你儿子成功娶到京城里的贵族小姐,摆脱我这个累赘,这次你还真得指望我去京城,亲自帮你解决掉后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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