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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故里


    这天夜里,叶济康兴致勃勃地拉住徐三娘,要跟她商量一件事。徐三娘白天才去过一趟庄子查帐,正累得紧,便闭起眼睛催叶济康有话快说。


    叶济康说他想跟徐三娘借用叶霜一段时间,因为宁州北部缺水,知州要在宁水河的上游规划建一个堤坝,这样就可以在北边缺水的时候,通过那一处堤坝把水调过去,方便农人们灌溉农田。


    徐三娘不解,她不懂为何朝廷修堤坝,叶济康要借用叶霜?


    “霜儿又不懂堤坝,也不懂灌溉农田,你把她借过去干什么?”徐三娘瞪着眼睛问叶济康。


    叶济康笑着摆了摆手,说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这个当娘的,居然不知道你自己的女儿就是一个优秀的工匠和技师。


    “你竟不知道?霜儿她懂星象,擅工事,由她出面帮助知州大人修堤筑坝,开凿滩险,疏通航道,造福一方百姓,霜儿她完全可以胜任!”叶济康言之凿凿地说。


    “……”徐三娘听得有点懵。


    她的确不清楚叶霜居然也懂这些?叶霜长期跟在徐三娘身边,不是跟着庄子里的织娘学织锦,就是帮着徐三娘看帐,徐三娘真的不知道叶霜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去学习的修堤筑坝,还疏通航道?


    但很快徐三娘也想通了,就像那一年叶霜指点叶济康平抑宁州飞涨的粮价一样,当时叶霜当着老祖宗和众人的面说她有一计可以平抑粮价,大家却都只当叶霜说的孩子话,没人想听。


    那个时候也就叶济康听了,还采纳了叶霜的意见,果然把飞涨的粮价给成功压了下来,叶济康因此还一炮而红,让皇帝都为之而侧目。所以,徐三娘也发现了这个问题,那就是叶霜之才干,远远超过了众人以为的程度。


    首先叶霜很聪明,这是毋庸置疑的,毕竟她的亲爹就是个顶能干的。其次,叶霜这个人很好学。敏而好学,且不耻下问,就连她过去从来都没有学过的纺织庄子,在经过徐三娘不长时间的点拨后,也很快就上手了。而且还干得很好,打响了织春阁这个响当当的名号。


    所以当徐三娘第一次听叶济康讲叶霜会筑堤坝的时候,徐三娘首先怀疑的并不是叶济康,而是她自己。徐三娘在绞尽脑汁地想,自己在叶霜的成长过程中,到底都错过了些什么?


    毫无疑问地,徐三娘什么都想不起。因为这些话都是叶济康胡咧咧的。只是叶济康手头上正好有这个活,而修堤坝这件事又正好可以让叶霜消失的时间最长,叶济康便选了这一条做借口罢了。


    徐三娘稀里糊涂地就认同了叶济康的意见,当然认可叶霜会筑堤坝,还会疏通航道,毕竟她的女儿叶霜就是一个顶聪明的孩子。


    徐三娘问叶济康,要把叶霜带去哪里,呆多久?


    叶济康告诉徐三娘说,他会把叶霜带去宁州西北方向,靠近宣州的一处叫徊龙湾的地方,来回路途加上修堤坝的时间,大概会呆四五个月。


    一听叶济康要把叶霜带走四五个月,徐三娘心疼了,舍不得叶霜这样的娇小姐,跟着一堆头不梳脸不洗的糙汉子一呆就是四五个月。她说叶济康干的这是劳工的活,不可以让叶霜也跟着叶济康干这些。


    叶济康扶额,说徐三娘怎么出尔反尔?让二姑娘跟去帮忙出出主意,利国又利民,而且二姑娘本身也喜欢干这一类的好事……


    徐三娘哪管什么利国不利国的,也无惧把自己才刚答应的事又吞回去反悔。总之一句话,她就是不准叶济康把叶霜带去那么艰苦的地方呆那么久。


    叶济康前前后后与徐三娘纠缠了好多次,软硬话都说尽了,怎么都撬不开徐三娘那张紧咬的嘴。


    几天过去了,叶济康始终都说不服徐三娘,没办法,叶济康只能派人又把叶霜请到了自己的书房里,客客气气地告诉叶霜说,他办不到,他叶济康实在没有办法说服徐三娘,让叶霜离开徐府那么长时间。


    听着叶济康一口一个二姑娘,叶霜有些失神。从前叶霜小的时候,叶济康也曾经抱过叶霜,像其他所有孩子的父亲一样,把叶霜架在他宽宽的肩膀上,带叶霜买糖葫芦,看花灯。逗得幼小的叶霜兴奋地大喊“好爹爹!好爹爹!”


    只可惜现在……


    哎——!叶霜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只存在于戏文里头的赵珩,如果跟叶惟昭说的那样,自己是跟在先太子赵珩身边长大的,何止是出门两个月,哪怕要天上的星星,想必也是能够得到一颗的……


    但这样良好的愿望都只存在于空想,叶霜定了定神,看着眼前唯唯诺诺的叶济康,按下心头翻涌的无奈与失望。叶霜告诉叶济康说,感谢爹爹这般为霜儿着想,只要爹爹已经跟母亲讲清楚了,这往后的事,便都交给叶霜自己处理就好。


    叶济康惊讶,问叶霜莫非还能扭转形势?


    叶霜点点头说是的,原本她打算的也是只是让母亲知晓这件事,而爹爹愿意替霜儿承担下这件事来,霜儿就已经感激不尽了!


    叶济康听言顿觉此事有猫腻,赶忙问叶霜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看着叶济康脸上那惊恐的神色,叶霜忍不住笑了。她问叶济康到底是选择帮自己隐瞒此次出行,还是选择让他的儿子最终迎娶叶霜当妻子?


    叶济康又沉默了,转过身去一脸凝重地下决心……


    叶霜见状觉得乐,忍不住拿手捂着嘴吃吃地笑,但另一边却控制不住心底那悲哀的情绪,席卷而来……


    ……


    叶霜终究还是跟着叶济康一起离开徐府北上“修堤坝”去了,只不过她打定的主意是先斩后奏。


    叶济康是寅时出的门,那个时候天还没有亮,叶霜在寅时之前就坐在叶济康的马车后头跟着了。


    叶济康上车的时候看见了叶霜,随口问了她一句“你娘答应了?”,叶霜没有说话只应了一声“嗯”。


    因为叶济康着急赶路,那徊龙湾地处偏僻的山里,坐车只能去到县里,完了还得坐牛车去村里,最后还要走山路,叶济康担心路上耽搁时间太多,晚上赶不到住处,听见叶霜应了一声“嗯”,便也不再多问,直接招呼车夫赶快出发!


    就这样,叶济康就带着叶霜一道往宁州北地宣州的方向赶去。


    一直走出了江宁城,叶霜又跟着叶济康往北走了一阵,到下午的时候,两个人在一个叫周家堡的地方分了手,叶霜另坐了一驾车向西,准备过长江,叶济康则继续朝宣州方向走。


    叶济康把自己的护卫基本都给了叶霜带走,他自己只留了一个小厮背包袱,另一个护卫扛大刀。第一次这样掩护叶霜脱离徐家的掌控,叶济康心里还是有点惴惴的,他反覆向叶霜确认是否得到了徐三娘的许可?叶霜都坚定地回答他“嗯”!


    就这样,在叶霜离开后,叶济康总算成功赶到了徊龙湾,叶济康安然住下后,脑子里这才空下来,他开始反覆回想叶霜离开时那神鬼莫测的“嗯嗯嗯”……


    叶济康的心变得越来越慌,他直觉自己今天这事办得是有纰漏的。


    似乎是为了佐证自己心里那个不成熟的,糟糕的预感,叶济康让身边那唯一一个背包袱的小厮回徐府看看,看在叶济康走后,徐府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若是有什么不好的问题,就赶快回来给叶济康报信。


    可是还不等这位回府探查的小厮动身,徐府派人过来徊龙湾了,来人见到叶济康,第一句话问的就是,“三夫人派小的来找大人,想确认一下二姑娘是不是奔大人这里来了?”!


    叶济康这才明白过来,原来叶霜跟自己玩了个过河拆桥!


    叶霜根本就没有跟徐三娘提过她要离开徐府的事,现在的情况是,只有叶济康跟徐三娘说过要带叶霜走。现在倒好了,叶霜果然拍拍屁股就走了,这接下来所有的压力全都到了叶济康的头上,这可如何是好!


    叶济康大惊失色,想派人去把叶霜追回来,可人叶霜都走了半天了,而徐三娘派来的人就在眼前。叶济康没办法,只好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对着来人说一句,“是的,二姑娘就在我这儿呢……”


    ……


    就这样,叶霜顺利从徐府脱身,踏上了进京之路,丢一大摊子烂事给叶济康善后。


    叶霜丝毫没有愧疚的意思,毕竟叶霜帮助过叶济康那么多次,而叶济康就帮她这一次,虽然麻烦一点,但也是应该的。


    好在进京的路上除了身体疲乏一些,倒也一路顺利。


    叶霜在徐府护卫们的护送下坐船渡过了长江,六月的时候又翻过了秦岭,又再走了一个月,仲夏正盛的时候,叶霜来到了黄河边。


    仲夏时节,黄河水正处高位,奔腾的黄河水像一大片昏黄色的野马呼啸向东。叶霜坐船渡过了黄河,终于赶在七月的最后一天,叶霜站在了京城南的中华门下……


    叶霜站在高高的城门楼下,望着头顶石头牌匾上的“中华门”三个大字,她忍不住长吁一口气——


    “我叶霜终于回来了!从未谋面的家……”


    第102章 聚首


    宛晴走出城门迎接了叶霜,这以回,叶霜总算看见了京城里的那条曾经只闻其名,一条就比江宁好几条宽的大马路——走马大街。


    坐车走在走马大街上,叶霜开始想像徐菁菁曾经与自己描述过的,朝廷大官们鱼贯而出,一起涌上走马大街的场景……


    街道果然很宽,大街两旁都是鳞次栉比的商铺和酒楼,头顶飞舞的酒旗与店招遮蔽了半边天,每一家店面店面的屋檐底下都挂着形态各异的花灯与红灯笼,可以想像,到了晚上,这里会呈现一幅什么样的盛景!


    叶霜目测这条街能有江宁四五条街那么宽,骑着马在上头横着跑都可以。同京城里的其他街道一样,地面是用平整的青石砖铺就的,叶霜禁不住感叹京城里的繁盛与奢靡,就单看这脚底下的路,哪怕就是天上下着雨,姑娘们在京城里逛一天鞋都不会脏,果然非江宁这种小地方能够比的。


    宛晴给叶霜安排好了住处,是她自己在京城里置办的一处房宅。但是叶霜拒绝了,她带着徐府的护卫们住进了一家客栈,因为人多,叶霜不得不包下了一整个院子,这对仅有一千两银傍身的叶霜来说,实在是一笔有些难以负荷的开支。


    但叶霜认为认为这笔钱是没办法省的,想要尽快赚到钱,她就必须尽快与宛晴做好对如意锦的交割。在商就得要言商,在做完这些交割之前,叶霜需要尽量少地与宛晴产生更多利益上的纠缠。


    见叶霜坚持,宛晴便也不再劝,她见叶霜没有带婢女,身边只有护卫,便给叶霜留下两个婆子,说是帮着照顾叶霜的起居,也被叶霜给婉言谢绝了。


    宛晴有些吃味,半开玩笑地说叶霜如此生分,可以想像过两天交割完如意锦,叶东家怕是就要装作不认识我宛晴了……


    叶霜听言赶忙否认,说宛东家为我叶霜做了那么多,感激还来不及呢!我只是不大习惯由陌生人贴身伺候着,这反而会让我坐卧难安。


    叶霜说这话听起来是在为与宛晴之间的关系做维护,但宛晴这样的老江湖当然明白,叶霜故意与自己拉远关系的用意何在:


    生意场就跟那欢场差不多,嘴上说最多的是情,但实际上最忌讳的还是那个情字。在商言商,朋友坑朋友,亲戚坑亲戚的实例在生意场上见的还少吗?再说叶霜一直都不愿意来京城,现在突然来了,敏感多疑如叶霜这样的人,现在是谁都不信任,巴不得变成一只乌龟,拿个壳把自己包起来呢!


    宛晴笑了笑,也不再纠缠此事,她不再往叶霜身边塞什么人,或是留什么物。宛晴很洒脱地就准备带自己的人走,她还告诉叶霜先在客栈里好好休整一天,两天后自己再来带叶霜去如意锦去,办理交割的事。


    叶霜颔首,对宛晴的周到安排表达了感谢,好不容易在京城重新聚首的两个人,就像普通生意伙伴那样客客气气地道了别,竟也没有再做更近一步的交流,便分道扬镳,各自离去……


    离开的时候,宛晴身边带了一位先生,那是宛晴安排的,负责管理如意锦的掌柜,也是原先是在江宁替宛晴照顾生意的管事。


    管事对宛晴和叶霜之前“友情”的生根发芽,以及叶霜的事业,从织彩阁到如意锦的发展变化,都了如指掌。眼看着叶霜与宛晴分开,现在又先后来到京城再聚,原本应该在今天对宛晴做出“特别表示”的叶霜,却跟个客人一样的与宛晴交流。管事对叶霜与宛晴之间的关系,以及接下来如意锦的发展,突然有了一种不得劲的感觉。


    管事凑到宛晴的耳边想说点什么,被宛晴一个抬手给制止住了。宛晴似乎猜到管事想说什么,她脱口一句,“掌柜的不急,有什么事,咱们回去再说。”


    说罢,宛晴便抛下管事,独自走到队伍的最前方去了……


    ……


    再说叶霜,通过给叶济康挖一个大坑的手段,好不容易摆脱了徐府的管控来到京城,她的目的其实只是接手如意锦,跟她之前与叶济康说的,与叶惟昭一刀两断什么的,完全不搭嘎。


    要说叶霜现在对自己与叶惟昭之间的关系是怎么打算的?在明知道叶惟昭的前途会怎样,和已经明确了叶惟昭对自己的什么态度的前提下,叶霜对两个人的这段关系自然是乐见其成的。


    什么“来京城与叶惟昭一刀两断”、“替叶济康解决后顾之忧”这样的说辞,不过只是叶霜坑叶济康的借口罢了。


    叶济康心有所念,巴不得叶霜自己主动离开叶惟昭,自然就着了道。


    至于叶霜在京城里把如意锦的事情处理好之后,回去怎么交差,叶霜没有想过。反正现在的叶济康管不着叶惟昭,也没有改变现状的能力,就算知道是被叶霜骗,他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所以这也反应出来一个残酷的现实——那就是没能力的人只能被人欺负,哪怕都已经当人爹了也不能例外。虽然叶霜也很不想这样,但是她别无他选,只能委屈委屈叶济康了。


    来到京城的叶霜总算是“解了套”,就像一只好不容易出了笼的小鸟,来到京城的叶霜,就这样安心在客栈里住下了,奔波了一路的她准备先好好睡一天,接下来再好好规划自己在京城里的安排。


    早在江宁的时候,叶霜就给如意锦安排了新的掌柜,是从前帮着叶霜管理织彩阁的掌柜,一名姓周的小老头,叶霜叫他周叔。


    周叔本身也不是江宁人,过去在江宁替叶霜管理织彩阁,织彩阁关张后他便又搬回了兴化老家。如今叶霜再一次找到周叔,要他来京城帮自己管理如意锦,周叔自然求之不得,立刻就答应下来。


    在差不多与叶霜骗得叶济康帮忙脱身的同一时刻,周叔也动身朝京城里赶。只不过兴化距离京城更远,周叔就会更晚一点才能到京城了。


    光有掌柜还是不够的,毕竟周叔与叶霜非亲非故的,叶霜不能长久地留在京城,把自己的身家彻底地交给一个与自己毫无血脉关系的外人,是不合适的。


    所以叶霜肯定得要在京城里安排一个与自己有血脉,或其他关系的人帮着管理如意锦。就算不能对生意发挥什么建设性的作用,留在京城里监督周叔不要胡作非为,或卷着叶霜的钱跑路,都是必要的。


    所以叶霜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表妹徐菁菁。


    徐菁菁嫁给了李世澈当妾,就住在这京城里,虽然那李世澈是一个危险人物,但是除了徐菁菁,叶霜也实在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了。


    所以在叶霜进京之前,她就派人往京城里李世澈的府里送去了一封信。信封面上写的是尹立娟的名字,信的内容也是普普通通的问好,只是在信的最末提了一句,说过段时间云阳老家有人要去京城,到时候希望徐菁菁出面给接待一下。随信还有一只金锭,叶霜嘱托那送信的人务必要把信和金锭囫囵个儿地送进李府,一个都不能少。


    如今叶霜来到了京城,首先想到的也是跟徐菁菁联系,第二天,叶霜就派人往李府送信。


    李世澈升官了,因为彻查江宁乡党有功,来年就被升为了工部尚书。叶霜往尚书府送信的时候用了尹立娟的名号,看上去就像是给徐菁菁的一封家书。


    信的内容是老家人到了,随信附上了叶霜住的客栈的名字,当然,还是少不了一只大金锭。


    叶霜没有收到过徐菁菁的回信,也不知道徐菁菁看到信后能不能猜出来是叶霜送的。叶霜就这样,心里七上八下地待在客栈里等的时候,突然店小二过来给叶霜带话,说叶姑娘有人找您。


    叶霜瞬间就被点燃,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弹了起来,胡乱套件衣裳冲出房门,刚刚走到院门口,果然看见店小二正领着徐菁菁往院子方向走。


    叶霜大喊一声徐菁菁的名字,下一瞬姐妹俩便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


    两年不见,姐妹俩都有很多话想跟对方说。


    徐菁菁当然会跟叶霜诉说这两年来,她在李府里的生活。毫不出叶霜的预料,嫁进李世澈这样妻妾成群的大家庭,徐菁菁的生活便跟其它所有的妾一样,混乱,又煎熬。


    徐菁菁瘦了不少,原本还有点婴儿肥的脸颊都凹了下去。眼底的光芒褪去,留下的都只有时间与生活带给她的苦难的痕迹。


    叶霜抹着徐菁菁过早就变得有些干枯的手,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年仅十八岁姑娘的手。


    叶霜想起了自己,上辈子的叶霜也一定顶着一张与徐菁菁一样干瘪又苦难的脸,神经质地与后院里的女人们天天围绕那一点点可怜巴巴的利益而拚命。


    叶霜叹一口气,将话锋一转,跟徐菁菁谈起了在京城开店搞营生的事。


    徐菁菁本就出身商贾,谈起做生意自然是不陌生的,只现如今她身处李府后宅当妾,也没什么门路干甚营生。


    叶霜顺势说起了自己的如意锦,出乎叶霜的预料,徐菁菁竟然知道如意锦。


    “真没有想到如意锦竟然是姐姐你开的!”徐菁菁一脸惊喜地说:“如意锦开业那天,我婆婆被邀请去吃过开业茶,当时是宛晴给婆婆发的请柬,我们都当这家店是宛东家的。婆婆说这家店的织锦不错,当场还买下了五匹带回家。”


    叶霜一直微笑着听徐菁菁夸赞如意锦,末了才对徐菁菁说,“过几日宛东家就要给我交割这家店了,到时候我想请菁姐妹参加,跟我一起,管理这家店。”


    第103章 计划


    不能不说,女孩子之间还真有些心灵感应在里头的。


    话说那徐菁菁自收到叶霜送来的的第一封带大金锭的信开始,就猜出来写这封信的肯定不是自己的亲娘。


    徐菁菁收到过尹立娟的信,不是送一包尹立娟新裁的衣裳,就是送一副新打的头面。从来没有过如此□□裸的送金锭的,关键还只有一只。


    在更早的时候,用大金锭这样“简单粗暴”的方式对待徐菁菁的人是叶惟昭,再后来就变成了叶霜。徐菁菁被李世澈的小轿子从后门接走的那天,叶霜扔了满满一大包的金锭给徐菁菁,如此火热赤诚的心,把徐菁菁给激了个泪流满面。


    如今大金锭再度重出江湖,徐菁菁首先想到的就是叶家那两兄妹。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当哥哥的爱用金锭,妹妹也有同样的癖好。


    说叶惟昭给自己写信,徐菁菁当然知道不可能,写这信的只能是叶霜了。因为徐菁菁的具体情况,叶霜盗用尹立娟的名字写信,很明显是不想给徐菁菁惹麻烦,徐菁菁对此很是理解,并为叶霜的思虑周全而感激万分。


    只是信的内容很普通,徐菁菁从信里看不出来叶霜想说什么,只猜过不久叶霜一定还会跟自己联系。左等右等,好不容易等来了叶霜的第二只大金锭,可把徐菁菁给激动坏了,熬更守夜花费了好大力气,做了两大锅甜糕,上下打点一番,这才得了一次出门见叶霜的机会。


    叶霜与徐菁菁谈好,待如意锦交割完毕,她会在京城观察一段时间,待铺子运转顺利了,她就再回江宁,到那个时候,如意锦的经营自有周叔来完成,铺子里也设有专门的帐房先生。两位掌舵的先生都是过去织彩阁里的老人,如今再来掌管理这如意锦应该也不会有大问题的


    只不过徐菁菁需要替叶霜干好东家这一角,负责时不时的抽查账目,保证店铺不要乱来。有急的事,周叔会找徐菁菁拿主意,不急的,就写信交叶霜定夺。


    叶霜说自己因为隔得远,每年会争取来京一次检查如意锦的营业,但更多的时候,就需要菁妹妹帮忙把关了。


    至于报酬,叶霜叫徐菁菁不要担心,因为之前有织彩阁的试水,叶霜设计的这种揉杂了蜀锦风格的妆花缎,很明显非常对京中贵族圈的胃口。虽然叶霜不能给徐菁菁开薪酬,但是依目前如意锦在京城里的情况,预计今后的发展应该还不错的。叶霜提出来,往后会按五五开,与徐菁菁对半分成。


    听见这分成的比例,徐菁菁一脸震惊地长大了嘴,不是为其它,而是因为叶霜的大度与豪气。


    徐菁菁也是从小看着父兄手里的账本长大的,徐家织彩阁的名气,在去年就已经响过了黄河。织彩阁的花样很特别,当时在京城里就出现了专门针对织彩阁的纺织品,还骗到了不少人。甚至还有喜爱织彩阁的人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地跑去江宁购买最新款的织锦。


    这些徐菁菁都是知道的,再到今天的如意锦,就算徐菁菁暂时还不能看见如意锦的账本,但如意锦的前景如何,徐菁菁哪怕用脚趾头,也能够看得出来的。


    如此优质的店铺从天而降突然砸到徐菁菁的头上来,她什么都没有做,就可以分走今后如意锦一半的利润,这让徐菁菁怎能不惶恐?


    徐菁菁不清楚为什么叶霜就不能自己管理如意锦,非要拉个人来分钱?但是作为受益的一方,往往都很难针对这样不合逻辑的地方展开思考,他们被眼目前的巨大利益给冲昏了头脑,从而忘记了思考整件事背后的东西。


    徐菁菁急忙站起来推辞,说自己没啥功,可不敢受禄,如果一分不要姐姐或许反而会担心,那么往后她就要一成就好,旁的,都是姐姐您自己的功劳。


    叶霜怎肯依,虽然她也认为五成分给徐菁菁稍微多了点,但做生意不能计较这么多。毕竟叶霜不能亲手管控如意锦,为了今后如意锦的发展,如意锦得留在京城,叶霜就必须要借他人之手来管理如意锦。徐菁菁只要肯好好当牢叶霜的白手套就已经解了叶霜的心头大患了,这五成利,就是给徐菁菁当那只白手套的报酬!


    姐妹俩从早上一直说到太阳西沉,这才终于把事情给定了下来。徐菁菁看着西沉的落日,突然就跳了起来,说自己马上、必须回去了,晚上婆婆要回家吃饭,她要过去伺候。


    叶霜见状也不敢拦她,只能赶紧着往徐菁菁怀里塞了两只馒头,今天两个人为了说话,饭都没有好好吃,原本想着晚上两个人一起去吃点好吃的,现在看来也是没可能了。


    叶霜把徐菁菁送到门口,边走边交代,改天待自己与宛东家约好时间,就再来通知徐菁菁一起去看店铺,她要徐菁菁先跟婆婆说好,不要到时候出不来门。


    徐菁菁则慌不迭地应下,她叫叶霜不用担心她,该怎样定时间就怎样定,不管怎么样,哪怕是跟那李世澈大闹一场,她也是铁定要出来的。


    叶霜无语,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赞美徐菁菁手段果敢,还是同情她遇人不淑。


    叶霜心疼徐菁菁瘦得厉害,亲自扶着徐菁菁伺候她上马车,徐菁菁感受到了叶霜的心意,轻轻推了推叶霜的手。


    “霜姐姐回去吧!”徐菁菁说,“今天能再见到姐姐,菁儿真的好开心……”


    隔着马车帘,徐菁菁望向叶霜,目光沉沉。


    ……


    眼瞅着徐菁菁为身份所困,出个门都如此不方便,叶霜忍不住开始担心,今后的如意锦会不会影响徐菁菁在李府里面的生活。毕竟叶霜也算见识过,大世家后宅里头的你争我夺,尔虞我诈,在大家的日子都那么不好过的时候,你突然有了一大笔横财,可不是招人恨吗?


    不过叶霜很快便想通了,当你做人妾的时候,没钱也招人恨,没钱还弱势的话就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自己有钱,就算招人嫉恨,但铺子总归是自己的,别人抢不走也夺不来,好赖还能保证自己的生活不会因为他人的使坏而变得难以为继。


    更关键的是,倘若日后被人撵出家门,有一份产业傍身,怎么都能活得下来。就像宛晴,离开了杜家,虽然再难嫁人,可宛晴的生活却过得愈发蒸蒸日上了。


    正想到宛晴的时候,护卫就领着一个婆子进门来了,婆子手里拿着一封信,走进来先跟叶霜行了一个礼,说是帮宛东家带话的。


    婆子先问叶姑娘休息好没有,宛东家担心叶姑娘有什么缺项,又不敢过来打扰姑娘休息。


    叶霜跟那婆子回了一个礼,回答她说,感谢宛东家挂念,自己已经休息好了,客栈里什么都有,并无甚缺项。


    婆子听得此言,会心一笑,把手上那封信交给叶霜,说宛东家想跟姑娘说的话,都在这纸上了。


    叶霜颔首,双手接过那封信,打开来看。宛晴在信里问叶霜,她已经把如意锦的账目都整理好了,就看叶霜什么时候有时间,她好带着叶霜去店里面看看。


    叶霜收了信,请那婆子给宛晴带话,说两天后自己找的掌柜就到京城了,待自己安顿好掌柜的,大家就可以一起去店里转转。


    婆子领了叶霜的话,回去告诉宛晴,叶霜继续一个人留在客栈里休息。


    或许已经慢慢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虽然是第一次来京城,叶霜也没打算过要出去转转。当初远在江宁的时候叶霜就曾经多次遇到危险,现在人来了京城,自然应该更加小心行事才对!


    彼时叶惟昭在京城里当他的神机营指挥使,掌管京畿地区防务,内卫京师,外备征战,当属不折不扣的朝廷大员。叶霜知道这一层,就更加不敢抛头露面了。


    叶霜来京城,是为了如意锦的,不是来探亲访友的。跟徐府的人一样,叶惟昭对叶霜的身份问题,甚至更加敏感,若是被他知道了叶霜也来了京城,那如意锦或许当场就被叶惟昭给摧毁了,还会连夜派人,或是由他亲自出马,把叶霜给押运回江宁。


    ……


    叶霜的计划是周到的,但现实总是骨感的。


    叶霜计划的是,自己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京城,处理好如意锦的事,再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回江宁。什么问题都没有,任谁的生活都没有被打乱。


    但事情的发展总是会伴随着惊喜(惊吓),老天爷也总是喜欢给叶霜开玩笑。


    最开始,当叶霜一直躲在客栈里的时候,的确什么问题都没有。但就在三天后,叶霜与宛晴约定了大家一起看过铺子,商量好如意锦的交割事宜,大家一起坐着吃饭的时候,一个任谁都没有想到的意外发生了——


    生生打断了叶霜原本周全的计划,让叶霜手足无措,生活又重新陷入了混乱……


    第104章 运势


    这一天,叶霜约上了徐菁菁,带上刚到京城的掌柜周叔和帐房先生,与宛晴一起去了趟如意锦。


    一行人就在如意锦的铺子里,把账本给当面交割了。叶霜把这段时间里,如意锦的营业收入分了一半给宛晴,剩下的一半才留下来,当做往后铺子运转的本钱。


    忙活了一整天,大家都累坏了,但解决了一桩大事情,众人的身体虽累,但脸上的笑容还是灿烂的。


    宛晴提议大家一起去吃点酒,犒劳犒劳自己,众人皆开心地附和。今天办了一件大事,一起吃个饭也是应该的。


    就这样,在宛晴的安排下,大家来到了京城最大的酒楼——观澜阁。


    观澜阁坐落在走马大街最繁华的路段,四层楼高,黄瓦红柱,钻尖金色“宝顶”,层层飞檐勾心斗角。廊檐凌空飞翘,翘下有风铃和翘角梁饰,翘角处上有屋脊“鱼尾”,下有角梁“龙头”,造型精美多姿,别具一格,角梁前端悬挂着龙飞凤舞的描金大字“观澜阁”。


    众人坐在观澜阁最顶楼的雅间喝茶,宛晴坐在下手靠门的位置独自为众人安排饭食,叶霜和徐菁菁则坐在靠窗户的位置,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四楼位置高,看得远,徐菁菁跟叶霜介绍窗外的街道和美景,告诉她这附近都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比起江宁城都有哪些不同。


    两个人正说着话的时候,突然,徐菁菁的脸色变了,大叫一声不好,吓得门边的宛晴都抬起了头了,问徐菁菁哪里不好了?


    “那里……那里……”徐菁菁结巴着,拿手指着窗外。


    叶霜循着徐菁菁手指的方向看去,看见徐菁菁指的位置正好是楼下,停着李府马车的地方。


    “嗯?那是你的马车,我们刚才来观澜阁的时候坐的马车呀,有什么问题吗?”叶霜不解,看着那驾停在路边好好的马车一头雾水。


    “李尚书来了,他一定会找上门来的!”徐菁菁一脸慌张地抓住了叶霜的胳膊,那细瘦的手指狠狠地掐进叶霜的肉里,痛得叶霜龇牙咧嘴。


    顺着徐菁菁的目光,叶霜果然看见一个穿靛蓝色袍子的男人正围着刚才她与徐菁菁坐过的马车转圈圈,一边转还一边与候在马车上的车夫说着什么。


    马车夫朝叶霜和徐菁菁所在的窗户抬起了手指……


    徐菁菁一惊,下意识地就拉着叶霜往旁处躲。


    “李尚书不知道你来的么?”叶霜缩在窗户的背后这样问徐菁菁。


    “不知道啊!你不是叫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吗?”徐菁菁皱眉,眉心紧紧挤出一个川字。


    叶霜没有说话,想起自己的确这样交待过,看来徐菁菁执行得挺好,连对李世澈都瞒得死死的,果然是叶霜的好妹子。只可惜今天出来吃酒却碰上李世澈也来吃酒,这或许就叫人倒霉起来喝水也塞牙缝吧?


    “怎么办?他一定会找上来干涉我们的!”徐菁菁紧张,双手抓紧叶霜的胳膊狠狠地摇,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叶霜无言,她看见了徐菁菁的无措,原以为像李世澈这样的花花公子习惯了四处招蜂引蝶,一定会对到手的女人随意丢弃,不闻不问,现在看来情况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你怕他作甚?店铺是你娘家人给你的,莫非他还管得着你娘家人送你东西?”突然,一旁的宛晴发话了,她让徐菁菁不要紧张,到时候李世澈若真的上来,就把责任都推到叶霜的头上,这样李世澈就不好意思发火了。


    叶霜听了没有说话,宛晴说的不失为一种方法,但叶霜自己也怕那个家伙啊!


    李世澈这厮阴森森鬼祟祟,总觉得什么时候就要把叶霜给贡出来当献祭。


    距离李世澈离开江宁已有两年,叶霜不知道李世澈为什么还没有出手祸害自己的举动。叶霜不是傻子,自打李世澈和晁子炎试图掳走叶霜那一次开始,她就敏锐地感觉到了这个姓李的一定知道了点什么。


    只是出乎叶霜的预料,自打李世澈带着徐菁菁回京,李世澈就突然哑巴了,对有关叶霜的事情避而不谈,这件事就像泥牛入了海,在李世澈这里戛然而止。


    叶霜想李世澈一定不会是主动哑巴的,肯定还有叶霜不知道的某种外力,让李世澈不能不闭嘴。


    叶霜没时间多想究竟是谁让李世澈闭嘴的,因为不等叶霜多安慰徐菁菁两句,但见雅间的门卡哒一声自外推开了,那个靛蓝色的身影走了进来,白蟒通肩窄袖袍,腰间金革带——


    正是李世澈。


    ……


    李世澈的脸上挂着笑,看见这一屋子的女人居然都是自己的“老熟人”,他也没有表现出意外的样子。


    出乎叶霜预料的,宛晴和李世澈竟完全不像从前在江宁那般熟络,看见李世澈进门,宛晴居然保持了沉默,而李世澈,竟也没有理宛晴。


    叶霜没时间去猜想宛晴是不是跟李世澈翻脸了,或是其他,因为李世澈已经走到了叶霜的面前,一脸笑意晏晏地看着她。


    “大姨姐来京,为何不提前跟我说,我这个当妹夫的也好来接你。”李世澈看着叶霜的脸,这样说。


    那李世澈的眼睛直勾勾,看得叶霜如有芒刺在背,不自觉地就往椅子后头缩了缩。


    “没事,不用接!我来,也只是看看菁儿,旁的,也没什么事。”叶霜说。


    李世澈听言哈哈笑了笑,便转身看向一旁的徐菁菁:“爱妾,大姨姐说的是真的吗?”


    李世澈的话音刚落,徐菁菁竟忍不住打个寒颤,她看着李世澈的脸,闭紧嘴巴点了点头。


    “菁菁可不能骗为夫,大姨姐是客人,有些麻烦人的话不好提。我们是主人,就应该尽到地主之谊,若是因为菁菁的不是让为夫怠慢了大姨姐,没事便罢了,若是有事……”


    李世澈顿了顿,叶霜看不见李世澈的脸,不知道他到底拿了一副什么面孔对人,倒是看见距自己不远的徐菁菁脸上竟然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叶霜怒了,低声呵斥那李世澈,“好你个姓李的!合着我叶霜见自家妹子也不可以了?我们徐家是把人卖给你了么?”


    李世澈被叶霜这一怒吼给唬了一跳,终于不再逼那徐菁菁,只转过头来对着叶霜,脸上依旧挂着那种过分虚假到令人厌恶的笑容。


    “大姨姐何出此言?我也只是担心菁菁不懂事,怠慢了您……”


    叶霜摆了摆手,打断李世澈的话,“罢了罢了,你快走吧!不要耽误我们吃饭。”


    “……”李世澈一愣,旋即自嘲般哈哈大笑起来。


    “大姨姐别这样啊!”李世澈倒也不生气,只见他把大手一伸,从怀里捞出来一瓶秋露白摆上桌。


    “大姨姐难得来一趟京城,今天我这个当妹夫的,必须为大姨姐接风!”


    ……


    好好的一场晚宴因为李世澈的加入而变得一言难尽。


    李世澈把宛晴点的菜全退了,又自己重新点了一桌。菜都是好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全都有,但叶霜完全不稀罕李世澈的接风洗尘,脸上就没有过好颜色。


    其他人也都被这现场诡异的气氛给压制住了,不说话,也没心情吃菜,就连长袖善舞的宛晴也一晚上都跟个锯嘴葫芦一样不吭声。


    也就那李世澈的心情似乎一直都很好,他热情洋溢地跟桌上的每一个人分菜,就连最没有存在感的周掌柜和帐房先生都不例外。李世澈还跟叶霜敬酒,频频举杯,完全不允许别人拒绝。


    叶霜没有吃菜,空着肚子只喝了两杯,脸颊就飞红了,宛晴看见了,提出来要帮叶霜分担一点,被李世澈给竖起眉毛瞪了回去。


    叶霜抗拒不得,半坛子酒很快就喝下了肚,李世澈又提出来要带叶霜回他的李府休息。徐菁菁告诉李世澈说霜姐姐有住处的,不去李府住,又被李世澈揪住骂,说叶霜是客,咱们是主人,客人远道而来,哪有主人不接待,反倒让客人住客栈的?


    几个人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但听得楼下一阵人声嘈杂,是有人正往楼上走。叶霜被李世澈吵得头晕,听见外面过道里有人,便一个用力挣脱李世澈的控制,不管不顾地就朝那人声嘈杂的地方扑去。一边扑,嘴里一边高喊:“帮帮我!”


    叶霜已经被灌醉了,看不清眼前的路,前方有楼梯她也顾不上了,似乎与楼梯相比,李世澈才是比那楼梯更加危险的存在。叶霜踉踉跄跄就朝那楼梯底下扑,徐菁菁看见了,吓得大喊一声,“姐姐当心——!”


    话还没有喊完,叶霜就已经冲上那狭窄的楼梯了。她脚下虚浮,根本踩不稳准头,不过她就没打算过踩稳准头,叶霜宁愿在这楼梯上摔死,也好过烂醉如泥地被李世澈带走。


    叶霜的脚,在踏上梯级的第一步的时候就踩空了,她身子一歪就滚将了下去,正好滚到一个人的身上。楼梯底下传来一声“哎哟喂——”,一个倒霉蛋的人头还没来得及冒出来,就被叶霜给扑倒了……


    只听得梯级底下传来一阵乱响,夹杂着人们惶恐的呼唤“二爷”!


    ……


    一阵天旋地转后,叶霜被一只大手拉起,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男人的声音:“怎么是你?”


    叶霜睁开眼,好不容易看清楚面前晃动着的那张熟悉的脸。


    叶霜哑然。


    胸中百感交织。


    她又哭又笑,叫了一声“哥哥……”


    叶惟昭怒了,无名火直冲天灵盖。


    他扶着叶霜在一旁的梯级上坐下,一个人蹭蹭蹭蹭跑上楼,也不说话,迈开大步,撸起袖子冲楼梯上的李世澈而去……


    吓得那李世澈连连后退,嘴里一直念叨,“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贱人!”叶惟昭咬牙切齿地说,“你爷爷我今天揍不死你枉为人!”


    第105章 截胡


    叶霜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点不知所措。


    眼睛还是有点花,脑子依旧不清醒,但是叶霜知道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正是那个“受害者”。


    “受害者”约么四五十岁的样子,但头发已全花白,与那张脸至少差了十岁。


    这种岁数的男人已经经不得摔了,眼下的他正靠在两个彪形大汉的身上,一个跟他当凳子,一个给他当靠背。男子扶着腰,嘴里哎哟哎哟的唤个不停,一个同样头发花白的男人跪在地上给“受害人”按摩着腰部,旁边一堆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知道在瞎忙活什么。


    叶霜想,老男人或许摔到腰了,需要大夫给看看。她摇摇摆摆地站起身,走过去,对那个正在按摩受害人腰部的男人说了一句:“你先别按了,当心按得更坏了!赶快找大夫过来看看才是正事。”


    叶霜这一张嘴可犯了禁,只见那手上正在替受害者按摩的老男人停下了他手上的动作,一脸错愕地抬起头来看向叶霜,老男人的脸长得白白净净的,就像女人施了粉。而自他身后则如闪电般冲出来另一个年轻男人,直接把叶霜往一旁推……


    叶霜本来就站不稳,再被人这么一推,就要倒栽葱栽下去,却见那位伺候人的白净面皮老男人伸出手来一把扶住了叶霜。


    “你也悠着点!”白净面皮老男人扭身对那推叶霜的年轻男子说,“你没听她叫李大人哥吗?当心她哥回来找你算帐!”


    说完,白净面皮老男人朝梯级顶努了努嘴,年轻男人果然怂了,话也不敢说一句,又退回了楼梯底下去……


    梯级顶上,叶惟昭正在揍人。


    叶惟昭挥动起他沙钵大的拳头,狠揍李世澈。李世澈是个书生,哪是叶惟昭的对手,轻而易举地就被叶惟昭给按在了地上,如小草般(蹂)躏……


    李世澈被揍得哇哇乱叫,急得楼上的食客们都跑出来,在一旁可劲地叫叶惟昭“大兄弟手下留情!打死人啦,打死人啦!”


    揍了一会不见叶惟昭停,而受到叶霜摧残的那个男人都已经缓过来了些,眼看梯级上仍在继续的武斗,他皱起了眉,虎着脸呵斥一声:“好了惟昭!你还没完没了了?”


    ……


    叶惟昭被人给拉开了,如果不是那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动怒,他还不打算停。


    花白头发的人问叶惟昭,为什么不依不饶,今天就算人李世澈有错,也不应该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价吧?


    叶惟昭摇摇头说,二爷,此言差矣,如果不是二爷您撞见,今天付出生命代价的就另有其人了,您说李尚书他该死不该死?


    二爷想了想,没有说话。或许觉得还是叶惟昭说的有道理,但他又不愿意让李世澈去死,便不想再谈这个问题了,只能选择把话题给岔开。


    二爷拿手指着一旁的叶霜问叶惟昭,她是你什么人?我看你们两个好像还认识。


    叶惟昭低着头,似乎正在斟酌应该怎么说的时候,一旁的李世澈就开口了。


    他不顾自己的身上还带着伤,竟从那担架上抬起了头,告诉二爷说,您手边那位女子是指挥使大人的亲妹妹。


    似乎为了突出强调一点什么,李世澈把那“亲”字拉得特别的长。听得一旁的叶惟昭脸瞬间就黑了,原本他是不打算这样回答的,谁曾想,被那个黑心眼的家伙给先说了。


    二爷听了连连点头。


    原来是指挥使的亲妹妹,二爷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指挥使如此愤怒的原因。


    二爷点点头说,也没什么不得了的事嘛,就在这里要死要活的,冤家宜解不宜结,指挥使的气已经出够了,李侍郎也受到了教训,这事儿就这么算了!两位李大人就不要再在这里掐得你死我活的了。


    解决完眼前的事,二爷起身要走,有人凑过来在二爷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只见那二爷侧着脸朝叶霜站立的方向扫了一眼,就对那人说,“罢了罢了!她也不是故意的。回去吧,回去吧,饭也不想吃了,还是回去歇着的好!”


    此时的叶惟昭还陪着叶霜一起跪在地上,听得此言,叶惟昭也没有说话,只伸出手来拉了拉叶霜。


    “你等着,我叫人送你走,晚点再来找你。”说完,叶惟昭站起身,走到一旁对两个男人交待了句什么,便紧走几步跟在那个二爷身后,一队人又浩浩荡荡地一同离开。


    倒是那个二爷,走到观澜阁门口的时候停下了脚,转身看向梯级上叶霜的方向,刚想说一句什么就看见叶惟昭凑了上来。二爷被叶惟昭给打了茬,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就这样被叶惟昭扶着继续往门外走去……


    叶霜的腿已经跪麻木了,本来就天旋地转的,后来索性就那么跪着,靠在一旁的扶手上打瞌睡。


    徐菁菁来不及管李世澈,就走过来扶起了叶霜,很快周叔和帐房先生也过来了,一左一右地把叶霜给护着。


    直到两名彪形大汉走过来,对着徐菁菁行了个礼:


    “这位夫人,我家大人说,由我们两个护送叶姑娘回家。”说完这名大汉就朝叶霜伸过了手,“请把叶姑娘交给我们吧!”


    徐菁菁没法拒绝叶惟昭的安排,只能一脸担忧地看着叶霜被这两名不知名男人带走。叶惟昭是神机营的指挥使,徐菁菁想,这两个不知名男人一定也是神机营的士兵,叶惟昭是叶霜的哥哥,想来应该是会照顾好叶霜的。


    只不过这样一来徐菁菁就不知道今后该去哪里找叶霜了,如果实在不行,怕是只能去军营里问……


    ……


    叶霜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大床上。被褥和幔帐都是素色的细棉布,散发出淡淡的蕙草香,这个味道叶霜很熟悉,那是叶惟昭香囊里的味道。


    叶霜一凛,想起昨晚叶惟昭说要送自己,她噌一声从那床褥里弹起来,发现自己的中衣整洁,身体也并没有什么异样。她不放心,爬起来掀开被子检查身下的毯子,毯子也是素色的细棉布,毯子上面什么都没有。


    叶霜这才松了一口气,掀开床幔从那床上走了下来。


    这里并不是叶霜原来住的那家客栈,而是一处装饰奢华的所在。


    斑斑点点细碎的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桕射入房中,投射在房中细腻润泽的黄花梨木的博古架上。架子顶上摆满了蓝田玉花瓶、玉鼎,下首一对掐丝珐琅双龙纹如意尤为典雅凝重。左右对称放着一对掐丝珐琅缠枝莲纹太平像三足薰炉,淡淡蕙草的香气随那薰炉中袅袅升起的轻烟四散开来。


    房间西首一面紫檀雕百鸟朝凤嵌玉石座屏风,屏风后一张黄花梨木雕花拔步床,帐幔繁复华美,唯有床头朝服架上挂着的那把透着微微寒光的燕翅大刀,和油光水滑的深棕色犀牛皮盔甲给这个奢靡的房间增加了一丝格格不入的肃杀之气。


    黄杨木门发出卡哒一声轻响,叶惟昭端着水盆拿着面巾自门外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侍女,一个手里提着食盒,另一个则捧着一叠衣裳。


    叶惟昭放下手里的水盆便叫那两名侍女退出去了,就剩他一个人呆在这屋子里伺候。


    衣裳是早间叶惟昭派人去客栈帮叶霜取回来的,叶惟昭给叶霜挑了一身水蓝色的比甲,搭配银青色薄纱中衣,下身纯白纱裙,腰间备的是一根宝蓝色如意丝绦。


    叶霜不要叶惟昭伺候,她叫他背过身,自己接过那衣裳自己穿好。


    叶惟昭也不往心里去,叶霜叫他背过身去他就背过身,默默地为叶霜兑水,摆面巾,为接下来叶霜的洗漱做准备。


    叶霜愣愣地看着叶惟昭替自己打好水,备好漱口的水,替叶霜往马尾刷上蘸上茯苓膏。待叶霜漱口完毕后奉上清茶,放下茶盅后,蘸湿热水的棉帕已展开,叠成合适的大小呈在叶霜的面前……


    昨晚两个人见面的时候现场正一片混乱,叶霜又是醉的,两个人根本无法正常交流,现在算是两个人终于在清醒状态下的正常交流了。


    两个人分开那么久,出乎叶霜的预料,再见面的叶惟昭竟一直都没有问叶霜,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京城?他只这样默默地伺候叶霜洗漱,洗漱完了叶惟昭便站起身来,拿一根红色的丝绳把叶霜的长发给绑了起来。叶惟昭说他不会给女人梳头,只能随便先这样绑着,用完早饭后他再叫婢女进来帮叶霜梳头。


    眼看着叶惟昭又默默地拿出食盒,把里面的鸡汁百合粥、甜饼和香糕都一样一样地摆了出来……


    “过来吃饭。”叶惟昭站在窗边的小几旁,这样对叶霜说。


    自打早上起床,叶霜就没有张嘴说过话,预感到叶惟昭会反对自己来京城,现在的叶霜准备的就是“拖”字诀,不说话,装哑巴,似乎这样就能躲得过接下来即将面对的“浩劫”。


    哑巴一直装到了叶霜吃完早饭,当她喝下最后一口粥,放下筷子,擦好嘴后,该来的终于还是来了。


    “吃饱了吧?”叶惟昭问。


    叶霜不说话,依旧只点头。


    “吃饱了就先休息一下,待会梳好了头,我带你回客栈收拾行李,完了我再派人送你回江宁。”叶惟昭这样说。


    第106章 共识


    叶霜自然是不肯走的,她恳求叶惟昭给他两个月的时间,过了这两个月她一定会主动离开京城。


    叶霜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低声下气地求过叶惟昭,她知道自己应该是闯祸了,昨晚她撞上的那个老男人,看着就像一个大官。


    叶霜询问叶惟昭这个大官的身份,叶惟昭冷笑一声反问叶霜:我若告诉你你昨晚撞的那个人是陛下,你是不是就会听我的话连夜潜逃回江宁了?


    叶霜震惊,她不敢相信叶惟昭的话。自己真的有这么倒霉,进京第一顿饭就差点谋害到了皇帝?


    皇帝有这么容易被撞的么?那些武艺高强的锦衣卫在哪里?一刀挥过血溅三尺的绣春刀在哪里?


    怎么看都像是叶惟昭在撒谎!


    叶霜快哭了,抓住叶惟昭的手恳求哥哥别吓她,这段时间她很累,身心俱疲,哥哥再要吓她,霜儿或许就被你给吓过去了……


    或许是看出来叶霜的脸上的无措,叶惟昭有些心疼,他沉着脸看了叶霜半晌,安慰她说二爷是内阁的一名阁老,是讲仁义的读书人,应该不会怪罪到叶霜头上的。


    听完这话叶霜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好在自己撞的是个读书人,不是武夫。读书人讲仁义,并没有要处罚叶霜的意思,叶霜想当然地认为自己还是安全的,她还能继续留在这京城,照看自己的如意锦。


    “这一回哥哥你一定要帮忙则个!霜儿来京城绝不是为了好玩,我真的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办!”叶霜这样恳求叶惟昭。


    叶惟昭不解,问叶霜你一个女子还能有什么事要办?


    叶霜并不隐瞒,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怎么开织彩阁,又怎么开如意锦的经过告诉了叶惟昭,希望得到他的支持。


    听完叶霜的话,叶惟昭沉默了一瞬,他问叶霜是不是缺银子用?


    叶霜摇摇头说,没有,她不缺钱。


    “如果你嫌府里给的月银太少,没有安全感,往后我每月给你十锭金。”叶惟昭说,“主要是我自己的俸银也就这么点,不然还能再多给点……”


    “不是的!”不等叶惟昭说完,叶霜就打断了他的话。


    叶霜有些无语,曾经以为叶惟昭是最懂自己的人,现在看来他甚至比叶霜的老祖母还要古板!


    “我不要你的银子。”叶霜气咻咻地说,“我就要我的如意锦!”


    叶惟昭皱眉,他为叶霜的固执感到不能理解,他不能想像为什么会有人非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开店做生意?且不说隔得天远地远的这能赚多少,就单说有钱赚但有没有命花这个问题吧,这笔买卖明显就是包赔不赚的。


    “我只想说我不准你这样做,如果你一定要坚持,就别怪我把我干的这些事统统告诉老祖宗,我管不了你,自会有人来管你。”叶惟昭说这话的语气很淡,但那云淡风轻背后的冷硬与肃杀早已暴露无遗。


    迎头就碰上一个硬茬子,叶霜很快就明白过来对付叶惟昭不可以用这样的语气和这样的方式。


    叶惟昭是叶霜目前唯一的指望,叶霜欺骗了徐家,将自己置身危险之地试图火中取栗,如果再得不到叶惟昭的荫蔽,她的如意锦就真的开不下去了。


    叶霜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很快,她调整了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去,拿出罗帕轻拭眼角:


    “哥哥以为我只是爱财么?你错了,我只是不想再体验被人抛弃的感觉。既然人都是靠不住的,那么便只有银子,可以给我最后的庇护……”


    叶霜原本也只是想示个弱,勾起叶惟昭的恻隐之心,但是当她嘴里说出这些话的时候,竟真的勾起心中那些伤心的事,触动了心弦,倒真的难过了起来……


    房间里很安静,回荡着叶霜低低的啜泣声,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变得期期艾艾起来。


    叶惟昭从来都对过去的那一件事有愧疚,他听不得叶霜说这些,听见了就会自责。


    果然,当叶霜说出这些话后,叶惟昭的神情马上就变了,眼底的犀利荡然无存,替而代之的,满是疼惜。


    叶惟昭忍不住伸手把叶霜搂进怀里,轻轻地抚慰。


    “我知道的,所以你一定要相信我啊!我一直都在努力,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够得上迎娶我的霜儿啊!”叶惟昭说:


    “所以你先不要急,有危险的事,让我来,我只要你安安生生留在江宁家中等我来迎娶你就好!”


    “……”叶霜无语。


    合着她说了那么多,这又让叶惟昭给说回去了?


    这不是叶霜想要的!


    “你不要让我走好不好?”突然,叶霜抓住了叶惟昭的衣襟,泪眼朦胧:“我不要回去!就让我留在这里,只要你不赶我走,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


    叶惟昭没有说话,他一直保持那种沉沉的脸色,就这样看着叶霜。


    叶霜最后那句话似乎给了他触动,他没有立刻表示拒绝,也没有再提要送叶霜回江宁的话。


    “不要赶我走!你不要赶我走!”叶霜死死抱着叶惟昭,像一只倔强的小兽执着地依偎在他的胸前,把滚烫的泪水洒进他的怀里。


    原本环在叶霜腰间的胳膊搂得更紧了,叶惟昭久久不能言,内心里似乎正在经历一场激烈的战争。


    叶霜见状,趴在他怀里,眼泪洒得更欢了。


    终于叶惟昭紧紧搂着叶霜的腰,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不撵你走。”叶惟昭说,他死死看进叶霜的眼睛:


    “只要你听我的话,你可以在这里住下来。”


    ……


    就这样,叶霜终于在京城,成功安顿了下来。


    叶惟昭告诉叶霜不要慌,有些人知道得太多,一旦时机成熟,他会让这样的人永远闭嘴的。


    叶惟昭还跟叶霜保证了,他一定可以让叶霜的名字重登赵家祖簿。


    “我说过要正大光明的娶你,而不是偷偷摸摸改个名字,隐姓埋名,或是其他见不得人的招式。”叶惟昭说。


    叶霜点点头说自己相信他的,因为叶惟昭本身就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只不过叶霜也说了,自己并不在意最终能不能回祖簿,她对赵家祖宗并没有任何思想上的牵绊,她都不认识他们,赵家祖宗们也不知道叶霜就是他们家的孙,所以就算最终不能再回去,叶霜也不会有什么遗憾。


    叶霜主动提出来,是不是今后不再叫叶惟昭为哥哥,的确就像叶惟昭说的那样,叶惟昭做不成叶霜的哥哥,他当不了,也压不住,皇族的血脉那是受上神加持的,普通人家非要冲撞,或许还会妨了运势。


    叶霜想了想,叫叶惟昭“昭郎”,被叶惟昭拒绝了,他禁止叶霜这样称呼他,因为这样的称呼听起来“过于轻浮”。


    叶霜不明不白为什么叫“郎”会轻浮,因为时下的姑娘们都爱这样叫自己的如意郎君,听起来亲切,还情意绵绵。


    但叶惟昭很抗拒,他似乎对叫“郎”这个叫法特别的排斥,连开玩笑也不行。叶霜无奈,只能放弃这个她最喜欢的称呼。


    叶霜觉得叶惟昭这人麻烦,一个称呼而已,还生发出如此多的说辞。


    “要不我还是叫你哥哥吧!我叫顺了口,也不必担心在熟悉的人面前露了馅。”叶霜干脆这样说。


    叶惟昭没有说话,只不过看叶霜的眼睛里多了一些不一样的颜色——


    那是森林饿狼窥视猎物时,最邪恶的颜色。


    “我现在觉得哥哥这个称呼也还成。”叶惟昭突然就这样说,“亲切,还有一点……带劲。”


    他朝叶霜咧嘴一笑,见牙不见眼。看得叶霜忍不住一个激灵,觉得叶惟昭就是那只顶坏顶坏的老狼,心怀不轨,一肚子坏水。


    叶惟昭去上衙,需要换官服,叶霜主动上前帮他更衣。脱下汗湿过的中衣后,叶霜打来热水,替叶惟昭擦拭身体。


    时值清晨,门外的日头很亮,日光穿破雾霭射进内室,洒在叶惟昭的身上,那蜜色肌肤如上好的绸缎般散发出迷人的柔光。


    他的肩宽宽的,腰身紧窄。


    因为常年习武,叶惟昭的身体精健不露锐骨,丰润而不垂脂,那虬结的肌肉隐隐喷张,线条较一般人更加流利,兼具最原始的,雄性的狂野味道……


    空气中弥漫一丝局促的气味,叶霜的脸有些红。


    当叶霜握着棉帕的手擦过叶惟昭胸膛的时候,她的手很快就落入了一只灼热的大掌中。


    叶惟昭凑过来,触了触她的鼻尖。


    在没得到叶霜抗拒的信号后,他吻上了她的唇。


    叶惟昭的吻火辣又张弛有度,很容易就挑动起叶霜的情绪,远胜记忆里的那个味道。


    原本就没啥力气的手愈发的软了,摇摇欲坠的棉帕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原本想的是为了如意锦,但现在叶霜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来的那个初衷,此时的她已经沦陷了——


    就在这大白天里,在炙热的阳光下,仅仅通过一个吻,叶霜就再度沦陷进他的味道里。


    叶惟昭在深陷□□的泥潭之前,强迫自己抽了身。他拿起一旁的凉水桶里的瓢,舀起一瓢冷水泼在自己的脸上。


    “我得去上衙了,不然挣不够八抬大轿来娶你。”叶惟昭从叶霜的身上离开,抹一把脸,露出两只依旧被烧得通红的眼睛。


    叶霜也有些失态,膝盖有些酸,只能双肘靠在案头气喘连连。


    叶惟昭那狼狈的样子逗乐了叶霜,她没有说话,只拿袖子捂着嘴儿望着叶惟昭笑。


    叶惟昭等不了叶霜伺候自己穿衣裳了,这哪里是在穿衣裳?再这样下去,哪怕穿一天也是穿不好的,还不如他自己来。


    叶惟昭胡乱套好外裳,又走到妆台前对着铜镜整理衣冠。


    叶霜收敛了情绪,重新来到叶惟昭跟前,帮助他一起整理。


    叶惟昭只在临走前抱了抱叶霜,对她嘱咐了一句“不要出府,今晚我有事,你先吃饭不用等我”,说完便转身离开。


    像所有深爱着夫君的小妻子一样,叶霜靠在门边目送叶惟昭远去的背影,良久,才又重新收回了思绪——


    “叶惟昭走了,接下来就是她叶霜的天下了!”叶霜这样在心里兴奋地想。


    叶霜终于又想起她的织锦阁了,现在的叶霜正意气风发,雄心勃勃,准备在京城大展一番拳脚呢!


    坐在案头前想了一阵,叶霜准备先去找徐菁菁一起去一趟店里。反正昨天已经被李世澈见到了,现在反倒没有了心理负担,再去找徐菁菁倒也方便了很多。


    叶霜叫来侍女,重新梳好头发,拾掇好自己,叶霜走出了房间。


    院子里有两株魏紫很容易就攫住了叶霜的视线,牡丹是花中之王,魏紫乃牡丹之冠,尤显得此花的地位。


    时至初夏,早过了牡丹的花期,但魏紫的花期长,叶惟昭院子里的这两株魏紫依旧开得繁茂。


    叶霜走到这两株魏紫旁边细细地瞧,花养得不错,花型饱满,像荷花那样盛开得膨大。叶霜从来不知道叶惟昭也会爱牡丹,尤记得叶惟昭十四岁那年出过的丑事,叶霜禁不住感叹经过那一节,居然还没有给叶惟昭留下什么阴影,而且对牡丹一窍不通的叶惟昭到今天也学会了养花,也是一桩奇事。


    叶霜没有再流连于这两株牡丹,便开始自己今天的安排。她首先叫来府里的管家,叫人去客栈里把自己的行李搬过来,顺便再把候在客栈里的徐府护卫也给接进叶惟昭的府里来。


    毕竟现在的叶霜不需要再住客栈,因为按照叶惟昭的要求,叶霜必须,且只能住在叶惟昭在京城的宅子里。


    安排好了府里的一切,叶霜叫人套了马车,她要出门。管家见状试图上前阻拦,因为李大人曾经交待过,叶姑娘是不可以出门的。


    毫无疑问地,管家自然拦不住叶霜,她毫不犹豫地推开了管家,告诉对方若是指挥使大人怪罪,就把责任都推在她叶霜的身上。


    最终,叶霜带着一个看起来最利索的嬷嬷一起出了门,马车离开之前,叶霜挑开车窗帘看了看大门的门头……


    叶惟昭他姓叶,也可以姓李,叶惟昭的宅子门头上挂的匾,不叫叶府也不叫李府——


    却叫静安府。


    第107章 静安


    叶霜来到另一个李大人的府门口的时候,并没有上前去敲门,只让那嬷嬷带了一块叶惟昭的手牌和一小袋碎银子去见那门房。


    门房收了银子自然乐得去通传,不多时,徐菁菁便出得门来,急匆匆走上了叶霜停在路边的马车。


    “婆婆只给我两个时辰,要我晚上回来伺候她吃斋。”徐菁菁刚坐上马车,就急匆匆地对叶霜这样说,她看向叶霜:


    “我说随你今晚吃什么,我都回不来了,我娘家人来看我,我不能招待他们进府做客就罢了,总不能连饭都不陪人家吃,对娘家人不理不睬。”


    叶霜一愣,回看那徐菁菁,“然后呢?”


    徐菁菁龇牙,“然后那个老太婆就无话可说了,毕竟道理在我,我不找她要招待费,自己花钱陪自己的娘家人,她有什么理由好拦我?”


    叶霜哑然,今天徐菁菁的反应很有气势,隐隐约约看见了她过去的影子。


    所以这就是有底气的女人才会有的表现吗?


    叶霜喜悦,拉起徐菁菁的手叫她“好妹子,所以我应该早些来,给妹妹些底气,好过被她们欺负这么长段日子!”


    姐妹俩笑作一团,两个人都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好玩的事在打趣。但不光是叶霜,其实包括徐菁菁都知道,能给徐菁菁底气的,并不是这次叶霜的到来。那个生机勃勃的如意锦,才是徐菁菁今日敢对婆婆说不的,最大底气!


    ……


    叶霜与徐菁菁一起,在如意锦的铺面里忙活了一下午。如意锦的生意很好,客人络绎不绝。看着账簿上那一沓厚厚的记录,两个人的身体虽然很累,但心里的那股子甜蜜,像泉眼一样的堵都堵不住。


    徐菁菁满怀期待地向叶霜讨教这种独特的织锦方法,叶霜也不隐瞒,毫无保留地,用语言外加比划,把如意锦最核心的秘密都交待给了徐菁菁。


    姐妹两个坐在案头前一起吃过了晚饭,从傍晚一直说到太阳落山,再从太阳落山讲到了月上中天……


    终于,徐菁菁要回去了,叶霜想起来自己也应该回了,姐妹俩又继续手拉着手一起朝铺子外的马车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徐菁菁问叶霜住哪里?


    叶霜回答说,住叶惟昭的宅子里。


    徐菁菁点了点头,虽然从来没有去过,但是她知道叶惟昭的宅子在哪里。叶霜是叶惟昭的妹妹,初次来京城,住他宅子里也正常。


    徐菁菁忍不住赞叹一声,“大公子这个哥哥当得称职,对霜姐姐是真的好,总是可以把姐姐给照顾得妥妥贴贴的。”


    叶霜听了只微微笑,没有说话。


    却听得那徐菁菁又再补了一句:“事到如今,我倒是看明白了,这个找夫君啊,还真得要找你哥这样的。


    老实人不行,老实人笨,蠢,你与他说不通。可太机灵的也不行,就像李世澈,满嘴好听的话,你却不知道他说的哪句话是真。还是你哥这样的最合适,不偏不倚,懂世事知进退,又还有血性,明白自己的坚持……”


    叶霜听言笑了,说菁儿把叶惟昭抬太高了,他没你说的那么有好,叶霜偏着头看那徐菁菁:“你说他有坚持,是指的什么?”


    徐菁菁答,“他懂担当啊!就像对霜姐姐,他就一直很担得起!大公子对姐姐都如此有担当,往后他若娶妻,对他的妻子,一定也会是这样的……”


    “……”


    叶霜听言,没有说话,她不好告诉徐菁菁,叶惟昭可当不起担当这个词,半途跑路的事他可是没少干。而现在他对叶霜,之所以那么担得起,只是因为眼下叶惟昭的目标就是她啊!


    但不能不说,徐菁菁这一番话是狠狠地戳到了叶霜的心上,因为就连旁人都看出来了叶惟昭对自己的好,叶霜很是受用,脸上的笑,都有些控制不住了。


    “菁妹妹过誉了!”叶霜说,“有句老话说饭还是隔锅香,邻家的饭总会比自家的好吃,说的就是妹妹的这种心理。虽然都是同样糙的米,只是因为不是你自家锅里的,总就觉得还是邻居家的糙米更好吃些。”


    叶霜说这话是谦虚,说叶惟昭是跟李世澈一样糙的米,并不会比你菁妹妹的夫君好。但她说这话的时候也在不经意间,把叶惟昭当作了自己的。叶霜没有意识到,当然徐菁菁也没有意识到。


    更何况徐菁菁她压根儿就没可能往那方面去想!


    徐菁菁摇摇头说,姐姐你这就是不了解情况了,大公子他怎么可能是糙米呢?比起李世澈,大公子他明显厉害不止一个档次!


    “最近李世澈他一直都很不走运,也很焦虑。”徐菁菁说。


    叶霜不解,问徐菁菁,李世澈他焦虑什么?


    “就是因为你哥啊!你哥似乎认定李世澈他在十年前与勾结倭匪被砍头的那个孟长缨有染,就连五年前倭匪盗运虎蹲炮那一案,你哥似乎夜认定李世澈有份。最近你哥他一直都在跑这件事呢!可不得要李世澈丢半条命了。”


    徐菁菁说完,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咯地笑起来,似乎接下来马上就要倒霉的是另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与徐菁菁无关。


    “……”叶霜无语。她想起之前自己曾经担心过的,李世澈是不是知道了自己隐秘身份的事情,还疑惑李世澈拿了徐家的把柄又怎么不去揭发?


    现在可算是搞清楚原因了!原来李世澈他拿了徐家的短处也很难使,那是因为李世澈自己也有把柄被叶惟昭给拿住了。


    叶惟昭和李世澈这两个人现在的情况就是:你拿着了我的矛,我拿着了你的盾,要想用我的矛,攻你的盾,要么是双方皆无功而返,要么就是两败俱伤,谁也讨不了谁的好,这样的买卖它不划算啊!


    叶霜无奈地笑,她提醒徐菁菁:李尚书是你夫君,现在你夫君马上就要跟叶惟昭打起来了,你居然还有心思在这儿夸叶惟昭?


    出乎叶霜的预料,徐菁菁竟毫不犹豫地摆了摆手,她对叶霜说,李世澈这人聪明是聪明,人也够能干,但他就是心思偏了,说俗气一点,他就是彻头彻尾的一个佞臣!就算是丢官坐牢了,也不值得人同情!


    甚至就连这次李世澈被叶惟昭揍断了两根肋骨,现在正躺床上休息,徐菁菁也没有丝毫同情李世澈的意思。她还说主要是那天晚上的人有的多,不然李世澈这厮不死也得残了。


    “……”叶霜无语,她不知道应该劝徐菁菁看开点还是劝她对自己的男人好一点。徐菁菁嫁进李家才两年,就把她对李世澈的感情给消磨光了,生发出来这么多怨恨,可见徐菁菁平时都过的什么日子?


    叶霜理解徐菁菁的这种恨,因为上一世叶霜自己也过的就是这种日子。要是有个傍身的都还好,若女子一人长年累月深陷这样的环境,那真的是跟羊入虎口没什么区别了。


    叶霜心痛,伸出手来把徐菁菁拢进怀里轻轻拍打。


    “菁儿莫怕,姐姐永远站在你这一边……”


    ……


    叶霜回到叶惟昭宅子的时候已经快亥时了。


    静安府大门口灯火通明,所有的火烛都点亮了,映照在门头底下挂的那块牌匾上,明晃晃的,显得黑漆描金的“静安府”三个大字愈发端方威严。


    叶霜一直想知道为什么叶惟昭这宅子会叫静安府,可是伺候叶霜婆子也不知道,因为婆子来这里的时候,静安府的这块牌子就已经挂这里了,而府里的下人们,也从来没有人对这块牌子产生过什么疑问。


    叶霜走到门口的时候想找个门房的小厮一问,这静安府的来历,刚刚抬头望侧旁看去,就看见远处一棵老树底下停了一架马车,大顶华盖,马车旁或坐或站了几个人,而那个替叶惟昭看门的门房小厮也在那架马车旁,与那几个人说笑着什么。


    叶霜心神微动,抬步朝那架马车走去。


    马车夫最先看见叶霜,自那马车旁站起了身。很快门房的小厮也发现了叶霜,转身过来对着叶霜作揖。


    “他们是谁?这是谁家的马车?”叶霜直截了当地对那门房小厮发问。


    听见叶霜提问,那小厮笑了,恭恭敬敬地对叶霜又深深一揖:


    “回二小姐的话,这是奉国公府的马车,奉国公府的三姑娘过来了,现在还在院子里张罗着呢!”


    “三姑娘?”叶霜不解。


    “三姑娘就是程姣姑娘!”旁边有人大声回话。


    “……”叶霜无言,心底有什么东西如坠寒塘,又一层一层开始冻结。


    叶霜的面上纹丝不动,她淡淡地问那小厮,指挥使大人回了么?


    小厮答道,还没回呢!听传信的说,今晚营里有很重要的事,指挥使大人不定什么时候能回。


    听见叶惟昭还没回,就程姣一个人在院子里,叶霜的心里似乎才稍微舒服一点。她点点头,不再多问什么,转身朝着大开的院门内走去……


    第108章 敌人


    走到通往上房的院子外,也就是昨天晚上叶霜住的,叶惟昭卧房外的院子时,叶霜果然听见了人语声——而且还是女子娇柔婉转的声音。


    叶霜无声叹了一口气,平心静气走进院子。


    果然看见程姣正站在叶惟昭卧房门外的廊檐下,对着院子的丫鬟们发号施令——


    程姣正在命令下人们给院子里的那两株魏紫施肥松土,看样子她是打算把盆子里的两株魏紫给移到花圃里面去。


    看见叶霜走进门,程姣脸上立马扬起灿烂的笑,她莲步轻移,朝叶霜迎了过来。


    “霜妹妹来啦!”


    程姣热情地张开双臂,把叶霜拥进了怀里,“你来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安排人来接你。”


    叶霜笑笑没有说话。


    程姣拉起叶霜的手,亲亲热热地朝叶惟昭的卧房里头走,叶霜停住了脚,提醒程姣说她们要不去花厅里坐,这里是卧房。


    程姣无所谓地摇摇头说,没事,这间房的屋后有一个大露台,透风,坐里头凉快,花厅那边都是山石,反倒没了出风口,坐那里说话不舒服。


    叶霜无奈,只能跟着程姣一起走进昨晚自己睡过的那间卧房,两个人在外间的春榻上坐下。


    “妹妹喝茶。”程姣给叶霜倒了一杯茶,还邀请叶霜喝茶,就像她是这里的女主人。


    此时叶霜心里早已经从重重迷雾中似乎窥得了一隅。


    “程姐姐,这宅子……”叶霜顿了顿,“不是叶惟昭的吧?”


    程姣听言一愣,笑道,“你这么说,其实也不对。”


    叶霜挑眉,看向程姣。


    “这宅子,原本是我家太爷爷的。”程姣说,“太爷爷当初镇守太白关,被先帝赐封静安大将军,所以便有了这静安府。两年前惟昭入京做官,四处寻房宅未果,我爹听说了,便提出来把这老宅送给他。”


    程姣轻笑,拿手中茶杯盖轻拨杯中的浮茶,“惟昭不好意思收,每年支付五百两给我爹做租金,租下了这处宅子。”


    叶霜听言了然,总算得知为啥叶惟昭的宅子不姓李也不姓叶了。虽然五百两银就租这么好一处宅子实在有些便宜,但是不管怎么说这里也算是叶惟昭的私人空间,程姣如此随意进出这宅子,依旧把这里当他们程家的家,让叶霜心生不满。


    “姐姐准备什么时候与叶惟昭成亲?”叶霜毫不忌讳,直接就朝程姣抛出了这灵魂一问。


    话音刚落,程姣的脸就通红了,她举起手里的茶杯,佯作无事般试图掩饰脸颊的红晕。但这些动作都是无效的,叶霜把那小女儿的娇态全都看在了眼里,心里的那一层寒冰——


    变得更硬了……


    现在的程姣连耳朵都红透了,她揪着手里的罗帕,非常不好意思地告诉叶霜,说叶惟昭很快就要有一个任务,需要离开京城去一趟关东,程姣爹的意思是等叶惟昭从关东办完差回来后,再谈成亲的事。


    叶霜听完程姣的回答,忍不住哑然。


    合着精还是程家精,害怕叶惟昭死在外头了,所以亲事要等叶惟昭回来后再谈。


    叶霜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打听程姣与叶惟昭的亲事已经进行到哪一步了,究竟提亲还是没提亲?因为叶济康远在江宁的,要提亲怎么也得来京城提。


    但是现在对叶霜来说这些问题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叶惟昭与程姣如此没有距离的交往本身,就是叶霜不能够接受的。就算一直都是程姣主动的又怎样,过去叶济康不也是“很被动的”就入赘了徐家吗?


    叶霜站起身,走到窗边眺望窗外黑漆漆的后院。


    “姐姐是在这里等叶惟昭回么?今天他军营里有事,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叶霜问,她没有回头,只望着黑漆漆的窗外。她想提醒程姣该走了,天都已经这么黑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彻夜呆在外男的房子里,成何体统!


    “我不等他。”程姣急匆匆地辩解,“我是过来照看院子里的那两株牡丹的!那两株魏紫我没有带走,留在这里装点院子,惟昭不懂照顾,所以每隔几日我都会过来看看。”


    叶霜回头,想说什么,她靠上身后的妆台,一手摸到的是光溜溜的桌面。


    叶霜一愣,想说的话都忘记了,低头看去,只见白天自己放这妆台上妆柩不见了。她又附身拉开一旁的小柜,发现里头空荡荡的,叶霜的衣裙也不见了……


    程姣见状立刻走过来拉起叶霜的手,就把她往屋外带。


    “妹妹跟我来!”程姣说,“今天下午来的时候,我见这屋里乱糟糟的,下人们也不懂收拾,我就安排他们都把这院子里给收拾了一遍。妹妹的东西我放去了隔壁的杜鹃园,那边向阳,宽敞,可不比这里挤着舒服。”


    “……”叶霜无语,跟着程姣走到了距离叶惟昭的上房两道垂花门之外的杜鹃园。这是另一处雅致的院子,正门口就种了一大片火红的杜鹃花。


    杜鹃园也同样的灯火通明,程姣带着叶霜走进去的时候就有婢女迎上来给程姣和叶霜见礼。


    叶霜见了在心底里暗笑,看来为了安顿好自己,程姣也真是费心了。早间出门之前叶霜曾经在这宅子里转过一下,她记得这间杜鹃园是没有人伺候的,房门也都是锁闭的,现在因为叶霜,程姣还专门往这院子里安排了婢女,又重新铺好了床。


    “妹妹你觉得这间院子怎么样?”程姣笑眯眯地看着叶霜,向她投过来询问的眼神。


    “……”叶霜沉默,站在那通亮的门廊底下看着程姣,目光沉沉。


    两个人都没有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但两个人心里都清楚,对方存在在这间宅子里究竟意味了什么。


    程姣脸上的笑容依旧灿烂,一如叶霜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明媚又热烈。


    叶霜扬起嘴角,对程姣礼貌地点了点头说,“很好,谢谢程姐姐。”


    ……


    程姣坐上马车离开的静安府的时候叶惟昭依旧没有回,程姣的人把叶惟昭院子里的那两株魏紫重新移植好后,程姣便带着自己的人离开了。


    离开之前,程姣还在不放心地问叶惟昭的管家,叶二小姐在杜鹃园睡下了吗?直到管家拍胸脯对程姣表示,自己是亲眼看见丫头们帮叶二小姐吹灭灯,关好门才离开的,叶二小姐是真的在杜鹃园安顿好了。


    程姣这才松一口气,满怀踌躇地离开了静安府。


    在回奉国公府的路上,程姣的奶娘突然就叫车里的丫头们都出去。


    程姣了然,示意伺候的下人们都离开,只留奶娘一个与自己一起坐马车里。


    待婢女们都离开,程姣示意奶娘靠坐近一些:


    “奶娘你说,无论你打听到了什么,全部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不管究竟是什么样的结果,我都承受得住。”


    但见这奶娘面有难色,支吾了半天,直到程姣脸上露出愠色,奶娘才下定决心般对程姣说了一句:


    “姣儿啊!不是奶娘我心黑,这个叶二小姐,她留不得!”


    ……


    程姣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会遇到这样荒唐的事。


    虽然叶惟昭从来都没有对程姣松过口,但是叶惟昭也从来没有排斥过程家人对他的示好。按理说叶惟昭与程家的关系已经日渐亲近到了这一步,很多东西就可以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达成了。


    可叶惟昭偏不这样做,很多东西他自然而然的就偏达不成。其实程家的叔伯们都不急,他们还安慰程姣说男人嘛,很多时候都只是嘴硬,表现他们似乎特能的样子,但是待你真的硬塞进他怀里,他便又不拒绝了。


    程姣觉得叔伯们说的都很有道理,不管怎么说叶惟昭离不开奉国公府,待到真的要跟叶惟昭算这笔账的时候,叶惟昭除了服软,他什么都做不了。


    于是程姣便也不急了,只是她从来都不知道叶惟昭拒绝自己的真正原因。直到今天,宛晴突然来到奉国公府,求见程姣……


    从宛晴的嘴里,程姣得知叶霜也来京城了,而且还是偷偷来的,一来就住进了叶惟昭住的静安府。


    程姣初得知这条消息的时候并不以为然,叶霜是叶惟昭的妹妹,妹妹来京城住自己哥哥的房子,那是再正常不过了!她程姣不也住过二伯的房子吗?不住,那才奇怪吧。


    可宛晴却不这么认为,她拿手抚着下颌,眨眨眼,对程姣说,“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劝你过去看看,指不定能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发现……”


    程姣无语,还惊天动地?


    但是看宛晴脸上的表情并不像是在开玩笑,程姣想起叶霜那张颠倒众生的脸,突然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程姣不动声色,她佯装对宛晴的话生气,以挑拨离间的理由把宛晴给从奉国公府给赶了出去。在程姣看来,宛晴这个人也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宛晴明明一直都与叶霜交好,现在又背着叶霜来跟自己说这些话。


    尽管认定了宛晴不是一个好的,但宛晴说出来的那些话,依然在程姣心里炸出来一大片的破口。程姣开始默默地收拾东西,安排侍从,准备亲自过去瞧瞧。


    待得程姣来到静安府,叶霜和叶惟昭都不在,程姣也不避讳,自顾自进府去看。待得走进叶惟昭的卧房,程姣一口老血上头,差点撅过去。


    满屋子都是叶霜的东西,吃的零嘴、带的花;搽脸的香粉、穿的绢纱,甚至还有贴身的肚兜、月事带都跟叶惟昭的衣裳一起堆在那小小的柜子里!


    程姣怒气上头,忍不住马上就要去找叶霜算帐。


    但是仅存的理智阻止了她,程姣静下心来,开始仔细思考这件事,应该从什么地方寻找破口?


    首先叶霜长得媚色天成,与叶惟昭压根就不是一个路数的,如果有问题,当初在江宁的时候就应该听得见风声了,毕竟这种事情都是家里人最先反对的,绝对轮不到两个人直接光明正大的住到一起去。


    于是程姣开始派人调查叶惟昭和叶霜的身世,叶家这兄妹两个不同母人尽皆知,但究竟是不是同父,目前看来也是需要打个问号的。


    因为时间紧,任务急,程姣只是派出自己的家丁去户部问了几个过去在江宁办过差的官员,就已经得到了很多种说法了。有人说叶惟昭和叶霜同父不同母,但也有人直接就说,叶惟昭的那个笨爹,其实就是徐家娘子捡回家的狗——纯纯的玩物,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听得此言,程姣的心都凉了。


    如果叶霜并不是叶济康的女儿,那么叶霜的衣裳出现在叶惟昭的屋子里意味了什么,那是不言而喻的。


    程姣的奶娘不放心,托了自己本家做生意的侄子去找宛晴,跟宛晴打听点小道消息。


    程姣从静安府回家的路上,得到消息的奶娘再给了程姣“致命的一击”——


    奶娘告诉程姣,过去在江宁,叶惟昭就曾带着叶霜夜不归宿过,而徐府的人似乎对这样的事情也见惯不惊了,甚至开始默许他们这样的行为。


    “叶霜与叶惟昭不是兄妹,听宛东家的意思,当初在江宁的时候,李世澈李大人无意间就调查出来了,叶霜是先太子赵珩之女,当今皇帝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出来的那个人。现在这样的危险人物被叶惟昭瞧上了,两个人搞到了一起,任由他们这样发展,当心指挥使大人引火上身!”


    听得这样的消息,程姣气得浑身发抖,好在静安府的管家告诉程姣,说昨天晚上二小姐回来得晚,府里没有准备,指挥使便把二小姐安顿在他自己的房间,而指挥使大人则一个人睡的书房,所以才出现了二小姐的东西全堆在大人房间里的情况。


    听见管家这样的说辞,程姣心里稍微好受了一点,但不管怎么说,既然叶霜不是叶惟昭的亲妹妹,那么叶霜在程姣眼里的地位就变了——


    围绕在同一个男人身边的两个女人,既然不是妹妹,那么就只能是敌人了。


    第109章 纰漏


    叶惟昭很忙,在营里一呆就是好几天都没有回去。这天中午,静安府管家给叶惟昭送饭的时候,叶惟昭拦住管家问了一下,问二小姐这几天都好好在家呆着没?


    管家回答叶惟昭,说二小姐大多数时候都呆家里的,只不过偶尔也会出去一下。


    叶惟昭听言声色微沉,“什么叫偶尔也会出去一下?”


    管家踯躅。


    “你就告诉我她总共出去了几次?”


    叶惟昭脸上的表情分明不好看,管家有点害怕,老老实实地回答道,二小姐总共就出去了两次,只不过一次时间长一点,一次时间短一些。


    叶惟昭冷笑,问道:一次时间长一点是多长,一次时间短一些又是多短?


    管家低头,哆嗦着回答叶惟昭,长一点的那次是早上辰时出去的,晚上亥时才回,差不多一整天。短一点的那次就出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买回来了几卷丝线……


    听见如此精准的回答,叶惟昭的脸上这才好看了点,他摆摆手让管家退下,说他忙完了手头上的活就回去,明天应该就能回去了。


    管家被叶惟昭这么一咋呼,心里更加没底了,他转身准备走,想了想又停下脚,转身求叶惟昭的示下:


    “大人,若是二小姐再要出去,老奴还要拦她么?”


    叶惟昭听言笑了,“你可以尽量劝她一劝,不过你放心,她自己也是有数的,没事她不会出去,若是有事,你不也拦不住她?”


    管家没有再说话了,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突然地,管家又想起了一桩事,他告诉叶惟昭,说三天前的那天晚上程姣姑娘来过。


    叶惟昭一愣,正色看向自己的管家,“你为何不早点来告诉我?”


    管家茫然,他不明白这种事情居然需要第一时间就来给叶惟昭报告。


    “程姑娘可有与二小姐说些什么?”叶惟昭问。


    “呃……没有说什么,两个人只是像平常朋友间那样问好……”


    “平常朋友间那样问好?”叶惟昭不耐烦地打断了管家的话,“你的意思是她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呃……这个……老奴瞧上去似乎是认识的……”


    “瞧上去是认识的,那么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呃……老奴也不知啊……”


    “程姑娘为什么突然就去静安府了?”“自从上次我说过,她不是大半年都没再去过了吗?”“她们二人在一起呆了多长时间?”


    叶惟昭咄咄逼人,连珠炮似的提问逼得可怜管家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眼看这管家哑口无言的样子,叶惟昭知道不能对普通人要求更多。他有些愤懑地放下手里的卷宗,拿起手边的刀,起身朝门外走去。


    管家一个躬身紧步跟上,他不敢说话,更不敢问叶惟昭为什么突然就要回去。管家只知道指挥使大人姓李,可他那个老家的妹妹却姓叶,然后妹妹堂而皇之登堂又入了室,引得程家的三小姐又吃了味……


    管家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过早开始衰老了?他看不明白眼前的事,也理解不了主子们说出来的话。真正是废物!废物!废物啊!


    ……


    叶惟昭回到自己的院子,大步流星朝前走。管家跟在叶惟昭的身后,畏手畏脚地扯了扯他的袖子。


    “大……大人……二小姐不住这里……”管家低着头,完全不敢看叶惟昭的眼睛。


    叶惟昭一脸疑惑地瞪着那管家,“她不住这里住哪里?”


    “大人……这边……”管家朝叶惟昭鞠躬,全程低着头,把叶惟昭朝院子外面引。


    叶惟昭满怀狐疑地跟着管家朝外走,一直走到杜鹃园的院门外。


    “大人……这些,都是程姑娘安排的,老奴也不敢随意做主……”管家低着头,可怜巴巴地对叶惟昭如是说。


    “……”叶惟昭无语,挥挥手让管家退下。他体谅下人们的苦衷,所以并没有说怪罪他的话。


    管家感谢叶惟昭的大度,佝着腰,毕恭毕敬地退下。叶惟昭抬眼看了看大门口怒放的杜鹃花,深吸一口气,提着刀大步朝院门深处走去……


    ……


    叶惟昭走进房间的时候,叶霜正坐在窗台下绣花。


    叶霜绣花是为了自己的如意锦,经常琢磨怎样才能让纹样上身后变得更加好看。叶惟昭走进房门的时候,叶霜只在匆忙间抬起头来扫了他一眼。


    “你来看看,我若把宝相花绣成这样是不是能更好看?”叶霜很随意地对叶惟昭说。


    叶惟昭依言走到叶霜身边,低头看了看她手上的东西。只见叶霜在一块绯色的布上,用银色丝线绣了几面宝相花,与平日里他见过的宝相花不同,从圆形变成了菱形。


    叶惟昭看不出来好还是不好,但他依旧冲叶霜点了点头,回答道,“好看”。


    听见叶惟昭说好看,叶霜明显开心起来,低着头,只兴致勃勃地干活,丝毫看不出有什么针对叶惟昭的情绪。


    叶惟昭知道,这不是叶霜应该有的表现,他心里有些惴惴,又不敢主动去提,只能默不作声地找个位置,隔着桌子在叶霜的对面坐了下来。


    叶霜就这样低头绣她的宝相花,叶惟昭则持续保持沉默。直到叶霜绣完了手上的一整面布,她抬起头来,揉揉眼睛,伸个懒腰……


    “我等你好多天了,我以为你再也不回了呢。”叶霜说。


    叶惟昭转身,脸上挂着讪笑,“怎么会,我巴不得能天天回,只是因为手头有事,实在脱不开身……”


    叶霜没有说话,她当然知道叶惟昭很忙,经常不能回家。早在几天前叶霜就问过管家,问叶惟昭以前是不是也经常这样不着家?老管家的回答就是指挥使经常这样,短则数日,长则半年都不能回家。


    所以叶霜说话的重点根本不是这个,她笑了笑,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你先说吧。”叶霜说,“我听着的。”


    叶惟昭无奈地笑,“你不要这样,别人心里想什么我又控制不了,我天天这么卖命的干还不都是为了能正大光明地来娶你。我对程姣说不出来什么,我想说的是,你不要多想,我行得端坐得直,我没什么好说的。”


    叶霜挑眉看着他,“我不信。”


    叶惟昭一脸无辜状,他叹一口气,做出一副你不信,也没法的样子。


    “从前你弃我而去就是因为她吧?”叶霜说。


    叶惟昭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你自己也说那是从前的事了,现在已经不同于往日,没必要还揪住那些不存在的事情纠缠。”


    “真的不存在吗?”叶霜凛然。


    “真的不存在。”叶霜语带调侃,三日前程姣来静安府时的所作所为无一不在昭告她在这所宅子里的女主人地位。如果没有叶惟昭的纵容,程姣一定不敢这样做。


    “我不信。”


    “……”叶惟昭无奈。


    他就知道姓程的那女人是自己的扫把星,说实话要是没有这个女人,自己与程家的关系反倒会纯粹一点。叶惟昭与程烈,从最开始就是抱着“英雄惜英雄”的态度开始的。程烈瞧得上叶惟昭,绝对不是因为可以给自己的侄女找个夫君,纯粹只是因为叶惟昭的能力,是真正的出众罢了。


    如果中间没有程姣出来捣乱,不光叶惟昭能够前途似锦,包括程家在内的所有人,都能得个善终。


    叶惟昭垂目,掩去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凌厉。


    他不清楚叶霜与程姣究竟是怎么搭上线的,在这后头是不是有人故意作祟。不过叶惟昭也没打算去纠缠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没有人能够当得上叶惟昭的绊脚石——


    程姣也没那个资格。


    “我等你这么多天,就是想听听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今天你说你没有,那么……我就只能走了。”


    话音刚落,叶霜便站了起来。


    在叶霜准备迈出第一步步伐走出门之前,叶惟昭果断站起来,站在叶霜的面前拦住了她。


    “你不能走。”叶惟昭说,“我得要看着你,现在马上就到最关键的时候,任谁敢拿你来做文章,都是不可以的。”


    ……


    叶霜听不懂叶惟昭说的“最关键”时刻是什么意思,但自打她这么与叶惟昭一闹,她倒是真的不能出门了。


    在叶霜与叶惟昭因为程姣的事争执以前,叶惟昭叫叶霜不要出门,还都仅限于嘴上。叶惟昭看得出叶霜自己也怀有畏惧之心,便任由她偷偷摸摸地偶尔去一趟如意锦。毕竟有些东西本身也无伤大雅,如果叶霜自己能够控制住节奏,叶惟昭并不想处处与叶霜唱反调。


    但是自从叶霜与叶惟昭那么闹了一回,叶惟昭就派了卫兵来驻守静安府,他直接向卫兵下了军令:那就是二小姐不准出门,也不准许程家的三小姐程姣进静安府。


    叶惟昭不是没想过是不是换一处宅子住,好让叶霜心安,但是很快他便否定了这个想法。且不论现在的叶惟昭完全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找新的宅子,让叶霜心安。更重要的是,这个问题的本质,就不是宅子的问题。


    如果嫌租金少,叶惟昭可以主动提高支付给程家的租金。就算叶惟昭带着叶霜换一个地方住,可只要叶霜是跟叶惟昭住在一起的,程姣有腿,但凡被她知道了这个消息,随时都可能再来找叶霜,说出些什么完全不存在,却让叶惟昭难以招架的话,引得叶霜再一次与叶惟昭针锋相对。


    叶惟昭往江宁去了一封信,信是写给叶济康的。他告诉叶济康,叶霜跟自己在一起,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江宁了。叶惟昭还对叶济康说,自己会把叶霜留在身边,待得京中的事办完,他会直接带着叶霜回江宁来办酒,或是派人来接徐家人上京喝酒。


    叶惟昭要叶济康自己处理好对徐府的交代问题,是叶济康把叶霜放走的,现在人回不来了,这个原因只能由叶济康去跟徐家人讲清楚了。


    叶惟昭还告诉叶济康,如果有必要,叶济康可以把叶惟昭的这封信也交给徐家人看,只不过解释的话,就只能交给叶济康去办了。


    叶惟昭能够想像得出,收到这封信的叶济康会是怎样一副暴跳如雷的样子。但是叶惟昭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事情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那么箭就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


    第110章 筹措


    这一世,叶惟昭更加注意了自己与程家的距离问题,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想给自己找一个势力强劲的敌人。


    虽然叶惟昭的平步青云离不开程家人的慧眼识珠,但是在公开的场合,叶惟昭反而尽量避免与程家站在一起。尽可能淡化自己与程氏一脉的关联度,是叶惟昭一直都在努力做的事。


    因为叶惟昭不会旗帜鲜明地与程家站在一处,程姣的爹程坚就曾多次明里暗里地提示自己的兄弟程烈,叶惟昭并不像你说的那么老实。


    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一层的隔阂,好几次程姣娘向程坚提起女儿程姣想与叶惟昭结亲的事,都被程坚自己给按回去了。


    差不多就这样在程坚的“帮助”下,叶惟昭努力在保持自我的独立性和对程家的依赖之间平衡了两年,总算掌握住了神机营的头把大旗,也算在皇帝跟前站稳了脚。


    彼时赵昀领导下的帝国表面太平无事,风风光光,实则已经千疮百孔。皇帝赵昀杀起自己的兄弟来倒是杀伐果决,但是当他一旦坐稳了朝廷,相比较起先太子赵珩来,赵昀资质平庸,懒政惰政的坏毛病就慢慢地彰显无遗。


    赵昀喜欢当皇帝,享受一呼百应指点江山的感觉,只可惜赵昀的能力实在有限,否则当初先皇帝立太子的时候也不会不考虑他了。在杀死先太子赵珩全家,夺得帝位后,没有了最大的心腹之患,赵昀总算是放下了心来。


    比起开疆拓土,建功立业这般难办的事,赵昀宁愿选择守成。守江山总比打江山容易,为了不出错,不让自己好不容易夺来的帝位毁于一旦,赵昀充分发挥了自己“遵祖制,守正统”的办事风格。


    能不办的新鲜事尽量不办,能不改的条例,统统都尽量不改。说好听点是“无为而治”,说不好听的话,就是“抱残守缺”、“不思进取”。


    最典型的例子便是党争,在朝堂上,官员们分派别,根据其代表的不同利益群体分为新贵派和老京派。


    本来朝堂之上有人就自会成派,按同乡分派,按师从分派,但朋党之争却在赵昀执政时期达到了顶峰。最严重的时候,只要新贵派提出一个什么观点,老京派就会有人站出来反驳,也不管这观点对还是不对,总之双方就是要为反而反,打倒对方才是他们争斗的目的,而不是解决问题。导致办什么事都难于上青天,朝廷运转越来越艰难。


    不光在朝堂上是这样,就连在民间,乡党也日益猖獗,在严重的地方,乡党直接就架空了衙门。这样的例子在叶济康身上就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虽然后来赵昀派了李世澈前往江宁查乡党,但小小的李世澈一个人,又怎么可能治得了这样的社会沉痾呢?每一次乡党猖獗的时候就派一个人去查,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左不过就是选一批最有钱人交给赵昀,杀鸡宰牛,把这些有钱人办了,朝廷例行收一回钱,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乡党们无非就是折几个人,正好顺便完成更新迭代,换一个领头的继续架空朝廷。在这往后的日子里,大家继续该怎么结党就继续怎么结党,改怎么营私,就接着营私。


    总之,就这样,赵昀直接把自己兄长的江山给夺了过来,除了办事的人变了,其他通通不变。依赵昀的想法,依样画葫芦,只要守得他这一代江山不倒,赵昀这一辈子,就值了,至于下一代,下下代的江山怎么样,他也管不着了。


    古话有云“富不过三代”,这种衰败定律里头实际上包含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懒惰式的“无为”,实际上并不能守成,这本质上就是躺在祖宗们的功劳簿上坐吃山空,金山都不够吃的。


    所以现在在赵昀统治下的帝国也遇到这样的问题,那就是“冗兵、冗官、冗费”,带来了一系的问题,这些问题伴随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严重,导致国家运转举步维艰,国库长年空虚。


    内忧只是一部分,赵昀在处理帝国内忧时候的“无为”本质上还是无能的一种表现,但说起他对外的政策,就更加让人无力了。


    时下东瀛渐起,时常骚扰帝国东南部沿海一带,尤其以辽东一代为甚。与先祖们为了安邦定国抵抗外辱不同,赵昀在这个问题上就显得颇为“大度”。以至于很多人都会赋诗颂扬当朝皇帝过于“仁慈”——


    赵昀为了不起战祸,让老百姓安居乐业,他选择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来追求和平,那就是用金钱去“安抚”外夷。


    赵昀选择委屈他自己,以及让自己的帝国受委屈,他也不愿意发动战争来抵御外族的侵略,而宁可花钱来买点和平。


    所以当赵昀第一次得知扶桑人有在偷自己的火器时,他其实是无所谓的,偷就偷吧!谁叫咱家大业大的,随便漏点给扶桑人都可以让他们满足了。


    可是天底下从来就没有过能够满足的小偷,直到扶桑人造出了比火铳更优秀的鸟铳,赵昀才发现事情似乎并不是自己想的那么简单。


    当然,此时的赵昀依旧是抱着“与邻为善”的态度与扶桑相处的,他仅仅是控制了海商,限制了海运,以免得自家的更多好东西流落海外。但另一方面,每每当扶桑人实在“买”不到好东西,干脆开始用抢的,在东部沿海发动起匪乱的时候,赵昀选择的平定匪乱的方式,依旧是“安抚为主,武力为辅”——


    “东瀛小国多羸弱,而我乃泱泱大国,与蝼蚁争一寸之利,不若任其取一毫。”


    就这样,靠给予敌人仁慈,赵昀也能保得天下太平,帝国安宁。


    但这样的安宁只能维系一时,而很难维系一世。因为冗兵、冗官、冗费以及攘外无力导致国内矛盾激化,君臣之间的关系,也开始变得紧张——


    其中当属关东王邵进安为代表的部分新贵派官员,尤为激进。


    邵进安是新贵派官员的代表,代表了更加广大的新兴贵族们的利益和需求。赵昀毫无原则的处事方式,很容易就激化了新贵派们与老京派之间的矛盾。新贵派需要改革,需要整肃官场,整顿民风,但老京派不同意,他们说这就是祖制,是规矩,任谁都不可以去改变。


    因为比计划里更快地掌握了神机营,叶惟昭很快便有了机会结识关东王邵进安。


    叶惟昭比邵进安自己更加懂得邵进安需要什么,他开始频频与邵进安接触。因为叶惟昭是京官,还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近卫,通过叶惟昭,邵进安也对远在丹殿上的那个人,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与判断。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通常也是由势力强弱来决定的,这样的准则搁君臣之间也同样适用,所以合理控制与分配权力,一直以来都是所有做君王的人,必须要认真对待的事。


    早在赵昀他爹那个时代,伴随国家的日渐稳定,先皇帝就开始着手对镇守边疆的几个军镇进行整治,逐步收回财、政、军大权。


    而赵昀他爹做出这些收缩边关军镇势力范围的行为,是建立在边关稳定,国家安宁的前提之上的。现在轮到赵昀当政,赵昀依旧在延续他爹的这些政策,就遇到了问题。


    因为东瀛的日渐昌盛,而中原帝国又持续奉行“安抚”政策,这导致关东及沿海一带压力特别大,倭匪经年骚扰,这让沿海地区的老百姓苦不堪言。


    以关东王邵进安为代表的新贵官僚及贵族们迫切需要强化边关军队,保卫边疆安宁。如此一来,新贵派与老京派之间的矛盾冲突,首当其冲地,就在关东王邵进安身上体现了个淋漓尽致。


    因为赵昀坚定地要削减军备,关东一带早已经岌岌可危,民愤顿起,关东王邵进安也快忍不住了。


    就在今年五月,一直以来都野心勃勃的扶桑人终于有了动作,天皇一声令下,二十万扶桑大军入侵与中原帝国仅一江之隔的新罗。所到之处新罗士兵如麦穗遇上镰刀无力抵抗,遍地尸山血海,扶桑人所向披靡。


    新罗王抵抗不了扶桑军,手忙脚乱中向中原求助,求援信率先递交到了关东三镇,关东王邵进安捏着新罗王的这封求助信,心潮翻涌,彻夜难眠。


    扶桑攻打新罗所为何?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不会单纯地认为是扶桑人看不惯新罗王,只想吃掉那一块高寒之地,然后就一定会止步于中原帝国的大门外。


    在朝廷里新贵派官员的斡旋下,皇帝赵昀,总算答应了自己亲自去关东看看,看有没有必要接受新罗王的救助,出兵与扶桑军作战,保帝国边关安宁。


    就在赵昀做出亲临关东三镇这一决定之前,邵进安曾乔装打扮混进京城,只为与叶惟昭见面。


    两个人在叶惟昭的营房里彻夜秉烛长谈,至于二人谈了些什么,无人知晓。


    三日后,邵进安再度乔装打扮后悄然离京,两个人也互相交换了信物,叶惟昭送了东西给邵进安带走,而邵进安也有东西留给叶惟昭——


    便是一块刻着关东王邵进安名字的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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