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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二爷


    叶霜现在是彻底回不去了,她被叶惟昭扣留在了京城,不准回江宁,更不许出门。


    叶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变成犯人,她想不明白叶惟昭如此控着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管怎么说,叶霜的要求很简单,她来京城目的有且只有自己的如意锦。谁曾想千辛万苦骗过叶济康和徐家上下后来到京城,万事俱备只待大展身手的时候,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叶惟昭的囚徒。


    在眼下这个阶段,叶霜并没想过要认祖归宗,更不愿意与皇城里的人认亲。所以在隐姓埋名隐藏身份这个问题上,叶霜与叶惟昭的立场其实是一致的。


    除了控制住叶霜,不让叶霜与程姣见面,发现叶惟昭与程姣之间的苟且,叶霜实在想像不出来,叶惟昭究竟有什么理由来控制住叶霜不准她出门。


    因为叶惟昭的态度很坚决,他根本不跟叶霜多解释,就那么粗暴地剥夺了叶霜出门的权利。


    因为叶惟昭的这个态度,让原本都能保持好脾气的叶霜再也忍受不下去了。她越发觉得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叶惟昭就是与那程姣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约定,这才把叶霜关在静安府里不准出去。


    叶霜生气了,几天都不跟叶惟昭说话。被程姣安排去杜鹃园住下后,她就拒绝再回叶惟昭的院子里去住,人“女主人”都明确表达不满了,叶霜自然不会再回去触那个霉头。


    叶惟昭也不急,叶霜要住杜鹃园也随她,自己正好不用再躺书房。叶惟昭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要叶霜的人能全须全尾地呆在自己的静安府里就够了,至于叶霜的心情高兴还是不高兴的,他也顾不上了。


    这天夜里,叶惟昭回来了,还给叶霜带了好吃的。


    刚提着食盒走进自己的府门,叶惟昭就发现了不对劲,到处都静悄悄的,门房里没人,走了两进院子了也没有婢女主动迎上来,更听不见婆子们嘴碎的絮絮叨叨……


    叶惟昭脚下不停,转身就朝叶霜住的杜鹃园里走,走到耳房外的时候,透过半开的窗户,他看见几个婢女正倒在屋角的饭桌旁,有一个的手里还攥了一只银钱袋子。今天是初一,府里发月银的日子,看来这是在散月银的时候晕过去的。


    叶惟昭叹一口气,知道这是叶霜干的好事。院子里整洁如初,婢女们也衣着齐整,连拿手里的银子都还在,显见得干这事的人不图财也不图人。只不知道叶霜是从什么地方找来了什么迷药,把这整个府的人都给迷晕了。只希望这女人手下留情,不要把人给迷坏了才好……


    叶惟昭不管地上的婢女提着食盒迈开大步朝前飞奔,穿过前院,他很快来到了叶霜的卧房。


    毫不出人预料的,跟前院一样,叶霜的卧房门口也静悄悄的,叶惟昭大掌一伸推开大门直接走了进去。


    房间里窗明几净的,没有人,也没有物。他只随意打开两只柜子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柜体,便忍不住笑了。


    合着这傻女子还准备自己一个人走回江宁?


    叶惟昭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有看见叶霜给自己留下什么字条或信息。可见人走得之决绝,想必心里是怀着很多恨的。


    茶桌上摆着一杯茶,叶惟昭走过来拿手摸了摸茶杯,茶汤已经凉了,显见得离开已有多时。


    叶惟昭再也不多耽搁,只沉了脸,转身朝着屋外快步离去……


    ……


    叶霜不能出静安府门,但叶惟昭没限制她府内行走啊!于是趁着叶惟昭不在,叶霜便一个人在静安府里头转悠。


    这一天,叶霜转进了叶惟昭的书房。


    书房里头有个小厮拿着掸子在掸书架上的灰,叶霜走进门去就把那小厮给撵出来。


    小厮认识叶霜,知道这可不是一位普通的客人,而是一位不是主人胜似主人的主儿!听见叶霜叫自己走,小厮立马低头告辞,干脆利落地离开。


    叶霜一个人在叶惟昭的书房里转悠,一不小心看见书房的角落里藏了一坛酒。


    叶霜一见那酒坛就兴奋起来,任谁也不会在书房里藏酒啊!依照叶惟昭的脾气,能藏这种地方的,就知道不会是好东西!


    叶霜打开酒坛盖子,鼻子凑过去稍稍嗅了嗅,一股熟悉的味道冲入鼻中,叶霜心里有了答案,不动声色地把这酒坛子重新归入原位,自己则转身离开……


    酒坛里装的是曼陀罗酒,是大名鼎鼎的蒙汗药的主要配方。叶霜已经考虑清楚了,她连蒙汗药都懒得制,准备直接用这原材料迷倒叶惟昭的人,倒也十分痛快。


    话说这叶霜也是一个狠人,瞅着快做饭的时候,她把曼陀罗酒直接灌进厨房的水缸里,就这样,静安府里的人喝水,吃饭的时候,就在不经意间饮下了曼陀罗酒。


    至于叶霜自己怎么办?毕竟她也是要喝水吃饭的。正所谓万物相生相克,曼陀罗花的“天敌”就是甘草。叶霜提前饮下甘草汁,又在舌下含两片甘草,吃下一大碗饭后,府里也没一个站着的人了。


    就这样,叶霜拍拍吃得圆溜溜的肚子,独自提着包袱,大摇大摆地从静安府的前门走了出来。离开静安府,叶霜还“很贴心”地帮叶惟昭关好了府门,避免被什么宵小之徒偷了东西。


    离开了静安府,叶霜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她想找徐菁菁,但徐菁菁住李府的,有那个李世澈在,求助徐菁菁明显不合适。


    叶霜也不打算去找宛晴,虽然在如意锦的事情上,宛晴帮助了叶霜很多,但不知怎么回事,叶霜总觉得宛晴这个人怪怪的,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怪,叶霜发自本能的就很难与宛晴生出什么亲近的感觉来。


    左思右想了半天,叶霜最终决定去自己的铺子里呆着。就算有些不方便,叶霜准备在铺子里待几天,联系好回江宁的车,叶霜就回家了。


    就这样,叶霜一个人提着包袱来到了如意锦的铺子。当天来买布的客人很多,小二忙不过来,掌柜的周叔领着叶霜走到后院,打开一间带春榻的仓库给叶霜坐,便匆忙离开了。


    房间里堆满了布匹,有的已经被拆开了,零散地堆在架子上,而有一些则还是成捆地打着包,用粗麻布裹了直接放在地上。只在靠窗的位置放了一张春榻,供店里的小厮休息的时候用。


    叶霜坐在逼仄的仓库里,心里涌起来的,却是满满的安全感,和满足感——


    这里是叶霜的铺子,也是唯一完全属于叶霜的东西。在不经意间,叶霜早已经从前世情爱的枷锁中挣脱了出来,拥有了一个全新的,真正的依靠。


    虽然住的地方很简陋,没有婢女伺候,也没有随手可得的小吃甘饮,但是在叶霜的眼睛里,这间小小的只容得下一个人坐卧的小仓库,却是比皇宫还富丽堂皇的宝殿!


    就这样,叶霜就在这逼仄的仓库里住下了,她自己去柴房烧水,洗把脸,又给依旧在前院忙碌的管家和帐房泡了两杯茶,这才终于坐下来,靠在的过厅的门廊底下看前堂的客人来来回回……


    天色已渐晚,周叔送完最后一个客人后,便准备关门打烊。


    叶霜走上前,帮助周叔收店招,关门。


    突然,一双白皙光滑的手拦住了周叔就要合上的店门,一个身穿素锦褡护的男人走了进来。


    “店家可否稍等?”来人的声音很低,哑哑的,有点像公鸭的嗓子。


    周叔不解,不知眼前这个人踩着打烊的点来是不是要买什么东西?


    “不知店家……”男人止住了话,他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叶霜,脸上露出了笑容。


    叶霜呆呆地看着男人脸上漾起的笑,心里一咯登——


    她认出来,眼前这个肤白面光的男人,就是自己刚来京城的时候去观澜阁吃饭,为躲李世澈撞上了那个大官的侍从!当时这名侍从还替大官按摩腰背来着。


    男人见得叶霜面,便转身朝门外叫了一声“二爷”,自门外传来一阵窸窣脚步声,自大门外转进来一个男人,不出叶霜所料,来人正是之前被自己撞到腰的那位二爷。


    二爷走进门,便在堂中央站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叶霜看。


    叶霜有点慌,虽然说不上来是在慌什么,她反正就挺慌的。


    叶霜对那二爷道了个福,问二爷的腰有没有好一点,那天她撞到二爷后,心里愧疚了好久,也不知二爷的身体恢复了没有?


    听见叶霜的话,二爷笑眯眯地点点头,说自己无碍了,糙老爷们儿皮实,女孩子身子骨软,再撞还能撞到什么样?


    “……”叶霜无语,二爷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怎么都不像他这种年龄的长辈对晚辈说的话。


    叶霜不好接话,只能低着头,再对二爷鞠了一躬。她的心莫名跳得很厉害,二爷身上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场,这感觉让叶霜如临深渊。


    “叶……霜?”二爷轻启唇,很随意地把叶霜的名字于齿间玩弄。


    叶霜听得脖颈上发起来一层的鸡皮疙瘩,只觉得很讨厌对方这样叫自己的名字,给人带来一种轻薄的感觉。


    叶霜不敢表露出自己的不满,只能把头垂更低,对那二爷应了一声,“二爷唤奴何事?”


    “近日这……”二爷的舌头突然打了一个结,“呃——我新得了一件批袄,着那织锦特别精美绝伦,我很喜欢,想做一件类似的,但是替我裁衣裳的裁缝又去世了,便想过来你们如意锦问问,看看东家这里有没有相同的……”


    叶霜听完二爷的话了然,心里那来路不明的不安也稍稍平复了一些,原来二爷过来只是为了找一块布料裁衣裳,并没有其他特别的事情。


    叶霜请二爷把披袄给她看看,才好判断究竟是哪一种布料。


    二爷颔首,邀请叶霜跟自己去外面马车上取。叶霜没有多想,跟在二爷身后就一起朝店铺外面走去。


    走到大街上,叶霜远远就看见前方不远处停了一架特别大的马车,由六匹高头大马牵引。叶霜心下正疑惑,究竟是什么样的大官才有资格用这六匹马拉的大马车?便突然看见自前方的马车旁一瘸一拐走过来一个人,半边胳膊还用一根绑带吊着。


    来人走到二爷面前便磕了一个头,嘴里说着“二爷这么快就出来,可是办完事了?”


    叶霜一脸诧异地看面前的李世澈磕头又作揖,心里又惊讶又鄙视,暗道李世澈这厮被哥哥揍成这样了都还要拖着残躯出来伺候人,看来这二品官也是不好当的。


    李世澈很快也发现了站在二爷身后的叶霜,旋即脸上便露出古怪的笑容,他没有搭理叶霜,依旧一脸讨好地望着二爷,等着二爷的示下。


    “二爷,您说的批袄呢?”叶霜忍不住出言询问。


    “嗯,我的披袄呢?世澈快去把我的批袄拿过来吧!”二爷说。


    “披袄?”李世澈一脸茫然地看着二爷,似乎一时半会没有听明白二爷说的话。


    “哦哦哦!披袄啊!我的个天啊!”突然,李世澈狠狠地一拍他自己的大腿,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想起来了!二爷您的披袄落茶馆里了!”


    第112章 陷阱


    二爷非常抱歉地对叶霜说,自己的披袄落茶馆了,他邀请叶霜再跟自己一起去一趟茶馆。


    不过询问一块布,却搞得如此复杂,叶霜心底警铃大作,她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二爷,说二爷我就不去了,您看这天色也不早了,我家店也要打烊了,我和掌柜忙活了一天都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要不二爷您派个小厮去取吧!不拘得什么时候,今晚或明天再拿来如意锦给我看就行,我每天都在的。


    眼见叶霜拒绝,二爷只负手立在一旁笑,他也不作声,只朝着一旁使了个眼色,便见两个护卫模样的人抬着一口木箱走过来,“光”一声把箱子抬过来,就这样搁大马路上,当着叶霜的面打开来——满满一箱的金锭。


    叶霜被唬了一大跳,下意识四下里张望,但见天色昏暗,四周炊烟袅袅,人们都在吃晚饭,街上走的人很少,而且这马路牙子边都被这位二爷的卫兵给围满了,外人竟也没有发现这边马路牙子上摆了一箱金锭。


    叶霜哑然,问二爷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在你们如意锦定制五百件披袄,这里是定金。”二爷淡淡地说。


    ……


    叶霜从来没有接过如此之巨的订单,刚听见二爷说出的这句话后,叶霜先是狂喜,接下来更多的,便是手足无措。


    她非常抱歉地告诉二爷,说如意锦卖的是布匹,因为来买如意锦的贵客们通常有他们自己喜欢的裁缝,所以店里只请了一名老裁缝,以备不时之需。若是二爷只要布匹倒是方便,要五百件披袄,如意锦那一名师傅怕是接不下来……


    同所有做生意的人一样,大买卖当前,叶霜的眼睛里只看得见客人的大单,至于之前心里那不安全、如临深渊的感觉早被她都去了爪哇国。


    叶霜非常想接下二爷的这笔生意,但实在是能力有限,吃不下这么大的生意。所以现在叶霜想的是,至少得留住对方买自己的布匹。


    二爷听出来叶霜的店小,接不下自己这活,这倒是二爷没有想到的。说实话,从前二爷的确没有像今天这样找街上的小摊贩采买,他也从来没有穿过小摊贩裁织的衣裳,所以不知道小摊贩还会因为客户的需求量过大而困扰。


    出乎叶霜的预料,二爷非常好说话,他并没有因为如意锦只有一名裁缝就放弃了与如意锦合作,他告诉叶霜自己愿意等,这五百件披袄,叶霜想自己裁,还是找人合作一起裁,他都能接受。


    叶霜受宠若惊,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对方才好。在这个期间她也曾想到过一个问题,那就是二爷的采买量为何如此之大,已经超乎了正常人家的使用习惯。


    但成功来得太突然,一时半会叶霜的脑袋还不够用,眼下的她,暂止还只顾得上高兴,其他的,都来不及想。


    既然生意差不多就这样定下来,接下来双方就得商榷好明细了。二爷告诉叶霜,他就要做自己喜欢的那一款批袄,但披袄落在了茶馆,要不叶东家就跟自己一道去茶馆看看?顺便就在那里喝杯茶,讨论一下有关这笔生意的更多细节?


    双方接下来就要开展的这笔交易很重要,叶霜需要更进一步地明确客人的需要才能完成买卖。二爷提的建议非常合理,这一回叶霜再也没有拒绝。她干脆地应下,并请二爷稍候,待她把面前这箱子定金搬回店里了,再出来跟二爷一起去茶楼。


    说完,叶霜就急匆匆地弯腰,要去搬面前这只装满金锭的箱子,千忙万忙,自己的金子肯定是最重要的。


    二爷笑了,那笑容里,有意味深长……


    原来女人爱财的样子,也能很可爱。


    “这是黄金,你搬不动。”二爷说。


    说完他招了招手,那两名护卫模样的男人便一左一右地抬起那只装满黄金的箱子,朝如意锦的店铺走去,叶霜紧紧地跟在后头,那细碎的脚步里头,都充满了喜悦……


    面前突然出现一大箱子黄金,就连见多识广的周叔也蒙圈了。叶霜及时出现,她把自己刚才与二爷谈下的生意,简明扼要地与周叔复述了一遍,并告诉周叔,说她接下来就会去茶馆跟二爷商讨细节。


    周叔听完有点担心,说老五他们都回家了,店里现在没人,要不东家您跟那二爷约一下,明天白天再去茶馆谈,您看怎样?


    叶霜摇摇头说不行,第一次接到这么大一笔单子,连商谈个细节都要改来改去地换时间,现在客人有空,自然得紧着客人的时间来。若是明天他就没空了,后天、大后天都没空,那我们这笔生意还做不做了?


    周叔听完也觉得有些为难,但店铺现在打烊了,人都走光了,也实在是没办法。周叔抬眼看了看窗外已经彻底消失的夕阳,他问叶霜,要不他去茶馆跟二爷商谈细节,叶东家就留下来盘点一下今天的营收?


    叶霜听言犹豫了一下,终是拒绝了。她说刚才跟客人谈的是自己,现在突然又换个人去谈,好像不信任对方一样,换做你是客人,也不会高兴吧……


    周叔听完也不说话了,叶霜说的也不无道理,看来今晚就非得要叶东家亲自出面不可了。


    叶霜叮嘱周叔给自己留门,还安慰周叔说她知道好歹的,若是对方非要去不好的地方,她也会拒绝。


    周叔点点头,又不放心地多叮嘱了叶霜几句,这才目送叶霜离开,留周叔一人留守店铺,盘点营收。


    ……


    叶霜离开后,周叔便拿出算盘,摆好账本,一个人坐在柜台后盘点今天店里的营收。


    刚刚敲完两页账,周叔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以为是叶霜又回来了,周叔嘴里一边絮叨着一边朝门口走,“看吧,这就又回来了!还真被我给说中了,这打烊后来的大单,都是不靠谱的!正经人谁半夜三更地找人谈生意啊!”


    一打开门,周叔愣住了。面前出现一个陌生的男人,身后牵着高头大马,腰间挎大刀,看着就不像买布料的……


    周叔清清嗓子,朝着来人打了个千:“这位好汉……咱家是布庄,不是客栈……”


    “我不住店。”来人生硬地打断了周叔的话,“我就想问叶霜她人在这里吗?”


    周叔了然,原来是找叶东家的。


    “是的,叶东家她是住这里……”不等周叔这句话说完,男人的情绪就已经发生了变化,周叔很敏锐地判断出来男人接下来的动作,抬起双手制止住了他,将他拒之门外。


    “这位好汉!”周叔撑紧半开的门板大声说:“叶东家刚刚出去了,好汉有什么事要找东家,可以跟在下说,待东家返转,我必将话带到。我们店是做生意的,店内东西多,恕不能接待贵客!”


    男人听言一凛,他停下了脚,眼睛死死盯着周叔的脸。


    “你说她刚刚离开了?可会再回?”男人问。


    “要回的,要回的!”周叔连连点头,“叶东家只是出去跟人谈生意,谈好了就回,所以我叫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保管替你带到!”


    “跟人谈生意?”男人挑眉,为叶霜这么晚跟人出去谈生意感到不可思议,“她跟谁出去谈生意?”


    男人的语气很不好,分明是生气了。


    周叔不认识这男人,但知道一定不是徐家的人,他不认为眼前的这个脸生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可以因为叶东家的行为而生气,于是周叔的态度也开始不好起来。他毫不客气地就给这男人直接怼了回去: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些?”


    那男子一愣,旋即嘴角划过一抹清冷又疏离的笑,“我是李惟昭。”


    ……


    听见李惟昭这个名字,周叔瞬间明白过来,他知道叶霜有一个古怪的哥哥,一定要跟着娘姓李。周叔有些尴尬地把叶惟昭给迎进了门。


    周叔想自己或许真的是老眼昏花了,他明明记得那天在观澜阁吃饭,看见叶惟昭揍李世澈的时候,分明不长这个样子……


    周叔挠了挠头,为自己的差记性,坏眼神而愧疚,揍人那天叶惟昭穿的是常服,今天穿了件麒麟袍,可不就变样儿了!


    周叔恭恭敬敬地请叶惟昭坐下,又给叶惟昭倒了一杯茶,他告诉叶惟昭说,叶东家不久前跟二爷出去了,二爷在咱们家订了五百件披袄,叶东家是去跟二爷商谈细节的。


    叶惟昭听言有点懵。


    “二爷?”他仰头看着一旁的周叔,“是我认识的那个二爷吗?”


    光听见“二爷”这个称呼,叶惟昭的脑子就已经开始发热了,他有点慌不择路,这个问题也提得没头没脑的,但周叔还是听懂了。


    “是的!大公子,正是那日叶东家在观澜阁不小心撞到的那位二爷……”


    不等周叔说完,叶惟昭的脸色已大变,他噌一声从座位上弹起来,一把抓住了周叔的肩。


    “你知道不知道,是谁陪二爷来这里的?又是谁,指使二爷把霜儿带走的?”


    第113章 月光


    叶惟昭提的那么高深的问题,周叔哪里回答得出来,他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有个老一点的随从叫开如意锦的大门后,二爷就进来了,给叶东家送来一笔大单和一大箱子黄金后,便带着叶东家去茶馆谈生意了。


    叶惟昭听得痛心疾首,巴不得把周叔嘴里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掰成两半儿来听。只可惜周叔知道的也实在太少,提供不了太多有用的信息。叶惟昭没办法探听到更多的信息,最终只能选择放弃。


    叶惟昭很快就告别了周叔,离开的时候叶惟昭要周叔若是有了叶东家什么新信息,也一定要记得去静安府告诉他。叶惟昭把静安府的位置告诉周叔后,便一个人牵着马匆忙离去。


    ……


    且说这赵昀,自打那一日他听闻观澜阁新推出了一款毛峰熏鲥鱼,他便也想去尝尝。宫人们曾让观澜阁的厨师进宫来给赵昀专门做鲥鱼,但离开观澜阁自由敞亮的环境,嘴里的鲥鱼也失了它原有的鲜味。


    所以毛峰熏鲥鱼是必须要去观澜阁店里用,搭配秀丽山水才有味。这一日,好不容易瞅了个空,寻个由头糊弄过老太后,赵昀换上便服,带了几个贴心的臣子和侍卫,就这样兴冲冲地出了宫。


    谁曾想刚刚走进观澜阁,就从楼梯上飞下来一个女人,堪堪砸到赵昀的身上。


    赵昀伤了腰,痛得不行。说实话当时赵昀是生气的,直到他看见了那女子的脸——


    女子很漂亮,单说漂亮还不够,堪称惊艳!


    赵昀上一次见到这样好看的女子还是在少年时代,当时正值元日,赵昀坐在游船上陪父皇夜游京城,皇家子弟们看岸上的花灯也看人。岸上的人熙熙攘攘,看灯也看河里的船。当皇家游船经过的时候,总会引来岸上人们的高呼与叩拜。


    一路上火树银花,夜风带动满树五彩的绮罗,像春风吹开了千树繁花,又似烟火纷纷,乱落如雨。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各式豪华的马车挤挤挨挨,散布满路芳香。


    正是在这样一个热烈又浪漫的时刻,赵昀看见岸上一位女子躲在牡丹花灯的背后,芙蓉面,杨柳腰,无物比妖娆,正朝着自己这边笑。


    船行得很快,只那么一错眼,女子便消失在了人海里。


    赵昀直起身,扭头急切地望向身后,眸中微闪。


    “大哥……”


    他的身后正站着太子赵珩,听见赵昀唤,赵珩便出声问他,“二弟在寻什么?”


    “大哥可曾看见那个姑娘……”赵昀急切地抓住赵珩的手,那女子实在太好看了,他不允许赵珩没看到。


    “哪个姑娘?”太子赵珩极目看向眼前接踵擦肩的茫茫人流,一脸茫然。


    “提一只牡丹花灯,人比灯还夺人眼……”


    太子赵珩快要笑出声来,“人比灯还亮?那是什么妖怪!”


    “嘁!大哥说笑……”赵昀来不及再搭理太子哥,兀自急切地朝岸上张望。


    那女子有一双转盼多情的眼,如一汪明月陡然照入赵昀的心房,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无意识地在密麻麻的人海里寻找,丝毫没有发现身后的太子哥在无声息间早已离开……


    也不知找了有多久,赵昀的腿都站麻了,终于坐下来的时候,赵昀突然发现船停了,靠在岸边,而太子赵珩也不见了踪影。


    “太子爷呢?”赵昀随便拉住一个内侍问。


    “太子爷上岸了。”内侍答。


    “上岸了?”赵昀惊讶。


    “是的,太子爷上岸了。”内侍解释道,“太子爷说要去见一个人,所以我们把船停在这里等他。”


    说完,内侍抬手,朝着船舷另一侧的岸边指去……


    在红飞翠舞的尽头,赵昀万分惊讶地又看见了自己想找的那个身影——


    女子穿着水红的袄,粉蓝的裙。她的云鬓低垂,松垮垮拢在耳边,娉娉婷婷,出尘脱俗,如神仙妃子。此刻的她,端端站在太子赵珩的身前,含羞带怯,脸上依旧带着让赵昀神魂颠倒的笑,只不过那笑,却不是给赵昀的。


    乱红飞舞,落英缤纷,心头那一盏韶光杳然熄灭,赵昀以手握拳,对太子赵珩的恨,再添一层……


    ……


    “她真的好美……”这一天,正在御书房看折子的赵昀突然停下了手里的笔,非常笃定般地自言自语,“朕相信,朕从前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


    一旁的李世澈听见了,抬起头,吊着折了的一只膀子走过来,询问陛下您又想起了谁?


    “就是那个姑娘啊!”赵昀说,“特好看的那个……”


    “……”李世澈挑眉,脑子里立刻飞速旋转起来,梳理最近赵昀都去过哪些地方。


    突然,脑中若有灵光一闪,李世澈想起一个人来,“陛下,您说的是……”


    陛下不语,只沉脸等着李世澈把话说完。


    李世澈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已经很久很久,他都没有再经历过如此动人心魄的事了!他稍稍顿了顿,按捺住自己快要控制不住的心跳,作出谨小慎微的样子,问那赵昀:


    “陛下说的可是……观澜阁……”


    哈哈哈哈哈!赵昀控制不住大笑起来,他拿手指虚虚点着李世澈,“李爱卿啊,李爱卿!叫朕说你什么好……”


    李世澈灿然,他兴致勃勃地凑到赵昀身边,告诉赵昀说自己知道叶霜在哪里开店,去哪里可以找到叶霜。


    赵昀摆摆手说,世澈万万不可,这要是被惟昭知道了,怕是要生朕的气了。


    李世澈不以为然,长叹一声“哎呀呀”打断了皇帝的话:


    “陛下怎么能说出担心李指挥使生气的话呢?放眼天下,谁家不把女儿送入宫中当作光宗耀祖的荣耀?陛下这样说李指挥使,意思是怀疑指挥使是那样心胸狭窄的人吗?”


    “……”


    赵昀被李世澈的一番话给堵得哑口无言,但心里却乐开了花。他问李世澈,是不是需要先跟惟昭提一提这件事?


    李世澈挥一挥手否定了这个方案,他建议陛下应该拿出你九五至尊的气势来,男欢女爱,讲究的不就是一个你情我愿吗?陛下不如先与那叶霜背地里处一处,若是处得好,便与指挥使提,若是叶霜姑娘不愿意,咱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赵昀被李世澈的话给说动了,李世澈说的不无道理,毕竟不清楚姑娘的脾气,也不知她愿不愿意进宫。再加上又是自己手底下神机营指挥使的妹妹,若是姑娘不愿意,提前跟叶惟昭说了,伤的是赵昀自己的脸面。


    所以李世澈这个建议,不光照顾到了皇帝的脸面,也维护好了君臣关系,避免因为这样的小事闹出其他笑话。


    赵昀点点头,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赵昀决定了,一定要找到叶霜,亲自会一会!


    ……


    叶霜跟着赵昀来到一处幽静的茶楼,刚走进茶楼,叶霜就看见周围人投过来谄媚的目光。


    叶霜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人都穿着相同的小厮的服装,当头的那一个应该是茶楼的东家,正亲自引着二爷朝楼上走。


    所以叶霜自打进门就没有见过其他的客人,这家茶楼在这里开着,就专为等二爷一个人的?


    因为叶惟昭告诉过叶霜二爷的身份,说二爷是内阁的一名阁老。今天再见面,叶霜便有意识地盯着二爷的手指、腰间、不经意间露出来的贴里的一角……包括二爷脚底的鞋,叶霜都仔仔细细地看过了。


    二爷手上没有任何饰物,不光如此,也不知是不是故意隐藏身份,二爷的身上也无甚饰物,整个人的衣饰打扮都中规中矩的。只不过叶霜发现二爷的贴里是烟罗纱的,这是一种非常昂贵的绢丝混合物,富贵人家常常用一点点在外衣的滚边或袖口上做装饰。


    二爷倒好,直接拿来当贴里,有烟罗纱这样从里撑着,他的外袍就能更加有型不易皱,显得威风凛凛。


    叶霜没有在二爷身上发现金腰牌或其他彰表阁老身份与地位的饰品。


    她想起表哥徐修齐曾经告诉过自己的,皇宫里都是按腰牌的质地来区分官职的,带金腰牌的,不是阁老就是近卫。就像叶霜从前遇到过的那个晁子炎,人腰上挂的就是金腰牌。可这个二爷倒好,腰上不挂金腰牌,不光如此,人家连个铁腰牌都没有,却能让堂堂二品大员李世澈和神机营的领头人叶惟昭都跟他磕头!


    所以很多时候话不能说得那样满,徐修齐那些所谓的经验,很多时候也是错的。人很大很大的官也有可能什么牌都不挂,挂牌不挂牌,端看人心情。


    叶霜正这样天南海北地想着,二爷已经把叶霜带进了一间雅阁内坐下。有人给二爷奉上了茶,有人打扇,还有身形矫健的护卫们走进来,四下里查看了一圈,替二爷关上了原本正大开着的正对面的窗,改而打开最边角的那一扇小窗户透气。


    叶霜有些惴惴,她从来没有接触过阁老,不知道内阁的阁老原来都是按这种排场过日子的。


    待得屋子里这一大批人忙活完,他们很快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叶霜目瞪口呆地看二爷把给他打扇的小厮也给撵了出去。最后则是由李世澈上场,给二爷送来了一件披袄。


    “二爷,您要的披袄。”李世澈站在二爷的面前,双手把那披袄给捧了过来。


    二爷接过披袄,示意李世澈也下去。


    突然,叶霜莫名就不安起来,她从椅子上噌一声弹起来,对那李世澈喝道:“李大人且慢!奴家有话想要问你!”


    第114章 君威


    叶霜请二爷稍候,自己则拉着李世澈走到门外。叶霜压低了声音问李世澈,这个二爷究竟是什么来头?


    李世澈颔首,说二爷是辅宰。


    叶霜听了没有说话。


    辅宰在民间还有一个称呼就是宰相,在前朝没有内阁的时候,宰相就是除皇帝之外的第二大。到了今朝,因高祖皇帝设置了内阁,宰相这个位置,就被内阁首辅取代,官场里称之为辅宰。


    所以这个辅宰便是内阁大臣里坐头把交椅的人,叶惟昭说二爷是阁老,而李世澈则称二爷为辅宰,虽说叶惟昭说的与李世澈说的稍微有一点不一样,但辅宰是内阁的领袖,也是内阁的一员,称之为阁老也是没问题的。


    这样想着,叶霜心里便稍稍放下去了一点点,她摆摆手示意李世澈没事了,然后转身走进了房门……


    ……


    叶惟昭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经历过这种看不见希望的感受了,上一次他下定必死的决心的时候是他从江宁再回京城,决定亲手把程家送上断头台。


    而这一世,这样的危机,竟在不经意间提前到来了,打了叶惟昭一个措手不及。


    当发现叶霜并不在如意锦,而是被皇帝赵昀以商谈生意的名义带走后,叶惟昭便有了那种浑身汗毛都竖起来的感觉。


    作为男人,他实在是太清楚当一个男人费尽心机挑选一个傍晚,连欺带哄的把一个姑娘从家中带走,意味了什么。


    当然,鉴于叶霜独特的身份,赵昀带走她,不排除是为了报仇。叶惟昭前段时间忙着干其他事,较少进宫,完全不清楚在叶霜这件事情上,赵昀究竟知道了多少,亦或者,到底是谁告诉了赵昀有关叶霜的什么事情,又透露了多少?


    但不管事实是哪一种结果,叶霜被赵昀带走,它就不可能有好事情!


    叶惟昭完全没有把握,也猜不准赵昀的准确意图,所以他很慌,慌到快要抓不牢马的缰绳。


    叶惟昭飞奔进宫,找到内务省的管事太监,询问今晚伺候陛下的,是不是魏公公?


    管事太监告诉叶惟昭,说是的,今晚还是魏公公伺候陛下,只不过现在魏公公和陛下暂时都不在宫里,他们出去了。


    叶惟昭问,魏公公陪陛下去哪了?


    管事太监说,一个时辰前传信的倒是说要去褚家茶楼,现在还没有收到陛下回宫的消息,也不知陛下是在继续喝茶,还是已经喝完了,只是传信的还没有到。


    叶惟昭点点头,二话不说又骑着马往褚家茶楼赶。待他赶到茶楼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黑漆漆的街道一眼看不清前路,叶惟昭知道,自己又扑了一个空。


    叶惟昭敲开褚家茶楼的门,问茶楼的东家,今晚是不是二爷来过?


    褚家茶楼的东家回答叶惟昭说是的,二爷不到亥时就走了,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了。


    皇家的规矩大,除非不回宫,不然皇帝是不会半夜三更在外头走的,一定要在亥时以前回宫。虽然已经提前预判到了结果,叶惟昭听得这话依旧急得额头汗水直冒。


    “那么东家你知道二爷他又去哪儿了吗?”叶惟昭问。


    “应该是回宫了。”茶馆的东家这样回答。


    叶惟昭想了想,觉得赵昀就算想干什么也没必要在宫外找地方。他点了点头,待要离去的时候,又突然顿住了脚。


    “想请问东家,今晚陪二爷来的是哪一位官爷,你可还有印象?”叶惟昭恭恭敬敬地对那褚家茶楼的东家行礼。


    东家听言一愣,不明白叶惟昭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东家认真想了想,回答叶惟昭说,“除了内务司的几位公公还有内卫的军爷,小的记得瞧见了工部的李世澈李大人,他胳膊坏了,小的当时还问过李大人他胳膊怎么样了。”


    李世澈……叶惟昭默念这个名字,心里算是明白了个八九不离十。


    不能不说李世澈的手段之无耻,每一次都能刷新叶惟昭的底线。


    叶惟昭没有再说什么,只对着管家胡乱作个揖,转身匆匆离开……


    叶惟昭再次回到宫里,宫门早就关了。他拿出腰牌给守卫看,说今晚有神机营的人在内殿,自己需要进去看看。


    守卫给叶惟昭开了门,叶惟昭飞奔至内殿,大老远的就看见有人站在光华殿的门廊底下等他。


    “李大人!陛下今晚在干清宫。”那是一名内侍,隔老远就对叶惟昭喊话。


    叶惟昭来不及去想为什么会有人专门在这里等他,他着急去找赵昀,没时间盘问那名指路的内侍,只远远地对那内侍点点头,就转身朝通往干清宫的另一处侧门奔去……


    快到干清宫的时候,叶惟昭看见自己的正前方也站了一名内侍,跟头一个指路的人一样,这名内侍也远远地就对叶惟昭行了一个礼:


    “李大人,陛下刚刚去暖阁了。”


    叶惟昭点点头,脚底下连顿都不顿一下,就扭头往暖阁跑。


    跑到暖阁的外头,门廊底下依旧站了一个人,这一回叶惟昭也懒得客气了,走上前去直接问那人说,“陛下他歇了吗?”


    这位殿前小公公被叶惟昭的气势给唬住了,一脸畏惧地看着叶惟昭,点了点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改成摇头。


    叶惟昭看见了小公公的混乱,心里愈发烦躁。


    “今晚哪位娘娘侍寝?”叶惟昭懒得跟这人啰嗦,直奔主题问那个最关键的问题。


    小公公变得更加迷茫了,望着叶惟昭的脸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问你今晚谁陪陛下睡觉?”叶惟昭急了,拿起手里的刀狠推了这个笨蛋公公一把。


    “奴才不认识!”小公公被推得踉跄,也急了,朝叶惟昭大喊。


    “……”叶惟昭听言炸了,提起手里的刀就要冲进暖阁,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又把手里的刀塞进那位笨蛋公公的手里。在无皇帝口谕的情况下,武官不能带刀,难为叶惟昭在这样危急的时刻,有关这一点禁令还依然记得。


    叶惟昭丢下那笨蛋公公就往暖阁里头冲,小公公被叶惟昭的举动吓坏了,张大嘴想喊站住,又因为着急,什么也喊不出,只能抱着叶惟昭的刀,站在原地啊啊啊地干叫唤。


    叶惟昭刚刚冲到暖阁的门口,正好撞上从里头出来的魏公公。


    见叶惟昭只管闷头往屋里冲,魏公公气急,狠狠堵在门口问叶惟昭到底想干什么?


    叶惟昭满头汗,扑通一声朝那魏公公跪下了,他恳求魏公公帮忙把叶姑娘给带出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叶姑娘侍寝啊!


    魏公公被叶惟昭那惊天一跪给震住了,接下来又被叶惟昭说的话给唬住了。


    见惯了大场面的魏公公怎么也没有听明白叶惟昭的意思,两个人就这样大眼对小眼的对峙了半天,叶惟昭不想再等,直接问魏公公,叶姑娘在里面吗?


    魏公公说是的……


    不等魏公公把话说完,叶惟昭起身,一把推开碍事的魏公公,直接撞开门,走进了暖阁。


    ……


    叶惟昭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处理今晚的危机的。


    毕竟今晚这件事若是处理不好,叶惟昭也没了机会再做接下来的事情了。


    叶惟昭冲进暖阁的时候,暖阁里的人挺多,不大的空间里挤挤挨挨的,赵昀反倒坐在了外头。


    叶惟昭认出来,挤挤挨挨的那些人都是宫里的婢女,当中坐了一个太医院的大夫,他们都围在床边,看样子是在给人看病。


    叶惟昭二话不说“咚”一声冲进门来,满屋子的人都被他吸走了注意力,就连正在一旁喝茶的赵昀也一脸莫名地看向叶惟昭。


    叶惟昭心里一咯登,来不及行君臣之礼,也没时间跟这满屋子的人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叶惟昭直接闷头朝那床边走,扒开人群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果然是叶霜。


    叶霜的双眼紧闭,应该是晕过去了。她的衣衫泥泞,裙摆扯到了一边,亵裤被挽了起来,露出一条血迹斑斑的腿。


    看这现场,叶霜是腿受了伤,赵昀带她回宫找宫里的大夫医治。


    叶惟昭松了一口气,事情看起来并没自己想像的那么糟。但经过这一番折腾,叶惟昭想,自己好不容易勉强维持住的那层纸,指不定是遮不住了。


    叶惟昭退出了人群,脱力般走到赵昀的面前,跪了下去……


    “惟昭,朕不记得有通传过你。”头顶传来赵昀平静无波的声音。


    那声音里头不带一点情绪,但听在叶惟昭的耳朵里却比雷霆,还要振聋发聩。


    “是的……陛下,您没有通传过臣,只是微臣的妹妹……”叶惟昭就那么趴着,一点力气都没有,头快要垂到地上。


    叶惟昭没有把话说下去,赵昀也没有追问,却只从鼻子里挤出轻轻一声笑,“是么……”


    “……”叶惟昭没有说话。


    “你这般风风火火的来,是要找朕算什么帐呢?”赵昀话音一转,开始追究叶惟昭无诏擅闯后宫的责任。叶惟昭一凛,也不管对方是皇帝,直接就回答他:


    “微臣深夜进宫,也只是想接回微臣的妹妹。”


    赵昀听言忍不住笑了,说,“所以你这是在担心朕,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你妹妹的事?”


    “说吧!是什么事?你认为朕会对你妹妹做什么不利的事?”赵昀很闲适地靠上身后的椅背,手里端一杯茶,静静地等叶惟昭回答。


    “……”叶惟昭无言。


    就算不知道赵昀对叶霜的事情知道多少,但叶惟昭这次主动自投罗网是没跑了。


    如果没有猜错,之前守在各大宫门外给叶惟昭之路的人应该都是李世澈安排的,这就是一个李世澈为叶惟昭量身定制的坑,除非叶惟昭彻底放弃叶霜,不然这个坑,叶惟昭是不想跳也必须要乖乖跳下去的。


    叶惟昭咬了咬牙,今晚就算知道这是李世澈为自己准备的坑,他也没办法不来。


    若赵昀知道叶霜的身份,那么今晚就是叶霜的死期,要叶惟昭亲眼看着叶霜死在自己的面前,他做不到。若赵昀不知道叶霜的身份,一不小心叫他得了逞,那不光是赵昀,就连叶惟昭、及徐家全部,一个没跑可就都成了千古罪人了!


    思虑至此,叶惟昭再度对赵昀深深一叩首,说道,“叶霜,她不能进宫伺候陛下。”


    第115章 险情


    李世澈用他那颗七巧玲珑心,织罗起这样的陷阱来真的实在再精妙不过了。


    李世澈是抓住了叶霜的把柄是没错,但他也知道,自己被叶惟昭给盯上了。


    叶惟昭揪住十年前李世澈还只是小小员外郎的时候与孟长缨之间的苟且不放过,并通过这一条线索发现了李世澈与孟家的其他更多关联,当中就包括了李世澈参与的,宛晴与扶桑人的某些交易。


    叶惟昭很意外地发现在他调查孟家与李世澈的时候,处处竟出现了宛晴的身影。叶惟昭不确定宛晴在这些交易中的身份,与起到的作用,但只要能逮住李世澈,他就坚决不会松手!


    因为忌惮叶惟昭的这个杀手锏,李世澈一直不敢把叶霜的事捅出来,因为万一一招治不死叶惟昭,但凡叶惟昭还有一口气在,李世澈相信,这个疯狂的叶惟昭一定会把他也拉下水的。


    正好也是巧了,叶惟昭也这样想的,他手上虽然也有李世澈的东西,却依旧不敢把这件事给圣上挑明了,因为万一一招治不死李世澈,但凡李世澈还有一口气在,叶惟昭相信,那个疯狂的李世澈都一定会把他也拉下水的。


    所以就这样,两个人目前是处在了一个拉锯的状态,擎等着什么时候出现一个什么契机,正好可以打破这种平衡。


    于是乎,七巧玲珑心的李世澈就找到了这个契机,他非常敏锐地嗅到了成功的气息,便开动起他那个向来都很灵光的脑袋。哪怕赵昀暂时还不是那样打算的,李世澈也一定要这件事,按照自己的设定推进下去!


    就这样,李世澈只是利用男人的那一点点猎奇的小心思,就把赵昀给推上了一条不归路。


    不经意间,原本只是惊鸿一瞥的叶霜,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挑动起了赵昀的神经,年轻女人的吸引力突然就变得如此的强烈,让赵昀巴不得立刻就得到不可!


    于是乎,赵昀就行动了,便发生了开始的那一幕。


    李世澈编织的这张网还有一个绝妙之处,便是在整件事的过程中,李世澈一句话都没有说,全部都是当皇帝的赵昀自己的意思。


    甚至就连叶霜的身世,也得是叶惟昭自己亲口对皇帝说出来,整件事情从头到尾,李世澈都可以把自己给撇得干干净净。


    这样的手段就算被叶惟昭看出来又怎样?只要叶惟昭丧失了赵昀的信任,无论以后叶惟昭还放出什么对李世澈不利的证据,统统都不能对李世澈造成影响!


    通过赵昀之手,就能一招定叶惟昭的死,织这样一张网,哪怕会误伤了皇帝,犯下违背千古人伦的内乱罪,永世不得超生,李世澈也在所不惜。


    ……


    叶惟昭跪在赵昀的面前,额角的汗大滴大滴地往下流。


    他当然知道有些话自己不得不讲了,因为就算自己不说,那个秘密也很难再瞒下去了,毕竟他也不能亲眼看着叶霜就这样坠入深渊。


    “叶霜,她不能进宫伺候陛下。”叶惟昭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把后牙槽几乎快咬碎了。


    很多事情他都已经准备好了,只待时候一到,就能静待花开。只可惜现在突然出了这么一档事,准备再多也无济于事,如今就连叶惟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着见明天的太阳了。


    “为什么?”好在赵昀并没有生气,他很平静地询问叶惟昭原因,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臣子不肯把妹妹送给自己而暴跳如雷。


    赵昀过于平静的态度引起了叶惟昭的注意,他忍不住有点惊讶,赵昀似乎还不知道叶霜就是先太子赵珩的女儿。李世澈构陷叶惟昭的时候居然不把徐家的秘密一股脑儿捅给赵昀听,这是叶惟昭没有想到的。


    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赵昀,确定赵昀的确没有因为叶霜的身份暴露而复仇之火燎原。叶惟昭很快就反应过来那个更加让人绝望的事实——


    最开始他以为赵昀已经知晓事情的全貌,等的就是叶惟昭来跟他坦白,今晚叶惟昭就擎等着看铡刀向自己脖颈砍过来就好。结果没想到的是,李世澈的手并不肯沾这屠刀,这是要叶惟昭自己把头送铡刀底下自决啊!


    说叶霜就是先太子赵珩的女儿,那就是叶惟昭杀了叶霜,可如果一口咬死叶霜就是叶惟昭的妹妹呢?


    叶惟昭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就在这短短的几个回合里,叶惟昭那沸腾的大脑里已经想过了很多很多……


    如果说今天必须要有一个人死,那么这一回,就让叶惟昭来吧!


    叶惟昭深吸一口气,“因为……因为……舍妹她……她已经……”


    就在叶惟昭鼓起勇气,准备说出那句惊世骇俗的话的时候,突然,自那床边爆发出一阵欢呼:


    “陛下!她醒了!她醒了!陛下!”


    一名宫女兴高采烈地奔到赵昀的身边,向他报告这个好消息。


    赵昀听得此言,精神为之一振!噌一声就从那椅子上弹了起来,箭一般向床榻的方向奔去,丢下叶惟昭一个人在外间冰火两重天。


    赵昀看上去就像真的陷入了爱河,他来到床边向叶霜伸出了手,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又缩了回去。


    赵昀笑容满面地望着床上的美人儿,湿润了眼眶……


    叶惟昭站在人群的背后,满头大汗地看赵昀的脸,只觉得头顶一直有两块铙钹死命地砸,“光光光”扰得他头晕目眩。


    直到叶惟昭听见远处传来叶霜微弱的呼唤,“哥哥……”


    叶惟昭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他看见远远躺在床上的叶霜正梗起脖子,努力抬起头朝着人群外张望。


    “哥哥……”叶霜朝叶惟昭远远地伸出了手,她的脸颊有两行热泪流出,最后两个字被吞没在了她的喉咙里,叶惟昭通过叶霜的嘴型看出来,她叫的是“救我”。


    叶惟昭绷不住了,心里那道防线轰然崩塌。他不管不顾地朝叶霜奔去,扒开人群,将叶霜紧紧搂进了怀里。


    “没事的,别怕,有我在,他们不敢把你怎样的……”叶惟昭背过身,把叶霜紧紧搂在怀里,在她耳边一直这样低声呢喃。


    直到一旁的赵昀看不下去了,走过来,拍了拍叶惟昭的肩。


    “你过来,朕有话要问你。”


    ……


    叶惟昭对叶霜的感情明显引起了赵昀的怀疑,他警告叶惟昭说,兄妹间也要注意大妨。


    “宫里面人多眼杂,如果有人以有违天道人伦的借口参你一本,哪怕朕这个当君王的知道你是一员将才,也不能不忍痛割爱了。”赵昀这样对叶惟昭说。


    叶惟昭听言没有说话,或许就连李世澈也没有想到老皇帝被挑起的那一抹悸动,居然是用了真感情吧?


    见叶惟昭不说话,赵昀出言让叶惟昭放心回去,他暂时把叶霜留在宫中治疗腿伤,待完全康复了,再把叶霜给送回去。


    虽然不清楚叶霜的腿究竟是因什么而伤,但赵昀的那一处短板已然被叶惟昭发现了——那就是年过半百的赵昀居然还想着跟小年轻似的谈感情?


    赵昀试图通过与叶霜谈感情,让叶霜心甘情愿地进宫,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不过通过今晚这场堪称惊悚的历险,叶惟昭倒是发现了一个问题,一旦被感情迷惑了神志,再高贵的男人也会立刻变得像个傻子。


    确定了这一点,叶惟昭那颗已然濒死的心这才又重新从悬崖边拽回来。他对赵昀深深一揖,告诉赵昀说,陛下有所不知,舍妹此次来京是背着家里人来的,本来就干了错事,现在若再让她留在宫中,臣或许会被家慈打死。


    赵昀还要再劝,但架不住叶惟昭很坚持,不管怎么说,皇帝也不能强抢臣子的妹妹,赵昀无奈,只能让叶惟昭暂时先将叶霜接走。


    事情进行到现在,一直到叶惟昭终于握上叶霜的手,踏上出宫的路,他那颗快要死去的心,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


    ……


    放走了叶霜和叶惟昭,赵昀一个人枯坐灯下。


    他想起李世澈曾经对自己说过,神机营指挥使李惟昭大人,跟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之间,关系非同寻常。偏偏江宁徐家人却不以为然,可真是奇怪的一家子人呢!


    原先赵昀还只当这话是一个笑话听,因为李世澈与叶惟昭之间一直都不对付,他也看在眼里。很多时候赵昀还会觉得李世澈烦,跟个怨妇似的,天天揪着人家后院的那点事掰来又扯去。


    没事的时候赵昀会当着叶惟昭的面嘲笑他是不是有特殊的癖好,因为叶惟昭很喜欢听年轻女孩叫他哥。若是有漂亮歌女对他以哥相称,惯来冷酷的他都会给赏钱。叶惟昭的这个癖好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京城里的歌女舞娘们一旦逮到机会在叶惟昭面前跳舞弹琴的,都会“哥”不离口,然后赚得个盆满钵满。


    今晚亲眼见到了,赵昀这才终于体会到了李世澈当初说这些话,到底意味了什么。


    思来想去,赵昀觉得自己还是需要做一点什么。于是他招了招手,叫来魏公公,帖耳嘱咐了几句,叫他不要声张。


    魏公公领命,匆忙离去。


    是夜,东厂督主、千户官及贴刑官齐齐到位,东厂十多间房宅灯火通明,一直亮到了天明。


    他们半夜集中,也是因为有很重要的事要办,至于是什么事,无人会透露。毕竟是皇帝口谕,东厂督主亲办,由于还涉及到东厂要派人去到实地取证,故而结案时限为:


    一个月。


    第116章 谨小


    叶霜的腿是被她自己摔断的。


    那夜叶霜跟李世澈面前确定过二爷的身份后,便放心大胆地走进了房间。可就在叶霜打开打开二爷带来的披袄,仔细研究上头的织锦和搭配的时候,二爷竟突然对她表白!这可把叶霜给吓了个不轻。


    叶霜当即就对二爷表示拒绝,说二爷如果因为这个才来我的如意锦定批袄,那么回头她一定会把定金如数退还的。


    被叶霜拒绝,二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他急忙出言安慰叶霜不要误解了自己,他并不是出于什么不好的目的才来接近叶霜的,只是因为在之前的交流过程中发现了叶霜的美好,这才斗胆,向美人表白的。


    随即赵昀又写了一首诗,送给叶霜,以表达自己的歉意。


    “玉树琼花封陟居,飞龙驻驾玩清虚。


    剪花断月情无缘,遥望矣,神仙侣,


    遥寄幽情立烟屿。”


    这首诗讲的是心爱的人被赐居仙台,自己够不着,只能自远远遥望心爱的人儿,唯一的体味就是孤寂。在梦里自己都在设想,两人成为天上人间的神仙侣,伫立在烟雾茫茫的洲屿上互相倾诉幽情。


    赵昀写这首诗是为了道歉,但又不全是。


    《易经》的《乾卦》里有这样一句话:“九五,飞龙在天……”故而才有“九五至尊”这一说。


    所以赵昀还有卖弄的意思,绕着弯儿地告诉对方,自己就是那个“飞龙”,期待叶霜看在自己手中权势与地位的份上,依附于自己。


    可赵昀万万没想到的,看完这首诗的叶霜不光没有惊喜,脸上浮现出来的更多,却是惊吓。


    叶霜手握这张写着首索魂小诗的烫人纸条,压抑不住脸上惊恐的表情,扭身就朝屋外跑。


    赵昀设想的场景没有出现,自然失望又不肯罢手,当下就要伸手去拉。他想拉住叶霜问个清楚,为什么会这种表情,自己又不是要吃人的妖魔鬼怪,赵昀就算被人拒绝也想知道个明明白白。


    谁知道这不拉还好,赵昀一出手去拉,叶霜脸上那惊恐的表情就更上一层楼,变成了惊悚。跟见鬼似的,叶霜抱紧脑袋就要往出逃。


    赵昀满头雾水,更想抓住叶霜问个明白。


    在赵昀的围追堵截下,叶霜慌不择路,最后竟然选择推开窗,直接从那窗户上跳了下去……


    赵昀被吓了个半死,好在今晚喝茶的地方不高,只有两层楼,从这两层楼的地方跳下去摔不死叶霜,只是把人给摔晕过去了。


    赵昀表白计划失败,还弄伤了叶霜,不得已,只好赶紧捞起摔晕在地的叶霜往宫里赶。


    回宫路上,魏公公小声询问赵昀,是不是需要赶快跟叶惟昭说一声,他妹妹跳窗摔伤了?


    赵昀原本想点头的,但马上又收了手。他第一感觉是不好意思,自己偷偷摸摸把小姑娘约出来,想干点浪漫的事,结果把人吓得跳楼了,这真是一件大丢脸的事情。


    如果可能,赵昀想回宫先让大夫给叶霜瞧伤,待确定清楚了伤情,再通知叶惟昭,免得急赤白脸地冲过去带话,把叶惟昭吓到,以为这个当皇帝的对他妹妹干了什么坏事。


    就这样,叶霜被赵昀给带回了宫,安置在皇帝自己的寝宫里,悉心照顾。


    再后来,叶惟昭不请自来,火急火燎地撞开宫门冲了进来,就发生了开头那一幕。


    叶惟昭把叶霜带回了静安府,一路上叶霜都一直低着头不说话。


    她的腿摔折了,被宫里的大夫上好药膏,用两根木棍给固定了起来。


    叶惟昭用轿子把叶霜抬到了杜鹃院的大门外,再自己动手把叶霜从软轿上打横抱了起来。


    直到叶惟昭把叶霜送进了她的卧房,他把叶霜放在床头坐好,又安排婢女烧水准备给叶霜洗漱。叶霜才终于抬起头,喃喃地对叶惟昭说了一句:


    “我只是想让我的如意锦活下去……”


    叶惟昭回头看一眼叶霜,安慰她没关系,铺子什么的,原本都是让你玩的,现在咱不管铺子的事。你的腿折了,不能沐浴,只能等侍女们烧好水,就给你擦擦身子,擦干净了就可以休息了。


    叶霜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呆呆地看着叶惟昭自顾自地说,“哥哥送我回家……”


    叶惟昭扶额,摊开手刚想说什么,叶霜又开口了:


    “没钱的时候,死了就死了,现在我以为有钱了,就可以自己生活了,结果却发现就算有钱了我也没命去花……”


    “哥哥啊!老天爷为什么就那么喜欢跟我开玩笑呢?都说上苍有好生之德,可偏也不给人一条出路,枉为上苍!”叶霜远看着叶惟昭,目含泪光,凄恻恻地说。


    “……”叶惟昭到嘴的话来不及说,听到最后一句竟直接笑喷了出来。他放下手里的活,重新走到叶霜身边坐下。


    “霜儿莫急,现在你还不能回去。”叶惟昭的手轻轻拂过叶霜腿上那两根木棍,“你的腿受伤了,现在需要做的是静养,而不是长途奔波。”


    “没关系的,为了我们大家的安全,我觉得我还是回江宁的好。”叶霜这样说。


    她没有告诉叶惟昭今天晚上在褚家茶楼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是一段令人感到恐怖的回忆,她现在就想立刻把那段记忆丢弃,不要再提,也不愿意叶惟昭再提。


    叶惟昭听言没有说话,从赵昀在干清宫里的表现他也差不多猜到了,今晚叶霜到底遭遇了什么。


    既然现在人已经安全了,叶霜不想说,他也不再问。


    “霜儿。”叶惟昭正色,叫叶霜的名字。


    “现在你反而不能再走了。”叶惟昭说,“原本或许没有事,你若走,反而有事了。”


    “为何?”叶霜不解。


    “不管你走不走,既然发生了今天这件事,赵昀是一定会查一查你、我和徐家的。我们若按兵不动,赵昀尚有一半的几率查不出什么结果,但如果你连夜带伤离开,他或许会就要查更多了……”


    “……”叶霜无言,身体因为紧张有些微微发抖,她紧紧拽住叶惟昭的袖子,为他的回答表示不满:“可不是还有一半的机会查得出吗?”


    “那我们就一起祈祷他便是那一半的机会,查不出吧……”叶惟昭盯着叶霜的脸,幽幽地说。


    ……


    第二天,是上朝的日子,叶惟昭也得去。


    一大早天不见亮,叶惟昭刚起床,还在洗脸的时候,杜鹃院就来人了,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在叶惟昭的身后,说叶姑娘寻他。


    叶惟昭起身,把官服随便往身上一裹就叫那丫鬟带路,“走吧,我先过去看看她。”


    走到半路的时候,叶惟昭问那丫鬟,昨晚是谁值的夜?


    小丫鬟答,正是自己。


    叶惟昭又问她,叶姑娘睡得怎样?


    小丫鬟则一五一十地告诉叶惟昭说,叶姑娘她辗转反侧,一夜未睡……


    “可是腿痛?”叶惟昭问。


    “非也!姑娘说她不痛。”小丫头摇摇头,“姑娘只说她睡不着。”


    叶惟昭听言,忍不住笑了,没有再说什么。他知道叶霜这回是真怕了,终于连银钱都丧失了吸引力。


    丫鬟领着叶惟昭来到叶霜的卧房外便离开了,叶惟昭走进屋,看见叶霜躺在床上,目光幽幽地只盯着自己。


    “霜儿莫担心,我说了没事就没事,你好好养伤,我去上朝,午时便回。”叶惟昭一边对叶霜说话,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看上去好似一点都没有为昨晚的事情担心。


    见叶惟昭如此轻松,还能心怀坦荡地去上朝,叶霜的心情也稍稍放下去了一点,感觉自己一晚上的担忧是多余了。


    “来!帮你哥整理一下门襟。”叶惟昭弯下腰,眨眨眼睛腆着脸朝叶霜讨照顾。


    讨赏,其实也是男人撒娇的一种方式。这一行为果然愉悦到了叶霜,原本笼罩心头的阴霾一扫而空,她兴致高涨,竟噌一声从那床上坐起来,伸手帮叶惟昭正衣领。


    叶惟昭见状吓了一跳,赶紧拿手扶住那条夹了棍子的腿,嘴里心肝肉儿地叫唤“你怎么能动你这条腿?你忘了宫里的大夫是怎么说的?”


    叶霜不以为然,笑道,“哥哥为霜儿做了这么多,不过回报一个替哥哥整理衣襟,还远远不够。此时不抓紧了机会,就怕往后想替哥哥做点什么,也不能了。”


    “……”叶惟昭无言。


    叶霜脸上虽然挂着灿烂的笑,但话音后头的凄恻与悲凉,叶惟昭还是听得出来的。


    他一把抓住叶霜正在自己胸前忙碌的一只皓腕,拿一根手指抬起她的下颌。


    “嗨!这可不像你啊,叶霜!”叶惟昭嘴角微微上扬,语气里尽是调侃的意味:“我认识的叶霜可不是这个样子的,莫名其妙就阴阳怪气起来,你当你是摧花姐吗?”


    叶惟昭口里这个“摧花姐”,其实是一个戏曲人物。想当初从前叶惟昭还住徐府的时候,徐老太太最爱看一出丑角戏,叫寡妇难。里头的主角当时是个丑角叫赛阿丑,还有一个动不动就哭,还爱撒泼的寡妇叫摧花姐。只不过这姐摧的花,却是那个赛阿丑。


    听见叶惟昭这句话,叶霜噗嗤一声就笑了,就着手上他胸前那面领子,狠狠掐一把叶惟昭的脖子。


    “你坏!你说谁是摧花姐?我替你干活,你还笑话我!”叶霜杏眼圆瞪,瞋目而视,“那你就是赛阿丑!”


    “好!我是赛阿丑!被你捏住了命运的脖颈!你快撒手!今天我要进宫,若给我捏皱了,我只能光脖子进宫了!”叶惟昭梗着脖子对叶霜大喊。


    话音未落,叶霜便咯咯咯咯笑出了声来,不敢想叶惟昭不穿中衣就套个外袍进宫会是什么样子。


    “你就这一件中衣么?”叶霜手下不停,这样问他。


    “就这一件最好。”叶惟昭说,“旁的不是领口有点软,不成形,要不就是不够白,所以我也是上朝的时候才穿它。”


    “你不早说,今天我就叫人去如意锦,让周叔给你新做一身。”叶霜说,说完拍了拍叶惟昭的肩,“好了,齐整了。”


    “谢谢霜儿。”叶惟昭直起身,心情似乎很好,脸上满满都是愉快的颜色。


    “你午时一定会回?”叶霜眼巴巴地看着叶惟昭,现在她心里是一点底都没有,若中午看不到叶惟昭回,她感觉自己怕是一天都不能安生。


    “是的,一定会回!”叶惟昭回头,轻轻拍拍她的头:


    “傻姑娘……”


    ……


    第117章 慎微


    叶惟昭走出静安府,适才在叶霜面前展现出来的闲适与愉悦便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凝重的神色与紧锁的眉头。


    副将宋景明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叶惟昭到的时候宋景明正骑马上的,想要翻身下马行礼,被叶惟昭以眼神制止了,他忙着要走,不想管这些繁文缛节。两个人直接省略行礼这个步凑只眼神微微一对视过便当打过了招呼,便各乘一骑,一起朝街道外奔去……


    走在路上的时候,叶惟昭问宋景明,该准备的事情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宋景明回答叶惟昭说:“回指挥使的话,京畿十六卫自然没有问题,诸将们都认了邵将军的虎符。一定不会再出现边关将士前方浴血杀敌,反被朝廷背后捅刀的情况了。


    只不过金吾右卫出了点问题,但是好在杨阁老及时赶到,带人绑了那个不开眼的吴雄,丢大牢里头去了。昨晚大理寺查出来吴雄在老家的宅子超标二百亩,连夜写了折子,这厮死定了,今天早朝杨阁老就要去跟陛下说这件事。”


    叶惟昭听言点点头,又问了关东那边有无军情来报,宋景明答,有!不过兵部那帮谄媚小人们收了也不一定会报,所以杨阁老也写了折子,做好了准备,今日早朝若兵部不报,他便来报。


    叶惟昭交代宋景明,今日务必要记得问那沈贵妃一问,最近东厂那边有无动静。


    宋景明应下,两人一边走,一边就接下来朝廷出兵关东的事项细做安排,再抬眼时,二人已至皇宫门外。


    叶惟昭与宋景明不再言语,两人拱手道别一人离开宫门继续向西,而另一人则朝宫门内走去……


    ……


    毫不意外地,今日早朝依旧重复了过去的嘈杂与混乱。


    赵昀痛苦不堪,新贵派官员与老京派官员之间经年累月的争斗让他这个皇帝也感觉身心俱疲。他想找机会彻底解决两派官员的对立局面,因为这样常年内斗的局面,已经对国家的运转都产生了影响。


    奈何自己这个皇帝就算手握生杀大权,也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别人的喜恶。两派官员在每次争斗的时候,都不是为了一己私利,双方都特别的正气凌然,说得也很有道理,就连赵昀也不知道应该怎样抉择。


    赵昀无力地靠在龙椅上,心里除了烦,还是烦!


    “陛下!”内阁大臣杨允不甘心,整整一个早朝他都还没有说够,众人都纷纷往外走了,他还舍不得走,坚持要留下来再与赵昀再谈谈。


    赵昀没有抬头,现在他是已经到了听见杨允这老头子的声音就头疼的地步。


    “惟昭你稍等。”赵昀抬抬手指叫住了正要离去的叶惟昭。


    “杨阁老非要出兵么?要知道那松都城距离咱的关东三镇足足有八百里地!扶桑兵侵犯新罗国,原本不关我们的事。”赵昀叫叶惟昭留下后,又转头对杨允这样说。


    因为老京派反对的声音过大,而且赵昀也觉得这几年国库一直都没有恢复过来,再兴战争,恐对国家不利,关键这战事距离中原十万八千里,根本不在赵昀的国土上,为什么非要劳师动众去趟这摊烂摊子呢?


    “陛下!”杨允皱眉,为老京派的短视与下作感到痛心疾首,“且不论人新罗国数十年归顺陛下,每年均上贡不断……”


    “就那每年几百匹素麻布加几百担老山参就想换朕几十万大军替他卖命?想得美!”赵昀振振有词。


    “……”杨允无语,明明之前赵昀已经松口了,说去关东看看,结果今天一场朝会,被那群小人一怂恿,又缩回去了!如此左三天又右三天,等皇帝把决心定下来,扶桑军应该把咱关东都打下来了吧!


    有关出兵新罗的理由与后果,之前两派官员都已经在朝堂上进行过很充分的“沟通”了,这件事本身是没有在国土上发生,但隐藏在其后的危机,才是整个王朝都应该重视起来的。


    杨允不想再跟赵昀老生常谈了,相同的话他都已经说得嘴皮起茧了。杨阁老只朝赵昀深深一作揖,说道:


    “老话说再多都打不动陛下,那么今天臣就说点新的吧!如果陛下是因为担心国库空虚而不敢出兵,臣愿在此给陛下立一个字据!臣将带领门生,并联合臣能联合起来的其他臣工,至少二百来号人,捐献两年俸禄充作军费,少说也是千万两白银,够打退扶桑人了。从这个月开始,直到后年的这个时候,陛下不需要给我们发俸禄,臣愿与所有愿为国效力的同僚们一同为关东的南宁,出钱,出人!”


    赵昀听得此言也无语了,这老头子就是倔,倔到自掏腰包也逼迫其他人掏腰包养活国家,这样的大帽子一压下来,谁敢跟他唱反调,高帽子杨允自己倒是带好了,可又把他这个皇帝置于何地呢?


    “老先生何出此言啊!您是朕儿子的老师,朕也得叫您一声太师。天下是朕的天下,怎敢叫太师替朕养军队?这件事先容朕好好想想,一定会给爱卿一个满意的回答的。”赵昀说。


    杨允长叹气道,陛下再想,怕是黄花菜都凉了,扶桑军已经打到了浿水河边,再打,就是咱们的地界了……


    赵昀见状有点尴尬,他掉转头来问叶惟昭的意思,叶惟昭摇摇头说,“昭只听陛下的。”


    一旁的杨允听见了,脸上也无甚表情,倒是赵昀挺高兴的,本来他对叶惟昭也有意见,但一听叶惟昭说话,赵昀就忍不住会高兴。


    “如果陛下决定出兵,惟昭愿请命出征,若陛下不出兵,惟昭自当护陛下左右!”叶惟昭的承诺掷地有声。


    赵昀点点头,说他也正有此意,只不过就算要出兵,他也想自己亲自去看看,到时候也需要叶惟昭随驾。


    终于,有关要不要出兵新罗的事,在杨阁老的“威逼利诱”下暂时先这么说定了。


    既然事情差不多解决了,赵昀提醒杨阁老该回家了,“眼看快午时了,杨阁老站了这么半天,想必也累了,今日事毕,杨阁老你就先回去吧!”


    赵昀倒是觉得事毕了,谁曾想杨允根本不这么认为,他坚定地留在赵昀的身边,一定要把接下来的事情给坐实了,杜绝一切赵昀可能反悔的机会!


    “陛下既已决定了,那么准备什么时候出兵呢?又打算带多少人马呢?”杨允站在堂下,毕恭毕敬地询问赵昀。


    赵昀无奈,只能告诉杨允自己想下个月启身去关东,可以让叶惟昭先准备准备,算上神机营,到时候再在京畿随便抽一点人,凑齐几万人就够了。


    杨允一听哑然,立马又来了精神。他提醒赵昀,敌人已经打到了浿水河,下个月才发兵,还就只去那区区几万人,怕是收尸都不够差遣的。


    赵昀很烦,不想跟这老头子说事。


    “军队上的事,还是听听军队里的人的意见吧!”赵昀这样说,调转头来问叶惟昭,“指挥使觉得什么时候出兵合适?”


    “最晚五日,五日内务必出兵,方能速战速决。”叶惟昭说。


    “……”


    赵昀听言又犯难了,之前他安排了东厂查叶惟昭及徐家的事情,这都还没有查清楚呢!在走之前,他还想先把这件事给解决了。


    只赵昀不好明说,便以军需调动不能这么快为由反对叶惟昭的意见。


    可杨阁老忍不住了,站出来说,关东邵进安驻军五万,每个月朝廷给的粮草差不多三百万石,根本吃不完,全都囤起来。每年年底青黄不接的时候清点粮草,他都还能余下几百万石,分给当地缺粮的穷人。然后邵进安卫所里产高粱,每年还能自产高粮三百万石,完全能够支撑十万到二十万人两个月的消耗。陛下就算您明天带二十万人直接去,紧着邵进安的存粮吃,留下两个月时间筹措接下来的粮草,还不够吗?


    “陛下啊!咱带兵是去打仗,不是去吃粮的!兵贵神速,克敌制胜打的就是一个速度,就是一个出奇制胜!想当初,高皇帝打天下的时候,曾经一夜急行千里,横扫鞑靼人老巢,才打下这千里江山,壮美华夏!”杨阁老越讲越激动,完全不像一个站着说了半天话的老头。杨允声如洪钟,情绪饱满,澎拜激昂,直到后来他竟高举双臂,在那堂下走来走去。


    “……”


    赵昀扶额,觉得这事一直拖着也不是个办法,要不然这个老头子天天都要进宫来给自己讲课。反正都得要去关东看一次,不如权且应下来,指定统兵将领还要上一次朝会,至于具体什么时候走,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当所有的关键事项都安排妥当,离开的时候,杨阁老脸上的神情终于放轻松了些,他拜别赵昀,又与叶惟昭告辞后,转身离去。


    ……


    杨允走了,赵昀这才终于找到了机会与叶惟昭说正事。


    今天赵昀留下叶惟昭并不是为了出兵新罗的事,而是为了他娘。


    下个月,是皇太后七十岁生辰,赵昀给皇太后修的园子也完工了。院子叫锦华宫,建在京城西郊的锦华山脚下。


    趁着皇太后过生,内务府联合礼部、光禄寺在锦华宫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庆典活动,还准备了歌舞表演和杂耍,赵昀建议叶惟昭带叶霜也一起去看看。他甚至告诉叶惟昭说,自己不想三五日就发兵,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赵昀想陪自己的母亲好好过一个生日。


    叶惟昭听完没有说话,皇太后庆生每年都在庆,也不差这一年半载的。但如若非要说给皇太后庆生比国土安全还要重要,那么出兵维护关东边境安宁这件事,就只能当是叶惟昭和新贵派官员们自作多情了。只不过这样的话叶惟昭不能说,说了就变成大不敬。


    总之说白了,还是赵昀自己不想出兵,嫌投入大了,回报也就每年那几百匹用不上的素麻布,外加几百担老山参。


    不过一场庆典,皇帝却专门提醒自己的臣子带妹妹去玩,当中寓意不言而喻。


    尽管叶惟昭已经很努力了,却依旧遮掩不住脸上的尴尬。他告诉赵昀说,霜儿的腿断了,大夫说不能下床,需要静养。


    赵昀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说:“哎呀惟昭啊,没想到你也这样古板,令妹几时来过京城呀?人好不容易来一次,正好赶上这个机会,你竟然不带人来看一看,这怎么说得过去?再说了,到时候你拿轿子抬着,又不要她走路,只出一双眼睛,跟她养伤有何冲突?”


    叶惟昭苦笑,依旧坚持拒绝。却听得那赵昀突然说出来一句,“刚才还说凡事都听朕的,转头为了护妹就这样,不过看场庆典,却这般掖着藏着,惟昭莫不是真有什么瞒着朕吧?”!!!


    第118章 庆典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叶惟昭没有办法,只得应下赵昀的邀请,答应下个月,一定带叶霜去锦华宫参加皇太后的七十庆典。


    只不过这样一来,杨阁老刚刚才做了一早上的努力眼看就又废了一半。赵昀不肯马上出兵,按他刚才的说法,一定要等皇太后七十寿辰过完了才考虑动兵戈。就只能寄希望于新罗王的兵,能拖到那个时候了……


    其实不光是出兵时间问题,眼下叶惟昭很明显又遇上了另一个更加迫切的难题——那就是怎么让叶霜平安渡过下个月的庆典观礼?


    叶惟昭想,赵昀应该是知道了一点什么,东厂出动已是必然。只不知东厂能查到什么地步,对这种事情叶惟昭是一点希望都不敢抱,只期望关东的局势能再紧张一点,打乱赵昀的节奏,最好连皇太后的生辰庆典也给搅黄了,这样也能给叶惟昭多腾挪一点时间……


    回到静安府,不出意外地,叶惟昭凳子都还没有坐热,就看见今早过来替叶霜传话的丫鬟又过来了。


    不等丫鬟开口,叶惟昭便站了起来,叫那那丫鬟给叶霜带话,说自己已经回来了,待用过午饭后再过去杜鹃院看叶霜。


    小丫鬟摇摇头说:“叶姑娘的意思,就是请李大人过去吃饭,姑娘给大人准备了好菜,擎等着大人回家就过去一起吃呢!”


    叶惟昭惊讶,叶霜还给自己准备了好菜,他当然得去了。叶惟昭叫那丫鬟稍等,待他马上换过衣裳就过去。


    叶霜给叶惟昭准备了蜜酥鸭子,见叶惟昭终于平安回家,这悬空了半天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叶霜精神了起来,招呼丫鬟婆子们端汤摆饭。


    叶惟昭脸上挂着与早间离开时一无二致的笑,走进屋后,他来不及与叶霜说话,坐下来就端起饭碗大口吃饭。精神高度紧张了大半天,直到坐下来才发现自己真的是饿了。


    叶霜撕下一只蜜酥鸭腿,送进叶惟昭的碗里,“哥哥吃菜,不要光吃饭。”


    “哥哥今日早朝还顺利吗?”叶霜问。


    “很好!没什么特别的事。”叶惟昭笑,给叶霜送去一个安慰的眼神。


    他接过叶霜递过来的鸭腿,狠狠咬了一大口。原以为叶霜是差人出去买的,待吃下去第一口,叶惟昭才发现嘴里这蜜酥鸭子是叶霜自己做的。


    叶霜做的蜜酥鸭有一股特有的青柠果的味道,因为叶霜觉得鸭肉容易起腻,用一点青柠果汁,就能很好地解这种油腻。这是叶霜自己揣摩出来的独有做法,买的可不会这样。


    叶惟昭放下手里的鸭腿,很严肃地询问叶霜今天可是去厨房了?


    “连宫里的大夫都说了,你的腿不能动,不能动!万一骨头错位,这今后变成了瘸子,你哭都来不及!”叶惟昭盯着叶霜,恨铁不成钢。


    叶霜摇摇头,拉住叶惟昭的手解释道,自己只是叫婢女用轿子把自己抬去了厨房,再指挥下人们做的。


    “所以我也就只动了动嘴,一点劲都没有使,一点也不耽误我养伤。”叶霜脸上挂着羞涩的笑,努力安抚着叶惟昭的情绪。


    听完叶霜的话,叶惟昭想起今天在宫里,赵昀也说了同样的话,赵昀要叶霜也参加下个月皇太后的生辰庆典,也说要叶霜坐轿子去,一点都不会耽误养伤……


    心情瞬间就荡到了谷底,叶惟昭没有说话,不再就这个问题与叶霜多纠缠。他把另一只鸭腿扒下来,送进叶霜面前的碗里,催她也快点吃饭。


    从叶惟昭的脸上一点都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叶霜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一直到叶惟昭吃完了饭,他接过婢女递过来的茶盅漱过口,又再擦好了嘴。


    叶惟昭笑眯眯地问叶霜吃饱了么,想不想出去走走?


    ……


    时值仲夏,叶惟昭带着叶霜沿着林荫小道,一直走到静安府里一处偏僻的后院。


    叶霜非常高兴地看见了前方一处荷塘,掩映在葱茏竹林间。


    荷塘水面广阔,池边山石嶙峋,辅之以葳蕤花木,极目望去,荷塘内碧波漾漾,荷叶田田,有清香远送。岸边一座竹楼依水而建,苍青色竹枝做墙、同府院里其他砖木的房屋一样,轩门、窗洞一应俱全,正对那花繁叶茂的荷塘正中央。在这里可欣赏水中之月,可享受清风之爽,当真是赏荷的绝佳去处。


    “这般好一去处,我怎地就没有发现!”叶霜坐在一顶软轿上兴奋地大叫。


    见叶霜高兴,叶惟昭也高兴,两个人一起来到竹楼背后搭往荷塘中央的竹台上。叶霜将就那软轿坐,叶惟昭则给自己抬了一只春凳,挨叶霜坐着。


    此时正值午后,骄阳似火。但竹台周遭有高大的竹林做掩,自荷塘上吹来的风经这林荫之地一过滤,就变成了习习凉风,夹杂着荷花的香气,仿佛将这方寸竹台与外面的酷热隔绝开来,带走人身体的暑热,也带走人心间的烦闷。


    或许因为怕热,叶惟昭没有带帕头,只用了一根鹅黄色的发带绾紧发髻。


    叶惟昭很少用鹅黄这种色的发带绾发,但不能不说他竟非常意外地很衬鹅黄这种粉嫩的颜色。


    叶惟昭出身行伍,蜜色的皮肤充满野性的力量,与粉妆玉砌丝毫不沾边,却胜在匀称、通透,又充满光泽。两条鹅黄色的发带温柔地垂在耳旁,衬得他那两道浓长的剑眉愈发黛浓又利落。


    叶惟昭穿的是一件天青色的素色薄衫,与他头上那根发带并不相称,但叶霜知道这根发带究竟是拿来衬什么的。叶惟昭有一件同色的道袍,就是这种粉嫩嫩的鹅黄色,叶霜来静安府后曾经见他穿过一次。当时她正跟叶惟昭因为如意锦的事情吵架,吵完架两个人就开始冷战,然后就没再关注这件袍子了。


    这种颜色的衣裳应该不是叶惟昭自己做的,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给叶惟昭选的色。这事搁从前,叶霜或许还会往心里去,但是现在,她也不在乎了。


    一来叶惟昭并不是一个醉心打扮的人,通常是逮到什么用什么,就像现在,身上穿的是天青色的衣裳,头上却扎根粉嫩的鹅黄发带。


    二来经过这么多事,每每叶霜被叶惟昭自危难中救起一次,她便会为他的执着与坚韧感动一次。


    不管怎么说,叶霜为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人会为自己这样拚命而感动。她感谢叶惟昭为自己所做的一切,只非常抱歉的是,叶霜想,事情发展到现在,自己或许也无甚机会去回报他了……


    因为走了这一路,叶惟昭鬓边的发丝被打湿了,丝丝缕缕卷在耳旁。天青色的葛纱袍下,衬着透过密林射过来炫目的光,叶霜看见他没有穿汗衣,隐隐可见蓬勃的肌肉。


    叶惟昭只静静地坐着,垂着眼看前方荷塘里不知道什么地方。


    四周很安静,除了他们静对的二人,什么人都没有。微风带起叶惟昭身上蕙草的香气,夹杂他刚刚运动后的微微汗气,愈发勾勒出男人特有的味道,这让叶霜的心口猛然有些滞阻。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曾经与他在一起过的,那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叶霜很珍惜这些只属于她和叶惟昭的回忆,那也是叶霜在黑夜里孤单、害怕又无力的时候,能给她以慰藉的回忆。


    只可惜这辈子,终究还是要与他错过了——


    叶霜并不认为叶惟昭能斗得过皇权,所以她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安排自己接下来的“身后事”。


    等到那一天到来,叶霜会劝叶惟昭离开,离开叶霜的身边。她非常感谢程家能够“收留”叶惟昭,给叶惟昭以庇护,让他能够躲得过来自天子的致命打击。


    “哥哥最近很忙吧?我看你每天都好像有很多事,回到家,也经常一个人闷头想事情。”叶霜看着叶惟昭的侧脸,闲闲地开了口。她的声音很温柔,就像一朵开在盛夏里的,香甜的茉莉花。


    叶惟昭一愣,回过神来,旋即转头就给叶霜送上了一个大大的笑。


    “是有一件事想跟霜儿商量一下。”叶惟昭说。


    “下个月,是宫里既定的皇太后七十寿诞大典。那个……嗯……”他顿了顿,“那个人,想带你去见你的皇祖母。”


    ……


    叶惟昭告诉叶霜,皇太后是先皇帝立下的第二任皇后,并不是当今圣上的生母。只因赵昀的生母早逝,所以赵昀在很小的时候就跟在皇太后身边,是太后一手带大的,一样也情同母子。


    “那皇太后自己没有孩子么?”叶霜好奇地问。


    “有啊!太后曾经有一个儿子的。”叶惟昭说。


    “那太后亲儿子现在呢?”叶霜问。


    “就是先太子赵珩啊!”叶惟昭答。


    “……”


    叶霜无语,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叶惟昭叹一口气,“我不知道陛下他究竟想干什么,但他既然已经开始出手,那么这件事就一定不会轻飘飘地过去。我不敢断言他一定就能查得出实情,又或者查不出来,总之,现在他要求你去参加宫里的庆典活动,便也是他对你开展考验的一个环节,除了积极应对,我们并没有其他更好的选择。”


    叶霜默然,她当然明白“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


    叶霜想,如果自己的死可以换得叶惟昭和徐家一门都平安,那么叶霜的这一辈子依旧是赚的。


    她伸出手轻轻搭上叶惟昭的一条胳膊。


    叶惟昭看见了叶霜脸上的恻然,他能猜到叶霜心里会想什么。叶惟昭噗嗤一声笑,凑过身来,抱紧叶霜的肩,把她搂进了怀中:“霜儿莫要多想,有很多事,你并不知道,事情并没有你想像的那么糟。”


    熟悉的蕙草香涌入鼻腔,给叶霜带来无限的安全感。她垂首低眉,把自己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臂弯里,深深呼吸……


    第119章 发难


    在离开禁宫回静安府之前,叶惟昭在奉天门底下再见了宋景明一面。


    宋景明告诉叶惟昭,说他刚从永宁寺回来,沈贵妃今天礼佛去得早,自己到的时候,沈贵妃已经等候多时了。


    沈贵妃姓沈名琢,乃吏部尚书沈言良之女。沈言良作为老京派的重要人物,一直都走在与新贵派战斗(做对)的第一线。


    说来也巧了,吏部尚书沈言良与内阁大学士杨允是儿女亲家。父辈们打得你死我活,却丝毫不能阻止各自的儿女们相亲相爱。就这样,通过杨允,沈贵妃沈琢认识了叶惟昭。


    叶惟昭问宋景明沈贵妃那边情况怎么样?宋景明说,情况不大好,两天前东厂那边就动起来了,听贵妃娘娘说东厂派了几个人连夜去了宁州,另外昨天锦衣卫的指挥使晁子炎晁大人也去了东厂,不清楚他们偷偷摸摸的又在憋着使什么坏了。


    叶惟昭听言没有说话。


    “大人!这一回只怕是……”宋景明颇有些担忧地朝叶惟昭走近一步,欲言又止。


    叶惟昭死死盯着宋景明身后的某一块宫墙,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把那块墙壁给蚀出一个洞来。


    “没事,景明!”叶惟昭挥了挥手,“胜负还早得很呐,我就喜欢这样刺激的感觉。”


    说完叶惟昭给自己打气一般揉了揉自己僵住的手腕,“上次我叫沈贵妃递条子塞进东厂的那两个兵这次也去宁州了吗?”叶惟昭问。


    “属下听贵妃娘娘说一个有眼力见,进去就当上了贴刑官,这次去了宁州,另外一个没有去。”宋景明回答道。


    叶惟昭点了点头,“能去一个也行,不管怎么说,有自己人在里面,总归是多一条机会的。”


    宋景明颔首称是。


    叶惟昭拽过宋景明的胳膊,往他怀里塞了一只金锭:


    “去!去你上次说的那家,再买一对儿紫金琉璃壶,找机会送给沈贵妃。感谢她为我们做这么多事……”


    不等叶惟昭说完,宋景明便忍不住笑了起来,“大人您真会说笑,说到底,您做的这些,不也是对她有利的吗?到头来,竟然是我们欠了沈贵妃人情?”


    叶惟昭不以为然,不否认沈妃沈琢在后宫的夺嫡大战里面选择了利用邵进安和叶惟昭,但不管怎么说她也可以选择利用别人,那样一来,叶惟昭在后宫可就真的两眼一抹黑了。


    碍于这样本质上依旧是相互利用的“情面”,宋景明总算认可了叶惟昭要感谢沈琢的说法,但是他拒绝接受叶惟昭的金锭。


    “要送你自己找机会去送,每次都叫我,贵妃娘娘已经不止一次问起你,说许久不见李指挥使,莫不是还记得她害你落水那件事,竟一直记恨到了如今?”宋景明说。


    “小事而已,我已经快忘了,怎会专门去记?”叶惟昭轻笑,随意耍弄手里那只金锭。


    “所以下次大人想传什么话,就想办法自己去吧!看样子贵妃娘娘对你的印象还挺深!”宋景明笑嘻嘻地打趣道。


    叶惟昭却收了笑,不再与宋景明玩闹。他索性收了金锭,嘴里说一句,“那就算了吧,下次见到孙公公的时候,我叫孙公公给娘娘带进去。”


    见自己的上司突然就失了玩笑的兴致,宋景明有点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便有些茫然地看着叶惟昭。


    好在叶惟昭似乎并没有把这一过节放心上,他再与宋景明交代了几桩需要做的事后,便匆忙出了宫。


    宋景明知道叶惟昭如此着急地要回去干什么——


    指挥使大人的妹妹摔伤了,大人早就跟他们说过了,叫大家今后有事都尽量白天说,从今天开始,大人每天都要回府吃饭。


    ……


    叶惟昭总算劝得叶霜参加下个月的典礼,他告诉叶霜,不需要主动迎合别人,当然,其实被动迎合也是没有必要的。叶惟昭叫叶霜只管看戏就好,至于旁人说什么,可以统统不管,因为腿折了,只能固定在这轿椅上,就算别人想指使你干什么也不可能了。


    话虽这样说,叶霜心里依然是害怕的。


    只有一个月太平时日了,叶霜竟然过出来生命倒计时的感觉。她万分珍惜眼下正在流逝的每一刻,珍惜还能与叶惟昭在一起的每一个点滴时刻。


    这一天,叶惟昭去了军营,大夫来给叶霜看过腿。叶霜是从二楼掉下去的,腿上都是皮外伤,真正值得重视的只是那错位的关节。所以宫里的御医也只是用木棍将叶霜的断腿固定起来,皮面上的伤口就敷点药膏,再静待痊愈就好。


    大夫告诉叶霜,伤腿恢复得不错,继续保持下去,最多不过十天半个月,就可以下床走走路了。


    叶霜谢过大夫,管家把大夫送出静安府后,叶霜便兀自靠在床头拿着绣绷绣花。不多时,婢女匆忙来报,说刚刚那个叫徐菁菁的夫人来过,但是被守府门的张将军不准门房通传,把那夫人给拒回去了。


    叶霜听言一愣,说徐菁菁是我的妹妹,张将军为何不许我妹妹进门?


    婢女有点尴尬,支吾着告诉叶霜,说指挥使大人有令,除了他自己,不许任何人踏进静安府一步。


    叶霜有点子无语。


    她能理解叶惟昭减少叶霜会客的原因,但徐菁菁是叶霜的家人,也给拒了,似乎有点不近情理?


    不过很快,叶霜也想明白了。徐菁菁来,多半是跟叶霜讲如意锦的,周掌柜没有过来过,说明如意锦的运转是正常的,那么徐菁菁也多半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而叶霜自己,也没几天好活了,所以见不见徐菁菁,应该也无足轻重了。


    所以叶霜千里迢迢,冒着身家性命从江宁赶到京城,就是为了给徐菁菁送如意锦的?


    叶霜忍不住哑然。


    虽说自己努力了一辈子,也没享到什么福,但这一辈子最终能救回一个姑娘,让她不至于在凶险的婆家被消耗、被折磨,这也算是叶霜的功德一件。


    这样想着,叶霜果真就放下了。她叫来婢女摆好文房四宝,提笔挥毫给徐菁菁写了一封信。信里的内容大致就是告诉徐菁菁,自己最近身体抱恙,所以哥哥拒绝一切访客,叶霜要徐菁菁不用牵挂她,一定要照顾好如意锦。


    最后,叶霜还画了几张图,是她最近今天躺在床上养伤的时候设计的新花样。她把这几张图附在这封信的后面,让徐菁菁给把把关,最好找几个绣娘织出样花来,看看适不适合作为明年的新织品推出。


    婢女拿上叶霜的信离开,不多时便回来禀告叶霜说张将军把信收去了,张将军说待他给李府送过去后会再来给姑娘覆命。


    叶霜听言也不置可否,点点头就当这事过去了。她知道这位姓张的将军应该是要带着信去请过叶惟昭示下后,才会给徐菁菁送去。


    这事搁过去,叶霜或许会生气,但现在她不会了,正是因为知道叶霜写的信,叶惟昭一定会看,所以在这封信里,叶霜什么都没有透露,纯粹只是“交代后事”罢了。


    婢女还告诉叶霜,说她把信给张将军的时候,又来了一个人想见姑娘您呢!张将军请那人回去,那人不肯,站在门口与张将军计较了老半天才终于走了。


    叶霜惊讶,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得如此重要了,这么多人接二连三的来找?


    “谁想见我,你见到名帖了吗?”叶霜问。


    “是的,叶姑娘。”婢女点点头,“来人是个女人,听说姓宛。”


    叶霜挑眉。


    从江宁到京城,每一次宛晴求见叶霜,目标其实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叶惟昭。


    叶霜一直都没有答应过宛晴,一来叶霜没有干涉叶惟昭办差的习惯,二来,就连叶霜自己,对宛晴都是不信任的。


    哪怕叶霜已经接受过宛晴这么多次的帮助,自宛晴身上,叶霜也获得了不少实打实的利益,就是今天的如意锦,里头都少不了宛晴的鼎力支持。


    所以叶霜一直在接受宛晴的帮助,应该说叶霜没有办法拒绝宛晴的帮助,却并没有给予对方任何实质性的回馈。叶霜明白这是不妥的,所以平时她也会时不时给宛晴送一点自己做的糕饼,或如意锦能做出来的最好质量的夹袄,小褂之类做回报。


    但是这些东西,对比宛晴给叶霜,实在太微不足道了。


    今天,宛晴再度找上了门来。叶霜从来没有告诉过宛晴自己的住处,但宛晴依旧分毫无差地找了过来。叶霜不觉得意外,当然也不应该意外。


    几乎不用猜,叶霜也知道宛晴此次来寻自己是为了什么。她非常高兴叶惟昭安排的守门将军能直接把宛晴给拒了,而不必让叶霜再去面对那个令她为难的场景


    叶霜记得在很早之前,宛晴就告诉过叶霜,叶惟昭盯上了宛晴的一批货,而那批货似乎不符合朝廷的规定。叶霜想,应该是朝廷不允许运,而宛晴非要运,就这样,被叶惟昭给抓住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叶霜认为那也是因为宛晴违规在先,叶惟昭秉公执法自然是应该的,叶霜也肯定不会因为收了宛晴好处,就去帮她干有违朝廷规定的活。


    讲来距离头一次叶惟昭揪住宛晴的小尾巴,过了也许久了,宛晴一直都好好的,想来叶惟昭也并没有对宛晴采取什么行动。


    但是今天,宛晴又突然寻来了,因为见不到叶霜,还赖在静安府门口不肯走,显见的得她是急了。


    那么叶惟昭这次是真的出手了么?叶霜在心里这样暗暗地猜。


    她不知道宛晴究竟犯了什么事,叶惟昭又为何在放过了宛晴逾两年之久后,又突然发难?


    而叶霜也更加猜测不出来,今天叶惟昭对宛晴的突然发难,对叶霜来说,又可能意味了什么?


    第120章 反目


    叶霜猜得没错,这一次,叶惟昭是真的出手了。


    叶惟昭不光做好了应对赵昀的准备,还对挑起事端的李世澈做出了回应——


    他准备收网了,入手,便是宛晴。


    因为李世澈与宛晴的关系之深,早已不是李世澈自己避避嫌就能挣脱得了的。事已至此,叶惟昭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趁着赵昀还没有坐实叶霜的身份,叶惟昭决定抓住这最后的机会把李世澈拉过来垫背。


    叶惟昭抬着厚厚两大箱的材料来到都察院,直接把这两大箱的东西放到了监察御史的案台上。


    监察御史凑过来,随便捡了一本打开来看。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里头密密麻麻记载了自兴元十年至二十年,整整十年间,李世澈在江宁的所有活动。


    有朝廷公干的,也有李世澈利用职务之便与当地富户们之间的进行的各种明面或暗面的交易。而在李世澈所有的这些活动里,无疑是李世澈借用一名名叫宛晴的女商人之手,与一个名叫春日社的扶桑人组织之间的交易,最为夺人眼球!


    监察御史直觉问题不小,抖擞起精神,连夜召集部下整理叶惟昭送来的这两大箱资料,偌大一个都察院,专门干这件事,越整理越心惊。第二天天不见亮,监察御史便整理出来了一本奏折——“奏请彻查工部尚书李世澈涉嫌与春日社暗箱交易案”。


    两位重磅级别的李大人之间的对决之战,总算拉开了序幕。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宛晴没权没势当不了神仙,便是那个凡人。李世澈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可她宛晴就没有那么抗揍了。


    现在的李世澈自保都来不及,怎么还能顾及得到宛晴?原本如胶似漆的一对儿露水鸳鸯,转眼就变成了分飞鸟,很多时候李世澈还试图把罪名往宛晴头上引,所以叫分飞鸟都不贴切了,叫冤大头还差不多。


    宛晴残留在京城里的两家店铺相继被抄,连她远在锦华山的农庄也被大理寺给派人收了,眼看连宛晴连自己也快要保不住了,马上就要开启逃亡生活。


    宛晴再也坐不住,飞奔到了静安府,大声叫门,要叶霜出来替自己做主。


    好歹两个人也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可是令宛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叶霜竟然连面都不肯出来见一面,直接叫带刀护卫把她给轰走了!


    两个人往日相处时的种种一桩一桩浮上心头,宛晴痛苦难耐,气愤不已。


    连抓带拿,只进不出,原来叶霜在宛晴面前就是一貔貅,所有好处占尽,坏事半分不沾,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人,叶霜这是把她宛晴当大傻子耍了?


    宛晴从出生到现在,何曾受过这等侮辱!


    宛晴一个人站在静安府的后院,痴痴等到了太阳落山,都等不到叶霜出门来张望一眼。


    直到夜幕低垂,炊烟四起,肚子里开始咕咕叫,奔波忙碌了一天的宛晴才终于死心了,她下定决心果断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静安府。


    ……


    这天晚上,叶惟昭回来了,当他走进叶霜卧房的时候叶霜正在靠在床头,藉着案边烛台的灯光绣花。


    叶惟昭走过去,不由分说拿下叶霜手中的绣绷。


    “眼睛还要不要了?”叶惟昭嗔怪,“听下人们说你每天都窝在床上绣花,待你腿伤好了,就该变瞎子了。”


    叶惟昭低头,看手里的绣绷,上面绣了一只鸟,落在花枝上欢叫。


    “这……是什么鸟?”这一回,叶惟昭学聪明了,直接问叶霜绣的是什么鸟。


    叶霜笑道,“翠鸟,哥哥没瞧见它的羽毛是靛蓝靛蓝的吗?”


    叶惟昭点头说,“我瞧见了的,靛蓝靛蓝的,我就说……这一定是只翠鸟。”


    叶霜抿着嘴儿笑,她原以为叶惟昭要说因为叶霜的绣工有问题,就算看着是靛蓝色的也并不一定就是翠鸟。


    “只要不是八哥就行。”突然,叶惟昭这么添了一句。


    叶霜终于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她伸手狠狠拍打他的肩:“你好坏!可是我很喜欢欢哥,只可惜啊……”


    叶霜叹了一口气:“只可惜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哥哥你能给我再买一只八哥吗?鹦鹉也行。”叶霜笑眯眯地对叶惟昭打趣。


    话音刚落,叶霜惊讶地看见叶惟昭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的脸色很沉,他没有回应叶霜的请求,也不提欢哥这件事。


    叶惟昭坐在灯影的外面,目光沉沉看着烛光下叶霜的脸。或许是今天绣花用眼太久,叶霜看不清楚叶惟昭脸上的表情,她抬起手来轻轻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霜儿你会不高兴,然后怪我吗?”突然,叶惟昭这样问叶霜,“因为我把你关了起来,不让徐菁菁来看你,还不准你给徐菁菁写信。”


    “……”叶霜一噎,知道自己今天写的那封信应该是“惨遭不测”了。


    其实在那封写给徐菁菁的信里,除了叫徐菁菁照看好如意锦,叶霜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也被叶惟昭给毫不留情地一刀斩掉,的确有些超出叶霜的理解能力了。


    “没有,我没有生气!”叶霜扬起嘴角,对着黑暗里的叶惟昭摇了摇头,“哥哥这么做一定有你自己的理由,我是不会责怪哥哥的。”


    “我说的是真的。”完了叶霜还这样特意强调。


    因为下个月就到了进宫参加那个什么庆典的日子了,这意味着叶霜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还可以跟叶惟昭相处。现在除了天崩地裂,叶霜想,应该没有什么事情能够再挑动起自己的情绪了。


    见叶霜如此听话,叶惟昭心里涌起一股特别的情绪,他站直起身,走到叶霜身边轻轻坐下。


    他伸手轻轻抚摸叶霜光滑的脸颊,就像抚摸一件稀世又精美的瓷器。


    “我可以这样告诉你,现在你身边所有的人,包括你徐家的亲人,无论他们是故意还是不经意的,对你来说都是很危险的。”叶惟昭看进叶霜的眼睛,神情果决,“除了我。”


    “我知道这话听起来有点可笑,但是我没办法多解释。因为有些事情要办,必须只听从一个人的意见,而不能多头干涉,更不允许摇摆,所以霜儿啊!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而且你一定要相信我!”叶惟昭说。


    叶霜靠在一只柔软的锦垫上,抬头看着眼前的叶惟昭,目光闪烁。


    她大致能够理解叶惟昭的想法,无非就是徐府的人大多只希望叶霜只是叶霜,而不是赵霜。如果叶霜想要一意孤行打破这个规则,徐府不敢承担这样的风险,亲人们一定都会拚命地阻拦。


    只不过对于叶惟昭考虑的这些,叶霜却并没有那么乐观。她控制不住面带哀悯地看着直到现在依旧在努力背水一战的叶惟昭——


    叶霜想,不到最后一刻,叶惟昭应该都不肯服输。


    所以,就冲着这一点,叶霜这一辈子也值了。她从来不敢期待太多,重活一辈子能让她亲眼看见还有人能够为了自己做出这样的努力,叶霜就已经满足了……


    她抬起手来寻到叶惟昭抚上自己面颊的那一只手,紧紧地握住。


    “我相信你。”叶霜说。


    ……


    叶惟昭离开杜鹃院的时候已经快到子时。


    叶霜睡不着觉,拉着叶惟昭说了许久的话。而刚好,叶惟昭也完全没有睡意,他的脑子里乱糟糟地都是事情,哪怕已经考虑了一整天,他也依旧控制不住要去一遍又一遍地思考它们。


    好不容易等到叶霜睡下,已经快到子时了。


    叶惟昭眉头紧锁,闷头走路。


    叶霜说她喜欢八哥,还想要一只。


    但叶惟昭不想要。


    叶惟昭对八哥有心理阴影,他已经怕了。


    叶惟昭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欢哥叫“惟昭”。


    从前那只欢哥是被叶惟昭“处死”的。


    叶惟昭处死欢哥的原因,仅仅是因为欢哥吊在叶霜住的院门底下的时候总是爱叫叶惟昭的名字。


    叶霜教会了欢哥叫“惟昭”,于是当有一天叶济康走到叶霜院子外面的时候,叶济康就听见了自叶霜院门底下传来一声声深情的呼唤——


    “惟昭——!惟昭——!”


    当时叶惟昭就走在叶济康身后不远的地方,叶惟昭看见叶济康被欢哥的呼唤声吸引了,走到鸟笼子底下仰头看那只鸟。


    “傻鸟你叫甚呢?”叶济康说,“叫一声通判大人听听!”


    但欢哥毕竟是只鸟,他不会叫通判大人,只会叫惟昭。


    “惟昭——!惟昭——!惟昭欸——!”欢哥的情绪愈发饱满。


    叶惟昭无语,虽然他自己不怕叶济康,但那个时候叶霜已经嫁人了,留只鸟搁家里天天叫叶惟昭的名字,是个爹也会“不满意”吧。


    果然,叶济康不满意了,叶惟昭看见自己的爹站在欢哥的笼子底下发了许久的呆,似乎遭受了什么刺激,又或者在心里揣摩什么阴谋诡计?


    叶惟昭不知道叶济康在想什么,但他直觉这样下去会对叶霜带来不好的影响。


    于是他二话不说,走上前,当着叶济康的面取下那鸟笼,啪一声扔地上,一脚踩了个稀巴烂。


    欢哥血溅当场。


    “聒噪死了,留着也是浪费粮食。”叶惟昭自言自语般说。


    叶惟昭“杀死”欢哥后,抬起了头。


    他看见叶济康沉着脸,没有说话,但眼底有什么东西风卷云涌。


    叶惟昭向来不喜与叶济康说话,就算看见了叶济康涌动的情绪,他也懒得理会,直接甩甩袖子扬长而去……


    ……


    叶惟昭走出杜鹃院,心说待自己得空,得带叶霜离开这里去另置一处宅子。到那个时候新来的仆人们从一开始就得叫叶霜姑娘,而不是二小姐,那个时候,他和叶霜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生活在一起了!


    一想到这个,叶惟昭突然就开心起来,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他一边开心一边龙行虎步地朝院门外头走,刚走进院子门外的那处垂花门,叶惟昭看见自己的护卫长正站在门边等着他。


    “成源,你还没有歇息?”叶惟昭朗声向门边那个身影发问。


    成源上前一步,朝叶惟昭深深一揖道,“大人,属下这是来给大人覆命的。”


    叶惟昭颔首,一边走一边对成源说,“怎的不叫人通传?白白在这里等这么久?”


    成源拱手,愈发恭谨地回答说自己也是才到的,还没来得及通传。


    叶惟昭听言便不再纠缠,只当他说的是真的。叶惟昭脚下不停,继续朝前走,也让成源一起走,也好省点说话的时间。


    “启禀大人。”成源压低声音凑到叶惟昭的身边,“属下已经安排齐宏把您的父亲和您的大伯送回江宁了,属下一直跟到了沧州,接下来还有八百里路,齐宏他们应该在下个月月初就能到江宁了。”


    “嗯,不错!”叶惟昭点点头。自打那一封家书送出去,很快,叶惟昭就收到了来自江宁的回信。


    叶济康被自己这个儿子折腾得是一点脾气都没有了,叶惟昭的官做得比老子还要大,脾气更大,根本就没把叶济康这个老子放在眼里,所以叶济康在给叶惟昭的回信里面也是很卑微的。


    叶济康非常抱歉地告诉叶惟昭,老祖宗和几个徐家叔叔都看了信,他们都很生气,说你办事不讲道理……


    当时叶惟昭看见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叶济康说话还是“客气了”,他能想像得出来在得知叶霜居然私自来了京城,然后还被叶惟昭给留下来了后,徐老太太得有多生气。


    所以前几日老太太派出了大老爷徐之桥,与叶济康来到了京城。


    叶济康找不到自己儿子的家,只能带着徐之桥一起去军营门口堵的叶惟昭。


    很明显徐之桥也不是叶惟昭的“对手”,叶惟昭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徐之桥,直接派人把这二人用刀枪给“请”回了江宁。


    叶惟昭再写了一封信让徐之桥给老祖宗带回去,信是给徐老太太道歉的,但主要意思依旧是——


    老祖宗您就别再白费劲了,不看、不管、不过问就是对我叶惟昭最大的支持,待我叶惟昭成事,定当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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