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久卧在床,不利于身体健康。为促进腿伤的恢复,叶惟昭给叶霜找了一家针灸铺子,给叶霜做针灸。
给腿伤病人做针灸,往往都是在骨折周围疼痛的部位或者身体的几个关键处做广泛性的艾灸,这样可以促进局部的血液循环,加快伤处肿胀疼痛的消退。另外,当骨伤进入恢复期,周围肌肉出现粘连或者关节出现活动障碍,利用灸法也能够松解粘连,增加关节活动度。
大夫姓高,是个盲人。高大夫眼盲心却不盲,在京城,高大夫是有名的针灸圣手,就连皇帝赵昀都曾经慕名找高大夫给治过头痛。
在没腿伤的时候,叶惟昭是不允许叶霜离开静安府门半步的。现在卧病在床了,原本也是不出门的。
只可惜高大夫眼睛看不见,劳动盲人大夫舟车劳顿不仅费力费时,还很费大夫。关键针灸所需东西繁杂,高大夫处理起来更加不便,从来都拒绝出诊。就连从前高大夫替赵昀针灸,也是赵昀纡尊降贵去高大夫店里施的针。
所以叶霜也只能去高大夫店里施针。
高大夫的店距离静安府有点远,静安府在京城东,大夫的针灸店在京城西。每一次找高大夫施针,叶霜都得坐车奔波大半天,跑过大半个京城才能到得了高大夫的针灸铺子。
这一天,又到了叶霜用针的时候,叶霜依旧在静安府忠实的门神将军张楷的护卫下向城西进发。
经过城西一处旱桥的时候,叶霜发现路边新开了一家庆丰楼。
庆丰楼是江宁的酒楼,在京城看见家乡的酒楼,这对叶霜来说,就像见到了家乡人一般亲切。
叶霜叫停了马车,张楷走过来,低声询问二小姐是有什么事吗?
“这里开了家庆丰楼欸!”叶霜指着路边那面大红色店招兴奋地对张楷说:“我想买点庆丰楼的包子,从前在江宁的时候哥哥也很喜欢庆丰楼的包子。”
张楷抬头,看见路边一家酒楼前果然熙熙攘攘挤了不少的人。
张楷招招手,叫来随从,递过去几两碎银子,叫随从去庆丰楼买两袋包子,张楷自己则依旧守在叶霜的马车旁。
应该是许久不曾吃到家乡的包子了,叶霜一直挑开车窗帘朝那卖包子的铺面张望。
就在这个时候,张楷看见几个穿短褐男人自叶霜的马车前走过。身材不高,却精悍有力,在经过叶霜面前的时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朝马车里的叶霜扫了一眼……
心头突然涌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张楷走过去,把叶霜面前的车窗帘给放了下来。
“二小姐先稍等,买好包子我们就离开。”张楷隔着窗帘这样对叶霜说。
“好的,有劳张将军了。”马车里,传来叶霜愉悦的声音……
走了快两个时辰,静安府的马车总算走到了高大夫的针灸铺。
跟往常一样,张楷用软轿把叶霜给抬进高大夫的铺子,到里间躺下。接下来便由高大夫带着药童进屋,拉上门帘,开始给叶霜施针。
这个时候张楷不能进屋,只能带着人在门外警卫。
刚进里间的时候,屋里正燃着香。
烟丝袅袅,自屋角一只八宝香炉里升起,满室萦绕着馥郁的香气。
躺上小榻的时候,叶霜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小药师今天可是换了一种香?”叶霜笑眯眯地向旁边的小药童发问,“今日的香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听见叶霜的提问,小药童一愣,随即也吸了吸鼻子。
“是么,可我没有闻出来呢?今天点的还是憩车香。”小药童说,“咱们家是医馆,燃香主要是为了去蛀虫,除臭气,倒不是为了好闻。”
说完,小药童又转身问自己的师父,便是盲人高大夫,有没有闻出来香的味道不对劲?
高大夫点点头说是有点烧喉咙的味道,高大夫又接着说,最近天气不好,一直多雨,香料放在药童的屋子里,难免有点受潮。
叶霜敏感,五感本就比普通人好一些,她刚进门吸入第一口香就知道这不是潮味,今天香炉里燃的不只有憩车香。
但另一种香是什么,她从来没有接触过,只知道是一种略带甜味,后调又稍麻喉的感觉……
只是高大夫都这样说了,叶霜便没有再说什么,心道或许今天的憩车香不够纯?
有时候就算是同一批香,也可能出现品质不过关,一些纯一点,一些掺杂质多一点的情况,这都正常。
叶霜依药童的吩咐,在那小榻上躺好。
同往常一样,药童给叶霜拿来一块棉布,盖上叶霜的眼睛。
这是被药草熏过的布,盖眼睛上,可以起到宁息安神的作用,让治疗过程更加舒适,安逸……
……
叶惟昭赶到高大夫针灸铺子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
叶惟昭今天不在军营,而是被赵昀又诏进宫了。在得知赵昀不能在三五日内出兵后,阁老杨允又开始了对赵昀的游说,因为赵昀总是食言,这位年过花甲的老先生每天都在为这位一点信誉都不讲的皇帝操碎了心。
赵昀被烦得不行,说什么也要在皇太后生辰庆典结束后才肯发兵,为了壮大自己的力量,赵昀这才经常把懂军事的叶惟昭诏进宫去,与杨允“对抗”。
所以当叶惟昭好不容易摆脱了赵昀的纠缠,出得宫来的时候,叶霜已经失踪超过四个时辰了。
张楷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一见到叶惟昭,便直直跪了下去,高举佩刀——
张楷说自己没有尽到护卫二小姐的职责,请求叶惟昭按军法处置。
叶惟昭听言惊呆了,张楷是叶惟昭身边最能干的副将,也是赵昀亲封的武威将军。在跟随叶惟昭身边的这两年里,张楷就曾经替叶惟昭啃下过许许多多的硬骨头。能从张楷手上抢人,绝非普通劫匪能干得了的。
叶惟昭扶起张楷,柔声安慰张楷无须如此,这件事不是张将军的错,是他叶惟昭没有考虑周全。
张楷告诉叶惟昭,因为现场死了几个力夫,所以老百姓直接报了官,衙门的人已经先到了,张楷也留了人在现场,避免有人暗戳戳搞事破坏了现场。
叶惟昭点点头说知道了,虽然很介意这件事被衙门的人插手,但叶惟昭也没有多说,只火速赶往高大夫的针灸铺子。
待叶惟昭赶到针灸铺子所在的小巷外,远远就看见官府已经把针灸铺子封锁起来了,一群朝廷的官兵把小小的针灸铺子给围了个严严实实。
叶惟昭走进铺子,看见巡城御使和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及几个吏目都在。
见叶惟昭来了,巡城御使便主动迎了上来。
“李大人。”巡城御使对叶惟昭作个揖,“下官已经看过了,劫匪是从后面的柴房进来的,他们先药死了高大夫的狗,杀了两个伙夫和一个送菜的,药晕了高大夫和药童,再把李大人您的妹妹给劫走了。”
叶惟昭与那巡城御使回了礼,一边听巡城御使与自己说话,一边在屋子里四下查看起来。
高大夫和药童还没有醒,被巡城御使安排在屋角两张长椅上躺着,还派了两个兵守着等这二人醒。
“什么药的后劲这么大,睡这么久都不醒?”叶惟昭来到躺着高大夫和药童的椅子旁,看着昏睡的两个人,这样问。
正常的蒙汗药,差不多也只有个把时辰的效用,卯起劲地使,两个时辰已经顶天了了,能睡这么久的,那就不是致昏睡药了,而是奔着取命去的。
巡城御使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药可以让人睡这么久,他摇摇头来到叶惟昭的身边说,仵作已经来看过了,确定是致昏睡的迷药,不是杀人的毒药。
叶惟昭听言不置可否。
眼前昏迷的这两个人唇色自然,面色红润,脸上似乎还带着微笑,就像在做什么美梦,一点痛苦的样子都没有。再看二人皆呼吸均匀,叶惟昭把手搭上二人的手腕,能感觉到二人的脉象平稳,这说明他们中的的确不是毒药,而是迷药。只是这迷药颇有些诡异,致人昏迷时间如此之长。
叶惟昭直觉有异,蹲下身来翻看二人的衣襟,手心,手腕……
“大人可曾还发现了其他物证?”叶惟昭没有回头,话却是问给巡城御使听的。
巡城御使急忙招手,叫人拿来了一样东西,摆在叶惟昭的面前。
叶惟昭定睛看去,只见一根沾有血的木棍,想来这就是杀人的凶器了。
“这就没了?”叶惟昭问。
“没了!”巡城御使很肯定地摇摇头,“就这还是兄弟们去院子外面那口旱井里捞出来的,费了好大的劲。”
叶惟昭接过这根血迹斑斑的木棍,放鼻子底下闻了闻,又仔细看过棍棒上头的沟壑与血痕……没有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有些失望。
掉转头来,叶惟昭再度蹲下了身,决定还是从昏迷的高大夫和药童身上找线索。
直到叶惟昭看见了正好置于二人头顶那盏正在冒着青烟的香炉……
叶惟昭转头四顾,发现周遭的窗户都打开着的。叶惟昭询问巡城御使,他们来的时候,房间里的窗户就是开着的吗?
巡城御使摇摇头说,不是,窗户都被关得严严实实的,是他们来了过后,觉得呼吸不畅,才把窗户打开透气的。
叶惟昭听着巡城御使说活,眉头越锁越紧。
巡城御使有些惶恐地看着脸色阴沉的叶惟昭,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终了,只听得叶惟昭吐出几个字:“关窗户。”
第122章 毒草
叶惟昭盯着那袅袅青烟自香炉里蒸腾起来,盘旋,上升……
他叫人关上窗户,把正好放置高大夫和药童头顶的那只香炉拿起来,挥动手掌拂了一点烟气到鼻端稍微嗅了嗅,便叫人把这只香炉给给拿出去。
“谁叫你们把这俩人搁这儿躺着呢?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很快就能醒来了。”叶惟昭说。
巡城御使不解,问叶惟昭怎么知道这二人很快就要醒?是因为那只香炉,里头燃的东西有毒吗?
叶惟昭点点手指头,叫巡城御使赶快派人查查那香炉里残留的香灰,里头肯定不止憩车香。
不多时,一位仵作端着这只香炉进来了,他告诉叶惟昭,也告诉巡城御使,说香炉里头有两种香,一种是常见的憩车香,而另一种,则是来自扶桑国特有的凤凰草。
凤凰草之所以被称作凤凰,并不是因为它们长得好看,色彩斑斓像凤凰,而是因为这种草有毒,嗅过焚烧凤凰草产生的烟,或吸食过它的汁液后,人就会产生幻觉,眼前出现五颜六色的东西,就像看见了飞舞的凤凰。严重的,还会死亡。
听见凤凰草这个名字,叶惟昭的脸色更沉了。他单手提着刀沉吟了片刻,便直起身来。
“张将军!”叶惟昭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走吧,陪我去一趟堕马村。”
……
堕马村,位于京城西郊,距离京城约么三四十里地的地方,不算太远,但也不近。
叶惟昭与张楷带人赶到堕马村的时候,天色已尽黑。
走到村口,远远就能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坳底下有一大片方宅,灯火辉煌,照亮了整个河道的一侧。房舍是典型的京派风格,当中不乏二三层的小楼,很明显这里住着一户很大的人家。
叶惟昭二话不说就朝那片房舍走去,张楷看见了,从旁拽了叶惟昭一把:
“大人!属下瞧着这里不对劲。再说了,宛晴现在已经是惊弓之鸟,不大可能还住这里来。”
叶惟昭不以为然,很笃定地回答张楷,宛晴一定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叶惟昭便一挑眉,抬起手里的马鞭凭空指了指,“哪是什么宛晴哦,应该叫她孟小晚!孟小晚一定会在这堕马庄,而且不止她,小林忠一也一定会在这里!”
“……”
……
叶惟昭把自己的人分作两队,一队由张楷带领,在庄子外布控,相机行事。而叶惟昭自己则带着不多的那一队人,从庄子的一处偏院,直接翻了进去。
院子是典型的京派小院,都是一个接一个的回字小院,每个院子都灯火通明,却不见一个人影。很明显,对方就是专门等叶惟昭来的。
叶惟昭深吸一口气,紧了紧手里的刀,就算明知道前方就是龙潭虎穴,他也得要进去看看不是?
刚走过两个回院,突然从黑暗的照壁后头冲出来一群黑衣人,手举大刀与叶惟昭的人战作了一团。
对方手握直刀,一招一式间皆是叶惟昭熟悉的那股子异域味道……
叶惟昭冷笑,下手愈发冷、准、恨。
距离上一次交手,已经过去了五年,叶惟昭找这帮歹人也足足找了五年。如果小林忠一还有种,也应该出来跟叶惟昭做个了断了!
叶惟昭确定小林忠一不在现场后,他虚晃一刀跳出了打斗圈,把现场留给手下,而叶惟昭自己则孤身一人朝院子的更深处寻去……
直到叶惟昭来到一处更大,楼更高的院子。
院子里栽满了梅花,时至夏季,梅花都没有开,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干上长着细碎的绿叶。
正前方的上房门虚掩着,叶惟昭朝着上房走过去,伸手去推那黄杨木雕花的大门——
门刚一推开,迎面一股夹杂着凤凰草的诡异香气袭来,叶惟昭呼吸一滞,急忙拿袖口捂住口鼻。
他退出房门,撕下一条袍边,拿这布条做了一块临时蒙面包紧口鼻,待房间里的气味散尽,叶惟昭又重新走进了上房……
上房的厅堂很大,大到超乎了叶惟昭之前的判断。乌黑的椽头又高又大,悬挂在他头顶高高的上空。
叶惟昭有些惊讶地摸了摸手边的房梁柱子,触手真实,是木料的感觉……
叶惟昭定了定神,他把刀横格在胸前,抬步朝里走。
突然,叶惟昭看见就在前方不远处的那根房梁柱下,靠着一个人,背朝自己站着。
叶惟昭定睛一看,心口一缩,又猛地重新跳了起来!
“霜儿!”叶惟昭朝那背影高喊。
叶惟昭朝着女人的背影跑过去,女人转身,果然是叶霜明媚的笑脸,身上穿的正是早间出门时候穿的那件跟梅花一样粉红色的长衫。
“哥哥……”叶霜开口叫叶惟昭的名字。
“终于找到你了!”叶惟昭激动地把叶霜搂紧怀里,经历过这一劫,还能把这一副娇躯如此真实地搂在怀里,叶惟昭甚至生发出来感恩上苍,感恩天地君亲师的感觉。
“你怎么在这里站着?”叶惟昭嗔怪。
“走!我带你离开这里!”说完叶惟昭便拉着叶霜的手,就要把她往屋外带,却拉不走叶霜。
叶惟昭疑惑地回头,看见叶霜正朝着他笑:
“哥哥你忘记啦?我的腿受伤了,走不动路。”
“哦哦哦!好的!”叶惟昭回神,这才想起叶霜的腿伤还没好。
他回过身来,把刀重新别自己腰上,弯腰一把将叶霜打横抱起。
怀里的叶霜“嘤嗯”一声,靠上了他的胸膛,粉腮酡红,看得叶惟昭一阵心旌荡漾。
但总归现在还在逃命,办正事要紧,叶惟昭也不看怀里的叶霜了,抱起人闷头就朝屋外冲。
冲出房门就是那片没有开花的梅花林,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挂几片绿叶的梅树,叶惟昭想走出这片梅林,却惊讶地发现走了好几圈也没有看见边界……
“这梅林有那么大么……”叶惟昭抱着叶霜站在梅林正中央,喃喃自语。
可是来不及等叶惟昭多想,只听得耳畔呼啸声起,叶惟昭一凛,抱紧叶霜弯腰侧身躲过已逼近他耳边的一把刀。
两名黑衣人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冒了出来,叶惟昭带着叶霜,不好多纠缠。他也不想管什么小林忠一,什么宛晴了,现在的叶惟昭只想带上叶霜离开这个古怪的地方。
叶惟昭打起精神与两名黑衣人纠缠了几招,便瞅准了机会逃脱开去。好在两名黑衣人似乎也不愿意多纠缠,竟也没有再追来。
直到叶惟昭抱着叶霜跑到了一眼池塘边,怀里的叶霜竟发出了“嗯嗯”的□□声。
叶惟昭低头,看见叶霜皱紧了眉头,似乎很痛苦的样子。
“霜儿你怎么了!”叶惟昭担心地询问。
“腿!我的腿……”
叶惟昭顺着叶霜的手看去,并没有发现叶霜的伤腿有明显的外伤,但叶霜嘴里又一直在叫疼。
叶惟昭想,自己刚才与黑衣人的那一番打斗,应该是伤到叶霜了。这样想着,叶惟昭便着急起来,他急着要找到出口,好带叶霜回家查看伤口。
突然,怀里的叶霜叫了起来:“哥哥,你看那边!”
叶惟昭停下脚,顺着叶霜的手指看过去——
他看见就在池塘的对面,梅林掩映间有一处水榭,彩幔生姿,珠帘摇曳。
叶惟昭了然,想也不想就朝那水榭奔去。
总算找到个歇脚的地方,趁机看看叶霜的腿也是好事。
叶惟昭抱着叶霜刚冲进水榭,兜头又是一阵香风袭来,呛得叶惟昭隔着脸上的临时面罩都一阵猛咳。
叶惟昭放下怀里的叶霜,惊讶地发现叶霜并没有咳嗽,似乎也没有觉得呛。
“你没有闻到那股怪味吗?”叶惟昭蹲在地上,双臂撑在叶霜身侧,这样问她。
“没有啊!我没有闻到什么怪味呀!”叶霜却摇摇头,这样回答。
“……”
好吧,叶惟昭无语,便也不再提此事。
叶惟昭二话不说就开始撩叶霜的裤腿,想看看她的伤,却被叶霜制止。
叶惟昭不解,抬眼看她,却见叶霜低眉垂首,那粉腮竟烧得愈发红艳……
叶惟昭了然,知道叶霜是不好意思了。他直起身来,四下里看了一圈,又把窗幔给拉得更紧了些,保证人从外面是看不进来的。
“没事!要不我先出去,你自己先看看,要是有不妥,你再叫我!”叶惟昭这样对叶霜说。
叶霜没有理叶惟昭,依旧保持那个动作,只从喉咙里挤出来如蚊蚋般轻轻的一声“嗯”。
叶惟昭点点头,转身离开,临别之际还不忘提醒叶霜,自己就在外面替她看门,要是有事,叫一声他便到……
第123章 堕马
叶惟昭站在门外,安安静静地等叶霜自己检查完伤口再叫自己。
好在敌人还算“识相”,就在叶惟昭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居然再没有黑衣人来骚扰。
不多时,叶惟昭听见身后的水榭里传来叶霜低低的呼唤声,“哥哥……”
叶惟昭应了一声“欸——”!便转身朝水榭里走去……
水榭里香风阵阵,湖光映着烛光,婆娑摇曳,迎面而来粉白色的纱幔翻飞,犹如千万朵梅花在空中散开,美得如梦似幻,让人目眩神迷。
叶惟昭拉开遮盖眼前的粉白色绢纱,眼前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眼前不远处的罗汉榻上,叶霜不着一缕斜靠在柔软的锦垫上。暖融融的烛光在她身上洒下一层温柔的纱,像玉石做的人儿一般泛着莹润的光芒!
周身的血“轰”一下就燃了起来,像火星划过枯草覆盖的荒原,一瞬间就呈熊熊燎原之势。
“哥哥,你过来——!”叶霜扬起唇角,朝呆呆的叶惟昭勾了勾手指头。
血气直冲脑门儿,叶惟昭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都想不起,也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依言走过去。
叶惟昭走到叶霜身边,沿着罗汉榻的边缘轻轻坐下。
叶霜眯着眼看叶惟昭的脸,只可劲地笑,那媚眼如丝,就像狐妖手里的索命绳,牵动男人的每一缕神魂,距离人的□□,越来越远……
“哥哥你爱我吗?”叶霜伸手勾住他轮廓分明的下颌。
“爱……”叶惟昭点点头,目光已经被眼前白花花的肉给蚀得有些涣散。
“霜儿有些话,想跟哥哥说,哥哥会听我的么?”
纤长的玉手抚上他胸膛,非常容易就触摸到了那一处疯狂的跳动……
叶霜轻轻笑出了声,她非常愉悦地听叶惟昭说出来那一句话:“霜儿说什么,惟昭都听……”
“那么,你就放下吧……”叶霜只是将自己的指端那么轻轻一勾,早已丧失了反抗能力的猎物便乖乖地伏在了她的身前。
“放下眼下你正在做的,霜儿我,就跟哥哥走……”
女人娇笑着,朝叶惟昭的耳朵里吹气。
男人的气息落在女人光溜溜的肩上,滚烫得像烙铁,烙得女人的肩一阵接一阵的酥麻。
女王一般自上而下控制男人的感觉如此令人愉悦,她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愈发放肆地把纤长的玉腿缠上他的腰……
“哥哥快回答霜儿啊!”女人娇嗔大喊。
“好!”
伴随耳畔传来叶惟昭沙哑的声音,一只粗粝的大手已捏住了女人的喉咙——
紧紧地钳住。
“说吧!你与那李世澈,到底什么关系?孟小晚!”
……
孟小晚从来没有想到,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让叶惟昭给醒过来。凤凰草已经给到了极限,再多怕就要晕过去了,就没办法沟通了。
喉间猛一阵收紧,一股强大的窒息感陡然袭来,孟小晚来不及多想,就已经忍不住呜呜哭起来。
她张开双臂高高举过叶惟昭的头顶,好让臂弯上灌满凤凰草油的臂环,能散发出更多的香气。
“哥哥不要啊!哥哥不要啊!”孟小晚发不出声音,只能挤出像鸭子一样含混不清的支吾声。
而此时的叶惟昭也正身处冰火两重天。
他的脑子里昏沉沉的,叶惟昭知道叶霜从来不会这样对他说话,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叶霜,但她又长着叶霜的脸颊,发出跟叶霜一样的声音。
叶惟昭快疯了,他看见叶霜在自己的铁钳底下痛苦地挣扎,哭喊,眼看着就要断气……
叶惟昭再也控制不住松开了手,他把眼前那个奄奄一息的女人搂在怀里,心疼地对她道歉,说自己错了,以后再也不会伤害霜儿了。
女人哭泣着推开了他,说哥哥是坏人,以后再也不理哥哥了。
叶惟昭后悔不已,跪在女人面前祈求她原谅,说自己不是故意的。
眼看着叶惟昭似乎又把刚才的事给忘记了,孟小晚暗笑,招招手叫叶惟昭过来,现在她就要与叶惟昭一起,共赴云雨。
叶惟昭现在一整个人都是乱的,直到他顺从地跟着眼前这个奇奇怪怪的女人的指引,爬到了罗汉榻上……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人声喧哗:
“这里!这里!她在这里!”
“快!抓住他!”
伴随人们杂乱无章的呼喊声,叶惟昭似乎听见了女人尖叫的声音,那是他曾经非常熟悉的声音。
叶惟昭一骨碌从那罗汉榻上爬了起来,掀开飞舞的纱幔朝外望去——
就在不远处的池塘边,如白昼般的火光下,叶惟昭非常惊讶地看见另一个叶霜像一只兔子,跛着脚,单腿跳着向前逃,而她身后不远,便是已经追上来的黑衣人。
黑衣人手里举着火把,拿着直刀,呼号着看叶霜单腿蹦了几下便跌倒在地,接着又跟一只蚯蚓似的在地上艰难爬行……
黑衣人被叶霜的动作给逗笑了,大家挥舞着手里的刀,涌到连逃跑都跑不远的叶霜身边哈哈笑着,看她的可怜相。
叶惟昭的脑子“轰”一声又热了,他一把推开身边那个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女人,提着刀,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
……
危难之际,叶惟昭再次与叶霜站到了一起。
解决几个黑衣人后,摆脱了凤凰草熏陶的叶惟昭的脑袋才终于清醒了一点。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重新审视了一遍原本觉得大到没边的梅林,虽然不像刚才感觉的那么大,除了围着池塘的一片,九宫六十花甲子倒是更明显了。
当叶惟昭把刀从最后一个黑衣人身体里抽出来的时候,转过身,他看见自己和叶霜已经被包围了。
身后一圈,应该说是环着湖的一大圈,都是手举火把,挎大刀的黑衣人。他们密密麻麻地挤满了所有叶惟昭目所能及的地方,数量之多,让叶惟昭都开始怀疑起来,在这一刻之前,这些人究竟都藏在这座庄子里的什么地方?
小林忠一,终于再一次出现在叶惟昭和叶霜的面前。
小林忠一穿一身扶桑人特有的武士服,胳膊上绑一根写着春日社标志的白色布条,一脸肃杀地盯着包围圈里的叶霜与叶惟昭。
小林忠一身旁,还站了一个女人,穿着与叶霜一无二致的粉色长衫,长衫只虚虚地拢在身上,露出大半对儿雪白的肩膀,看得出来连下裳也没有穿,就那么站在人前,妖娆多姿,风情无限。
“宛东家?”叶霜惊讶地看着宛晴居然与小林忠一站到了一起,她搞不清楚这里头的委缘,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会走到一起?
叶惟昭冷笑着打断了叶霜的话,“什么宛东家,她就是孟小晚啊!霜儿,你被她骗了!”
孟小晚?
尘封在脑子深处的记忆好不容易开闸放水了——
叶霜想起来多年前,自己曾经被这个姓孟的害惨了。孟老爹已经在五年前被粗鄙的雷同知给砍了头,只剩这个孟小晚,今天总算是现身了。
听见叶惟昭的话,孟小晚忍不住拿手捂着嘴嘻嘻笑起来,她远远地朝叶惟昭抛过去一个媚眼:
“叶惟昭啊叶惟昭,平日里总听人说你怎生了得,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小林大辅大清早就故意把凤凰草给你留在香炉里,原以为你很快就会寻来,谁知道……”孟小晚顿了顿,用不无嘲讽的姿态看了看黑漆漆的天……
“我和大辅都以为你不来了,准备不等了,还好踏着最后一声临别的鼓点,指挥使大人您终于来了,小晚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哈哈哈哈哈!”
孟小晚说完,便仰头大笑起来,好容易止住了笑,孟小晚再转头对叶霜说:
“叶二姑娘你知道吗,你最信任的哥哥……”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孟小晚又憋一口气,拿袖子掩住被涨红了的笑脸。
“妹妹说得没错,你哥是个能干的,刚才他跟我,就在那边儿的水榭里头呢……”
孟小晚故意把话只说一半,完了只乜斜着眼睛,瞟那叶霜。
“……”
叶惟昭的脸黑了。
说他笨,寻不出凤凰草便罢了,叶惟昭是干刀口舔血营生的,只要最终拿下了目标,他不介意对方怎样辱骂他。
但今晚发生在水榭里的那件事……
叶惟昭实在是被孟小晚给恶心坏了!
叶惟昭自问也见过不少没有底线的贱女人,但能行这种手段的女人,倒真没有见过。
凤凰草又称心愿草,意思就是一旦被凤凰草致幻,往往是你心里想什么,便能看见什么,才会出现每个中了凤凰草的人的感受都是不一样的情况。
就像叶惟昭,他心里想的是叶霜,做梦都想与叶霜在一起,当他被孟小晚施凤凰草致幻的时候,眼前自然就会出现叶霜的形象和声音,也才会中了孟小晚的道。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这种草也可以称得上是心想事成草了。
只可惜这次差一点就事成了的对象却是孟小晚,回想起这段过往,足以让叶惟昭直接吐血三升……
叶惟昭被这女人堵得够呛,他没办法接话,只能保持沉默。
孟小晚最后那一番话是对叶霜说的,却丝毫挑动不起叶霜的半分情绪。
叶霜的情绪已经在很早以前就被这帮人给糟蹋没了,她不相信他们或她们说出来的每一句话,或许叶霜对这些人曾经付出过的每一份信任,都是对叶霜本人最刺骨的冷嘲和热讽。
尽管早就有警惕宛晴或许是个麻烦的,但等到今晚答案最终揭晓,揭开冠冕华丽的外壳后,底下竟隐藏着如此多令人作呕的下作与阴谋,饶是有再多的准备,也依旧把叶霜给刺激得一抽一抽的。
看过如此多的心怀不轨,背叛与辜负,叶霜也算是看清楚了,到现在究竟谁才是自己最值得期待的。于是她紧了紧手里那只叶惟昭的手,又再往他身边靠了靠。
一旁的小林忠一看见了,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女人果然没一个能省心!叶霜就罢了,害得他丢了野马荡的基地。而孟小晚呢?自己人就站在这里的,孟小晚也能与男人勾搭个你来我往的,到底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小晚,休要顽皮!”小林忠一冷冷地向孟小晚发出警告。
小林忠一才没有耐心与到手的肥肉多费口舌,只见他只举起手来,朝着包围圈中的叶惟昭和叶霜轻轻指了指,便转过身去就势离开,一边走,还一边对孟小晚说了一句话:
“走吧小晚,今晚就杀了这两个人,替你爹报仇,你总满意了吧?”
第124章 全胜
叶惟昭现在的脑子可算是清醒了,不等黑衣人发动,他就率先抱起叶霜往一边跑。
叶霜还没有回过神来,就被叶惟昭给扛在了肩上,一阵猛烈的天旋地转后,叶霜看见叶惟昭带着自己正朝湖边跑,而就在那湖边不远处的地方,正是孟小晚刚才说的那处水榭。
叶霜猜不出来叶惟昭接下来的打算,黑衣人那么多,叶惟昭身边一个兵都没有,除了来送死,叶霜实在想像不出来叶惟昭一个人孤军深入的意义。
叶惟昭没时间跟叶霜解释,直到他踹翻几个拦路的黑衣人,终于成功跑入了水榭里。叶惟昭把叶霜直接搁地上,便又提着刀调转身去与追上来的黑衣人搏斗……
叶霜趴在地上,茫然四顾。水榭四面,三面都是水,只有一条通往河岸的桥,除了方便叶惟昭一个人就能防守,在叶霜看来留在此地后退无路,当属兵家所说的绝地了!
“霜儿你且四处找找,水榭里头可有甚机关暗道?”不等叶霜想个明白,便听得在前方浴血奋战的叶惟昭这样喊。
叶霜一凛,立马行动起来。她的腿不敢用力,只能先四下里爬了一圈,没有发现地上有什么松动的石砖。
叶惟昭的身前已经躺下了一片人,但是自池塘岸边依旧有源源不断的黑衣人朝水榭的方向涌来,甚至还有部分黑衣人直接跳进那池水,试图凫水过来……
叶惟昭等不及了,且战且退退进了水榭。趁着被人一刀砍向水榭的廊柱上的时候,他摸了摸那根廊柱;被人一脚踹飞进过厅里的美人靠上时,他趁势在上头滚了一圈……
就连窗棂上那一层粉白色的纱幔都被叶惟昭给拆了下来,他也依旧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转动的按钮或机关。
叶霜害怕地叫着叶惟昭的名字,她的裙摆被刚刚游到水榭旁的一名黑衣人给拽住了,眼看那人就要爬上来。
叶惟昭冲过去,手起刀落砍掉了那个人的手……
叶霜瑟瑟发抖,脸上被糊上了不知道是谁的鲜血,但她已经不知道害怕,只哆嗦着挤到水榭里头的那张罗汉榻底下,跟个猫似地爬了进去,把自己给藏得好好的。
叶惟昭见状点点头,他很满意叶霜能有这样的自觉,这样他就可以全身心地投入到击退敌人上面来了。
就在叶惟昭忘我地奋战的时候,突然,他听见自岸上传来一声哨响,黑衣人纷纷向岸上退去。
叶惟昭见状急忙赶到窗边朝岸边看过去,直到他看见黑衣人退下,换上来一批(弓)弩手……
叶惟昭闪身离开那窗户,躲到了墙壁后。
“外面到底怎么了?”叶霜不解地问。
“他们要放火攻了,赶快找!你找到暗道了吗?”叶惟昭跟个陀螺似的在那房子里头转。
听见敌人要用火攻,叶霜怕了,好不容易稍微不那么抖的身体又开始剧烈抖动起来。
“哥哥,趁着他们还没火攻,咱俩快逃吧?”叶霜说。
“逃,咱们这不正在逃吗?”叶惟昭手眼不停,整个水榭在这短短的时间内都被他摸了一遍。
“哥哥,为何你就那么笃定这里一定有暗道?”叶霜不解,她认为叶惟昭一定是搞错了,趁着现在这最后时刻,说不定水底下还能逃一逃。
叶惟昭没有再说话,时间一点点过去,机会变得越来越渺茫。
堕马庄的地形看似繁杂,细细观之,仍可见得端倪。
最开始叶惟昭不小心吸入了大剂量的凤凰草,产生了幻觉,五感有些失偏颇。但在他抱着假叶霜真孟小晚在那梅花林中瞎转悠的时候,他也瞧出来了,梅花林有诡异。
直到叶惟昭在孟小晚的指引下最后走出梅花林来到湖边的这处水榭,在等着假叶霜“看腿伤”的时候,叶惟昭站在外头吹了一阵冷风,倒让他看明白了此间的奥妙。
梅花林内圆外方,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加上中央区域共计九个大阵,很明显,此处梅花林乃一隐藏的九宫八卦阵式。
梅花林中央区域呈环形,围绕一池塘,正是此时叶惟昭与叶霜所处的水榭位置。水榭所在的池塘周围八阵则各以六个小阵组成,共计四十八个小阵。一阵之中,两阵相从,一战一守,奇因突进,多因互作。
如此繁复的阵式,不提前做好计算,不分东南西北一通瞎走肯定是走不出去的。
好在叶惟昭很确定,这个梅花林阵是一个“生”阵,而非“死”阵。
同所有的奇门道术一样,九宫八卦阵也分“生”“死”,死阵用来杀人,而生阵呢,自然是用来救命的。
小林忠一在堕马庄建这么一处生阵,很明显不是为叶惟昭准备的,而是给他自己逃命用的。
狡兔三窟,首先得要有窟才能狡得走,不然被对手包了饺子,便没机会逃去别的窟了。
通常来说,九宫八卦阵也是有固定的套路的,自生门入,经一吉一凶门,开门及惊门,自休门出,便可入得中心。
而要从阵中心离开,则需要自中宫出,经过一休门,此门通常为干位或兑位,才能通往下一道生门。
如何找出干位是个难事,生死已尽悬一线,叶惟昭口中念念有词,兀自掰着手指头计算。
叶霜听见了“坎、坤、震、巽……”旋即明白过来叶惟昭究竟在寻找什么。
水榭正处九宫八卦阵的中心位置没错,正是此“生”阵里逃命起始的中宫位置。
可水榭只这么大,天上地下都被叶惟昭摸了个遍,至今也没有找到可以逃出去的那一个密道。
叶霜扫一眼水榭的穹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再环视整个水榭,空荡荡的开间很小,无甚箱笼饰物,也没有桌椅,仅够三四个人转身,除了叶霜身后这张罗汉床,算得上是这水榭里头的唯一一件家具。既然方向定位并不一定准确,直接死板套用天门地盘是不合适的。
不等叶霜再开口,刹那间,耳畔箭啸声顿起,羽箭带着火把簇簇直射进水榭,很快就点燃了散落地上的纱幔,水榭内火光顿起。
叶霜急了,扑出半个身子把还在火堆里寻找的叶惟昭给拽进了墙角。
叶霜朝叶惟昭大喊,“这里也就数尺见方宽,并无甚多的地方装机关,你且想一想,刚才你与孟小晚在这间水榭里的时候,她有没有故意阻挡你触碰什么地方?”
“什么?”叶惟昭乍舌。
“你且想一想!刚才你与那孟小晚在干什么?”火光中,叶霜拽紧叶惟昭的领口,强迫他集中精神听自己说话。
“……”叶惟昭语迟,犹豫了半晌才拿手指了指叶霜头顶的那张罗汉床。
叶霜抬头,扫一眼正在给自己庇护的这张罗汉床,瞬间觉得有点气堵。
“好吧!”叶霜深吸一口气,她并不想与叶惟昭计较什么,现在的他们亟需找出正确的暗门!
“你回想一下,当你和她在这张床上的时候,她有没有故意避开,或阻挡你靠近什么地方?”叶霜半个身子都爬到了那张尚未燃烧的罗汉床上,全情投入地演绎自己就是孟小晚那一角,对叶惟昭循循善诱。
“……”叶惟昭无语,他很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她对我用了迷药,我没有想过要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叶霜扶额,保持那姿势看着叶惟昭,“惟昭,现在咱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我需要你活着,你也需要我活着,不是吗?”叶霜趴在罗汉床上,摆出最妖娆的姿态讲出最诚恳的话。
“……”叶惟昭的头都大了,叶霜说的是实情,就算是自己是被骗了,现在也不是考虑骗子有多坏的时候。
他强迫自己的脑袋不要再去想那些无关的信息,全身心投入去回忆他与孟小晚在一起的时候,孟小晚任何一个可能有疑点的动作。
浓烟滚滚,整个水榭都已经被熊熊火舌吞噬,就这样在周遭毕毕剥剥的爆燃声中,叶惟昭爬上了那张罗汉床,细细摩挲……
直到他触碰到了位于叶霜身后的一块小凸起……
“得了!”
伴随叶惟昭兴奋的大喊,耳畔传来一阵轰隆声响,罗汉床突然侧倾,叶惟昭张开双臂护紧了叶霜,两人一起落入未知的黑暗……
……
叶惟昭带着叶霜走出地道的时候,堕马庄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早在叶惟昭带人进庄之前,张楷就开始在堕马庄外围布控,不仅如此,张楷还拿了叶惟昭的腰牌,派人去距堕马村不远的一处军寨,调来了几千人,把堕马庄通往外地的路给堵了个严严实实。
叶惟昭带人佯攻一波后,分散了小林忠一的注意力,也延缓了他离开的节奏,给足了张楷在堕马庄外围布控的时间。
小林忠一终究是大意了,以为烧死叶惟昭自己就赢定了。在亲眼看着那一处没用的水榭在火光中彻底坍塌后,自认为大仇已报的小林忠一才带着孟小晚心满意足地从庄子的后门撤出。刚一出庄门,就正好遇上张楷本人,带着兵严阵以待……
第125章 野马
叶霜此行的目的是治疗腿,结果腿没有治疗成,反倒折腾了一整夜。
叶惟昭把剩下的活统统丢给了张楷,自己带着叶霜先回了静安府。
幕帘低垂,月影婆娑。
丫鬟们把一身污糟的叶霜终于洗干净,重新伺候上了床。
原本绑在腿上固定的两块木板早已不知所踪,受过伤的腿依旧还在痛。叶霜不知道腿的情况,也担心经过今天这一番折腾,往后自己会不会真的变瘸子?
但是叶霜看出来叶惟昭是真的累了,回程路上都没有想起安排大夫给叶霜看腿。
不过很快叶霜又看开了,反正自己也命不久矣,瘸不瘸的,其实也没有那么重要。
就在叶霜躺在被窝里,眼看婢女们吹灭了灯,掩好窗户,关闭好门,叶霜闭上眼睛准备就这样睡去……
突然,自门外传来零落人语声,叶霜凝神,听出来是叶惟昭在与婢女们说话。
“二姑娘睡下了么?”叶惟昭问。
“刚睡下。”有婢女这样回答。
“好,你们且出去,我进去看看就行。”
黑暗里,叶霜自那床上坐了起来,一动不动等着看卧房的门开。
经历过今天从早到晚的生死时刻,叶霜也有许多话想对叶惟昭讲。
吱嘎一声,门自外推开,叶惟昭一只手端一盏油灯走了进来。走进门来看见叶霜居然直挺挺地在床上坐着,他微微一笑:
“怎的,可是专门在等我?”
叶霜看着他点点头,说,“是的,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脸。”
叶惟昭的脸在逃命的时候被木头给划伤了,走出暗道的时候他满脸都是血,把叶霜给吓坏了。
叶惟昭放下手里的油灯,侧身坐在叶霜的床沿。
叶霜看见他也洗漱过了,脸上的血迹都擦干净了,只在额角留一段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眼尾。
叶霜瞧着那血红的伤口,心疼坏了,伸出手去摸他的眼角,问叶惟昭划拉这么长,是不是需要包扎一下啊?
叶惟昭摇摇头说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再说伤口搁这儿不好包,要不就得把一只眼睛都给包起来,我才不要做个独眼龙。
此话一出叶霜便忍不住笑了,一想到叶惟昭把一只眼睛包起来,瞧着跟那作恶多端的屠夫似的就好笑。
叶霜拿手捂着嘴嘻嘻笑着,看着眼前垂首低眉的叶惟昭,劫后余生的感觉不要太好!
“可是我的腿不大好!”叶霜撅起嘴巴跟叶惟昭诉苦,“木板掉了,我真的很怕今后会变长短腿……”
叶惟昭抬起头,告诉叶霜说自己就是为了这个来的,回家路上他就看见固定腿的木板掉了,心说回来就给叶霜瞧瞧。
叶霜莞尔,虽然瘸不瘸的早已不那么重要,但原以为他已经把腿的事情给忘记了,原来他一直还记得,并打算亲自来处理,这种被人宠爱的感觉总是会让人愉悦的!
叶霜挥挥手叫叶惟昭先出去,她先稍稍准备一下再叫叶惟昭进来。因为叶霜已经睡下了,穿得轻薄,想先披一件衣裳再叫叶惟昭进来。
谁知道此言一出,叶惟昭竟然一凛,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之前在水榭里自己被假叶霜给摆了的那一道。
不过看个腿伤,还准备什么准备?
他不愿意再重复那一段尴尬的体验,于是叶惟昭想也不想便拒绝了叶霜要先准备的请求。
“何必那么麻烦,你不需要做什么准备,我很快就看好了!”他嘴里念叨着,手底下则毫不客气地掀开叶霜身上的被褥。
叶霜完全没有预备,被叶惟昭这么毫无预警地来一下,轻薄的小衣随着被褥也一掀,半掩的玉体一览无遗。
喉间不由自主发出一声轻呼,叶霜脸红了,手忙脚乱四处“追剿”乱飞的衣襟。
看着眼前乱泄的春光,叶惟昭瞬间就后悔了,他为自己的毛手毛脚追悔莫及,急忙又抓起被子把叶霜给重新盖起来。
叶霜红着脸,低着头,把被子给挑了一个洞,把自己的伤腿从那洞里给伸出来,再抖抖索索把亵裤腿给撩了起来……
叶霜低着头,看不清楚她脸上的表情。
一条白花花的腿横陈眼前,叶惟昭用一口口水润了润有点发干的喉咙,伸出手去——
入手温润,又细腻,有一只小毛毛虫在心头蠕动……
现在或许并不是一个检查身体的好时候,叶惟昭的脑子里突然有这一念头闪过。
虽然只是因为凤凰草产生出来的幻觉,但是今天晚上叶惟昭被刺激得狠了,他好像有点坚持不下去……
好不容易收了神,叶惟昭努力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面前那层雪白皮肉底下的骨头上来,决定这里一会完事了再去后院耍会刀。
“唔……我瞧着,似乎没有问题,如果你还感觉到痛,应该还是周遭的筋肉损伤还没有恢复。”叶惟昭低头认真劳动。
“这里,你还痛吗?”
他的气息喷射在叶霜腿上带来一层酥麻,略带薄茧的手轻轻按压细嫩的皮肉,烛光洒在他光滑的额间,轮廓分明,那里有一层隐隐反光的薄汗……
叶霜看得有些出神。
待叶惟昭再次重复一遍他的问话,叶霜才慌忙摇摇头,又突然点头。
叶惟昭抬起了头,目带嗔怨:
“你到底痛,还是不痛?”
“痛!”叶霜一手扶额,脸上一副痛苦的表情。
“你不要骗我。”
“我没有骗你,我的腿痛,心也痛……”
叶惟昭苦笑道,“你腿痛便罢了,怎的心又痛起来?”
“因为你花心,转眼就被别的女人勾去了!”
“……”
叶惟昭无语,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水榭那件事他真的是被冤枉了,怎么都得要跟叶霜解释清楚的!
于是叶惟昭上前,把叶霜装模作样捂着脸的手给用力拽了下来,他要叶霜看着他的眼睛——
“我可以看着你的眼睛向你保证,我真的是被孟小晚骗了,她对我用了凤凰草,你知道凤凰草是什么吗?就可以让人移神换智,心智尽失的东西!
我不小心闻到了那种草,就出现了幻觉,那女人故意叫我哥哥,我瞧着她就变成了你的模样!她还骗我说她腿痛,于是我便把她当成了你,还拼了命的要把她给救出庄去,直到后来看见那些扶桑兵在池塘边追你……”
事情发展到这里,叶霜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凤凰草的威力,叶霜自己也领教过了,只不过听孟小晚编排,她总归还是心有芥蒂的,只有听叶惟昭亲口告诉她实情,她心里才能真的放下来。
看着眼前叶惟昭诚恳又急迫地跟自己解释他究竟是怎么被骗的,叶霜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叶惟昭这么狡猾的人原来也会被骗的?
虽然明知他被骗也是为了叶霜,但叶霜就是想逗他一逗,让他警警神。
“我不信!”
叶惟昭方才正在检查脚,叶霜顺势就把脚往他怀里抻了抻。
“怎的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叶惟昭急了,就要朝叶霜靠过去,却被一只玉脚给撑住肩,挡住了去路。
“你怎能这样……”叶惟昭还要动弹,再一次遭到玉脚的压制。
终于他怒了,抓起肩上那只又白又嫩的脚往嘴里“啊呜”咬一口……
“……”
正是那一口,是扭转乾坤的一口。
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尴尬。
准确来说,不叫尴尬,而是变得“紧张”。
空气似乎被什么灼得高了一些,叶惟昭的眼底有些红,像一头被激怒的狼。
他“咬了”叶霜一口后,又接着往那处皮肉上狠狠吸了一口。
叶霜木然,感觉有什么东西正顺着自己被咬的那只脚给叶惟昭吸走了……
“你不可以这样对我……”叶惟昭口中喃喃,他放开叶霜的脚,朝叶霜正面欺身而来。
“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一个……”,叶惟昭嘴里嘟囔着,一只手撑住她后颈窝,不等叶霜反应过来,一串灼人又令人窒息的吻,就已经像狂风巨浪席卷而来,把叶霜带走……
……
情涛万丈,叶霜就是那一叶扁舟,在波峰浪谷中上下颠簸,那一阵阵袭来的热浪,把她的周身浇得滚烫。
叶霜的周身都酥软了,这一次,她不再拒绝,她把一切顾虑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听凭那匹野马在丰沃的原野上驰驱,任由那只狂蝶在芬芳的花丛中飞舞。
叶惟昭的爱比记忆中的更加美好,叶霜贪图这样的美好,只想与他在一起,永享这人间至美。
叶霜的心醉了。
身化了。
她的一切都飞走了,眼前空茫茫的一片,只有心上人模糊的影子在晃动。
红烛的光焰羞涩地摇曳,烛光下,一团粉红色的氤氲彻夜升腾、变幻……
一夜的风流,叶霜心身通泰的同时,也香汗淫淫、筋疲力尽。
乏力的她,终于倦倦睡去,叶惟昭的臂弯,宛若一座宁静的港湾,给她庇护,给她安祥。
天快亮的时候,小丫鬟端着水盆,提着热水就要进杜鹃院的上房,被管事的嬷嬷给一把拉住了。
“你个笨蹄子!小姐她又不上工,你天天天不见亮把人拉起来作甚?”
小丫鬟被批得一头雾水,一脸莫名地看着嬷嬷不知所云:
“嬷嬷此言何意?二小姐她不是每天都这个时候起吗?她说她已经习惯了,就算只能在床上躺着也要这个时候起床……”
“呔!你个强嘴的驴!”嬷嬷被气得不行,愈发暴躁地打断了小丫鬟的话,嬷嬷索性举起手里的扁担作势就要砸那小丫头头上。
小丫头被吓得不轻,丢掉手里的桶和盆,哇呀呀乱叫着,抱头鼠窜……
第126章 规矩
大家对昨晚指挥使没有回房睡觉的事情噤若寒蝉,一直到快中午了,杜鹃院的上房里依旧没有动静。最后才由杜鹃院管事的吴嬷嬷出头,小心翼翼地叩开了上房的门……
吴嬷嬷进去的时候,叶惟昭已经起了,他自己穿好了衣裳,正要准备出门。
看见有人进来,他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更不会心怀愧疚。他很自然地告诉那管事的吴嬷嬷,二小姐这两天没吃好饭,中午务必要给小姐多备点吃喝的东西,另外还要准备多点热水,二小姐呆会儿或许想洗个澡。
吴嬷嬷比叶惟昭更加不好意思地应下。
说完,叶惟昭便很自如地就出去了,他告诉管事嬷嬷说自己已经起晚了,饭就不吃了,晚点去军营里吃,今天还有要事要办,或许会晚点回家。
吴嬷嬷急忙躬身,用比平时更加恭谨地态度目送叶惟昭逐渐远去……
送完叶惟昭,吴嬷嬷走到床边,准备叫叶霜起床,已经快到中午了,再不吃饭人怕是会被饿着。
刚一掀开窗幔,就看见叶霜也起了,坐在床头,正眼巴巴地望着外面。
“小姐醒啦?”吴嬷嬷热情洋溢地唤叶霜,那情绪之饱满,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肉麻。
好在叶霜却因此而感到好受不少,她也笑眯眯地回应道,“有劳吴嬷嬷了。”
吴嬷嬷叫叶霜稍等,自己则紧走两步来到门口,招呼早已等候在外面多时的丫鬟们都麻溜地赶快进来!
话音刚落,只见五六个丫头抬水的抬水,拿面巾子的拿面巾子,鱼贯而入。
每个人都低着头,闭紧了嘴巴,走进门就只管闷头干活。
吴嬷嬷见状,走过来,一把抢过那木头丫头手里的小衣,狠狠瞪那婢子一眼:
“去!打热水来给小姐擦擦身子!”
说完又走到叶霜身边,满脸堆笑地跟叶霜解释,说昨晚气候不好,闷得要死,想必小姐身上也有点汗,用水擦擦再穿衣裳能舒服一点。
叶霜听言脸噌一下就红了,一直烧到了耳根。
吴嬷嬷脸上的笑容依旧,就像瞎了一样看不见叶霜脸上的羞赧之色,只有条不紊地指挥屋里的下人们都高效行动起来,准备接下来应该完成的差使。
吴嬷嬷替叶霜解衣裳,却被她拒绝。
“嬷嬷把帕子打湿了水,再递给我就好,我自己擦。”叶霜这样吩咐。
吴嬷嬷觉得这样接力干活有点多事,但她没有拒绝叶霜的安排。
就这样,一个丫鬟负责打湿帕子,吴嬷嬷负责把帕子递给叶霜,叶霜就躲在帐子里头自己一个人默默地擦……
过了一会儿,也没人知道叶霜到底擦好了多少,大家只知道洗帕子、换帕子、递帕子……吴嬷嬷又担心叶霜的伤腿错位了,一直站在那帐子外头提醒,“小姐注意腿!”“帕子擦完两个面就不要再用了,该换一块了”……
就这样,午时已过,满屋子的人都还没有吃饭,全部人都等着叶霜一个人藏在帐子里头擦洗身子。
突然,叶霜在幔帐里头发出轻轻一声“哎哟”!
吴嬷嬷慌了,再也不管什么禁令不禁令的,直接拉开帐子就钻了进去……
嬷嬷看见叶霜正歪倒在床头,急忙伸手过去把人扶起。
但见叶霜的秀眉紧蹙,额头上渗出来一层汗。
“我擦背来着,不小心扭到腰了……”叶霜咬着牙,痛得直咻咻。
“嬷嬷先出去罢!我靠一下就好了,你不必担心。”叶霜说着就要伸手把吴嬷嬷推开,半开的衣襟便彻底敞开,露出脖颈和前胸星星点点的痕迹……
吴嬷嬷咂舌,只能再度装瞎,扶着叶霜又重新躺下。整理褥子的时候,嬷嬷眼尖,看见自被褥底下透出来的斑斑血痕……
老嬷嬷再也忍不住了,叹一口气,唰一声就把幔子都拉开了。
叶霜一惊,正要起身质问吴嬷嬷为什么不听自己的话?却听得那吴嬷嬷扬声安排屋里的丫头们都立马来干活。
“来两个人把小姐从床上抬那春榻上去,褥子和被子全换!”老嬷嬷立在堂下发号施令,“琢玉和琢霜,你们两个重新打水,替小姐擦身!”
……
在吴嬷嬷的运筹惟愿下,饿了一整夜加一个半天的叶霜总算吃上了饭。
吴嬷嬷把那些不懂事的丫头们统统都撵了出去,只剩自己一个人在屋里伺候叶霜吃饭。
尽管已经很饿了,叶霜吃饭依旧很讲规矩,绝对不会长啜大嚼,只静静地坐着,慢慢地夹自己那一面的菜吃。
吴嬷嬷从旁看着,心下愈发笃定了叶霜必定出自高门大户。自打两年前进这静安府,吴嬷嬷就听人说过,指挥使大人的祖上是农民,就连大人的亲生父亲也是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终于摆脱了农民的身份。
如有福至心灵,于是吴嬷嬷便开口问那叶霜,“二小姐来京城这么久,奴婢们也不曾见过小姐的母亲。小姐如此端庄大方,想必夫人也是这样温柔可亲的人,也不知奴婢们有没有机会得见夫人的面了。”
叶霜听言,脸上泛起一层涟漪,她停下口中的饭食告诉吴嬷嬷说,母亲不喜欢京城,应该是不会来京城了。
吴嬷嬷听言脸上露出惋惜的表情,又紧接着开口问叶霜,“那老爷呢?”
原以为提起叶霜的父亲,叶霜应该与母亲一样健谈,可谁知吴嬷嬷的话音刚落,叶霜的脸竟黑了下来。她不再接吴嬷嬷的话,只放下手中碗筷,一脸正色道:
“吴嬷嬷,我不知指挥使大人给你们立的规矩是什么,若他不曾跟你们立过规矩,那今日我便跟你再立一次,回头你也把我这番话传给管家,叫他都交代下去……”
叶霜顿了顿,看进吴嬷嬷的眼睛,“贵人的家事,若没有主动告知,下人们切忌窥探!”
吴嬷嬷被吓得不轻,立马捣头便拜,自责越矩惹主子不高兴,恳请叶霜宽恕。
叶霜倒也不再追究,挥挥手叫吴嬷嬷把桌上的饭菜都撤走,自己已经吃饱了。
吴嬷嬷连声应下,就要去找丫鬟们进来收拾桌子,却听得叶霜又叫住了她:
“嬷嬷你们若一定想知道,那我也不妨告诉你们。指挥使大人,他不是我兄,也做不了我的兄长。他可以做我的夫君,只是现在看来还有些困难,也不知我与他,最后能不能……成婚配……”
叶霜说出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声音很明显地低了下去,吴嬷嬷很惊讶地听出来悲伤的意思。
吴嬷嬷抬起头来想看一眼叶霜的脸,但此时叶霜已经转过了身去,只留一个后背对着吴嬷嬷。
吴嬷嬷不理解叶霜说这句话的意思,在她看来小姐与指挥使大人婚前就成了事,就算不想成,也肯定必须成了,这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于是她急忙应了一句,“小姐与大人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儿,老奴敢肯定,小姐与大人,一定可以喜结连理,一定会白头到老的!”
叶霜听言也没有回头,说了一句,“借吴嬷嬷吉言了。”
那声音轻飘飘的,但里头的怒气,倒是消散了不少……
……
很快,吴嬷嬷就把叶霜的话,通过静安府的管家都交代了下去。众人听言不无错愕,同时也为叶霜干净利落的手段感叹不已,伺候起叶霜来,自然也愈发尽心尽力了。
自那晚以后,整个静安府就笼罩在一种莫名的奇怪氛围里。虽然从一开始,众人就对两个主子的兄妹关系存疑,但现在当二人的关系真正大白于天下,大家依旧有些接受无能。
没有人敢猜测叶霜的真实身份,但叶霜入住静安府这么久,表妹都见过了,却从来没有没有搞清楚过叶霜父母的消息。于是大家便猜,叶霜是指挥使家里捡来的童养媳。
但是不管叶霜究竟是童养媳亦或义女,在眼下来说,叶霜就是他们静安府的女主人,虽然暂时还不是夫人,却胜似夫人的女人,就够了!
晚间叶惟昭回家,在得知叶霜一整天都乏力,吃过晚饭后连院子都没逛,就直接上床睡下了,叶惟昭便留在他自己的房间里吃过了晚饭。
下人们没有解释原本就有腿伤的叶小姐为什么会一天都乏力,叶惟昭也不会去问,他甚至连叶霜的腿伤都没有追问,这个问题就那样直接过去了。
毕竟大家都有点尴尬,这种问题自然是最好连提都不要提。
叶惟昭很快吃完饭,又漱过口洗过脸后,包括管家在内的所有人便呆呆地站着,不知道叶惟昭从今以后到底打算住哪里?
如果说今后指挥使大人是要娶叶霜为妻的,那又该将程家置于何处?要知道指挥使大人现在住的宅子都还叫静安府呢!
大家都不敢去想,也不敢问。
好在叶惟昭很快就给了府里所有下人们一颗定心丸。
叶惟昭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就要往杜鹃院去,老管家赶忙迎上前去询问叶惟昭:大人今后是不是要把东西都搬杜鹃院去?毕竟大人您住那边,东西又搁这边上房的,下人们伺候起来也不方便。
叶惟昭想了想,便摇摇头告诉老管家:暂时还是不要搬吧……毕竟我与小姐,还没办酒。
“……”老管家听完无语了。
合着大人也知道还没办酒是不能住一起的,那他昨晚和现在又是在干什么?
或许是看出来老管家的腹诽,叶惟昭的脸上竟也展露出来一点不好意思的颜色,他勾了勾手指头,示意管家靠近一点说话。
“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得抓紧时间办了。去帮我看看京里的宅子,找间合适的,叫叶小姐看过了就直接买下。明年三月,三月草长莺飞的时候,你家大人就要搬家,搬家迎娶新夫人。”
第127章 说和
京中像叶惟昭这样身份的大官们,通常都采用自己买地自己建宅子的方式。
倒不是说作为朝廷大员,就要讲什么排场,而是一般做官比较大的人家,家眷也多,市面上的空宅子,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大的。能提供这么大宅子的,一般也肯定是大户人家,京里的大户也就这么点人,所以可以选择的范围,就实在太小了。
在年前,叶惟昭曾经相中了京郊的一处地,因为在北城门之外了,不在京城里,所以价格还算不错,叶惟昭当时就交钱买下了这块地,准备将来修府宅用。
但是现在很明显他等不及了,租房都不想考虑了,叫管家直接去买。
于是接到命令的老管家去市面上转了一大圈,选出来几户人家的房子,都觉得欠缺一点什么。不是宅子不够大,稍嫌局促,就是房舍显旧,入住还需要大规模休整。
在管家看来,作为神机营的指挥使的府院,怎么都得有静安府这两下吧!住磕碜了,也叫人看轻了不是?
管家觉得难选,好不容易挑了两户最大的,自己画了个草图,交到叶霜的手上,请二小姐把关。
叶霜看了一眼就把图给搁一边了,她告诉管家说现在没必要买宅子,没得浪费钱。
管家不认可叶霜的意见,尽管有交租金,但这宅子毕竟是人程家的,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指挥使大人自己买房子住,明显更合适一点。
叶霜当然认可叶惟昭需要拥有属于他自己的府院,但叶霜想的却是,自己和叶惟昭都指不定还能活到哪一步呢?若是下个月皇太后的生辰庆典上叶霜就死定了,那叶惟昭接下来需要做的事情就只有亡命天涯,把买房子的这一大笔钱省下来逃命,岂不更好?
不过叶霜不会把心里话说出来,管家也不得而知,自然会坚定地执行叶惟昭的命令。最终还是叶霜拗不过,从管家提出了备选宅子里选了一户最小的,叫他交给叶惟昭看。
管家撇撇嘴,说指挥使一定会不喜欢的,要不二小姐您再想想?
叶霜笑着点点头说一声“可以”,就把管家手里的那几张图纸给收起来了。
叶霜打算的是就把这事给拖起来,拖到叶惟昭需要逃命那一天,自己的任务也就算圆满完成了。
只是很可惜叶惟昭不能让叶霜如愿了,虽然没时间亲自去处理,但是他很明显对买宅子这件事挺上心,每过几日叶惟昭都会找来管家问一问最近看院子的情况。
直到有一天管家告诉叶惟昭说,图纸被二小姐收走了一直没给回复。当天晚上叶惟昭便与叶霜说起了这件事,他要叶霜明天就给管家准话,买府院的事不能再拖了。叶惟昭还告诉叶霜说自己很快就要去关东,这一去就是大半年,等他处理完关东的事情,回来就该住新宅子了。
叶霜听完有些支吾,但她没有多说什么,倒是爽快地回答了一声“好”,便闭嘴不再谈。
叶惟昭瞧出来叶霜心里在想什么,便问她,“我想,你明天应该还是不会去给管家准话吧?”
叶霜尴尬地笑,告诉叶惟昭说她只是觉得没有必要花这个钱。
虽然叶霜并没有就这个问题多解释什么,但叶惟昭还是听出来叶霜的言下之意。他很认真地想了想,问叶霜,“你是不是对我们的将来没有信心?”
叶霜听完笑着摇了摇头。
叶惟昭原本坐在灯下看书,他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床边来看进叶霜的眼里。
“霜儿你知道我背着你都做了些什么吗?”叶惟昭问。
叶霜抬起头来不解地看着他,轻轻摇了摇头,“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我都干了些什么,那你为何那么笃定我就一定会输呢?”
“……”
叶霜被堵得一噎。
明知道是他强词夺理,但叶霜竟无言以对。
叶惟昭轻轻一笑,凑过身去,把叶霜拢进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我又何尝没有胆怯,没有想过后退?可是霜儿啊……”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力气才等到今天吗?所以我也需要你给我信心,霜儿不能老想着我会输,我会死得很惨。所以你一定要告诉我我肯定能够成功!而且当然能够成功!”
叶霜怔然,从叶惟昭的话音与语气里,她听出来太多的伤痛与沉重。
叶霜不清楚叶惟昭曾经做了些什么,又准备怎么做,但叶霜能猜到他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投入了多少心血与努力。
“嗯!我信你。”叶霜紧靠在他虬结的臂弯,在幽幽的蕙草香里她闭上了眼睛。
“你一定能成功!”她轻轻地说。
……
这一天,叶霜觉得自己的腿似乎活泛了些,便叫吴嬷嬷给自己找了一根棍,她拿一只手拄着,颤巍巍在房间里尝试着挪动步子的时候,静安府的管家急匆匆地跑进了屋来。
老管家告诉叶霜说:指挥使大人原本有禁令,不准人来访,所以张楷张将军便是执行那道禁令的人,每天在府门口守着呢……
叶霜点点头说,是的呀,又怎么了?
只见那管家一脸难色,对叶霜作了个揖说:“可是外头来的是程将军,张楷不敢拦,现在程将军他人已经进来了,就在前堂的堂屋里头坐着,点名要见叶小姐您呐!”
叶霜叫人用一把软轿,把自己给抬到了前堂。
这是叶霜第二次见程烈。
叶霜到的时候,程烈正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堂屋的下首。他没有带随从,也没有让静安府的下人们伺候。
叶霜在门外看见了,心头涌起一阵不一样的情绪。
程姣来静安府,是当女主人的,不仅安排静安府里头的花草树木,还安排静安府里头人的住宿。
而程烈,跟程姣却并不一样。
程烈完全没有把现在的静安府当做他们程家府宅的意思,今天来静安府,程烈的姿态很低,他不是声势浩大的将军,也不是叶惟昭的恩师或上司,他只把自己当作静安府的普通客人。
这让人很难对今日程烈贸然打破叶惟昭禁令,硬闯静安府的行为再有什么微词。
叶霜来到堂屋的门口,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给抬了下来。
程烈见状,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来到门边等叶霜进门。
叶霜非常不好意思地与程烈见礼,并邀请他坐上座。
程烈却很坚持,最后选了一个靠右侧的椅子坐下。
因为程烈的态度,这让叶霜很难对他说任何不礼貌的话。叶霜恭恭敬敬地请程烈喝茶,让仆妇们把叶惟昭才买回来的果子洗好剥皮送上来招待程烈吃。
程烈也很客气,一直都在对叶霜说抱歉,今日自己贸然到访,给腿疾还没好的叶霜添麻烦了。
叶霜则对程烈问好,说多年不见,将军的精气神,瞧着愈发的好了!
程烈笑着对叶霜打千,说他们干行伍的,一旦过了四十这身体也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年轻时候留下什么伤病,到这个岁数就会席卷重来,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为朝廷扛几年刀了。所以程烈建议叶霜也多提醒提醒叶惟昭,叫他办差的时候不要那么拚命,差使都是朝廷的,而身体才是自己的,莫要等年纪大了,想补又补不回来了。
叶霜点点头称是,回头她一定劝叶惟昭悠着点。平日里就应该多跟将军请教请教,免得人生走弯路,身体也走弯路。
被叶霜如此奉承,程烈脸上也笑意宴宴。
叶霜不是傻子,当然看得出来今日程烈造访静安府,并不是想跟叶霜叙旧,很明显就是故意避开叶惟昭,有事找叶霜的。
叶霜适时询问程烈:“程将军是有什么事寻民女么?”
程烈听言,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叶霜见状急忙安慰程烈,说程将军您是民女的恩人,有事您尽管说,只要是民女能够办到的,都一定会努力替将军办到!
程烈感慨道,从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到了,叶二小姐是一个好姑娘,徐太仆有你这样的好孙女,是福气!
叶霜苦笑,心道这样的福气还是免了吧!要不是因为自己,祖父若能一直留在京城,好医好药地伺候着,指不定还能多活几年呐……
程烈一脸忧虑地对叶霜说:二小姐腿脚不方便,有件事你或许不知道,最近惟昭与程家的关系闹得有点僵……
叶霜一愣,问程烈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吗?程将军是哥哥的恩师,更是恩人,他不应该忤逆将军才对。
程烈急忙摆了摆手,说,“倒不是忤逆程某,惟昭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听话的孩子,手脚利索,功夫也好使,我程某安排他做什么,他都能完成得妥妥贴帖!只是啊……”
程烈话音一转,眉头紧蹙,一副非常难受的表情:“只是最近……最近惟昭与在下的兄长家有点误会,在下虽一直努力从中调和,但效果欠佳,现在连老太爷也听到了风声,安排在下出来找二小姐说和说和。”
第128章 保护
叶霜了然,原来是定西侯程坚那一房的事。
说起程坚与叶惟昭有矛盾,不用猜叶霜都能知道,不就是因为程姣嘛!程姣想要招赘叶惟昭,而叶惟昭不肯呗!
叶霜不理解关于叶惟昭不想入赘的事情,为什么程烈要来找叶霜说和?
若因为这种儿女□□,程烈出面让叶霜帮忙劝说叶惟昭入赘奉国公府,那么连叶霜都会看不起程烈。毕竟是男女感情的问题,无论男女,在一方不愿意的情况下,另一方竟使出威逼利诱的手段,这也太磕碜人了。
可今日程烈来见叶霜,却并不是想要叶霜也去劝说叶惟昭入赘的,他是来跟叶霜谈感情的——谈叶霜与叶惟昭的感情。
程烈首先对叶霜鞠了一大躬,惊得叶霜差点从那座椅上摔下来。
可是腿又不方便,叶霜错愕不已,询问程烈为何对自己行此大礼?
程烈答,虽然事出有因,但姑娘身上终究流着先皇帝的血,我这个当臣子的对姑娘行大礼,实属应当。
“……”叶霜听言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对程烈说什么。
“今日来访二小姐,实属唐突,只因我程烈眼看着惟昭一路走到今天,深知他吃过多少苦,流过多少汗。惟昭出身贫寒,能做到今天这般成就,我相信,就连二小姐你也会为他赞叹吧?”程烈看着叶霜,眼中满含的慈祥已经快要溢出来。
“血缘,并不是二小姐的原罪,程某见识过二小姐的聪慧和勇敢,并深深为小姐的大度与洒脱所折服。所以跟我期待惟昭今后一帆风顺、前途似锦一样,程某也会非常乐意见到小姐一生顺遂,平安喜乐。”
“只让在下担心的是,现在的惟昭似乎在走一条非常危险的路,他想赌一个非常微小的机会,只是为了正大光明把二小姐您迎娶进门……”
“所以将军的意思是,霜儿拖累了叶惟昭,我是他的累赘?”不等程烈说完,叶霜已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
叶霜不否认程烈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她不爱听,没有谁喜欢被人说成是累赘,更何况叶霜有能力,她自己也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不是!不是!我没有指责小姐是惟昭的累赘的意思,在下想说的是,因为惟昭的那一个愿望,导致在下的兄长一家与惟昭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程烈顿了顿,他叹一口气,眉宇间疲态尽显。
“小姐有所不知,程某的兄长是个暴脾气,脾气一上来就不管东南西北四处乱闯,为了拽住他不做出任何误伤二小姐和惟昭的事,程某简直精疲力尽了……”
若是搁别人身上,把叶霜的另一个身份挂嘴上,以威胁叶霜离开叶惟昭,叶霜一定会将对方视为自己的仇人,予以坚定的反击。但因为对方是程烈,这让叶霜不得不开始正视这个问题,并认真思考起来。
叶霜不清楚这个秘密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泄露出来的,叶惟昭一直对程烈忠心耿耿,说是叶惟昭主动透露给程烈,也不是没可能。
原本叶惟昭要想找个帮手,程家肯定是一个不错的选项,但现在出了一个岔子——那就是程姣突然就插了进来,为了得到叶惟昭,便以叶霜的身份作威胁……
叶霜上一世走得早,不清楚后来的叶惟昭最终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叶惟昭六亲不认,神鬼皆欺,怎会再把区区程家放在眼里?但叶霜并不懂,她只能从一个普通人的角度去替叶惟昭思考这个问题。
而今日程烈求助于叶霜,其实也只是因为程烈懂叶惟昭,早早就看清楚了叶惟昭过分玲珑的心思,与狠辣的决心。程烈知道找叶惟昭谈,是最靠不住的,这才转而寻求更为柔弱的叶霜罢了。
同叶霜欺负人都只欺负最没有反抗能力的叶济康一样,这边程烈耍围魏救赵的技俩,也只敢来围猎叶霜。
叶霜已经被自己的另一重身份给搞到精神紧张了,先有李世澈,就曾经多次利用这一点拿捏叶霜,也拿捏叶惟昭。现在突然又出现一个程家,虽然仰仗程烈在,暂时还没有多大的危险,但叶霜已经很敏锐地感觉到了:
伴随时间的推移,自己的另一个身份问题,正在被各方人等,为了他们各自的利益各种利用。
而叶霜就是那艘落入漩涡的小舟,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也很难反抗。
思及这一点,叶霜恻然。
她也恨自己,恨自己身体里的那一脉血,让她如此轻易地就变成了群狼眼中的食。
叶霜想,就算不曾见到赵昀,自己的身份也很难再掩盖多久了。不被赵昀自己亲手揭露出来,叶霜也很快就要被自己,及叶惟昭身边那些群狼给祭奠出来。
所以呢……
叶霜苦笑。
“谢谢程将军一直以来对哥哥的照顾与关心。”叶霜抬头看着程烈,“哥哥保护霜儿这么多年,霜儿自然也应该保护哥哥。”
……
程烈离开静安府的时候,脸上的神采明显飞扬。
叶霜瞧见了,她并不会再计较什么,只在心底难免有些怅然。
不甘心,是肯定的。重活一世,叶霜只想活出自己的人生,并雄心勃勃规划好了将来努力的方向,没想到却被老天爷给开了个玩笑,叶霜的命运竟然早早就以这样的方式给定了型。
早知道自己是赵珩的女儿,如此人生要来何用?
只因为身体里流的血,她甚至连活下去的勇气也没有。如果可以,叶霜只想让自己的爱人和爱自己的祖母,母亲,以及无辜的家人们都好好的活。
临别的时候,程烈问叶霜,惟昭是在准备买新府院吗?因为他已经听见不下一两个人说静安府的管家在跟他们询价。
叶霜没有隐瞒,说是的,哥哥想要有他自己的府院。
程烈说其实没有必要……
程烈没有说完,便闭了嘴。
叶霜瞧见了程烈那戛然而止的尴尬,她哈哈大笑起来,说其实霜儿也是这样觉得的,但哥哥不听。
“将军知道的,哥哥总是很固执。”叶霜眯眯笑着,眼尾那一抹闲散与慵懒有些刺痛程烈的眼睛。
但程烈不是后宅里只会争宠的女人,男人对男人既往的情史其实并不那么以为然。程烈相信今天叶霜对自己说的那些话,都出自真心,所以他很爽快地就把偶然出现的那点刺痛给扔去了一边。
程烈对叶霜拱手告辞,并把自己的腰牌留给了叶霜,方便叶霜在需要的时候,随时寻求程家的“帮助”。
叶霜收下了程烈的腰牌,并对程烈说谢谢,便坐在那软轿上目送程烈远去……
……
晚间叶惟昭回家后,叶霜难能可贵的主动替叶惟昭梳洗。
叶惟昭正在净房里坐澡盆里洗头,叶霜撑一根拐杖挪了进去,她来到叶惟昭身边坐下,叫他靠在澡盆边,她来伺候他洗头。
叶惟昭很开心,美滋滋地靠在澡盆边缘,闭着眼睛享受叶霜的伺候。
叶霜取来皂角替叶惟昭揉搓发梢。
“惟昭现在是神机营的指挥使。”叶霜突然这样自言自语般说话。
“嗯?是的呀,又怎么了?”叶惟昭没有睁眼,嘟囔着回应叶霜。
“你还经常与那奉国公府的人来往么?”叶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淡淡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叶惟昭一愣,睁开眼睛扭头看叶霜,他认为自己明白叶霜是在担心什么,于是他很肯定地告诉叶霜,因为程家两兄弟皆朝廷重臣,要叶惟昭完全不与他们联系是不可能的。
叶霜点点头,说自己当然明白这一点。
“霜儿你放心,除了公事上的来往,昭从来就没有与程家女眷发展任何关系的想法。”
叶霜眯眯笑着,她当然相信这一点,而且自己今天说这话的重点根本不在这里。
“我的意思是……”叶霜想了想,决定换一种方式问,“哥哥觉得程烈将军这个人,怎么样?他依然是你的好老师,好恩人吗?”???
叶惟昭一愣。
常年行走刀尖,叶惟昭这人的敏感度很高,他很快就猜到今天或许有什么他不允许的人违背他命令来做过了什么。
“是谁?”叶惟昭一把抓住了叶霜的手,“霜儿你告诉我,今天是谁又来找过你?”
……
静安府的守卫们都认识程烈,很多还曾经做过程烈的手下。所以今天叶惟昭回府后,并没有人主动告诉过叶惟昭程烈来过。
因为程烈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不需要告诉惟昭”,于是包括张楷在内的所有人,都开始坚决执行起程烈的命令来。
叶霜有些惊讶地发现府里的下人们,包括叶惟昭安排的将军和士兵,都没有跟叶惟昭说过今天静安府来过访客的事,她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多事了。
毕竟挑拨恩师与叶惟昭之间的关系,是个有良知的人都不应该去做的。
天地君亲师,是时下人们公认的天道纲常。
叶霜可以保留对程烈的意见,但不可以怂恿叶惟昭也对他的恩师生出有违师生纲常的不好想法来。
“没有!今天没有谁来找过我。”叶霜很肯定地回答。
“不会吧?”叶惟昭死死盯着叶霜的眼睛。
“真的没有谁来找过我。”叶霜斩钉截铁。
“那好!”叶惟昭捏一把叶霜的脸颊,笑嘻嘻地说,“小丫头有事不要藏着掖着,直接告诉我,我们一起来判断,一起去面对,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嗯,知道的。”叶霜点点头,低头继续替叶惟昭洗头发,再不言语。
“那么你为什么突然就问起刚才那个问题了?”出乎人的预料,叶惟昭并没有忘记刚才叶霜曾经说过的话。
“没有,没事,那个就当我没有说过。”叶霜淡淡地说。
“……”
叶惟昭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放弃。
叶霜的指端的动作温柔又舒缓,洗得叶惟昭很舒服,他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叶霜说话。
“你的腿好些了么?”
“好些了,现在腿已经不大痛了。”
“看来宋大夫的药还不错,我记得头一个大夫的药用了就不见得好。”
“是的。”
“今天你的花绣完了么?”
“没有。”
“你不是爱绣花吗?今天怎的不绣了?”
“……”叶霜无语,叹一口气。
叶惟昭忍不住哈哈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有点烦?你绣花的时候我叫你不要绣,现在不绣了又问你为何不绣了?”
叶霜以手扶额,“你好啰嗦……”
“咱不是聊天吗?聊天不聊这些聊什么?”被叶霜烦,叶惟昭也不生气,只笑得见牙不见眼,他索性直接从那澡盆里站起来转身对那叶霜说话……
叶霜皱眉,背过身去一脸嫌弃地说,“你臊也不臊?”
“不臊。”叶惟昭干脆利落地回答,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凑到耳边问道,“鱼翔浅底怎样?好像最适合你这种腿不能动的人,我看你也受用得紧……”
这人脸皮厚,说起荤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叶霜却臊得不行,一把甩开他那湿漉漉的手,哪怕撑起拐棍,也要逃离这“是非之地”。
第129章 两全
因为腿上有伤,自从第一天留宿杜鹃园后,后劲过大,害得叶霜几天下不了床,到最近几天终于好了些,腿也不再痛,叶惟昭脸上的笑,自几天前就已经隐隐遮不住了。
鱼翔浅底,是那个“心怀不轨”的男人专门针对叶霜这样的特殊情况发掘出来的“保留节目”。
三两下洗漱完后,叶惟昭便从净房里出来了,叶霜愕然,为如此高效率惊叹,她才刚拿起绣绷子,只下去了两针,叶惟昭就已经洗完出来了。
“你怎么……”不等叶霜说完一句话,整个人便被两条胳膊给拦腰抬起来了。
随即而来便是天旋地转,不等人清醒过来,叶霜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刚才放绣绷子的桌子上,腰下位置垫了一床松软的被子。
被子是叶霜新做的,今天费神费力还用苏合香熏过。
叶霜心痛新被子,想劝叶惟昭换一样。
可叶惟昭不准她说这些废话,箭已在弦上,怎能容忍靶心不定。
清凉的小衣就跟春蚕脱壳似的褪得一干二净,叶霜半个身子被挂在那绣桌上,纤长的腿软绵绵地一直拖到地上,愈显修长。
叶惟昭的动作很快,早就把自己剥得干干净净。
这一切都是无言地进行着的,就像方才他们从来没有讨论过有关今日访客的问题一样。
丫鬟们早在叶惟昭回杜鹃园开始就知趣的退了出去,春光迷漫的绢丝屏背后,只有绣桌上的一双鸳鸯,正要戏弄那一泓春水……
“惟昭且快些,我想了个新花样,刚到关键处,我用针给定了个位,晚了就该忘记了……”
话音未落,但见一只手扫过,眼前的绣绷啪一声掉进黑暗的墙角,咕噜噜转几个圈,便可怜巴巴地躺平,定位的针早已不知去往了何处……
叶霜哭笑不得,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已经被攻破了城池。
埋怨的话语被接下来的连天烽火给直接堵了回去,湮没在令人心悸的韵律里。
头上的金钗来不及取掉,叩击在黄杨木的绣桌上,发出清脆有节律的声音。
可怜的绣桌承受了太多它不应该承受的东西,直到最后鸣金收兵,原本水滑光洁的黄杨木桌面早已留下斑斑划痕……
……
夜已经很深了。
待最后一拨换岗完成,张楷也拖着疲惫的身体往耳房背后的院子走,那里是给值夜班护卫们休息的地方。
突然,身后有人叫住了他,张楷转身,看见叶惟昭穿戴整齐正朝自己走过来。
“大人。”张楷只手握刀,对叶惟昭行礼。
“要去歇着了?”叶惟昭很随意地对张楷说话,语气听上去也很轻松。
“是的,大人。今天晚上轮到胡九郎他们值夜,所以属下就先回了。”张楷也笑眯眯地答。
“大人这么晚了还在外头转悠,您也该早点歇了。”张楷对叶惟昭说。
“没事!”叶惟昭笑着说,“最近辛苦张楷兄弟了!”叶惟昭顿了顿。
“哈——!不辛苦!”张楷急忙对叶惟昭拱手,“这些都是属下份内的事。”
“要不这样,从明天开始,你把你的人带回去,休整休整。这边守府门的活,我派成源来干。”叶惟昭淡淡地说。!!!
张楷不解,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倒不是说他有多喜欢目前这个守门的差事,他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人会突然就把他给调了回去。
对身处行伍的人来说,不管最终被分配到干什么,若是被上司不信任,比办砸了差事更加让人不能接受。
张楷朝叶惟昭捣头便拜,他恳求叶惟昭给自己明示,到底是哪里做错了,让大人这样处罚他,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回去,比用军法处罚他还更加令人难以接受。
叶惟昭原本平静的面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他对张楷说,难道不是应该你自己告诉我你干了什么吗?本官一整天都在外头,我可不清楚你都干了些什么。
张楷无语,只能反思自己白天里都干了些什么。
可是很不幸的是,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不应该干的事。
眼看着叶惟昭的面色越来越冷硬,张楷的头上开始冒冷汗。他想,虽然自己刚刚才在堕马庄取得了战功,但是看今天晚上叶惟昭的样子,在接下来的这几年里自己应该都没有机会晋升了。
张楷反思不出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已经放弃了,只能重重地给叶惟昭磕几个响头。
叶惟昭没有说话,眼底的眸色倒是变得愈发暗沉。
他转过身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张楷,你是我一手提拔起来的没错吧?”叶惟昭说。
“是的,大人!楷十五参军,五年时间,只混得一个总旗,多得大人您看得起我张楷,给属下机会,才有了今日这份地位。大人对属下的大恩大德,楷铭记在心!”张楷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叶惟昭轻笑,“既如此,那你为何听命于他人,而非直接给你下过军令的我呢?”
……
对手握军权的人来说,最忌讳的一条便是,自己的兵,自己指挥不动。
张楷忠于叶惟昭是没错,但很可惜的是,他竟然连意识都没有意识到,便做出了违背叶惟昭军令的事。
张楷没有再对叶惟昭多解释什么,就坦然接受了叶惟昭给与他的处罚。
话说到这一步,张楷总算想起来对叶惟昭坦陈:今日午后,程烈来过。而自己违背军令放任程烈随意进出府门,并且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叶惟昭。
张楷没有对叶惟昭解释自己为什么隐瞒了程烈进府的事实,因为不管他做出任何解释,他都已经辜负了叶惟昭对他的信任。
违背军令,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叶惟昭并没有打算向朝廷请旨革去张楷的军职,只要求张楷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戴罪立功。有功,他会继续赏,但他日如若再犯,等待张楷的,就不仅仅是不能晋升的问题了。
因为张楷的过错,在张楷麾下供职的百余名士兵也一同被发回原职,重新回归军营。
看守静安府的守卫们就这样彻底来了个大换血,换上了叶惟昭自己的近卫兵,由刚刚才成功“护送”徐之桥和叶济康回老家的成源领队,代替张楷执行守卫静安府的任务。
……
第二天叶霜逛院子的时候,看见守门的士兵换了两个面生的,再不是从前老爱跟她行礼两个胶东人。
叶霜走上前询问这两名士兵的名字,还关切地问他们,“你们的张楷将军呢?”
听见张楷的名字,当中一名士兵愣了一下便告诉叶霜说,“我们是成源成千总的兵,不认识张楷将军。”
叶霜哑然。
她没有想到叶惟昭居然还会换人!
叶霜暗自摸了摸怀里那块硬邦邦的腰牌,正是昨天程烈前来静安府上的时候,留给叶霜的那块“信物”。
叶霜有一点丧气。
经过昨天那一节,叶霜原以为已经发现了叶惟昭布防的弱点,那就是张楷似乎更习惯听命于程烈,而非叶惟昭。原以为靠着手里程烈的腰牌就能骗过守门的兵,混出府去,如今看来这个愿望是要落空了……
叶霜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再不说话,便拄着拐转身离去。
程烈以他的腰牌为誓,说过要帮助叶霜逃出京城,去一个谁也不找的地方生活。叶霜答应了他。
当然,叶霜答应程烈也只局限于嘴上,她真正的打算只是想依靠程烈的腰牌,威慑张楷,好让张楷看在程烈的份上放自己出去。
叶霜最先打算的是:逃出去以后,先回江宁,见过祖母和母亲后,自己就出家去当姑子。
叶霜不想躲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生活,她舍不得徐三娘,也舍不得老祖母。叶霜不想让祖母和母亲因思念自己成疾,出家当姑子,也算给家人留一个探视的可能。
当然,此时的叶霜完全留意不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幼稚。且不说出家人首先就要断尘缘,绝情爱。至于那个“尘缘”,则是把家人,包括母亲和祖母都包括了进去的。姑子庵不是避难所,一旦进了姑子庵,还指望能够跟母亲、祖母享什么天伦之乐,完全是痴人说梦。
但是“出家”,好歹也是叶霜这个脑袋瓜能想到的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法了。
最根本的原因,叶霜凡根未净,尘缘未了,所以叶霜畏惧被敌人杀死,担心被亲人献祭。眼瞅着身边亲近的、不亲近的人都拿着她的另一重身份说事,很明显,只有让自己消失,才是解决这个难题的最根本手段。
出家当姑子,可以同时兼顾离开叶惟昭,以保护叶惟昭的仕途不受到影响,也可以让祖母和母亲不会因为叶霜的失踪而伤心难过,堪称绝佳方案!
叶霜还因为自己想到了这样一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好方法而振奋了好久,现在看来这条路,又走不通了……
最后一条生路被封死,叶霜的心情瞬间就荡到了谷底。
从来没有哪一刻,叶霜会像现在这样了无生趣。哪怕从前被压在井底,她还想着给自己镀一层圣光,可以让自己的灵识显得漂亮。
而现在呢?从发丝到指尖,她全身的每一寸皮肤都写满自唾,自弃。
如意锦就像一个虚幻又遥远的梦——
曾经那么雄心勃勃的叶霜,那么积极开拓自己新生命的叶霜啊!到现在才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它们都与自己无关,连所有常人都能办到的“努力”,也是自己不配。
回到卧房后,叶霜用剪刀,把自己精心构想、设计、绣织出来的花样都剪了。她架起一只火盆,把自己好不容易收集了超过一百种色的针线篓子,连带绣绷子统统都付之一炬。
吴嬷嬷瞧着花园角落里叶霜诡异的举动,再加上叶霜那张过分平静的脸,莫名生出一种怕怕的感觉。
吴嬷嬷捏着袖子走上前去询问叶霜:“二小姐您烧它们作甚?这么老好的东西,瞧着怪可惜的……”
叶霜轻轻一笑道,“又不是我的,留著作甚。”
第130章 青山
晚间叶惟昭回府的时候,吴嬷嬷在一进门背后的照壁跟前儿就把叶惟昭给堵住了。
吴嬷嬷把今日叶霜的“异状”都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叶惟昭,并提醒叶惟昭,说二小姐看上去好像受了刺激,通常突然就干出这样烧东西行为的女人,往往最后的精神状态都令人堪忧。
叶惟昭点点头说他知道了,他感谢吴嬷嬷的心细如发,当场就赏了吴嬷嬷一袋碎银子。
叶惟昭回到房间的时候,叶霜正靠在床头,藉着灯光看书。
看见叶惟昭进门,叶霜放下手里的书,脸上扬起笑对叶惟昭说,“你回来啦!”
“看什么书呢?”叶惟昭走过来,一把翻过书面,只见封页上写着:《瓶中缘》。
“是话本子。”叶惟昭笑道,“讲什么的?”
“哥哥听过靖王滴血烧梅瓶的传说吗?”叶霜问。
“没听过。”叶惟昭摇头。小时候没人跟他讲睡前故事,长大了又不爱看话本子,看戏也不过脑子,自然与这样的民间故事绝缘。
“相传前朝岭南有位靖王,一生只有一个王妃,就是靖王妃。因靖王妃身染重病,有巫医告诉靖王,说王妃是中了一种邪灵的诅咒,只要靖王用自己的血烧制梅瓶,就能把王妃身上的邪灵控制住……”
叶霜开始绘声绘色地对叶惟昭讲述这个动人的爱情故事,一直到她讲到靖王听从了巫医的话,跳入烧制梅瓶的窖坑,以求换得靖王妃转世,叶惟昭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这样的话本子就是拿来骗骗你们这些痴情小女子罢了。”叶惟昭说。
“像这种怂恿人自杀,并承诺自杀后定会有好处得的,可千万别信。律法有言,教唆杀人,与杀人者无异。这人都死了,团聚不团聚的,又有谁知道呢?左不过还是那杀人凶手一张嘴,想怎么说便怎么说。
这位怂恿靖王自杀的巫医已经触犯了律法,按律当斩!”
好好的一个爱情故事,却被叶惟昭听出来一桩大案要案,一点美好的色彩也没有了,叶霜很是气堵。
不过接下来叶惟昭说的话,则更加“另辟蹊径”了。
“不过霜儿可曾设想过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巫医早与靖王妃暗通款曲,靖王妃一朝玉陨,巫医作法,但招魂术缺个引魂,于是灵机一动骗得那靖王自杀,用靖王的命做引魂,换得靖王妃与那巫医团圆,却欺骗后人说靖王与靖王妃团圆了,赚得你这样的傻女子为他们掬一把同情泪……”
“……”
叶霜彻底无语了,美好的爱情故事直接被他给变成了恐怖故事。
“你好可怕……”叶霜瞪着那叶惟昭,口中喃喃。
见叶霜似乎被自己给吓着了,叶惟昭忍不住吃吃笑了起来,他伸出手揉了揉叶霜额顶的发,宽慰她道:
“人心叵测,凡事从宽考量也不失为保护自己的最好方法。昭手下过过的凶案迷案何其多,无一不彰显人性之冷漠,手段之残忍。世态炎凉、人心不古,真正的人性,可是比霜儿能看到的凉薄百千倍。”
“那么你呢?”叶霜面色不改,盯着叶惟昭幽幽的说。
“我?”叶惟昭挑眉,拿手指着自己的鼻子,旋即又乐了。
“我见众生皆草木,唯有见你是青山。”他笑眼弯弯低下了头,看进叶霜的眼睛,“这样说你懂了么?”
叶霜听言无奈地笑了,“贫嘴……”
她推开叶惟昭的脸,转过身去。叶惟昭毁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让叶霜不敢再直视那个象征美好的青花如意垂肩梅瓶,那简直就是一桩凶案的犯罪证明!
“从前我也曾只留意到巫医,认为是他心怀不轨。”叶霜说,“可是现在我不这样认为了,有的人能在严冬看到希望的孕育,而有的人则只能看见萧索与肃杀。
就像故事里终得重逢的靖王夫妇,哥哥看见了一桩丑恶的凶案,而我看见的却是善恶终有报。因为上苍真的会有好生之德,你若真的是至真至纯,上苍看在眼里,并心怀悲悯,终究会给你圆满的机会的……”
叶霜顿了顿,话音一转:
“所以哥哥,你放手吧!不要做任何对你自己,对你的前途不好的事,为了霜儿,冒这样的风险与大不韪,不值得。”
讲故事不是叶霜的目的,游说叶惟昭才是。就像程烈说过的那样,叶惟昭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叶霜不希望他为了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功亏一篑。
叶惟昭沉着脸看着叶霜,“所以这就是程烈过来静安府见你的目的?”
“……”叶霜无语,叶惟昭嗅觉之灵敏,与猎狗鼻子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叶霜不知他究竟是从哪里探听得了程烈来过静安府的消息,但总归程烈对叶霜和叶惟昭都有恩,救过叶霜的命,更是改写过叶惟昭的命。叶霜并不认为在与叶惟昭讨论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事情的时候,把程烈拉进来是一个明智的做法。
除了是恩人,程烈更是一个外人,本质上他并不能左右叶霜与叶惟昭之间的关系。虽然今天这样的想法的确是程烈带给叶霜的,但不能否认这其实也是叶霜自己的想法,若叶霜觉得不对,自然也不会听得进去。
“这不是程将军的意思,你不要把什么东西都推到别人的头上去,这件事与人程将军毫无关系,其实我自己便是这样想的!”叶霜坐直起身,情绪有些激动。
虽然程烈没有明说,程烈希望叶霜离开叶惟昭是没错,而这些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叶霜自己也不希望叶惟昭孤注一掷,兵行险招只为求得那千百之一的可能和机会,这对叶惟昭自己来说,又何尝不是对他自己生命的豪赌?
可是他们明明有更加好的解决方式,能够让两个人都分别好好地活。叶惟昭可以不火中取栗,可以不众叛亲离,甚至还能够继续飞黄腾达,带领他们叶家宗亲一飞冲天从此摆脱徐家的阴影。
而叶霜也可以平淡又安宁,不受打扰地走完她自己的一生——
只要叶惟昭放手。
“所以他跟你说我要干什么了吗?”出乎叶霜的预料,叶惟昭脸上浮起一层似是而非的笑,那是叶霜看不懂的笑容。叶惟昭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叶霜试图表达的那个点上,叶惟昭关注的似乎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程烈究竟对叶霜说了些什么,程烈都知道了有多少?
“什么叫风险与大不韪?他都对你说了些什么?”叶惟昭紧盯着叶霜追问。
叶惟昭的眼神直勾勾地,不似他平日里看着叶霜时专注的神态。
心头警铃大作,似乎猜到了叶惟昭现在想的是什么,叶霜后背上的汗毛嗖一声便竖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你要对程将军干什么?”叶霜一把抓住了叶惟昭的胳膊,“哥哥你不要多想,程将军并没有对我说什么,我只是自己这样猜的罢了。”
叶霜急急辩解,试图否认程烈曾经与自己交谈过这一事实。
但很明显,叶惟昭不是小孩,根本不会相信叶霜的否认。
他走到叶霜身边,闲闲地坐了下来,只手把玩叶霜看过的那本《瓶中缘》:“少看这些伪善的东西,都是试图驯化女人的手段罢了,叫你们听话,顺从,好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中罢了……”
“上苍不会有好生之德,你若真的是至真至纯,那么你会被恃强凌弱的宵小们卷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上苍看在眼里,并不会心怀悲悯,它终究不会给你圆满的机会,除非你能够把刀架在它的脖子上,让上苍不得不屈从于你的胁迫,改变它的冷漠。”
叶惟昭看着叶霜,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他的眼神如深潭水般幽暗,似乎要把叶霜的灵魂也一同卷入其中:
“上苍总是酷爱玩弄弱小,人也一样。”
“……”耳朵里听着叶惟昭的这些话,叶霜睁大了眼睛,忘记了呼吸。
“假如我与程烈只能活一个,霜儿你会选谁?”叶惟昭幽幽地问。
……
有那么一瞬间,叶霜觉得叶惟昭身上有一种神奇的魔力,那是叶霜从来没有发现过的铁血与冷漠。
叶霜毫不犹豫地说“选哥哥”。
叶惟昭听见后把叶霜搂进怀里,咧开嘴笑了。
可是叶霜不觉得开心,也不想笑,她告诉叶惟昭自己不想死,也不想叶惟昭死。所以叶霜抬起头很认真地看着叶惟昭的脸,告诉他:
非常抱歉自己不能嫁给他了,她累了,想离开这里,回去江宁最后一次拜别母亲和祖母后,就去出家。
叶惟昭听言一愣,旋即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你是想我往后每天都翻尼姑庵的院墙与你见面吗?佛门清净,这样怕是不大好……”
叶霜愤怒,狠狠揍了他一拳。痛斥叶惟昭竟如此不理解她,自己在很认真地与他说非常重要的事,并没有在开玩笑。
“我是为了你,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如果因为我,反倒给你带来危险,那么我可以选择离开。”叶霜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因为情绪激动,眼里都噙上了泪水。
叶惟昭看见了那些泪,脸上露出心疼不忍的表情。
他把叶霜拥得更紧了,问她,“所以你烧掉那些绣线绣绷子什么的,就是为了表达你想出家的坚定决心吗?”
叶霜擦掉眼角的泪,感觉叶惟昭这话说得有些调侃的意思,便抬起头来看他的脸,看这厮有没有又跑偏了。
只见叶惟昭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便突然回答道:
“霜儿说得对!这好像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回头我就去给你安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