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惟昭的动作很快,在皇太后的七十寿诞之前,叶惟昭就替叶霜找到了接收她的道观。
净玄道姑的道观有点穷,处在偏僻的老山坳里头。因为地势不便,香火远不如离京城近的道观,因为接触京中达官贵人的机会也少,所以观中所有的开支都是净玄道姑一个人东家求,西家缘,甚至下山替人看风水,开卦算命,一笔一笔辛苦赚来的。
叶惟昭相中的便是这样的穷道观。
他一个人提两大箱金锭摆上净玄道姑面前那张摇摇欲坠的破香桌上,晃得净玄道姑的眼都花了。
叶惟昭向净玄道姑提出了自己的条件,净玄道姑惊呆了,表示既然入了道门,就不是俗人了,道家也是讲规矩的。
叶惟昭不说话,再拎一箱金锭,把那可怜小香桌直接压出撕心裂肺的吱呀声。
如此撕心裂肺的吱呀声,听在净玄耳朵里就是天底下最美的仙乐。净玄道姑哑然,看着眼前亮晃晃的三大箱东西,咽了咽口水。
叶惟昭表态,这里只是自己的“诚意费”,生活用度与平日里的开销,另给。
“明年若不成,最迟后年,我便来接她回家。”叶惟昭说。
净玄道姑听言惊呆了,朝叶惟昭发出诘问:“什么?她就来做几个月的女冠?”
叶惟昭负手,“一千两黄金,够女道长你重修一座道观了,这价格搁哪里都是顶公道的!”
净玄道姑语迟,表示大人您说的都对……
“只是仙姑既然驾临本观来避难,咱观小人穷,就担心中间会不会有匪人来洗劫?”净玄道姑望着叶惟昭,难掩心中忧虑。
叶惟昭笑了,说女道长你多虑了,咱都正经人家,不是逃犯,哪来避难一说?
净玄道姑客气地应和,说是的,知道仙姑不为避难,就是来观里借住几日,但凡事咱不也得考虑周全不是?
叶惟昭讪然,指着自己腰间的金腰牌对净玄道姑表示,绝对不会有匪人胆敢来贵观骚扰,本人以此金腰牌作保。
金腰牌这在当时,就是身份的象征,没有什么能比金腰牌带给人更多的安全感了。
就这样,叶霜“出家”的道观便迅速就被叶惟昭给落实了。
当叶惟昭领着一身仙风道骨的净玄道姑来与叶霜介绍的时候,叶霜靠坐床头,只觉得此事看起来,怎生如此滑稽……
因为叶霜的腿伤还没好,无法独立行走,叶惟昭便与净玄道姑说好了,因为情况特殊,万事从简,现在就先给叶霜举行入门仪式,完了道长就先回观等着。待叶霜的腿伤好全,到时候叶霜自己提了包袱就入女道长的山门。
事情已经进展到这一步,净玄道姑也无甚好说的,便立马就在叶霜的卧房里头就把入门仪式给办了。
现场由叶惟昭负责充当跑腿的,把香给点了,净玄道姑开始宣读门规戒律。
叶霜有腿伤不能跪谢师尊,净玄道姑摆摆手就把这个流程给直接免了。
净玄道姑给叶霜送来传承剑,至于传承什么,净玄也懒得讲,叶霜满头雾水地接过那把剑,仔细摸过上头的雕花剑鞘,感觉像在做梦。
净玄道姑示意叶霜给自己行揖手礼,叶霜不解,倒也照做了。
净玄道姑给叶霜回礼,然后告诉叶惟昭说礼成了。
叶霜惊讶,惊叹这么快就算入道门完成了,从今以后自己也是一名道姑了?
净玄道姑微笑着回答叶霜说,“是的,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们玉华观的人了,根据咱玉华观的辈分,你的道号叫明远。”
“明远……”叶霜嘴里念叨着自己的新道号,感觉神秘又陌生……
“好吧!明远仙姑,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净玄道姑直起身来,甩甩袖子准备离开,今天的差使办完了,她也该走了。
叶惟昭毕恭毕敬地恭送净玄道长离开,刚走到门口,净玄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来看叶霜:
“明远!”净玄道姑呼唤叶霜的名字。
听见自己的新名字,叶霜赶快应声,问师尊可还有事要吩咐徒弟?
净玄道长远远看着叶霜,很认真地说:“明远仙姑既已入我道门,就算还在家中养病,亦当懂得咱们道家的规矩,那就是不得淫邪败真,秽垢灵气。明远仙姑今日尚且只有一个人,莫要等月后入观,身上却多了一个人。”
“……”
叶霜无语,净玄说得委婉,但这多一个人,少一个人的,傻子也能听得明白。女道长也是一个明白人,这是在提醒叶霜在养病的这段时间里不要怀孕了,不然到时候挺个大肚子去道观,有辱她玉华观的清誉。
叶霜涨红了脸,与那净玄称是,并保证自己一定会按师尊说的那些规矩来严格要求自己的。
得到叶霜的保证,净玄道姑这才放心了,点点头转身离去。
叶惟昭陪着净玄离开后,叶霜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身边叠得规整的道衣,心中倒也生发出一种神圣的感觉来。
叶霜伸手轻抚那素净质朴的道衣,就好像看见了自己那么向往的素净质朴的未来生活。不知觉间,叶霜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扬声,朝着屋外唤了一句:“吴嬷嬷!我要更衣!”
……
叶惟昭回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叶霜穿一身道衣,头发也去掉了珠钗梳成道姑的模样,用一根木钗固定住,正坐在床头看书。书的扉页上写着三个字《立成仪》,正是净玄道姑给叶霜留下来研习的的经文。
叶惟昭盯着那本书,咧嘴笑道,“真没瞧出来,你还挺投入。”
“……”
叶霜没有搭理他,从那书上只匆匆挪了一下眼睛,扫他一眼,答道,“师尊才说过,凡行持之士,必广参博究,务明性命根宗,累积真功实行……”
话没有说完,叶惟昭便跟个哈巴狗似的凑了过来,望着叶霜哈哈呼气,“说得跟真的似的,不过你别说,霜儿穿这一身儿,倒是给人不一样的感觉……”
说完,叶惟昭大手一挥,便把叶霜手里的那本《立成仪》给夺过来扔到了地上。紧接着长臂一捞,不等叶霜发出一声抗议,便被强制换了个姿势直接躺到了床上——被他抱个满怀。
叶霜敏锐地判断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在他发动“进攻”之前摁住了他的手。
“不可以,师尊说过,现在我已经是道家弟子了!”叶霜沉着脸对他发出警告。
“道家弟子又怎样了?随你甚弟子不都是本官的霜儿么!”
叶惟昭不管,手底下去路不改,不管不顾地干自己想干的事。
叶霜不肯,当下两个人便开始“扭打”起来。
叶惟昭眼疾手快,往她腰上卡卡猛点几下,正好按上叶霜的敏感点,她受不住痒,手底下一软,忍不住咯咯咯笑起来,“防线”全垮。
叶惟昭“乘胜攻击”,待叶霜重振旗鼓,早已经回天乏力了。
“哥欸——!”叶霜哀求。
“嗯?”
“道长说过,若我有了身孕,她会不许我进门的!”
“我知道的……霜儿放心,我会控制好……”
叶霜哑然,如此没有诚意的回答很明显是得不到任何保障的。
待要再言,城关已破,任何言语已嫌多余。
是日,战火一直从中午烧到了太阳西沉。
日头还高挂在天上,如此“白日宣淫”,对刚入道门的叶霜在心理上是很难接收的。
花梨木的拔步床很有节奏的响了一下午,于是她咬牙“忍住”。
只可惜忍不了太久,一波浪起还能保持“静默”的叶霜很快也沦陷了,伴随那铮铮木鸣颤巍巍地婉转应和……
是夜,叶惟昭还要。
叶霜只觉浑身酸痛,有点应付不过来,推拒几次见他求得可怜,便半推半就地重新靠上床头。
叶霜懒懒地询问指挥使大人为何今日较往常“神勇”了不少?
叶惟昭摇头不言,只拿起那件皱巴巴的道衣求她穿上。
叶霜不解,不懂现在穿这个干嘛,反正也要脱。
“我喜欢看你穿这个。”叶惟昭腆着脸答。
“为何?这袍子有甚特别么?”叶霜看着眼前这件皱巴巴的素棉布道衣,为叶惟昭的独特爱好表示不理解。不喜绸,不喜锻,偏偏喜欢这样灰不溜秋一裹钟?
“我就是喜欢,从前不曾体会……”叶惟昭答,面上甚至绽露羞涩神态。
叶霜愕然,原本闲散的情绪瞬间变得紧绷,她坐直起身质问叶惟昭莫非背着她还有旁的女人。
叶惟昭摇头,说没有。
“我不信!”叶霜横眉。
“真的没有……除了衙门里干活,可曾见我哪一天晚归或流连花楼过?”叶惟昭涨红了脸,跟个干坏事的小孩一样攥紧那件灰不溜秋的素布道衣推她的腰,“快点穿上……”
“……”
叶霜无语,想起自己来京城这么久,除了办差,自己的确不曾见过叶惟昭有什么喜欢的歌姬、舞娘。甚至就连酒楼,叶惟昭都不常去,只要能回家,叶惟昭都会首选回家陪叶霜。
认识叶惟昭两世,叶霜早看明白他不是会流连声色犬马的那种人,想想他长年这般克己守正,难得有一样喜欢的衣裳,如今他这般想看,自己就穿给他看吧!
这样想着,叶霜便又心软了,背过身去褪去外裳,就在肚兜的外头把这件道衣给披上了。
“呐!我穿好了……”
叶霜穿好衣裳转身,却不等她说完一句话,身后的男人就已经忍不住了,双眼射出饿狼似的光,用捕获“猎物”的姿态,一个饿虎扑食,自后将较弱无力的“猎物”扑倒身下……
第132章 出妾
一个月的时光是很短暂的。
这一天,叶惟昭刚刚放衙回家走进府门,就遇上宫里来人,宫中内侍送来了宫里皇帝的手谕,点名邀请指挥使叶惟昭和叶霜参加第二天就要举行的皇太后的七十寿诞。
当时接旨的除了叶惟昭,尚有府里的其他下人,听见宫人专门点了叶霜的名字,一众下人们的心里便又忍不住开始打起鼓来——
宫里办事,叫指挥使很正常,可是如此郑重地叫上叶霜,就有点不正常了。
前来传谕的内侍传完了皇帝口谕,还专门问了叶惟昭一句,“二小姐的腿伤恢复得可好?明日庆典能否参加?”
叶惟昭点点头,平淡无波地回答一声,“很好!参加!”
内侍一噎,知道叶惟昭应该不是高兴的意思,这是在拿他们宫里人出干气。但看那叶惟昭脸上也无甚表情,内侍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把这口气给默默咽下去,完成差使了就果断告辞。
吃晚饭的时候,叶惟昭说自己有四条消息,两条好消息,两条坏消息,霜儿你想听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叶霜说,生活这么苦,就先说好的吧!
叶惟昭点点头,对叶霜说:春日社社长小林忠一和孟小晚的罪名已经落实了,今天三司会审,定案谋乱,斩立决,诛九族。大理寺把定案折子已经写好,明日就会送交内阁转呈陛下审定。
叶霜听言也大舒一口气,说五年前的粮价案,到今天可算是圆满落幕,这对宁州受苦的老百姓们也总算有了个交代。
“小林忠一和孟小晚的案子,哥哥你出力最多,如今立下这么大一功劳,皇帝会怎样赏你呢?”叶霜问叶惟昭。她有些好奇,除了当上这个指挥使,叶惟昭还能再怎么往上爬,是荣登公侯名录?还是入皇家后院做帝师?
可叶惟昭似乎对这个不感兴趣,他似乎对赵昀的赏赐连期待的欲望都没有,叶惟昭只是很平淡地回答叶霜说:该来的总会来,该是你的怎么都会有。
叶霜听不来自己期待的回答,有些失望。她催叶惟昭讲第二个好消息。叶霜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能多听一个好消息,她便能多一天开心。
叶惟昭说,第二个好消息就是李世澈因与孟家勾结十年,恶贯满盈,犯下包括“勾结外夷,隐瞒谋乱”、“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在内的十五条罪状,现已被都察院查实,监察御史一本满满八十八页的奏章呈上去,把皇帝给震了个勃然大怒。
现在李世澈的工部尚书一职被黜,连家也被抄了,连带府中那五百三十名儿女妻妾、歌姬、舞娘和家奴,都被朝廷给一并处置了。
叶霜听言一惊,旋即想起之前徐菁菁曾经来静安府找回自己,结果被守门的张楷给拦回去了,莫不是就想来跟叶霜说这件事的?
无论现在徐菁菁有多么的恨李世澈,但徐菁菁终究是李世澈的妾,徐菁菁的性命注定了与李府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如今李府被查抄,那徐菁菁定也凶多吉少啊!
叶霜噌一声从靠椅上弹坐了起来,她一把抓住叶惟昭的手,大声疾呼,“菁儿她——!”
叶惟昭知道叶霜在担心什么,他微笑着拍了拍叶霜的手,安慰她,“这个你放心,在李世澈被都察院彻查之前,徐菁菁就因与婆母争夺财产,被李世澈的娘给一棍子打发了出去。现在的徐菁菁与他们李府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你那表妹离了李家,日子或许还过得舒坦了点。”
叶霜一愣,询问这是哪一天的事?自己怎么不知道?还有,菁儿她现在住何处?为什么不把菁儿接来与我同住?
叶惟昭哑然,问叶霜:
“有时候我真的搞不清楚你究竟是在担心你的如意锦还是真的在担心徐菁菁?”
叶霜不解,盯着叶惟昭,“此话怎讲?”
“你想徐菁菁是他们李府的妾,结果手头捏一个比他们李家老太婆还阔气的铺子。每天穿金戴银地在府里招摇,她能不招人嫉恨吗?
李世澈的娘是正经的官家小姐,手里头的钱财全靠家里的爷们儿挣。这婆婆一看,好家伙!你一乡下来的贱妾竟然敢开铺子?吃得比我好,穿得比我好,她能不吃味吗?这就是为什么你们徐家分明也不缺钱,却在徐菁菁离家的时候只给送了一个陪嫁丫头。”
“……”叶霜扶额。
叶惟昭说得没错,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前世徐三娘坐拥家财万贯,叶霜却是穷死的最根本原因吧?
但既然已经明知道遵从世俗会导致自己穷死,那这样的世俗又遵它作甚!
“你的意思是我害了菁儿?”叶霜横眉,“因为我送她一半的如意锦,导致她被李家赶出家门?”
叶惟昭笑了,他说这事怎么能怪你呢?你送徐菁菁钱财,她高兴还来不及,她视你为她的大恩人呢!
“总归还是她那婆家不好,李老太太不喜一个妾室如此富裕,便想方设法想把她手里的铺子给抢过去。可毕竟这铺子也是霜儿你的,徐菁菁自然是不能让步的,若是她轻而易举就把你的铺子转赠给了她婆母,想必霜儿你也是不干的。于是就这样,李家老太太再也容不下徐菁菁,自作主张把徐菁菁给赶出了家门。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不能不说徐菁菁还是被神明眷顾的,她这边刚被婆母赶走,那边厢李家就被抄了。虽说霜儿送徐菁菁目的至少有一多半是为了你自己的织锦铺子,但结果却的的确确救了徐菁菁一命。”
“……”
叶霜唏嘘,心说自己当初的确只是想借徐菁菁的手保住如意锦,考虑徐菁菁的处境的确比较少。但阴差阳错地,竟救了徐菁菁一命,连带她离开李府以后的生活着落也给准备好了。现在离开李府的徐菁菁,就算不回江宁,倒也肯定饿不死……
不过个把月不见,徐菁菁的命运竟在叶霜不知道的情况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叶霜没有想到的。
“那……菁儿她现在何处?”叶霜问。
“她现在住你的铺子里,白天看铺子,夜晚她就在后院住。”
叶霜沉默,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
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如今竟沦落到连正经住的地方都没有的地步……
这样看来上一次徐菁菁寻来静安府相见叶霜未果,应该就是被李老太太给赶出来了。徐菁菁一个女人,被婆家撵出门无家可归,来寻叶霜,又被叶惟昭的守门将给撵走……
叶惟昭瞧见了叶霜紧锁的眉头,淡淡地说一句,“心疼妹子也不是这个时候,你不是出家了吗?出家就该看破红尘,别人的去留与你何干?”
“……”叶霜无语,原本就在伤心难过,被叶惟昭这么一激,火就上来了:
“都怪你!菁儿是我妹妹,你却不让她进门!”
见叶霜生气,叶惟昭又呵呵呵呵笑起来,“这位仙姑的尘缘当真深厚,一个家乡的表妹被夫家出妾就激得你重回了世情。算了吧,假惺惺戴个出家人的头衔多累啊!如此绞尽脑汁地埋怨人,不如绞尽脑汁地想个法子求求我,指不定哥哥我就能替你解决了。”
“……”叶霜无语,合着叶惟昭是在这里等着她的啊!
可是就算叶霜斩不断尘缘又怎样?她不也披上这一身道衣了吗?
但转念还又一想,道衣,自己披倒是披上了,却依旧没有摆脱叶惟昭的掌握,天天披着道衣也要伺候他……
叶霜气不过,懒得再与叶惟昭多讲,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叶惟昭的肩上、胸口……
“你坏!你坏!你是个坏人……”
……
今日的两个好消息,两个坏消息,叶霜还没有听完就被叶惟昭带来的好消息给带跑偏了。
等叶霜再度想起来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正不着一缕地躺在叶惟昭的怀里,看枕边那件可怜的灰色道衣——已经快被叶惟昭给撕烂了。
“你要不要再去一趟玉华观,问净玄道长多要几件道衣?不然改天等我要去观里了,还是没有衣裳穿。”叶霜眼睛盯着那件身兼数职、因公殉职的可怜道衣,幽幽地说。
“唔……好,没问题!明天我就派人去玉华观给你拿……”叶惟昭终究还是血肉做的身,知道累,现在已经快睡着了。
“你还没有跟我说那两个坏消息呢!现在可以说了。”叶霜提醒叶惟昭。
“……”
“喂!我问你话呢,你睡什么觉啊?快点回答我!那两个坏消息到底是什么?”叶霜拿手狠狠推他的脸。
“唔……”叶惟昭被推醒了,好不容易摆脱了叶霜的“缠丝手”,他睁开眼睛狠狠瞪了叶霜一眼:
“徐菁菁被出妾这件事你不是知道了吗?还问什么问?”
叶霜皱眉,原来是这个。其实这个消息道也算不上是一个纯粹的坏消息,某种意义上来说还应当被算作好消息才对。
“那另一个坏消息呢?”叶霜继续问。
“另一个坏消息啊……”叶惟昭轻笑一声,凑过来亲了亲叶霜的额头。
“明日,你就该进宫了。”
“……”
第133章 直面
京城,皇城内苑所在的那几条街早在几日前便被京城里的卫兵们给戒严起来了。除了皇宫内苑里披红挂绿的,宫里出来的公公们还给路边的树上都装饰上了红绸。
红绸围绕皇城挂了一大圈,甚至就连自皇城通往城外锦华行宫的道路沿岸,都挂上了红绸和灯笼。
按赵昀的意思就是,要让太后的马车行驶在路上的时候,也能欣赏到最美丽的风景。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当今皇帝就是一个顶孝顺的儿子,为了讨母亲的欢心,连出宫路上都要披红挂绿,好让太后目之所及,都是锦绣与繁华。
按照宫里的要求,今日参加庆典的臣工及家眷们,都须得在卯时进宫,前往太和殿为皇太后当面庆贺。届时,皇太后会在皇帝的陪同下,登上金銮殿,接受全体朝臣的觐见以及接受来宾的贺礼。
同往常上朝一样,天还没亮,更鼓刚刚响过。走马大街上的朱门便一扇一扇都打开了,各个达官贵人们纷纷携妻带女,鱼贯而出。东方才刚刚见鱼肚白,宽阔的走马大街上就已经人流如织,车马挤挤挨挨。
叶惟昭告诉叶霜,要她不需要这么早去,等到中午过后,大家都驱车前往锦华山的时候,他会再派人传信回府,让叶霜直接去往锦华山。
叶惟昭出门的时候还特意提醒叶霜,不需要做过多的打扮,他已经安排下人们烫好了另一件道衣,叶霜就穿道衣即可。
叶霜点点头说她知道了,其实不需要叶惟昭提醒,自打入了道门,叶霜也一直都把净玄道姑送来的两件道衣轮流穿的。
午饭过后,叶惟昭果然派人来静安府提醒叶霜,可以出发了。叶霜最后一次整饬好自己的道衣,整理好发鬓和头上的发带,便骑着马,在成源的护卫下,朝京城外的锦华宫出发……
因为要走山路,叶霜坐了一架轻便的小马车,随车还带了一顶软轿,方便在马车走不通的时候换轿子抬叶霜。
因为是道士,不用穿戴头面,也没必要带帷帽,叶霜意外觉得这样就很好,走哪儿都方便,还不需要担心被心怀不轨的人觊觎。
可是待她走上路了,又发现情况并不是自己设想的那样……
通往锦华宫的路上车、马、人都很多,刚开始还在城里的时候,因为路宽,一切都还好。待叶霜走到城外,随着石板路的消失,行进道路越来越窄,叶霜只觉这一路走去越来越拥堵,马车行进越来越费劲。
直到成源领着叶霜走到一处狭窄的隘口,叶霜听得自身后传来一阵锣响,紧接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起,一名穿着玄色官服的校官骑着马自远处飞奔而来,一边跑口里一边高喊:“回避!回避!”
成源见状急忙拉起叶霜的马,就把马车往路边的小道上带。
叶霜问这是发生了什么?成源告诉叶霜说,这是宫里的开路先锋,他们都是替宫中车马开路的,你看见他们的时候就意味着马上有宫里的车马要路过了。
叶霜听言了然,催成源赶紧往路边走,既然是宫里的贵人要出来,她当然得要躲远点。
宫里人办事,速度果然很快,还不等叶霜催着马儿走上路边的小道,一队禁卫兵便扛着长戟提着刀过来了。与叶霜行走路上看见的士兵们不同,这些禁卫兵很明显就是宫里贴身护卫贵人的近军。
他们穿着做工更加考究的金甲,就连他们腰间的佩刀,也是篆着龙纹的。
皇家路过,平民皆得下跪,坐车的得下车,骑马的得下马。成源掀开马车门帘,撑住叶霜的胳膊,扶着她下马的时候,突然,从旁边伸过来另一只手——
那是一只包着火云纹犀牛革护腕的胳膊,对方分明是递给叶霜撑手的。
叶霜一愣,下意识转过脸想对对方说谢谢。
却看见这条胳膊的主人是一名禁卫军士兵,对方正盯着叶霜的脸,嘴里脱口而出“娘娘”。
“……”叶霜无语。
成源听见声音也转过头来,看见一名禁卫军正盯着叶霜看。成源走上前,把叶霜挡在身后,对那禁卫军一揖,“对不起,我们是静安府的,这就给贵人让路。”
这名禁卫军士兵显然也有点懵,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认错了人,也急忙对成源摆摆手打着哈哈说没事没事,贵人的车马还有时间才会到。
叶霜低着头,任由成源把自己扶到了更远的路边。叶霜走到小道旁的那棵大樟树下,把自己的身体藏到了樟树的后头。
透过人群的缝隙,叶霜看见刚才错认自己的那名禁卫军站在路边,竖起长戟做警戒。这名禁卫军正拉着另一名禁卫军正说着什么,一边说还一边往叶霜站的这棵樟树底下望。
但叶霜知道这名士兵应该是在对他的同伴说刚才错认叶霜为“娘娘”的事,因为这两名禁卫军脸上的表情很轻松,分明是把这件事当成笑话来讲的。
叶霜并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毕竟认错人也是常见,只是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都穿上道衣了也会被人认错。
叶霜想起来那名禁卫军在叫叶霜娘娘的时候,曾经嘟噜过一个姓——似乎是姓沈的,沈娘娘?
……
皇宫的车马走过后,成源带着叶霜又继续上路了。
走到锦华宫前门的时候,山门外早已排起了进山的长队。
在队伍的最前面,设有好几个并排的隘口,宫里的内侍们分列几组,对进山的宾客们做好记录。
成源带着叶霜在一条队伍的最后面等待,不多时,只见从队伍的最前面跑过来一名小内侍。小内侍跑到成源的面前鞠了一躬,对他说,自己受了李指挥使的委托,在这里等成千总的,并邀请成源跟自己走,不需要在这里排队。
成源大喜,叫人换软轿抬了叶霜跟着这名小内侍一起朝锦华宫山门里头走。
锦华宫是赵昀替皇太后修的院子,也是皇家行宫,完全是按照行宫的标准来修建的。叶霜进得山门,入目便是一座高大的碉楼,同京城的城门楼一样高耸入云。门楼上旌旗招展,正是保卫这处行宫的内卫们的驻扎之所。
穿过这处碉楼,才进得行宫内苑。入目只见重轩复榭、华丽异常。行宫占地数百亩,坐西向东,依锦华山北麓延伸段,按中轴对称三路构筑布局,逐级升高,纵深递进。
与皇城里只讲究个威震天下不同,锦华宫是按照皇太后的喜好来修的。皇太后来自江南,比起粗旷的北方人更多了些水乡式的温婉与多情。
体现在锦华宫的式样上,也同样如此。
行宫里的殿阁楼台均采用银石铺砌墙基,青砖砌成的围墙上有梅兰竹菊样式的月窗,给这片气势恢宏的庄子带上了些许江南庭院的意味。园内主宅、花圃、客房应有尽有,花圃错落有致,院落精巧华丽。楼宇皆为三路三重殿宇,院中青石铺路,院墙彩绘粉饰,幽雅又舒适。
行宫的风景之别致,是叶霜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富贵场面,美虽美,但是一想到在这里有可能会碰到赵昀,叶霜就胆战又心惊。
她问成源现在可是要去找指挥使?成源向小内侍转达了叶霜的提问。小内侍回答是的,李指挥使正在枫香阁安排今晚守备的事,他们现在就正走在通往枫香阁的路上。
听见正是要去找叶惟昭,叶霜放下心来,坐在软轿上安心跟着小内侍一直朝前走。
一行人来到一处垂花门前,半路上突然走过来一名身穿金虎图案补子的老内侍。这名老内侍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他告诉小内侍说,陛下有令,让李指挥使的家眷直接去往知春殿。
小内侍听言,当下便称诺。于是一行人又改道,朝另一处走。
叶霜跟在后头,听见了老内侍的话,知道是赵昀的意思,她就腿软。
叶霜侧身,身后的成源瞧见了立马迎上去。
叶霜小声对成源说,她想找叶惟昭。
眼看着叶霜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成源有些语迟。他也小声安慰叶霜说这是陛下的命令,谁都不好推辞,既然叫咱直接去,指不定指挥使大人也在知春殿里等着二小姐您呢!二小姐您且放心,待会儿若是指挥使不在,属下也会去找他的。
叶霜没办法,只能胆战心惊地坐在软轿上,任由人抬着往知春殿走。
走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眼前出现一座气势恢宏的殿宇。高高的廊檐底下挂着一块乌木的匾额,上头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烫金大字:“知春殿”。
……
走到知春殿门外的时候,与成源的假设不一样,叶霜没有看见叶惟昭,反倒连成源也失去了——
老内侍停下脚步,告诉成源说他不能进去。
成源了然,当即退下。
叶霜见状慌了,大叫一声成源的名字,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
成源尴尬得不行,他示意宫人们稍等,便走上前来对着软轿上的叶霜鞠了一躬。
“二小姐先放心进去,里头都是女眷,属下实在不能入内……”
他顿了顿,弯下腰,用更低的声音安慰叶霜说他这就会去找叶惟昭通禀这件事,叫叶霜放心。
事已至此,叶霜也不好再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成源离自己而去。
而叶霜自己呢?则深吸一口气,转头踏入的内殿,直面自己的命运……
……
大殿里乌泱泱地都是人,叶霜一个不认识,也看不明白都是些谁,叶霜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被人给抬着往前走。
在大殿的尽头,叶霜看见了一名发鬓全白的妇人。妇人面容清臞,衣着也选用了比较朴实的素锦,黑底蓝雀鸟的翟衣,若非她头顶带的那顶六龙三凤冠,叶霜还会以为只是哪一户大户人家在举办生辰宴。
叶霜被抬到妇人跟前,被放了下来。
叶霜适时从身后拿出叶惟昭早就准备好的一只礼盒,举起来……
事先没有想到丫鬟们不能跟着进来,叶霜拿着礼物也没办法自己下跪。倒是一旁的内侍看出来叶霜的意图,两名内侍疾步上前,从那软轿中把叶霜给抬了下来,等叶霜摆好下跪的姿势,又把叶霜给轻轻搁地上……
“唷……这是谁家的女冠?腿脚不方便也坚持着来给母后庆生。”自上首的右上角传来女人带笑的揶揄。
叶霜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那是一个穿着华美宫衣,打扮得锦绣辉煌的女人。叶霜不知道说话人的身份,也没兴趣去知道,左不过都是那赵昀的女人。
内侍接过叶霜手里的礼盒,躬身送到上首正中那名老妇人跟前。
老妇人今天或许收了太多的礼,都收麻木了,见内侍又送礼过来,脸上也无甚表情,挥挥手指头就叫内侍把礼物给收下去。
叶霜一直保持那低着头的姿势没有抬头,她见老太后连礼物的盒子都懒得开,就叫人端下去,心里忍不住默默地替叶惟昭惋惜——
这可是叶惟昭费了好大力气搞来的一对波斯琉璃盏,这样连天光都没见到,就被人直接给填仓库去了……
上首,老太后总算开了口,慢悠悠地问了一句:“荣福,你可知这位女道长,是来自哪位大人府上呀?”
第134章 血脉
皇太后庆生,并不是随便一个臣工都有资格上殿给皇太后送礼的。往往谁有资格送礼,谁有资格上殿一睹太后尊容,这些都是有讲究的。谁能上殿,谁能靠近太后茶歇,这些都是有标准的。
通常来说,礼部都会严格按照那个标准拟一个清单,递交皇帝亲自过目后,才会继续开展接下来的工作。
所以今日能上殿来与皇太后贴身“交流感情”的人,无一例外都是达官命妇,或者是朝廷重臣们的子女,没有一个可能是普通人。
可是偏偏就在这样的一个场合,出现一个女道士,不能不说这反倒更加抓人眼球了。
被老太后问话,那名被称作荣福的太监看了看手心里刚刚被塞过来的字条,朝太后微微一躬身,回答道:“回太后娘娘的话,这位是神机营指挥使李惟昭李大人的妹妹。”
“哦,原来是他啊!”
皇太后说完这句话便闭了嘴,眼睛也再不看地上的叶霜,又重新回到了了最开始时那种半眯着眼,也不知是在睡觉还是在走神的状态。
叶霜跪在蒲团上有点尴尬,没有人叫她平身,而大夫说过她的腿不能够久跪。
好在从老太后的身旁传过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着“女冠平身”。还是那位衣着华美,打扮得锦绣辉煌的娘娘。
叶霜不知道这位娘娘叫什么,但是她非常感谢这位好心的娘娘,能够在这种关键时刻把叶霜给解救出来。
叶霜抬起头,开心地等着内侍们走过来把她给重新扶起来抬进软轿。
就在这个时候,还是那位把叶霜“解救”出来的娘娘突然发出一声笑,旋即便拿手捂住了嘴。
老太后被娘娘这陡然一声笑给惊扰到了,抬起她那沉重的眼皮给了那娘娘一个眼刀子:“你又怎的啦?一惊一乍的,还有没有一点皇后的样子?”
叶霜一愣,明白过来原来“解救”自己的这位就是当朝母仪天下的魏皇后。
魏皇后盯着叶霜的脸,似乎发现了什么好笑的,嘻嘻嘻地包着嘴笑个不停,太后问她为什么笑,她也不肯说。
这样的态度其实是很不礼貌的,但因为对方是皇后,再不礼貌叶霜也不敢说一句不是,只能面带微笑,垂首低眉任由对方笑。
太后问不出个所以然,也懒得再问,转过头去不再理会,倒是魏皇后身边的人发现了端倪,当中就有一个打扮同样精致的命妇揣着手,走到皇太后身边笑眯眯地对老太后说:
“太后娘娘您且看,李指挥使家的这位妹妹,像不像一个人?”
老太后微微一笑,“齐夫人这话说得,人家道门花冠不是个人,还能是什么?”
听得此言,这位被称作齐夫人的也忍不住笑了,她示意皇太后且细看,还自作主张示意两名宫人,把叶霜给扶过来点好让皇太后看个清楚。
叶霜哑然,跟截木头似的被两个细皮嫩肉的太监,抬过来又抬过去。
当叶霜再一次被人抬到老太后跟前的时候,这位神情始终有点游离的老太后,总算把她那高贵的目光往叶霜的脸上汇聚了过来……
老太后没有说话。
魏皇后没等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忍不住朝皇太后发话:“母后,您不觉得她很像沈贵妃么?”
魏皇后的脸上洋溢着看稀奇的那种笑,就像叶霜是一只被抬上来供人观赏的猴。
“母后,您看她的脸,鼻子,和嘴,跟沈妹妹是不是一模一样?哈哈哈哈哈哈!”魏皇后拿绣帕捂着嘴,笑得前仰后合。
“……”
叶霜无语。
或许是为了迎合魏皇后,堂下很多人都在笑。叶霜瞧见了人堆里的程姣,在场众人里叶霜认识的唯一一个熟人,现在正跟其他人一样,望着被戏弄的叶霜笑得前仰后合。
能在今天这样的场合里,看叶霜当众出丑,应该是一件最能愉悦程姣的事了。
叶霜低头站着,心里没有愤怒,有的只是淡淡的哀伤与无奈,她不想也不需要获得在场众人的认可,只希望这样的嘲笑能早点过去。
其实除了叶霜,还有一个人也很无语——那就是被魏皇后提嘴上的那个沈贵妃,沈琢。
沈琢乃世家女,父亲是当朝吏部尚书沈言良,而沈琢自己则是眼下最受赵昀宠爱的皇贵妃,怎么可以被贬低到跟一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道姑相对比?
更何况道姑的身份是什么?出家人。人沈琢可是要给赵昀绵延子嗣的!
被魏皇后这样调侃,就算叶霜不能出言反抗,沈琢也忍不了了,她气沉丹田长吁一口气,就坐在堂下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今日难得来了个逗趣的,可以让皇后娘娘开心,不管怎么说,能看见娘娘脸上重展笑颜,我们这些后妃们,也都能开心不少……”
沈琢这番话一出,魏皇后脸上的笑容,就跟叶霜看过凤凰滩上落潮的一样,倏地一下就褪了个干干净净。
且不提沈琢把叶霜说成一个“逗趣的”,完全把叶霜当成一只猴看待,以彰显她自己身份高贵、与众不同,是有多傲慢,单说这句话里头包含的意思,就让那魏皇后直接受不了——
原来从去年开始魏皇后就生了怪病,月事一来便崩漏不止,淋漓数月都止不住。叫御医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好不容易才给看明白了。说是皇后肚子里长了一只肉瘤,需要用药物把这肉瘤化掉,恶露排尽短则半年,长则一年后,方可痊愈。
并且,经此一劫,魏皇后便彻底丧失了生育能力,因为这件事,魏皇后已经快半年都没有笑过了。
魏皇后一直不满沈贵妃被专宠,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一个道姑,正好趁着道姑长得像沈琢的由头,狠狠诅咒一把沈琢也生不了孩子。没曾想却被沈琢给反手阴阳了一把,当然是再也笑不出来了。
但叶霜哪懂这些啊!身边的人,她一个都不认识,也一个都不敢去认识,巴不得众位大仙都赶快乐完,放过自己,让她一个人狼狈离去才好。
眼看这边厢皇后和贵妃就要当众吵架,“入定”多时的皇太后总算开口了。
“沈妃你少说两句,皇后也少说两句,哀家还在这里坐着呢,你们两个就要开台唱大戏了?”
皇太后说完顿了顿,看叶霜两眼,又再继续说道,“沈妃是沈妃,李家小娘是李家小娘,不存在谁像谁的问题,她们两个一点都不像!”
皇太后一番话,总算把叶霜像不像沈妃的事情给盖棺定了论,众人再不敢提,再提,就是不拿皇太后的话当话!
“李家小娘你过来。”皇太后朝叶霜站立的方向指了指,姿态却是做给一旁的内侍看的。
两名内侍心领神会,立马抬着叶霜又往皇太后跟前凑了凑。
“难为李家小娘今日拖着病腿来替哀家贺寿,哀家这里有一对儿金蝉……”说话间,老太后伸手从怀里摸出一只盒子,抓起叶霜的手,直接塞了进去,“小娘权且留着玩耍。”
叶霜一惊,赶忙就要下跪道谢。皇太后突然就送礼物给叶霜,这倒是她怎么都想不到的。
皇太后把手中的礼物送出去后便重又恢复了开始的那种“入定”状态,就连叶霜拖着病腿再度跪地给她道谢,她似乎也不大有反应,只目光定定地望着叶霜身后不知道什么地方,也让人摸不清楚这个老太太的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什么。
叶霜要给皇太后磕头致谢,就在她被宫人们摁下去又扶起来的时候,叶惟昭自大殿外走了进来。
大殿里都是各位达官贵人们家中的女眷,普通官员自然是不好进的,本来叶惟昭也不好进,但是他顾不上了,叶霜一个人在知春殿里头,再是不好进,他也得要厚着脸皮进不是?
叶惟昭走进大殿里便直接就来给皇太后磕头,嘴里一边叫着太后千千岁,一边道歉,说舍妹腿脚不好,还非要来给太后娘娘祝寿,说是祝寿其实是添麻烦。今天给太后添麻烦了,臣这就来领她回去。
叶惟昭这番话说得好听,其实谁来祝寿是那赵昀定的,哪能轮到叶霜自己做主,但叶惟昭把话这么说了,冷漠如皇太后也总算回了神魂,脸上重新扬起久违的笑容。
老太后招招手,笑眯眯地叫叶惟昭平身,待得叶惟昭走得近前,老太后看了看叶惟昭,又看了看叶霜。
“她是你妹妹?”太后这样问叶惟昭。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的,她是惟昭的妹妹。”叶惟昭恭恭敬敬地回答。
“好……好……很好……”老太后嘴里一直说着好,便挥挥手示意叶惟昭带着人下去。
原以为皇太后突然问起这句话是想要说什么,没曾想问这个问题的结果却只是一声好。
叶霜悬起的心好不容易放下去了,叶惟昭示意原本正架着叶霜的两名内侍松手,他一个人搀着叶霜往出走。但殿内有梯级,为避免给叶霜的腿带来伤害,叶惟昭想也没想就把叶霜打横给抱起来往外走。
叶霜虽然腿不能动,是伤患,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叶惟昭抱着走,她还是会不好意思。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心里有鬼,就算不用眼睛,叶霜也觉得满殿的人一定都在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低下头,轻轻靠近叶惟昭的胸膛,掩盖因情绪紧张导致脸颊的两团酡红。
经过人群的时候,叶霜感受到一股特别灼热的目光朝自己投来,下意识瞟过去的时候,她看见了一名身着云龙纹吉服的后妃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这后妃她正好知道,正是刚才接魏皇后的话,惹得魏皇后不高兴的那名贵妃。
叶霜还记得,贵妃姓沈。
刚才拌嘴的时候叶霜隔得远,看不大清楚,眼下被叶惟昭抱着走过沈贵妃身边,叶霜这一回倒是看明白了——
沈贵妃的模样倒是生得周正,除却眉眼间那股子狠辣气,倒真有点叶霜的味道……
第135章 寿辰
叶惟昭把叶霜抱到殿门口的软轿上,就要撒手直身,却发现直不起身来——脖颈被叶霜的胳膊吊得死死的,跟蛇一样的缠得又紧又牢。
“哥哥不要,一会他们又该把我抬着到处乱走了……”叶霜涨红了脸,压低声音,一脸不安地与叶惟昭倾诉。
“没事的,有我在呢!”叶惟昭也压低了声音。
“不要……哥哥不要……”
“我搁这杵着呢,你还怕甚?”
“不要!我不要他们抬!”
脖颈上的胳膊收得更紧了。
“……”
叶惟昭扶额。
“你撒手,她们都看着呢!”叶惟昭威胁道,“你一道姑,我是你亲哥,你叫别人怎么想?”
“……”
脖颈上的禁锢总算是解开了。
“他们不敢乱走的,我是他们的管带!”叶惟昭拍拍腰间的金腰牌这样轻声安慰叶霜。
“起轿吧!咱们去枫香阁先歇会儿!”叶惟昭这样对抬轿的两名内侍说。
“哥哥,他们听陛下的!待会儿陛下又该下令了!”叶霜生怕自己又被一条口谕给抬去了其他地方,急忙拽紧了叶惟昭的袖子,这样提醒他。
“没事的,霜儿!”叶惟昭一边催两位内侍走路,一边急匆匆地敷衍叶霜一句,“陛下他没时间下口谕了。”
……
叶惟昭说得没错,赵昀已经没时间考虑下口谕的问题了。
杨阁老不放过任何一次劝说皇帝赵昀立刻出兵新罗的机会。今天,是皇太后的七十大寿,正是君臣把酒言欢的大好时候,杨阁老有大把的机会可以与皇帝陛下坐到一处,开展充分又深刻的“思想交流”。
被逼到墙角的赵昀总算点头了,他答应杨允,今天给皇太后办完庆典后,用三日集结军队,第四日军队开拔,进发新罗!
晚上,一场盛大的宴会就在锦华宫里最漂亮的牡丹园举行。
和风习习,太液池池水荡漾,四周花团锦簇,灯烛辉煌,一派膏粱锦绣的奢靡景象。
赵昀坐在上首,冷眼看着身边,自己的母亲在臣子们热烈又恰到好处的恭维下,饮下一杯又一杯的果酒。
老太后脸上的笑,也如同臣子们那动听又优雅的奉承一样,恰到好处,又不达眼底,正如这盛满粼粼夜色的太液池水,外表锦绣辉煌,却敏感脆弱——风一吹,就碎了。
眼前的笑声与热烈似乎与赵昀无关。
他再也找不出理由来推脱出兵新罗了,以杨允为代表的新贵派,真的是赵昀命中的克星。他们总是想一出又一出的把戏,天天与老京派的人为敌。关键这批官员的实力似乎还越来越大,大到现在,甚至开始要挟起赵昀来。
赵昀很不开心,很不满意。直到他看见坐在角落里的叶霜……
赵昀更加生气起来。
眼前的叶霜一副道姑的打扮,就像他真的已经出家了一样,今晚前来赴宴的叶霜,不仅没有搽胭脂带头面,甚至连她身上的衣裳也是很地道的道衣。
这无缘无故的,好好的姑娘突然就出家,赵昀不是傻子,不会真的以为叶霜就在这短短几天时间里,看破了红尘。
赵昀冷笑,他又想起曾任锦衣卫指挥使,晁子炎对自己说过的话。晁子炎说,叶霜极有可能是陛下曾经找寻多年的赵珩的那个遗腹子。但晁子炎拿不出证据,只有他自己拍胸脯的一个保证。
晁子炎是锦衣卫的指挥使,他们锦衣卫只管查凶拿凶,不管审判。只要有合理的怀疑,便都可以出手。
但赵昀不一样啊!赵昀是皇帝,是一国之君!绝对不可以仅凭一时之气,或某一个人的口头保证,就去诛杀自己的臣子。胆敢这样做的皇帝,在历史上就已经被冠以了暴君的名号。
更何况,叶惟昭也是赵昀的心腹,替赵昀办下不少难办的事,也背下过很多黑锅。
并且在这之前,李世澈勾结扶桑人,盗窃朝廷军火,干扰宁州安宁的罪名就已经做实了。而晁子炎与那李世澈向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要让赵昀直接就轻易采纳李世澈和晁子炎的话,那是很难办到的。
赵昀不愿意相信叶霜就是先太子赵珩留下来的遗腹子,这是不合理的,赵昀拒绝接受!
此次赵昀派了东厂的人直接去到宁州,查实叶霜的真实身世。现在的赵昀无比希望叶霜就是那叶惟昭的亲妹妹,东厂最终查实叶霜不是赵珩的女儿,这样至少还能给眼前这位可怜的男人一丁点希望……
……
叶惟昭陪着叶霜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这个角落是叶惟昭主动争取过来的。
原本宫人们给叶惟昭两兄妹安排的位置是在更靠中间的位置,但叶惟昭不去,坚持要和叶霜一起,坐在这个无人注意的角落。宫人们拗不过,只好由他。
叶惟昭与包括程家两兄弟在内的几名朝臣觥筹交错一番后,便回到了这个角落。叶霜看见程姣投射过来的犀利的目光,从叶惟昭带着叶霜入场,程姣脸上的神色就没有好过。
与程姣一起的两名中年妇人倒是一直在与程姣说着话,不用猜也知道,一定会有很多安慰的言论。但非常神奇的是,程家的男人们却对叶惟昭无甚反感的意思。当中叶霜还看见程烈拉着叶惟昭,两个人笑眯眯地说了好久的话。
叶霜暗笑,心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吧。女人重感性,而男人随时都可以为了理性而折腰。
与满场欢乐气氛格格不入的除了程姣,当然还有赵昀,赵昀本来就不开心,眼看着叶惟昭躲在角落里陪叶霜吃饭,他就更不乐意了,招招手安排了个小太监,去把叶惟昭给叫过来喝酒。
皇帝召见,叶惟昭自然不能推辞,只能丢下叶霜一个人坐在角落里,他自己过去陪赵昀喝酒。
因为赵昀是带着目的来的,必然是一杯接一杯往死里灌酒。
与大多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武夫不同,叶惟昭的酒量并不像他刀法那样好,很多时候出去吃饭他都是不喝酒的,就这一点“短板”,赵昀也是知道的。
如今两大壶烈酒干下去,叶惟昭肉眼可见的不行了。
赵昀看得开心,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倒是一旁的皇太后看不下去,啐了赵昀一句,“陛下你都一把岁数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喜欢跟人斗气?”
皇太后这句话是跟赵昀说的,说得小声,赵昀听见了拍拍太后的肩,说,“他们都是来为母后庆贺的,自然应该多喝点!”
皇太后听言,摇摇头,也不揭穿赵昀,叹一口气,扭过头去再不看。
沈琢坐在赵昀的下首,原本也是有一搭没一搭陪赵昀喝酒说话,眼看赵昀当众逗弄叶惟昭,她不清楚是不是叶惟昭又有什么差使没有办好,惹了赵昀不高兴。但作为一国之君,在皇太后的寿诞宴上这样做,也是够跌份的。
突然,沈琢向赵昀请命,她说赣南知府给太后孝敬的那一批香橙,现在搁内务府的仓库里头,若不早点分下去怕是要坏。今天陛下和众位大人们都开心,要不趁现在各府院的人都在,安排人手给大人们各家都送点?
赵昀当然赞同,现在他心情好,分点橙子给大臣们吃也是应该的。
于是赵昀招招手叫来自己的随从,让他们找人安排车马给今晚参加晚宴的每一位大人们府上,都送六筐香橙!
内侍总管听言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他凑过身去,压低了声音告诉赵昀,说内务府今晚办宴,人手都安排出去了,如果要今晚就把香橙派出去,怕是抽不出人手。万岁爷要不您看这样好不好?咱内务府明天一大早就派人去仓库清点香橙,清点好了,再派人给每户大人府上都送去?
沈琢坐在赵昀身边听见了,便打断了内侍总管的话,说:今晚不是还有神机营的人在吗,神机营的指挥使在这里,叫他们去送不就得了?
叶惟昭被灌得不行,听见沈琢这样说,立马抖擞了精神说自己愿意去送橙子。
赵昀一愣,话赶话说到这里,结果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玩物”给说丢了?
赵昀想换一个人去送,但一时间又找不到合适的人。没办法,赵昀只能撒手,今晚没整到叶惟昭出丑也不要紧,这往后还有的是机会。
就这样,叶惟昭拜别座上的众位大人后,便踉跄着离开宴厅,朝大殿外走去。
走过叶霜身边的时候,叶惟昭弯下腰,对叶霜耳语叫她不要乱跑,自己送完橙子就回来接她。
叶霜点点头答应了,她担心叶惟昭醉酒,问他还能走不?
叶惟昭拍拍叶霜的肩,叫她放心,便转身离去……
叶霜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吃菜,晚宴上丝竹悠扬,仙音悦耳,为了活跃气氛,礼部还精心准备了歌舞和杂耍表演。
叶霜从来没有见识过皇家的晚宴,若是搁从前,今晚一定会是叶霜大呼过瘾的时候。
但时移势易,现在的叶霜压根儿就没心思看表演,再加上叶惟昭又走了,叶霜还担心叶惟昭酒喝多了不好骑马,一整个晚上叶霜就这样连头都不敢抬,闷头只管往嘴里塞东西。至于都塞了些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直到叶霜的肚子实在是撑不下了,她才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箸。
叶霜摸了摸圆溜溜的肚子,抬起了头,却好巧不巧,正好迎上了自上首投射下来的那两道灼热的目光——
赵昀身边空荡荡的,也不知什么时候皇太后与原本一直伺候赵昀喝酒的沈贵妃都不见了。赵昀一个人坐在上首,正好没事干,便朝叶霜坐的那个方向望过来。一边还对他身边的一名老太监说着什么。
女人的直觉告诉叶霜,上首那个色心不敢的老男人又要发起行动了。礼节什么的,再也不重要了,叶霜毫不迟疑地转身,叫一名正好端着酒壶路过的小太监把靠在墙边那根拐杖给自己拿过来。
小太监替叶霜把拐杖取过来的时候,上首的赵昀还没有跟老太监交代完。说时迟那时快,叶霜毫不顾忌自己的伤腿,撑起拐杖在赵昀错愕的注视下离开了宴席……
第136章 嫡孙
叶霜原本是坐轿来的,因为要参加宴席,软轿便被放在了大殿外。叶霜撑着拐杖走出大殿,左右四顾,没有找到最开始抬轿的两个力夫。
找不到人抬自己,叶霜准备自己撑着拐杖也要离开这里。
依靠脑中残存的记忆,叶霜试图朝叶惟昭最开始带自己去歇脚的枫香阁的方向走,准备去那里等叶惟昭。
经过一处位置较高的廊桥的时候,透过朦胧月色,叶霜看见不远处的水榭里头站了两个人。
叶霜一愣,心里陡然吊起又落下——那个宽肩阔背的身影,不是叶惟昭又是谁!
叶霜并没有出声呼唤叶惟昭的名字,反倒往假山石背后缩了缩。因为跟叶惟昭站在一起的还有一个人,穿着繁复的宫衣,发髻高耸,分明就是一个宫里的女人。
藉着水榭里的烛火,女人转身的时候叶霜看见了女人的脸——正是那个被魏皇后嘲笑长得像叶霜的沈贵妃。
沈贵妃与叶惟昭似乎有什么事要谈,叶霜躲在那高高的廊桥里头看,看见叶惟昭与沈贵妃你来我往说了很久的话,在这期间叶惟昭多次对那沈贵妃鞠躬作揖,嘴里说着,或许是感谢沈贵妃的话。
叶霜静静地看他们二人说话,若非目前看来两个人交流都很正常,叶霜心里也是会起疙瘩的。毕竟孤男寡女躲在这深宫幽暗处见面,一个是贵妃一个是臣子,有什么话不能正大光明地说呢?
就在两个人看起来要分别之际,沈贵妃毫无预兆地突然伸出手来抓住了叶惟昭的手。
叶霜心里一个激灵,把脖子伸得老长想看看叶惟昭接下来要做什么。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着了,叶惟昭并没有任何动作,直到沈贵妃拉着他的手走到他的身前,继续深情款款地说着什么——
叶惟昭后退一步,离开沈贵妃三步之遥,行了一个大礼……
远在廊桥里的叶霜,似乎都看见了沈贵妃脸上的失望。
被叶惟昭拒绝的沈贵妃很明显丧失了继续谈下去的兴趣,她挺直了腰板,扭转身朝水榭外走去。
叶惟昭没有起身,他一直保持那个行大礼的姿势,直到沈贵妃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密林里再也看不见。
良久,叶惟昭才终于起身,独自一人走到水榭的边缘,望着前方黑暗里不知道什么地方,沉默伫立。
叶霜猜不出现在的叶惟昭究竟在想什么?但是能让叶惟昭沉默伫立想这么久的,一定不会是泛泛之辈。
从程姣到沈贵妃,再结合叶惟昭曾经问过叶霜的“如果他与程烈两个人只能活一个,叶霜会选谁?”
叶霜发现,自己突然看不懂叶惟昭了。
叶霜想,上辈子的叶惟昭一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神秘人物。
其实现在,他也是。
……
叶霜不准备揪着这一点与叶惟昭吃味,他收拾好心情,眼看着水榭里的叶惟昭终于结束了冥想,走出水榭往更远处的小道走去。
叶霜出声唤了一句:“哥哥!”
叶惟昭听见叶霜的呼唤被吓了一跳,他转身看见了正站在高高廊桥里头的叶霜,眼底划过一抹不一样的情绪,不过就这一抹轻描淡写的情绪,也很快被他愉悦上扬的嘴角给盖了过去。
叶惟昭站在下方朝叶霜大力地挥手,示意她站在原地不要动。
叶霜笑眯眯地拄着拐,站在高高的廊桥里头看着他。
叶惟昭飞奔上廊桥问叶霜怎么自己就出来了?
叶霜没有告诉他赵昀的事,只说自己吃饱了坐不住,便想回枫香阁等哥哥。
“你来这里多久了?”叶惟昭脸上的笑容不改,这样问叶霜。
“我刚走到这里就看见你往那边走,可真是巧,晚一点就错过了。”叶霜也笑眯眯地回答他,面不改色心不跳。
“……好。”叶惟昭没有多问。弯腰把叶霜打横抱起,抱着她朝前走。
尽管没有打算过追究,但是被叶惟昭抱在怀里,叶霜很难不想起就在刚才,抱自己的这一双手,沈贵妃还抓住过……
叶霜定定地想,倒在叶惟昭的怀里如老僧入定。
叶霜那僵直的身体,很容易就吸引到了叶惟昭的注意,叶惟昭笑着问叶霜,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抱了一尊石头菩萨?
叶霜回神,吃吃笑起来。她抬头看叶惟昭的脸,看见他眼底闪烁的澄澈——能与叶霜在一起,他的愉快是发自内心的。
叶霜瞬间释然,她想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的叶惟昭为叶霜做了那么多,她已经满足了。
叶霜不再说话,只把胳膊环过叶惟昭的脖颈,靠在他的胸前,静静地感受那胸膛底下有力的跳动。
见叶霜终于有了回应,叶惟昭也变得重新开心起来,他告诉叶霜,三日后,军队就要开拔了。去往新罗,与扶桑人作战。
“朝廷有令,出征的领兵官身边若有家眷,必须将家眷留在京中。我离开的这段时间里,你就在玉华观好好呆着,可再不要乱跑哟!”叶惟昭这样对叶霜说。
叶霜应下,说自己不去哪里,也没地方可去。原本她是想走的,但现在自己被叶惟昭塞进了玉华观的门,就算想走,她也不能不顾及静玄师尊。
得到叶霜的保证,叶惟昭也放心下来,他叫叶霜也放心,因为这一次出征,赵昀也会去。
“他到现在也没有放弃妥协的决心。”叶惟昭幽幽地说,“如果我是他,早就羞愧得一头碰死了。”
叶霜哑然,叫叶惟昭快别这么说,别人怎样她管不着,但这里是皇宫,哥哥千万要谨言慎行。
叶惟昭呵呵笑着没有再说话,两个人很快来到枫香阁,叶惟昭把叶霜放下后便出去了。很快,叶惟昭找来了两匹马。他问叶霜能骑马吗?因为他不想大动干戈找人过来抬轿子。
只要能出去,叶霜怎样都行,她急忙点头说没有问题。于是就这样,两个人骑着马,一起朝锦华宫宫门外走去。
走到锦华宫门口那一处碉楼的时候,守门的总旗看见叶惟昭来了,朝叶惟昭行了一个礼后说道,陛下有口谕,神机营指挥使尚有差使没有完成,暂时还不能离开。
叶惟昭一愣,辩解道,自己已经把送橙子的事情安排好了,没有什么尚未完成的差事。
但守门的总旗很明显不会听他的,既然皇帝有令说叶惟昭不能走,那么他们就当然不会放行的。
叶惟昭回头一想,不让自己走就不走吧,反正赵昀把自己留下来无非也就出出气,但叶霜已经完成她今天的差使了,无论如何也要把叶霜给先送出去。
于是叶惟昭提出来,想暂时出个门,安排自己的手下把二小姐给送回家,回头他再重新进来。但出乎叶惟昭和叶霜的预料,答案依旧是否定的。
叶惟昭有些怒了,觉得是禁军故意找茬,但禁军也没有办法,虽然他们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但皇帝的口谕就是这样下的,他们也只能执行。
就这样,双方在碉楼底下纠缠不清的时候,突然叶霜听见自身后传来一声喝令。扭头一看,一名发鬓斑白的内侍举着腰间玉牌朝这边走过来——原来是皇太后的銮驾到了。
眼见贵人路过,总旗丢下叶惟昭和叶霜,就朝皇太后的銮驾走去。一边走还一边与那领头的太监拉家常:“嘿!荣总管怎的现在就走了?这里好山好水的,不在这行宫住两天吗?”
“不了,不了!”那位被称作荣总管的太监一边走一边摇头,“再好,太后娘娘也住不惯,还是家里住着舒坦。”
“那是,那是!这宫外住着哪比得上宫里住着舒服。”总旗热情地迎上去,拿出守备记录簿子,龙飞凤舞往上头记了一笔,便转身对着碉楼高喊一声:“开门!送太后娘娘出宫——!”
马车辚辚,经过叶霜身边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你们二人守在此处,又是为何?”马车窗窗帘自内打开,露出皇太后的半张脸。
叶惟昭上前,拱手一拜,回答道:“下官想出去安排个人送二姑娘回家,可他们不让。”
“哦?”皇太后挑眉,“这又是为何?”
叶惟昭摇头,“下官不敢妄测圣意。”
老太后叹一口气,招招手叫来那荣总管,“荣福,你去跟总旗说说,就说是本宫的意思。天儿这么晚了,人李家小娘也需要休息,就让他哥先安排小娘回家,旁的事,都交给李指挥使去跟陛下交代吧!”
……
车队行进在回宫的路上,因为已过了亥时,现在并不是一个适合走夜路的时间。护送车队的禁卫军们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愈发谨慎的地探路、做警戒,生怕一个错眼就漏过了什么东西。
马车里,荣福正替皇太后剥着橙子。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过于寂静的车厢里,除了橙子皮在荣福手底下发出的滋滋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还是老太后率先发了话,“荣福,那个周小二说书,你学会了吗?上次你说学会了,要唱给本宫听。”
荣福欠身对皇太后道歉,说自己已经学会了一大半,还有一小段没有学会,待得他全部都学会了,一定会唱给太后听。
老太后点点头,接过荣福递过来的橙子瓣放进嘴里。荣福瞧着老太后的脸,试探着问:“今晚……陛下不高兴,会不会就是因为咱们……”
老太后扑哧一声,说哪能的事儿?本宫自问还没那本事让陛下介怀。
“你放心吧!陛下朝本宫眼里扎钉子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明知道今天是我珩儿的祭日,他却坚持每年在这个时候大办特办……”
太后语塞,浑浊的老眼里开始泛上泪光。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每每提起,这名见过大风大浪的老妇依然会忍不住心中那令她崩溃的痛。
“没错!陛下也是本宫的儿子,所以本宫只能选择原谅,但是他不顾娘的感受恣意妄为这么多年,本宫不认为今天不领他的情是有什么不对。”
“……”荣福沉默。
跟在皇太后身边足有五十年的他,对自己这位主子的脾气可谓是一清二楚,旁的事他都能够劝得太后重展笑颜,但偏就这件事,他自问也束手无策。
眼看着老太后脸上又重新泛起的沉静,荣福迭声称是,他说自己只是担心回宫后会遭致陛下的责罚,原本他们是不需要得罪陛下这么重的……
听得此言,皇太后抬起了头:
“你是说本宫今晚下谕放李家小娘走的事吗?”
荣福说是的,原本那李家小娘,与咱也无甚相干。
老太后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她抬眼看着黑洞洞的窗外,良久,才说了一句:
“这孩子眉眼间的神态……像极了我的珩儿……”
第137章 柳暗
尽管赵昀有一万个不愿意,他依旧还是出发了,率兵十万前往关东。
原本赵昀是没必要去的,派个人直接领兵去上战场就行了。但赵昀认为他是天子,不光是汉人的天子,也是新罗人、扶桑人的天子。现在两个庶出的儿子打架了,他这个当爹的,有必要亲自去劝劝。
若是两个儿子还都认他这个爹,那么此次出行兵不血刃,就可以把事情给圆满解决了,岂不妙哉?当然,如果儿子们不听,这边也带着兵的,到时候就看情况说话喽!
就这样,在秋风萧瑟的十月,皇帝赵昀领着十万大军出发了,随行左右的,除了定国候程坚和他最欣赏的几名东厂大员,当然还有叶惟昭。
原本赵昀对叶惟昭随军不随军还有些犹豫,因为根据目前东厂从江宁返回的信息来看,叶惟昭与叶霜非亲兄妹无疑,只现在对叶霜的身世尚存疑。赵昀原先想等等,后来等不住了,杨允在这边催得紧。
现在赵昀打算的是,一旦东厂返回信息,叶霜是赵珩的遗腹子的话,赵昀这边立马就把叶惟昭给拿下,不管怎么说江宁徐家和叶家欺君罪是定得死死的,杀头都是应该的,不杀——那就得看叶惟昭怎么做了。
所以把叶惟昭带在身边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怕叶惟昭听见风声跑了。
也正是出于这个原因,赵昀才把叶惟昭给带在身边一同出征。
此次出征,定国候程坚是统兵将领,赵昀当督军,东厂的那几名赵昀的心腹当程坚的副将。而叶惟昭,则只是赵昀的护卫罢了,不掌管领兵作战的权力。
所以这十万人的军队,说是去打仗,干事的就只有统帅程坚一个人,而其他人则都是来监视他的。
从朝廷大军走出京城城门的那一刻开始,阁老杨允的眉头就没有展开过。他不止一次对赵昀谏言,这样的队伍不合适,不要说去打仗了,就连去收尸,都收不了几具全的!
但赵昀不乐意了,他大骂杨允得寸进尺,自己都依你的言出兵了,现在又想插手军队的管理?老东西你再闹,当心朕收了你的金腰牌,把你撵出内阁!
杨允被气得不行,差点当场背过气去。还是叶惟昭眼疾手快,把杨允连推带拉地扯出了议事殿。
叶惟昭请阁老先回家,既然是上战场,有人把关全局,冲锋自有他们这些人去干,咱们对比扶桑军兵更强马更壮,还有更多的火器,所以就算冲锋的人少一半也是没有问题的。
杨阁老痛心疾首,看叶惟昭两眼,最后也只能哀叹两声拂袖离去。
于是就这样,一支各怀心思,甚至连指挥权都不确定的军队,踏着射入京城的第一缕阳光,昂首阔步踏上了他们的不归路……
……
赵昀走了,叶霜心头的那块大石头也落下了。她在静安府又安心地呆了一个月,待得腿伤痊愈,叶霜这才收拾起包袱,准备进山了。
在进山之前,叶霜想起自己还是有一个心愿没有了,在离开之前,她想最后了一次心头愿。
于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叶霜问送自己进山的守门将军成源:可以绕个道陪她先去一个地方吗?
成源陪着叶霜走上那条熟悉的街道,叶霜来到街角,远远地看如意锦的门匾和店门口的旗招。
周叔早已经开了门,自己拿个苕帚扫店门口的那段街道——周叔这人就是爱干净,不光店里面要扫,甚至连店门外的大马路,他也要保持干净。
叶霜定定地看着如意锦,就像在看自己的孩子。直到扫地的周叔抬起头来,注意到街角那一架奇怪的马车,定睛一看,那个坐在车窗口的居然是叶霜!
周叔非常惊讶地发现一段时间不见,叶霜居然变成了道姑,他难以理解,还有点不知所措。因为如意锦一直都挺好的,也没发生什么意外。
虽然那笔与宫里的生意黄了,但后来宫里人也没有再来找如意锦的麻烦,甚至连那两箱黄金的定金,他们也没有派人来要回。
周叔试探着问叶霜,是因为那笔生意的原因,才导致叶东家你非要出家吗?
叶霜笑着回答周叔说,哪有的事?我只是现在想出家了而已。
周叔沉默,他明白叶霜只是不想告诉他实情而已。
周叔问叶霜想进店去坐坐吗?
叶霜当然想啊!不过她依旧扭过头征求成源的意见。
成源立马打拱,对叶霜说,“咱们如果能在辰时出发,那就最好了。”
叶霜点点头说那感情好,现在距离辰时,还早得很!
得到成源的赞同,叶霜兴奋地像个孩子,“嗖——!”一声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兴冲冲地朝店里赶。
周叔从旁看在眼里,心说叶东家这反应也不像看破红尘的呀!怎的又非要出家呢?
带着满腹疑惑,周叔陪叶霜进到了店里。
来到店里,叶霜第一个碰见的人便是徐菁菁。
周叔立马对叶霜解释,说徐东家也是前阵子才来,住在后院的耳房里。差不多个把月时间了。原本是想跟叶东家您讨个示下的,但东家您的府院不大好进……
周叔顿了顿,叶霜明白周叔的意思,她知道徐菁菁来静安府找过自己,现在看来真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可惜当时被张楷给撵走了。
徐菁菁倒也不避嫌,直接告诉叶霜说自己被李家给休了,走投无路,还好姐姐你给我留了一个可以住人的店。
叶霜望着徐菁菁,无语凝噎。
徐菁菁瘦了不少,脸颊的肉都凹陷了下去。让人唯一欣慰的只有徐菁菁的精神还不错,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并没有半分颓废的神气。
“姐姐今日为何作如此装扮?”徐菁菁主动朝叶霜走来,她拿起叶霜的手,一脸疑惑地询问。
叶霜语迟,只觉得此事一两句话也说不清楚,徐菁菁看出来叶霜的心思,便拉着叶霜朝后院自己睡觉的房间走去。
姐妹俩进得房间,徐菁菁闩好门,送一杯茶到叶霜手里,自己也端一杯茶坐在旁边的凳子上,好整以瑕的看着叶霜。
叶霜有些不好意思开口,踯躅了半天,才终于选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角度,从这个能让尽量多人理解的角度入手,把自己那狗血的身世,以及与叶惟昭之间的感情都悉数抖落出来,告诉了徐菁菁。
这一次两个人的对话,堪称在徐晶晶生命中,给予徐菁菁震撼力最强的一次对话。
徐菁菁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表姐不是表姐,而表姐的哥哥也不是哥哥。
眼前这个穿着道衣的女子原来是皇家流落在外的公主,而那个被自己唤做大公子的人,就要做自己的姐夫……
徐菁菁有点晕,感觉自己的脑子都不好使了。
“那么……霜姐姐……”徐菁菁比划了半天,又吐出来一句,“我还能叫你霜姐姐吗?”
叶霜哑然,说我当然还是你的霜姐姐。
徐菁菁点点头,继续发问道:“姐姐既然就要嫁给大公子,那你为何又要选择这个时候出家呢?”
叶霜最后一次与徐菁菁分析了自己为什么要出家,以及自己不得不出家的原因后,徐菁菁才总算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徐菁菁一眼看得出来叶霜脸上的愁容,她安慰叶霜道:姐姐莫忧虑,水来土掩兵来将挡,姐姐您过去二十年都躲住了,不可能单就这几个月躲不过去。更何况大公子他一直都在为姐姐您努力,我也会一直站在姐姐的身边,帮助你保护你的!
经历过一次失败的婚姻的徐菁菁,明显成熟了不少。当她听完叶霜说的这些话,徐菁菁的眼睛里流露出来的并没有羡慕、嫉妒,或是不可思议,与难以理解。
相反地,自徐菁菁眼睛里流露出来的,是对叶霜浓浓的担心,与忧虑。
徐菁菁问叶霜,“霜姐姐可以不去做道姑吗?姐姐完全可以找一个别人都找不到的地方躲起来,不也一样安全?做道姑,多苦啊。”
叶霜摇摇头说,妹妹你错了,出家反而是我最好的归宿。
“你也知道,惟昭他去关东打仗了,若是他不幸回不来,则意味着我将永远躲在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地方,不能见我的祖母,也不能与母亲团聚,这对她们、对我来说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啊!若是我出家则不会有这般难过之事了。”
徐晶晶无言以对。总觉得这句话里头有什么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
“那么……”徐菁菁顿了顿,最终向叶霜表达了自己的立场:“无论姐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菁儿都一直站在姐姐这一边。”
两姐妹拉着手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成源走过来站在院子里提醒,马上就快到辰时了,叶霜才终于站了起来,准备离开。
“妹妹且安心在店里呆着,若是你呆烦了呆不住了,心里也不要有负担,直接回江宁老家,那是你的家,二舅舅和二舅母嫌弃谁也不可能嫌弃自己的女儿啊!”叶霜这样对徐菁菁说。
“嗯!姐姐,我知道的,只是现在……”徐菁菁脸上一抹羞涩的神态迅速划过,叶霜看得奇怪,正要开口问,徐菁菁又继续说道,“只是现在我还不想回去。咱们的如意锦需要人,我也喜欢呆在这里,就怕姐姐烦我。”
叶霜急忙辩解说自己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担心店里的住宿条件不好,亏待了妹妹。
两姐妹且说且走,一直走到院子里。叶霜看见院子的角落里新起了一方小池子,走近一看,那池子里有花有草,还有小桥流水和楼阁,活脱脱一幅江南水乡的景象。
“你这么漂亮的小池子是谁起的?我早就想在院子里摆几只水缸或挖个池子啥的,一直没时间来做,没想到已经有人替我做了!”叶霜趴在那池子边,一脸惊喜地问。
“我也觉得这院子里太素了,咱们做生意总是要讲个好彩头的。院子里空荡荡的不吉利,修一处这样的水景,一来聚财二来也能转运。”徐菁菁笑眯眯地答。
“所以起这么漂亮一个池子,妹妹一定花了不少钱吧。?”叶霜问。
“不多。”徐菁菁摇摇头,绝不多言。
叶霜不依,非要拉着徐菁菁问?徐菁菁坚决不说。
反倒是一旁的周叔看不下去了,笑呵呵地告诉叶霜,“池子也不是徐东家建的,您问她价钱她也答不出啊!说来咱们这池子的修建人,那可另有其人。”
周叔故意卖个关子,叶霜急了,催那周叔说自己马上就得进山,再不说她可就真走了!
周叔笑着,摇头摆尾地回答道,“是尹大人,翰林院侍讲尹禾尹大人建的啊!”
第138章 花明
尹禾自三年前入翰林院,从检讨做起,三年时间便做到了侍讲,为太子们讲学,讲论文史以备君王顾问。这样的人生奋斗经历,不可谓不励志。
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尹禾始终没有忘记徐菁菁,并一直默默的关注着她。当尹禾得知徐菁菁嫁给了李世澈做妾,他也伤心,绝望过,一度曾经消沉到生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病。
好在尹禾很快从这样的低谷中走了出来,他坐上了翰林院试讲的位置。而伴随如意锦和叶霜的出现,徐菁菁也终于从那个地狱一般的李家解脱了出来,住进了如意锦的铺子里。
得知这个消息的尹禾瞬间兴奋起来,他终于看见了成功的希望,并当机立断决定出手。
就这样,在徐菁菁住进如意锦的第二天。在一个晚霞满天的美丽傍晚,尹禾振奋精神给自己挂好熏香,整顿好衣裳,扣开了如意锦的大门……
……
果真应了那句老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叶霜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如意锦,改变的竟然是另一个姑娘的人生。
哪怕叶霜自己的命运,依旧百死一生、困难重重,但能够挽救徐菁菁于水火之中,叶霜也已经非常知足了。
在成源的护送下,叶霜安全“入住”了玉华观。叶惟昭打的主意正是让叶霜在这里安全度过几个月,毕竟身份变成了“出家人”这让赵昀也不好再以俗人的方式对待叶霜,也算多了一层保障。
但叶霜并不是这样想的,她是正儿八经的想出家,并且在进入玉华观后,她也很认认真真地拿起道家的课本每日研读。
玉华观是一个小道观,就静玄一个人,既当观主,也当守观人。叶霜只有一个,也不容易遇上叶惟昭这样出手阔绰的人。所以不能因为眼下有了,就不管以后。
直到叶霜入观,净玄道姑依旧在坚持自己种地,空闲的时候下山摆摊替人看风水相面,赚取一点碎银子,以维持观里的开支。
叶霜看自己的师尊每天劳动得辛苦,便提出来让师尊也带自己一起去种地。但叶霜是谁呀?静玄道姑怎敢让叶霜去种地?急忙拒绝。
叶霜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找点事来做,时不时帮师尊补补衣裳,每天坚持打扫观里的庭院,做一点她力所能及的事。
因为叶霜这般,耳聪目明,干活还积极主动,一点大小姐的架子都没有,静玄道姑心里还是很满意的。随着叶霜在观里的时间逐渐长久,两个人之间倒也愈发和谐了。
观中的日子比不上在府里当小姐,除了吃穿住行有些清苦,但胜在心情平静,也不担心生命安全,叶霜反倒挺满意现在的生活,除了一件事——
叶惟昭随军出入证已经一月多了,天气逐渐转凉,一想到叶惟昭去的是关东,叶霜心里就禁不住担心。
关东地处高寒,生活本就艰苦,更何况叶惟昭是去打仗的。
每一次静玄师尊下山去替人看风水相面赚银子的时候,叶霜都会跟着一起去。叶霜跟在静玄身后,替她背包袱扛个旗什么的。
当然也是并不是因为对看风水相面感兴趣才去的,她下山其实也是另有所图。
因为在京城的集市上有一处朝廷的公告牌,往往朝廷里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需要告知老百姓的,就会有宫里的官员派人往此处张贴告示。
每一次叶霜跟着静玄下山,叶霜都会来公告牌这里看看,看朝廷有没有往这里张贴一点关东战场的信息。
差不多在叶惟昭离开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公告牌上果然开始传来了关东战场的信息。
“皇帝陛下御驾亲征,亲临浿水,天子诏扶桑与新罗当立即止战!”
当叶霜第一次看见这条公告的时候,就觉得赵昀有点傻,带这么多兵去浿水,原来只是为了送一份诏书。
叶霜第二次进城的时候,看见公告牌上换了赵昀的第二份诏书:“斥扶桑王无理伐新罗诏”。
当时正好有朝廷的卫兵正在当众宣读这一份斥责扶桑人的诏书,围观者众,有身穿锦罗的商人,也有身穿素面布衫的农民,不少人都在频频摇头。
好在赵昀终究还是“重新振作了起来”,当叶霜第三次进城的时候,她看见公告牌上贴着朝廷军进攻新罗边境三镇的告示。
“他终究还是出兵了,作为□□上国,不这样做不足以彰显国之威力,抚远更能安内。更重要的是,这也是为了未来国家疆土安宁的唯一选择。”叶霜在心底默默的想。
出兵倒是大快了人心,但叶霜很快又陷入了新的担忧,她担心叶惟昭受伤,无论结果会是什么,叶霜都忧虑得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师尊静玄看出来叶霜的担心,也不揭穿她。换作其他弟子,静玄不光要教育,还会罚,但因为弟子是叶霜,静玄也只能把无奈往肚里咽。
静玄做不了什么只能趁自己下山的时候,多带叶霜四处走走,散一散心。
这一天,静玄道姑带着叶霜下山去买檀香,因为马上就要过年了,顺便还要给观里置办一点过年的东西。
虽然此行的目的只是为了买东西,叶霜依旧首先去城门楼底的公告牌下溜跶了一圈。
今天公告牌上并没有贴新的关东战况,但叶霜听见了,有人在传小道消息。说前线有人叛变,但好在陛下英明神武,提前做好了预防,如今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叶霜听言莫名心头就开始发紧。
她害怕人们嘴里说的那个叛变者,会不会是叶惟昭?
但是很快她便说服了自己。叶惟昭恨死了扶桑人,朝廷出兵是去打扶桑人的,若要叛变定是帮那扶桑人反攻朝廷。叶惟昭怎么可能干出这样的事情?
叶霜开始嘲笑自己实在多虑的有些可笑。如此担心叶惟昭叛变,莫非一直都把他当坏人看待的?
叶霜摇摇头,把脑中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统统丢开,一心一意跟着师尊一起去置办年货。她告诉自己,不应该怀疑叶惟昭,应该对他保持十二分的信任!
今天是腊月二十,临近年关,京城里的人们也都纷纷出门置办、采买,为家中过年做准备。城里各大商铺们都出动了,城隍庙前,卖各种小吃、布匹、生活物资、果子茶点的,早在几天前就摆好了阵仗,把偌大一条街道堵得满满当当的,热闹非凡。
叶霜陪着静玄道姑先去买好檀香,师徒二人准备去往面点房再买点祭祀用的糕点。正走在路上,突然自正前方冲过来两个人,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闯,十分狂野。
叶霜定睛,只见当先一骑是一位少年,墨黑色大氅,穿一身翠蓝色缂丝织金箭袖袍,腰间金玉蹀躞带,脚蹬金缎云头皂靴,端的是世家贵公子的打扮。
少年许是才学会骑马不久,跨骑在马背上的时候,姿势很是不协调。但少年骑马的水平很差,胆子却不小,死命挥动马鞭,催得马儿跑得飞快。
所过之处惊叫声不断,路人们被吓倒的,被马儿撞翻的,跟刀割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
静玄道姑看得分明,拉起叶霜就朝路边躲。
突然,叶霜看见就在道路的正中央,正好在马儿前进的方向上。一个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叶霜甩开静玄的手,朝那名小孩扑去。嘴里一边喊着,“危险!快躲开!”
见叶霜不仅不躲,反倒朝马儿奔去,静玄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她想伸手把叶霜给重新抓回来,但是没有成功。
就在叶霜把那孩子一把从路中央推开的时候,马儿飞驰而过,叶霜重重地摔倒在路边……
静玄道姑被吓坏了,大叫一声“明远”,便冲上前去查看叶霜的伤情。
身后再度传来马蹄声响,正是尾随刚才那名少年而来的第二骑人马。
静玄气愤不过,大喝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她甩起手中写着“看相算命”的旗招拦在那马匹的正前方。因为旗招很长,来人怕被长杆伤了马,只能“吁——!”一声勒停了马。
“你们!为什么伤人?”静玄背着包袱横着杆,昂首挺胸站在路中央,大声质问来人。
来人是一副随从的打扮,眼看着自己的主子已经跑远,而自己却被人拦在了原地。随从心下着急,竟全然不顾静玄还拦在身前,催马想强行冲关。
很明显,随从的这一举动犯了众怒,同样受到伤害的路人们再也忍不住了,纷纷冲过来拦住这名随从,七嘴八舌地唾骂、指责起来。
随从身陷群众的怒火中再难脱身,眼看就要被人们的唾沫星子淹死,却见最开始离开的那名少年又折返了回来。
“你们这群贱民,想造反吗?”少年厉声,他高举手中的马鞭,试图驱散身前的人群。但众怒已起,少年的马鞭不知被谁给抓住了,竟一个不小心从那马背上摔了下来,堪堪摔在叶霜的身边。
少年见叶霜坐在地上,知道人们定是为坐地上这个女道士来报仇的。便一个突然乍起,朝叶霜扑过去……
第139章 天下
叶霜眼疾手快,挥动胳膊朝那少年脸上狠狠地来了一巴掌。
少年毕竟还是少年,处世经验较为缺乏。伴随“啪”一声清亮的脆响,少年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给扇晕了,呆呆地立在原地,忘记了反抗。
就这样,“行凶作恶”的两个罪魁祸首,很快就被这群愤怒的路人们给制服了。
只可惜好景不长,不等这两名坏蛋获得他们应有的报应,自远处街道上又走过来了一大队人马——而这一次,则是配有带刀护卫的。
带刀护卫们很快就驱散了聚集的人群,一架马车开过来停在了路中央。
“发生了什么事?”马车旁,一名带刀侍卫怒目圆瞪,特别不耐烦地对众人大声呵斥。
老百姓们可不是吓大的,有人特别不服气地对那带刀侍卫痛陈,地上这两名被老百姓们制服的“恶霸”,就在刚刚,是怎样霸凌路人的。
只可惜这名带刀侍卫似乎也不是一个好人,听完人们的称述,他脸上一点同情的意思都没有,反倒还准备朝人们怒吼什么。
突然,从他身后的马车里传出来一个沉静却又威严的老妇的声音:“孙冉!别说了,给伤者每人二十两银,叫他们都散去吧!”
叶霜听见这老妇的声音一愣,这声音似曾相识。
不等叶霜多想,但见一旁那撞人的少年竟生气起来,他挣脱身上的束缚站起身来朝着马车大喊:“祖母!是他们先打人的!为什么祖母还要给他们银子?”
“川儿,祖母不止一次对你讲过,君子当宽而不僈。更何况今日咱们还有事,你却在这大街上与人闹将起来,损人且不利己,这又是何苦呢?”马车里老妇人的声音,提高了一度,隐隐听得出当中的愠怒。
“他们这叫以下犯上,按罪当诛!祖母为何却只归咎于损人不利己?你若不让步,那不就只利己了吗?”少年大喊起来,似乎是为了报刚才的“一巴掌”之仇,少年出其不意地,竟突然朝叶霜狠推一掌……
好不容易站起身的叶霜,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又给重新推倒在了地上。如此顽劣之徒,叶霜也是第一次见识。她控制不住很想还手,给这孩子一脚,但是一想起老妇的声音,也只能生生忍住了。
几乎就在同时,马车门帘打开了,一名衣着简洁的老妇人出现在马车门口。
与时下许多年过半百的老年人一样,妇人穿一身银灰色撒花立身大袄,头戴貂鼠皮的抹额,倒是当中一粒硕大的东珠精光内敛,彰显了她非凡的身份——正是与叶霜有过一面之缘的皇太后。
“孙冉!”皇太后走到少年面前大喝一声,叫的却是刚才那位凶神恶煞的带刀侍卫的名字。
“孙冉在!”带刀侍卫低着头,来到皇太后的身边。
“带川儿离开。”皇太后说。
皇太后下令,无人能拒绝。
被皇太后叫川儿的少年很快就被带走。
少年依旧愤愤不平,离开的时候气势汹汹的,横冲直撞,把他自己的祖母撞了一个趔趄。
当时叶霜正好站在旁边,虽然一肚皮的火,她眼明手快依旧扶了老太后一把。
皇太后瞟一眼叶霜,那目光冷冽不带一丝感情。叶霜被激得一个激灵,当下便撒了手。
带刀侍卫们冲过来,迅速把皇太后接走,就好像叶霜马上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迫害老太后一样。
有嘴上无毛的老奴才走过来,往叶霜手里塞进几块碎银子。
叶霜低头一看,刚好二十两。
……
回玉华观路上,静玄问叶霜,为什么要扶那恶霸一家的人?
“区区二十两就把你给打发了,是可以瞧大夫了,还是可以治骨头痛了?明远你就不该扶她,不光没有一句感谢的话,连道歉的话也没有。这样的人就应该让他们自己尝尝后果。”静玄道姑忿忿不平地说。
叶霜听言乐了,开玩笑道:师尊,出家人不都以慈悲为怀吗?师尊却教徒弟睚眦必报。
静玄摇摇头说:“佛家推崇摩诃萨埵舍身饲虎,在我道门看来却不以为然。千百年前,祖天师张道陵于龙虎山结庐炼丹,后驾临青城,斩百鬼,订盟约,从此天清地宁。也就是在那一刻起为道门定下了“惩恶扬善、替天行道”的宗旨。
咱们道门讲无量度人,也讲承负。
自作自受,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亦乃先贤口中箴言。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就像今日这般,对方待你如草芥,此时明远你就应当远离他们力保自身安全,而非主动立于危墙之下,让自己再遭一次危机的可能。人,千万不可以太懦弱,否则你连你自己都保护不了。”
叶霜认真听完静玄的话,轻轻点了点头。
“明白了,师尊。”叶霜说。
她没有告诉静玄道姑,刚才那恶霸的一家,给自己二十两银的老恶霸是皇太后,而且小恶霸,则是赵昀的长子,赵昱川。
叶惟昭曾经对叶霜说过,赵昀先后立过两任皇后。现在这个魏皇后已经是第二任皇后了,先头那个皇后是被魏皇后使计挤下去的。
魏皇后的儿子,赵昱川,是目前赵昀身边儿子里面年龄最大的。
但实际上赵昱川却并不是赵昀的第一个儿子。赵昀的大儿子是先头那个皇后生的,第一任皇后死后,这位真正的大皇子也很快就死了。至于大皇子究竟是因为什么而死,谁也说不清楚,反正现在,魏皇后的儿子赵昱川,就成了年龄最大的一个儿子。
赵昀膝下子嗣不多,除了几个公主,赵昀还有一个小儿子,叫赵昱瑾,赵昱瑾是由一名嫔妃所生。至于这名嫔妃是谁,或许因为疏忽,叶惟昭当时没有说。后来叶霜其他渠道得知赵昱瑾的母亲姓沈,名叫沈琢。
叶霜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一群姓赵的人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也从来没有想过,一定要与这一群姓赵的人,建立什么感情交流的机会。
可人,总是很复杂的。虽然心里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但是当叶霜真的面对他们的时候,她的行为总是下意识的就会被某些因素所干扰,做不到心无杂念。
好在叶霜出了家,在处理这一类事情上,有先天的优势,那就是她可以选择逃避。
叶霜只要跟着静玄回到玉华观,她的生活就可以变得更简单一些,而心也可以变得更平静。
自那一次在大街上与皇太后和赵昱川偶遇后,叶霜便有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活动范围。每一次下山,她依旧会去城门楼底那处公示牌底下看一看消息,陪静玄道姑买一点观里要用的必需品,旁的地方,她再也不去了。
在过年的前一天,叶霜最后去了一次如意锦,给徐菁菁和周叔送了点静玄种的菜。叶霜送菜那一天,正好尹禾也在。
尹禾从文,叶惟昭从武,两个人在朝堂上相交际的机会不多。但尹禾始终记得自己是通过叶惟昭进入这京城官场的,他始终把叶惟昭当作自己的恩人。逢年过节的时候都会往叶惟昭府上送礼物,维护两个人的关系。
虽然自叶霜来京之后,从来没有见过尹禾。但出乎叶霜的预料,尹禾对叶惟昭身边的人和事竟相当的清楚。见到叶霜变姑子了,他也一点不惊讶,依旧恭恭敬敬地唤叶霜二姑娘,还给叶霜行了一个大礼,就像拜嫂子。
再次见到徐菁菁,叶霜发现徐菁菁长胖了些,脸上也红光满面,连说话的声音都亮了起来,显见得日子过得不错。虽然只能住在逼仄的店铺里,但徐菁菁却过上了比过去更加舒心的生活。
在徐菁菁的打理下,如意锦运转良好。徐菁菁希望叶霜能继续为如意锦设计新纹样,因为离开叶霜,如意锦便失去了灵魂。
叶霜推脱不得,答应为徐菁菁画几张图,作为明年的新花样。临走的时候,徐菁菁拿出来一本账本,告诉叶霜说这是今年一年下来如意锦的收益,要叶霜收下。
叶霜笑了笑,把账本又重新塞回了徐菁菁手里。她告诉徐菁菁说自己已经出家了,你什么时候见过道姑开店当东家的?
徐菁菁哑然,脸上一副左右为难的表情。她告诉叶霜说,如果姐姐不能再开如意锦,那么她也没办法一个人开下去。因为这家店,本来就是叶霜的,她只是来帮忙的人。
把徐菁菁抱进怀里拍拍她的背,安慰徐菁菁安心呆着。如今的如意锦是徐菁菁的依靠,也是叶霜的精神寄托,超过了自己对金钱的追求。徐菁菁应该,也必须要留下来帮助叶霜啊!
最后两姐妹说好,叶霜出家不好掌钱。那么叶霜出家这些年的帐就先由徐菁菁暂时代管,待叶霜回家之后再一并结算归还。
离开的时候,叶霜偷偷问徐菁菁,她与尹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成亲?
徐菁菁的脸腾一下红了,她告诉叶霜,说尹禾最近手头还有一点事,完了他就要回一趟云阳老家。
叶霜听言笑了,知道小两口这婚事是已经提上日程了,她开心地把徐菁菁拥进怀里狠狠抱了一下。
“菁儿,我真替你感到高兴!”叶霜说。
……
远离了关东的战火,日子就这样在安宁中一天一天过去。
叶霜两世第一次在偏僻又清冷的道观度过了一个难忘的春节。
虽然东西有限,静玄依旧带着叶霜把她们的玉华观给收拾得整洁又敞亮。
静玄把她们从山下买来的唯二两个大红灯笼挂到了主殿的房檐底下,那里头供的是祖天师张道陵的金身。天师的金身还是用叶惟昭送来的那一千两金镀的。
叶霜往师尊和自己房间的门窗上都贴上了福字。师尊静玄亲自下厨,给叶霜煮了一盘青菜饺子,叶霜做了一笼艾叶粑,师徒二人就算过了年。
过完年,叶霜再度回到那种早上寅时起来干活,下午做功课,晚上做晚课,偶尔下一趟山买东西,摆摊算命赚银子的平淡生活。
边疆的战况像雪片一样传回了京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朝廷军收回浿水三镇。”
“扶桑军狼狈南逃,朝廷军已掌控以松岳山以北全部地区。”
“朝廷军于三角城大败扶桑军,扶桑军主帅被流箭所伤。”……
随着边疆战事的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回来,叶霜知道,这场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
伴随扶桑军主帅剑伤的逐日恶化,扶桑人终于从新罗撤军。就在金秋送爽的九月,叶惟昭要回来了。
……
先锋官来报,皇帝赵昀将在今日午时前返回京城。
京城西门外早有扇麾林立,乌泱泱一大片兵甲骑士,僚佐属官侍立于此——皇太后携众臣于城外三里相迎赵昀凯旋。
叶霜也到了。
原本静玄约了一家人做法事,但叶惟昭又要回了。破天荒的,今天叶霜没有再选择与静玄在一起,她选择了去西门外迎接叶惟昭。
若是道门普通的弟子,徒弟想抛下师父,肯定是不被允许的。但叶霜不一样,她不是普通道门弟子,所以静玄对叶霜的这种请求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叶霜今天天不见亮就起床了,飞快收拾好自己后,便一个人下了山。
静玄提醒叶霜,大军要中午才会到,你去那么早干嘛?
叶霜笑道,没事,早点去,可以占到一个好位置。
眼看叶霜眼底那发自内心的喜悦,静玄无语,摆摆手叫叶霜快走,自己则扭转身去,再不理会。
太阳一点一点划过头顶,叶霜从一大早等到了中午,早已经饥肠辘辘。
她果然抢到了一个好位置,一个仅次于皇太后的绝佳观察位。
叶霜站的地方是一个土坡,正对进城的官道。皇太后带了人在坡底下站着,方便第一时间迎上前去跟皇帝拥抱,叶霜就站在那皇家人的后脑勺上。
这个位置很好,很多人想抢,叶霜哪怕想喝水了也不舍得离开。随身的水壶早干了,好在叶霜早有准备,她咽一口口水润一润干涸的喉咙,又从怀里摸出来一只梨继续为自己补充体力和水分。
终于,自山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群马健蹄叩地的轰隆声。秋叶飞扬,秋风吹过来金灿灿的旌旗——
大军回京了!
周身的血液瞬间就沸腾起来。
哪怕已经是站在了最高位,叶霜依旧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朝迎面而来的队伍看去……
走在最前面的,依旧是有名的黑旗军,这是一支隶属于东厂管辖的私兵队伍,专门配合东厂干所有正常人不方便干的事情。
紧随其后的,自然是东厂的人,他们举着东厂标志的旗帜,在队伍里已经可见当初跟随赵昀出征的那名东厂掌刑官。
可出人预料的是,在东厂的队伍里,叶霜并没有看见赵昀的车马。
叶霜想,或许赵昀走在后头的?
直到叶霜又看见了写着“程”字的帅旗,帅旗底下程坚骑着战马与几名将军策马快跑,离开队伍,朝路边等候的皇太后的位置跑去。
看到此时,叶霜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她想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赵昀久久不现身,关键她也没有看见叶惟昭。
叶霜看见程坚带几个人飞奔到皇太后的身边,附耳说了几句什么,皇家前来迎接的马车就开始准备撤离。
叶霜暗自惊讶,她眼睁睁看着皇太后带着赵昀的两个儿子并魏皇后和几名妃嫔重新回到马车,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原本挤满山坡前来迎接大军的皇室成员和宫中大臣们,便撤了个一干二净!
人群里开始骚动,叶霜听见有人在传播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谣言,说回京的军队里有人叛变了,皇帝已经许久没有露面,或许早已经没了……
军队里有人叛变的消息,已经是第二次出现了。这样的谣言听起来就很假,叶霜自然是不信的。
虽说是不信的,但叶霜的手脚依旧开始发麻,心就像落进了一只看不见底的无底洞,一直沉,一直沉,不知道要沉到什么地方去。
如果赵昀许久没有露过面,那么接下来朝中会发生什么,那是难以想像的。
不否认,眼下赵昀当皇帝的能力是不够好的,但叶霜并不认为那个恶霸一般的赵昱川,和还被太监抱在手里的赵昱瑾有能力发动政变,争抢自己爹的皇位。
所以又有谁还有那个必要,去杀死赵昀,发动政变呢?
叶霜坚定地认为朝廷里什么事都没有,叶惟昭也很安全。
可事实情况却是,叶霜并没有接到叶惟昭。
她一直等到了大军彻底走完,城西门外等候的人群也全都散尽了,叶霜才拖着灌铅一样的腿,朝回城的方向走。
走在路上的时候,叶霜看见一位脸蛋皱成核桃般的老太太,一边走一边哭。
老太太哭得可怜,叶霜走上前去问她哭什么?
“老身的小儿子死了,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被自己人杀死的,他是府军前卫抽派出征的小校,听齐勇将军调遣……”
“……”叶霜沉默了。
齐勇正是随赵昀出征的另一位东厂理刑官,东厂出去三名大员,如今只回来了两个。就连齐勇自己,都没有回来……
眼见叶霜的脸色一层、一层越来越难看,老太太以为叶霜家里也死人了,便安慰她道:
“小师傅莫要担忧,你的家人定然能平安脱险的,程将军是常胜将军,老厉害了,一定会抓住叛军头子,还我们老百姓,一个太平的!”
叶霜点点头,想对老太太说点什么,却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伸出手来一抹脸颊,满手湿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