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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旨意下


    瑶光月信很准。


    隔了两天命她出家的圣旨便下来了。


    太妃听到宫中有圣旨给韩良娣还以为端王又给瑶光求了什么封赏。没想到先头照例夸了一番什么贞静贤淑至孝纯仁等语忽听到命其“择吉日在灵慧祠出家”吓了一跳当即叫那传旨的太监,“再念一遍!”


    今日来王府传旨的太监是李德胜的徒弟崔旺他见韩良娣脸色平静无波,反而淑太妃有惶惑之意,只得又念了一遍圣旨,小声道:“娘娘,圣上数天前就令大人们拟了旨意。”意思是此事已无可还转。


    太妃气得握拳朝自己膝盖上狠狠砸了两下,“冤孽!冤孽!我怎么养了这么个左心牛性的小爷!”


    瑶光李嬷嬷等吓得忙拉住太妃劝慰。


    一见太妃气得发晕把瑶光也惊得不行。万一把老太太气出个好歹可怎么办?她赶快叫玉版拿了药油,倒了些在掌心搓热了捂在太妃太阳穴上,再和玉版等人将太妃小心地扶到炕上躺着。


    太妃略好受了些挥挥手叫瑶光领了圣旨跪谢天恩又问崔旺,“不知吉日可订了?是哪一天?出家又是个什么章程?”


    崔旺来之前本以为韩良娣不受待见没想到太妃看起来很是看重她,当即换了一副脸色,温言道“娘娘不必忧心这些,礼部和道录司自有章程。六日后便是吉日,待韩良娣……不,韩娘子收拾好了,自有人接引。”


    送走了崔旺,太妃拉着瑶光的手直掉泪,又骂端王,“死乞白赖地把人弄来,平日里不知作养温存,就知道逞威风,磋磨了几年不新鲜了又把人送到那种苦地方!”


    瑶光忙说:“能为安慈太后祈福是多大的福分,我是愿意的。”


    太妃含泪看瑶光,从她脸上依稀看出几分当年韩湲高鼻丰唇文采俊秀的样子,又是一阵心酸。


    李嬷嬷也劝道:“先前玄朴道长不是说了,良娣是‘华盖入命’的命格,与佛道有缘,这正是应了缘法。”


    不提玄朴还好,一提他,太妃大骂道,“就偏他爱说什么‘华盖入命’!乌鸦嘴!”这已是完全在迁怒了。


    瑶光不知道原来太妃还给她瞧了八字,人家还说她天生和佛道有缘,这知道后劝慰起太妃就更有词了。


    翌日,太妃进了宫,想跟皇帝再说说此事,变个法儿收回成命。哪知崔旺回宫之后将太妃不舍之态一说,皇帝早有了准备。


    说是钦天监奏报近日天象有异,皇陵的人来奏安慈太后陵寝附近有地动,皇帝请太清宫周真人卜测,需得一个命格贵重的皇室贵人祈福祝祷,这人还需是外姓的。恰巧这时端王上奏韩氏出家,周真人见过她的八字,当下笑道:“天意!天意!”这才下了旨意给韩瑶光1.0。


    安慈太后是皇帝生母懿贵妃。老皇帝临终前遗诏中特命新皇登基后追封为太后。


    涉及安慈太后,淑太妃也没话说。只能暗地骂茜香国那帮该死的作孽,定是他们这场叛乱荼毒不知多少圣灵,这才惹得安慈太后在天之灵不安,殃及瑶光。


    可她细想一下,周真人何以知道瑶光的八字的?还是自己着人给他送去的。在这之前,出了林九那档子事后瑶光梦魇发烧,她为求保平安还给了瑶光请了太清宫的寄名符。虽说没正式做寄名弟子的仪式,但此时想来,真有点“天命”的意思了。


    唉。


    至此,太后知道木已成舟,只得郁闷地回了王府。


    端王很机灵地躲了几日才回王府,虽避不过被太妃臭骂一通,但总算没正面撞上老母亲的怒气。


    偏太后不知打哪儿听说了端王良娣韩氏要出家的事,派了身边一位大宫女来跟淑太妃说,想叫瑶光随宣和公主出家。韩氏身份也够贵重,在灵慧祠给安慈太后祈福和在川元观跟着公主一起祈福不一样的么?


    淑太妃正一肚子闷气无处发作,话没听完便对来人冷笑道,“我就说呢,怎么好好的想起我们了?要让我知道是哪一个在太后跟前多嘴,必找个机会整治了她!”周真人原说瑶光这两年犯小人,什么钦天监看出天象有异,为什么好不好皇陵地动就是慈安太后之灵不安?没准都是小人在背后搞的!


    大宫女一听这话脸都白了,忙跪下请罪。


    瑶光等人又劝慰了一番,太妃这才作罢,让人起来回去回覆太后,说这是皇上问了周真人才定下来的。有本事去跟皇帝说吧!


    太妃至此已无计可施,再想起瑶光醒来后种种不凡经历,何以无师自通善画观音了?画观音图时为何能瞧见观音的样子?还有她忽如曾祖附身打跑林九一伙……


    若是瑶光命中真是与佛道有缘,强拦着她不叫出家,怕反是害了她。


    于是气终于顺了,便用心替她打点起来。头一件事,便是郑重请来薛娘子,问她可愿意继续跟着瑶光。瑶光出家,也得有个随行的女冠才好。


    太妃既看重薛娘子家世人品,又深知她和瑶光投契,觉得要是能把薛娘子劝得随瑶光出家,那再好不过。


    太妃一说,薛娘子自然是愿意的。


    她再没想到瑶光真有出家这一日。她原以为怎么也得等到端王娶了侧妃再加一堆小老婆,忙乱个一二年,其中要是有“上进”的姬妾,等端王有了新宠,瑶光便可以再请求去。


    哪能想到雷厉风行,再过上几天就要去灵慧祠了。


    出家这事她和瑶光筹划已久,此时天随人愿,但不好将喜色流露出来。


    太妃见薛娘子答应了,还有些怕她其实并不愿意,反而携着她的手说了许多女子出家的好处,又许给她一千两的出家银子傍身。


    再接着,太妃着人去灵慧祠先行供奉,去瞧瞧那是个什么所在。


    圣旨下得这么仓促,恐怕灵慧祠即便有心,能为瑶光准备的房舍也会多有不足之处。不管怎么说,先整理得能住人了再慢慢收拾吧。


    另有一条重要的,就是去打听灵慧祠管事的人性情如何。


    瑶光将“出家”作为阶段性目标后和薛娘子一起做过功课,两人将京城远近由女冠主持的道观寺庙都列出来逐个讨论过优缺点。


    灵慧祠紧邻着皇家寺庙太清宫,供奉的是一位统领北方五大水系的水神娘娘,叫做“碧水元君”。灵慧祠虽不及太清宫历史悠久,也有百余年累积,初代观主是太清宫第十四代掌教真人的一位师妹。(瑶光当初听到这一节立刻想到王重阳与林朝英。)


    太清宫建在在京城东郊四五十里的麒县梨溪山上,始建于前朝显圣年间,后又多次增建,在前朝崇辉年间已经达到鼎盛,乃是北方第一大道观。太清宫院落栉比鳞次,文彩辉煌,远看如仙山上琼楼玉宇。


    太清宫现任掌教道士周真人是先皇敕封的“紫阳真人”,现任着道录司掌印之职,据说很有些神通。


    至于灵慧祠,虽也在梨溪山上,但香火不旺,现任观主是位老郡主,比老皇爷还高一辈。便是太妃也得叫一声“姑母”的。


    灵慧祠的优点和缺点同样多。优点很明显,有和太清宫的香火情,还有老郡主坐镇,就算没什么香火,但也算是二等的皇家寺院了,一不必担心有不长眼的人欺辱,二不必担心寺院主持打个幌子其实是做皮肉生意的——不少寺院收留了些贫苦女子,明着是清修的地方,实则和秦楼楚馆无异,至于寺院中的女冠、尼姑是不是自愿的,主持用鞭子敲打一顿,管叫你大喊“我自愿的”。


    灵慧祠的缺点也同样明星。老郡主观主八十几岁了,但身体还很好,有这么一位年老辈分高的观主在头上压着,想必去了之后不会过得太自由。搞不好还要规定你早上几点起床做早课,再给你规定今年考试必须过几门什么的。


    瑶光是奉旨出家,自然不用操心道士资格证的事,但也不能太水了,总得学点东西。


    她是经历过我大中华文化圈的应试教育的人,对于应付考试有丰富的经验,再说,有薛宫正这位家庭教师同吃同睡的经历,她对任何考试都有信心。


    太妃见瑶光得了圣旨之后精神头很好,一声没哭,还打发人去买了考道士资格证的各种书籍,终于放下心,又开始为瑶光选拣带去出家的人。


    像瑶光这种身份高贵的,出家时虽不至于像公主们出家那样有大批随行人员,但尽可带几个伺候的人。


    王府中上上下下的奴才这时都知道韩良娣要出家去灵慧祠为安慈太后祈福祝祷的事了,私下议论纷纷,斓曦苑的这干人更是愁得连强颜欢笑都笑不出了。


    其余人还罢了,紫翎翠羽两个大丫鬟十分为难。她们已经是太妃给了瑶光的,按理说是必得跟去的,但这两位青春年少,又从小在绮罗堆里长大,单是想到出家后鲜艳衣服都穿不成了就难受。


    她们自从去了斓曦苑,心境就一直起起落落。主子和王妃别苗头的时候为主子忧心,主子受到太妃宠爱的时候为她开心,没开心几天主子去了绿柳庄,她们也得跟着去乡下,主子在乡间住了几个月太妃时有赏赐,她们又觉得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希望,谁知转眼间就出了“路匪”!


    好不容易熬到王妃自个把自个给作完蛋了,主子也终于回王府了,端王爷也回京了,大家都以为这下该过上红红火火的小日子了,人人扬眉吐气——就算后面娶了侧妃又如何?谁能比我们主子呢?伺候王爷、太妃的时间最长不说,情分也是独一份的,连原配王妃都给干趴下了,别说新娶侧妃,就是再娶的正妃,只要不傻得跟前面那位王妃一样就不敢跟我们主子别苗头!


    众人都欢欢喜喜等着水涨船高从此跟着受宠的韩良娣吃香喝辣呢,谁知道,咔嚓嚓一阵焦雷从天而降——万岁爷下旨让韩良娣出家!


    这出家,可跟去绿柳庄暂住是两种性质。想也知道灵慧祠不会比绿柳庄好到哪儿,跟王府更不能比,她们去了绿柳庄还是二层主子,到了灵慧祠恐怕就得真的当奴婢了。而且,将来终身又怎么说呢?我们还想嫁人呢!我们的家人还都在王府呢!


    瑶光没让她们焦虑很久。太妃一发话要准备几个人随瑶光去灵慧祠,当天晚上瑶光便叫来紫翎翠羽,告诉她们,自己不会带她们去的,让她们安心。


    开玩笑,这两个小姐连泥巴地都不想下来站的,她外出游玩都不敢带她们,何况是出家。


    不过她当然不能说是嫌弃她俩娇气不堪用,这话一说这俩姑娘这辈子就毁了。瑶光只跟太妃说,这两个一家子都在王府,没有老子娘还在呢逼人家跟着出家的道理,就算是家生子也不能拆散人家骨肉。再说,她是去清修的,带着这两个花朵般的丫鬟,让她们做什么?刺绣?管账?还是帮她念经?这不是拿着水仙花当大葱使么?白糟蹋了人家。


    两人伺候了自己一场,又一直兢兢业业的,她给她们一人二十两压箱的银子,权当将来她们发嫁时给的添妆了,全了主仆一场的情分。


    太妃听了直说瑶光是个懂孝道的,命人叫来紫翎翠羽,让她们给瑶光磕头谢恩,说等瑶光出家后仍叫她们在春晖园当差,将来发嫁时太妃再一人给三十两压箱银子。


    至于院子中其他人,瑶光都不打算带着,但也各有赏赐。尤其王妈妈。


    这个老妈妈服侍了两版韩瑶光1.0,从韩瑶光1.0版进府到她这个2.0版出家,也算有始有终。尤其跟着她时还遇到林九那伙人还很受了场惊吓,合该给一笔丰厚的退休金让人家回家享受退休生活了。


    瑶光禀了太妃,给王妈妈一百两银子和各色绸缎并一些难得的药材补品,让她回家安养天年。太妃也准了。


    只有竹叶私下找了瑶光,表示自己是真的愿意跟着她出王府。


    一听她强调的是“出王府”而非“出家”,瑶光心想,这丫鬟倒是从一开始就很有想法,于是便答应带上她。


    竹叶父母双亡,被哥哥嫂子卖了。她几经周折到了王府,虽拜了宋婆子当干娘,但宋婆子是家生子,自己有儿女子孙,竹叶其实依然无依无靠。


    她看瑶光平日所为,尤其是和丫鬟们一起“做生意”的事,认定了跟着瑶光才是她的出路。


    而且——开玩笑,女冠一张度牒得四百两银子才买得到,这还没算每年交的各种费用呢!现在只要跟着瑶光出家,这笔钱就朝廷给出了。


    有了女冠的身份,自己就从此脱了贱籍,今后终身可以自己做主,再不用担心年纪到了得听管事婆子的配小厮、男仆,而且,韩娘子薛娘子跟芸香楼的生意还做不做?继续做的话是不是得用人?那生计也不用发愁了。


    在竹叶看来,这可比在王府做奴婢强得太多了。


    太妃听说竹叶要跟着瑶光出家,问了她来历,也觉得这种吃过苦的丫鬟到了外面比紫翎、翠羽这些从小在王府中长大的女孩子要更顶用些。于是专门命人把竹叶叫来说了几句话,知道厨房的宋婆子是她干娘后,叫竹叶去厨房给宋婆子磕个头,也算母女一场,全了情分。


    李嬷嬷又命人给宋婆子三十两银子并四匹尺头,叫小丫头们捧着,大张旗鼓地去了,给宋婆子做脸。


    宋婆子见了这阵仗,哪有不愿意的,又有面子,又拿了银子,心里乐开了花,拉着竹叶的手想装作难过哭两下都挤不出眼泪,只得干嚎了几声。厨房里各人看了有的嫉妒有的感叹,都掩着嘴忍笑。


    莲花见了这情景还暗自庆幸,当初韩良娣挑中的是竹叶不是她,不然今日出家的可不就是她了么?


    只带竹叶一个服侍的人实在太少,总不能到了灵慧祠后连打水浆洗这些事都让瑶光亲自来。


    太妃就想再在王府中找几个无挂碍的粗壮婆子,或是有跟竹叶身世差不多丫鬟跟去。


    但瑶光劝道,若是太妃发话,诸人只有说愿意的,可心中其实不愿意,跟着去了也不美。倒不如慢慢地在绿柳庄选几个人更好。


    庄子上吃穿不能跟王府比,活计又累,但到了灵慧祠只是服侍瑶光一个,再累能有多累?人都是想干更轻省的活儿拿更多的钱。倒也不用让人跟着出家,要是愿意来灵慧祠的,就当是瑶光雇的,多领一份月钱,也不让人家常年见不着家人,轮换着一季给她们三五天假,叫她们回家看看,全了人伦。也可以一年或几年一换人。


    太妃一想果然妥当,便不再在王府找人了,只指派了吴嬷嬷跟去。吴嬷嬷终身未嫁,烧得好汤水,还略懂食疗之法,这个嬷嬷必须带去。又命王顺在绿柳庄先物色四个粗壮健硕的婆子预备着。


    太妃听说灵慧祠地方不大,也有点怕瑶光一次带的人太多了会让老郡主不开心。观主不开心,又怎么可能对瑶光好呢?


    到了灵慧祠先看看是个什么情景,到时再回王府讨人也使得。


    王府中的下人们知道随着去灵慧祠的人找齐了,都松了一口气。就算给双份月钱也不愿意啊,端王府是什么地方,灵慧祠又是什么地方?


    斓曦苑的其他人遣散了各有地方,但瑶光对怎么安排小竹最为忧心。这个小孩儿其实才刚过五周岁,从她穿越来的第一天,几乎天天都在她眼前。


    当初斓曦苑所有下人都走了,只有小竹留下,每隔一个小时自鸣钟响了,她就往瑶光嘴唇上蘸温水。


    和竹叶相比,小竹才是真正的无依无靠。竹叶已经可以为自己筹谋了,可小竹才五岁,亲妈亲爹都死了,和她相依为命的奶奶也死了,只有一个叔叔,娶的老婆十分泼辣,家里又有许多孩子,想也知道靠不住的。


    从前在绿柳庄上,薛娘子就看出瑶光待小竹与其他小丫鬟不同,当时就不太赞同,“娘子待她好是怜惜她,可也得为她将来着想,不可太抬举她。”


    小竹是个家生子,也就是奴婢,瑶光教她画画认字,给她念一些稀奇古怪的顺口溜,还时常给她梳头,用各种小首饰漂亮衣服打扮她,若是把小竹养得心气高了,将来她长大了要置自身于何地?要让她学着服侍人、当差么?她的婚配又落在何处?就算给她脱了奴籍,最多也只是找个殷实的庄户人家嫁了,她会乐意么?若是她眼气太高,心生怨怒,反而害了她一辈子。


    瑶光想了两天,终于决定,还是得带上小竹。薛娘子对此不大赞成。


    瑶光为小竹也求了一张度牒。她打听过了,女道士不仅可以找道侣,还可以还俗。等小竹长大了,能自己拿主意了,要是想还俗她绝不阻拦。


    在大周,女子出家后还俗再嫁是很常见的。大周律令允许夫妇和离,有些高门大户的女子和离或是丧偶之后就会出家,出个三五年再还俗,然后再嫁人就光明正大了。


    因为世人认为出家了,就将前尘斩断了,还俗后再嫁,就跟初婚差不离。


    这个套路当然只有有钱人家才能用。出家的那套仪式还有度牒办下来就不便宜,还得寻个道观中寄身清修,每年各项花费可不少。还俗也得交一大笔钱。


    其实,瑶光觉着这套路并不算稀罕。唐玄宗娶杨贵妃之前就搞了这一套。杨玉环本来玄宗的儿子寿王李瑁的王妃,玄宗先让杨玉环出家做女道士,世上就等于没了寿王妃杨氏这号人了,然后再给儿子娶个新王妃,过得二三年,让杨玉环还俗,然后“一朝选在君王侧”封为贵妃。


    良娣出家所带的随行、奴仆名单报上去后,很快礼部和道录司送来了度牒、礼器和衣物,也派来了人接引和教导仪式。


    瑶光这才真切地感受到:我要出家了!我真的要出家了!


    原来这篇文不是《我在古代当侧妃》而是《我在古代当女道士》啊!


    哈哈哈哈!老子要自由了!


    第42章 准备


    瑶光出家那一日是五月二十五。


    道录司送来的几身道袍都是按着成人身量做的紫翎翠羽几个针线好的丫鬟忙按照瑶光几人的身材修改尤其是小竹那件几乎是重做了。


    大周的出家仪式上管你是公主还是屠户的女儿女冠们的道袍都是统一式样的。内里引着道录司道士编号。不过公主们的道袍是提前按照这个定下来的式样特别定制的。只在内里缝上编号。


    因着改道袍这件事太妃又埋怨了一番,说钦天监卜算的吉日太仓促。哪有宣旨后六天就叫人出门的。不知道还以为是犯了什么罪呢!


    她叫人一打听市面上还真有不少人这么说,又气了一场,有意要给瑶光做个大排场,比如出家前先搞个聚会什么的,瑶光赶快给劝住了。这种出力花钱又讨不到好的事情为什么要去做呢?只要太妃和她的情分不变日后自有分说。况且,这些人就算看在太妃的面子上来了她也不认识她们。要在宝贵的六天准备时间中抽一天应付一群她完全不认识、以后也不一定再遇到的人,瑶光觉得毫无意义。


    而且,她还得忙着学上山奉道的礼仪呢!


    旨意下来第二日道录司便有两位女道士奉旨来教瑶光各种礼仪和程序。


    瑶光对道教习俗并不了解因此也不知道大周朝女冠出家的这套程序和她的世界中的有什么异同一切只是照做。


    隔了一日,道录司又送来了道袍、道冠和拂尘等物。


    从这天起瑶光等人就要沐浴熏香,开始斋戒,也不是不让吃肉而是香味过盛气味强烈的食物不能吃,走兽只能吃不反刍的动物,不能喝酒等等。


    瑶光也不挑剔。她心中充满了对即将获得的自由的憧憬,激动得夜不能寐,这时候别说让她斋戒,让她绝食三天都行。


    五月二十四这天早上,瑶光给太妃请了安便回斓曦苑整理她的用物,忽然太妃身边大丫鬟绿雪和白露相携而来,说太妃请她过去。


    瑶光有些疑惑,不久前太妃才催着她回来的,怎么又要她过去?便问道,“是谁来了么?”


    绿雪道:“是镇南侯夫人。好像还带了什么礼单。她和太妃私下说了些话,太妃才叫我们来请良娣的。”


    瑶光心想这个节骨眼上,镇南侯府还会搞什么妖蛾子么?应该不会。于是也没换衣裳,只是在纱衣外加了件绡花缎半臂并一条银红纱披帛,就去了春晖园。


    进了太妃屋子,只见一个五十许的贵妇人和太妃分宾主坐在堂上,瑶光上前拜了拜,“给镇南侯夫人问安。”


    朱氏忙伸手虚托,又夸瑶光温婉仁孝,太妃脸上微微露着点讥刺之意,对瑶光说:“镇南侯夫人知道你奉旨给安慈太后祈福,特意准备了些礼物送你。”


    瑶光听了,忙表示感谢。


    啰里啰嗦虚套了大约两刻钟,镇南侯夫人就告辞了。


    太妃在她走后屏退众人,冷笑着问瑶光,“我的儿,你可知道她今日为何来?”


    瑶光早觉得镇南侯夫人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眼,论什么理也轮不着她们给她送出家礼啊,但还是一脸老实相地微笑,“刚才夫人说了,是给我送出家礼的。他们是孝慈太后娘家,我为安慈太后祈福出家,难道不该送我点好东西么?”


    太妃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先在瑶光鬓角摸摸,又点点她的额头,“小东西,装得一副老实相,笑得却刁巧得很!告诉你吧,是这么回事。”


    原来老侯夫人和朱氏审出来赖嬷嬷贪墨了韩瑶光未上档的私房钱后一直想找个机会把这些钱和古董字画送回去,这事瞒不下来的。


    赖嬷嬷真是又蠢又坏,这些东西虽未记档,当想也知道很多是端王给韩氏的,就算韩氏死了,死无对证,可端王不是傻子啊,他回来一看,咦,我给我爱妾的东西去哪儿了?一查便知和赖嬷嬷脱不了关系。那这些东西现在何处?哦,在镇南侯府。


    这让人家怎么看他们呢?这老刁奴为了自己是一点也不管林纹如何侯府如何了。赖嬷嬷是林纹亲娘的陪房,细究起来是高家的奴才,可不就不当他们侯府是自己家么?


    老侯夫人和镇南侯夫人越想越气,把这事写了封信,叫小高氏亲自送去高家。


    可是气也没用啊,这些财物不能不还,可又不好贸然送回王府。因为后来又出了林九那档子事。


    皇帝是撸了他的官,还派人来申饬了,可是正经苦主呢?要让她们上门给韩良娣赔不是么?没有。


    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不想让这事传出去。所以镇南侯府还不能上门赔不是。只得等个什么机会描补描补,把人家的钱物还了,再补上一份赔罪的礼。


    太妃打开礼单给瑶光看,“这些,原都是你的。想来是你的私房……”


    瑶光一看,礼单上先写着一千五百两银子,五十两金子,接着是若干绸缎珠宝和一些古董古玩。再之后,礼单空了两行,又列下各色珍稀药材补品,珍贵皮料,珠宝玉石和一千两的铸成各色吉祥如意式样的小银锭。这些大约是镇南侯府给瑶光的赔礼。


    瑶光觉得失而复得了这么些钱又白得了一千两银子,还挺开心的,太妃却冷哼着对李嬷嬷说,“竟叫个这么蠢的小人摆唆了这许久,害得自己现在人比人鬼不鬼,可见是个糊涂行子。”


    李嬷嬷只是连连叹气,瑶光心说,这就是溺爱啊同学们。


    在现代林纹可能还有机会被社会艹几回学乖了,可惜,在古代,她这个级别的贵妇犯错的机会不多。因为一旦犯了称得上“错”的错,那就基本没什么翻身的机会了。


    太妃说了一回,叹口气,从自己袖袋中又取出一张单子递给瑶光,“这些字画古董和古籍……抄没韩国公子府后都归了内府,皇上给你爹爹免罪之后就都归还给你了。大约是你怕触景生情,这些东西一向收在王府内库,竟从没拿出来赏玩过,连箱子都还贴着当初的封条。今日你去了,也一同带上吧。”


    瑶光不知道这些东西价值几何,但猜想应该是极难得的,何况太妃亲自收着。


    她打开单子,上面长长列了一溜字画古籍青铜器金石古玩的名目,其中好多字她都不认识,当下觉着这些东西跟着她这个半文盲真是明珠暗投,于是对太妃说:“这单子上的字我倒有一小半不认识,哪里知道它们是什么呢,倒不如留在府中,您无事了取出来瞧瞧……”


    太妃轻笑一声摆摆手,凝神看着瑶光好一会儿,柔声道:“好孩子。我看到了,也是触景伤情……”她说着,忽然嗓音里带了一丝哽咽,低了头用帕子按了按眼角。


    李嬷嬷忙道,“良娣就收着吧!”


    瑶光看出太妃情形不对劲,心中惊疑,但也知道不能多问,当下只收了礼单,装作若无其事,又挑些旁的事说了,把太妃又逗笑了才走。


    从春晖园回斓曦苑的路上,瑶光不禁想起了林纹。她现在能理解为什么韩瑶光版说自己并不恨这个小傻哔了。


    林纹一出生就拿了一手好牌。哪怕她不嫁给端王也能富贵无忧,可惜,她一直没长大。她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中心,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人都要让着她、顺着她,稍有让她不如意的人或事,就恨之欲死。


    韩瑶光版说的真没错,这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女孩。搁现代,她这年纪,也就是个高二女生。出身优越,家长溺爱,连高考都没考呢经历过个屁的挫折?人生能遇到最大的打击很可能就是追的爱豆突然宣布恋情了。


    可是,现代的高中生小女孩不懂事也干不出什么太大的坏事,林纹身为王妃,又是镇南侯府嫡女,太后的亲侄女,她生气时办出的事是很有杀伤力的。这种杀伤力可不仅是针对外人,造成的影响很可能会反噬到镇南侯府和她的亲人。


    薛娘子分析,林纹她爹她哥甚至她大伯父现任镇南侯这辈子的成就可能就止步于此了。


    等太后仙去,林家的侯爵能不能继续承袭下去也悬。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林家的爵位已经传了不止五代了,降爵原是应该的。


    其实,若非现在的太后当年成了皇后,到现任镇南侯这一代就得降爵成伯爵了。镇南侯世子庸碌无为,比他爹他几个叔叔还不如,还曾在京郊纵豪奴抢地打死良民。当初老皇爷在世时,就十分不待见他,几次骂他“糊涂虫”,镇南侯奏请封世子的摺子也一直没准。直到新皇登基了,才给了他们家恩典,封了世子,现在身上一个闲职都没,整日只在家中和小老婆们胡混,可到现在一个嫡子也没生出来。


    如今林家又出了林九这档子事,怕是彻底失了帝心。


    现任皇帝颇有见微知着的能力,见林纹、林九行事如此目无王法,就知道林范在西北那些年恐怕很有点不妥。他立即派了御史去西北巡查,果然又查出林范、高家在西北干的许多没王法的事——如皇帝所料,林范在西北那几年俨然如当地的土皇帝一般,连带着大小高氏的娘家一起搞了很多不法活动。光是抢地、勒索、掠财这些也就罢了,还有好多僭越之举。


    林范在家奉旨思过的时候又连降了几级,之前是实职撸了,还有好几个虚衔,现在连虚衔也撸光了。


    高家这些日子也正被御史们参得焦头烂额水深火热。


    由此看来,以后除非镇南侯这一脉再出什么杰出人才,立了大功,爵位降等是板上钉钉了。


    那么,到底是谁把林纹养成这个样子的?还不是镇南侯府那一大家子么?


    她来京城之前是她爹林范溺爱她,来京城之后呢,老侯夫人、太后、朱氏……每个人都有意无意地又推了她一把。最后,她被幽禁了,这些人又都怪她是个惹祸胚子。


    瑶光可不知道,她在为林纹惋惜叹气的时候,林纹听到她要奉旨出家的消息,欢喜得疯了。


    第43章 出家


    端王良娣韩氏要为安慈太后祈福出家的消息很快在京城贵胄圈子中传开了。


    林纹幽居之中听到当即仰天狂笑不止“出家了!出家了!”吓得伺候的婆子忙去烧安息香。这种安息香是特制的里面不知加了什么燃得一会儿就令人昏昏欲睡。


    婆子燃好香见林纹还在狂笑形状可怖,忙叫来一个同伴小声嘀咕,“小姐瞧着有些不对劲,是不是去老夫人那儿报一声?”


    另一个婆子冷笑道,“你若是要吃冷钉子就去吧,我可不去。”


    这些日子以来林纹知道侯府宣称自己“病了”,时时装疯卖傻今天肚子疼,明天耳朵痒,请了大夫来诊脉她就问人家“你看我这脉相是有病么?”“既然脉息强健,为什么他们都说我病了?”故意要让老侯夫人和朱氏尴尬。


    过了几次再有下人来报说林纹这儿疼那儿痒,老侯夫人和朱氏都不予理睬。


    要是遇见老侯夫人还好些,若是禀报时正堂里只有侯夫人一个在那去的人都要得不是,朱氏会骂“糊涂奴才!是不是真病了你们看不出么?”


    两个婆子商量一会儿,退出门去,都不管林纹。


    没想到她这一笑竟然停不下来,一直笑了一顿饭的工夫,嗓子都哑了,还在“哈哈哈哈”。


    两婆子这才有些慌了,忙去正堂报信。可巧朱氏刚从端王府回来,她受了太妃一顿明讽暗刺,又破了一笔财,正堵心呢。废话,白白填进去两三千两,谁不心疼呢?


    四弟林范的儿子闺女惹的祸事,他倒好,装着听不懂人话,一个子儿不出,只拿了些原先在西北任职时收的当地药材土产。这玩意能往王府送么?送了让太妃直接扔到我脸上么?


    朱氏气得肝疼。


    听见是缀锦阁的人来了,朱氏叫进来一问,说林纹得知韩良娣要出家狂笑不止,气得直拍桌子,“这也来报?这也值得来报?这孽障什么个样子你们还不清楚?一人掌嘴十下叫她们明白明白!”当即赶了婆子下去掌嘴。


    两个婆子捂着脸含气带怨回了缀锦阁,林纹倒也不再狂笑了,只是坐在榻上,时不时嘿嘿低笑,口中诅咒韩氏不止。


    婆子们忍着气送了饭去,她不吃,也没人搭理。


    下人们私下嘀咕,“怨不得秋悦姑娘前头自尽了,跟着这一位,不知还得受多少磋磨呢。我们前世是做了什么孽啊!”


    到了傍晚,婆子们又来送饭,一进门唬了一跳,只见林纹躺在床上,进气少出气多,胸腔里像有个风箱在忽忽作响,却还忽忽几声嘻嘻而笑,如同鬼魅俯身,众人吓得冷汗直流,只得硬着头皮再到正堂报信。


    这时朱氏正在伺候老侯夫人用晚膳,便命身边一个丫鬟去看看,丫鬟没多一会儿跑回来说,“姑娘现在不笑了,一口一口咳血呢!”众人这才急了,忙请了太医。


    这太医见了林纹的形状,赶紧叫人将她按住,用金针在她头顶连刺几个穴位,林纹终于安静下来,不知是昏迷还是睡过去了。


    老侯夫人问:“我孙女这病如何?”


    太医脸色如土:“王妃这是痰迷心窍,发病前想是突然间大喜,喜中又含怒,之后狂笑不止,伤了肺了。若是当时刺穴行针,令她昏厥,再服上几剂药,或有一线生机,如今嘛……暂且睡着,若是醒来会要饮食,再施诊吧。”


    老侯夫人和朱氏听了都是一惊,婆媳相望一眼,又从彼此脸上都看出几分松了口气的样子,不由一起低了头,心中百味陈杂。


    太医收拾药箱正欲告辞时,老侯夫人又想起一事,忙问,“可能熬到六月呢?”


    太医想一想,“王妃身强体健,想来素日是个要强的性子,醒来之后再灌些参汤,便熬到七月也无妨,若能再施药行针,没准能日常吃喝坐卧无碍,只是心智糊涂些。但若是……那就不好说了。”


    送走太医,老侯夫人和朱氏又叫了许多人分成几班,不分昼夜守着林纹,生怕她赶在韩瑶光出家时咽气了。这要叫皇上知道,必会疑心他们镇南侯府是心怀怨愤,故意要撞在瑶光给他生母出家祈福的日子闹腾。哪怕真是无心,也让皇帝觉得晦气。


    于是又命在缀锦阁伺候的人守口如瓶,绝不能传出“端王妃病重”的消息。


    到了五月二十五日这天,瑶光四点钟天还未亮时就梳洗打扮好了。


    这时她还穿着家常衣服,特意挑了套太妃很是赞赏的天蓝珠绡半臂和藕粉色菱纱裙子,里面是松石色的窄袖袄,头发只在顶心梳起一束用一根竹簪盘成个一窝丝的缵儿,不施脂粉,腰间系上一条乌黑的皂罗带。


    收拾停当,瑶光去了春晖园。


    从前朝开始传下的规矩是这样,女冠们出家前要去拜别家中长辈父母,由女性长辈解发,再剪掉顶心一束头发,表示从此与红尘俗世断绝,竹簪、皂罗带也各有意义。


    瑶光无父无母,直系亲属只剩下一个亲舅舅远在莼州,早就没有音信往来了;韩家出了事后,她那两位早就分府另立门户的庶出叔叔请韩氏耆老开了祠堂,将韩湲这一支除宗了;至于其他远亲,更不必说。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当日韩国公子府何等荣耀,今日韩国公子府牌匾恐怕都被当柴劈了烧了。


    太妃也压根没想过要去找瑶光的什么亲戚,她接受了瑶光要出家这件事后便跟她说,由她来为她解发。


    到了春晖园,大门敞开,灯火辉煌。


    太妃按品大妆,穿了凤袍戴了凤冠,端坐在正堂之上,另一侧坐的是宫中派来观礼的女官——薛宫正。道录司来的几位接引道士在堂下坐了两溜。


    瑶光先拜了太妃和薛宫正,一个道士随即宣布:“吉时到!”


    瑶光跪在太妃膝前,一旁早有人用托盘盛了剪子来,她看见太妃持剪子的手在抖,不由鼻子一酸,就掉下眼泪。


    她之前虽然把太妃当大boss刷了几个月,但是这位老阿姨从一出场一直对她挺好的,当初要没她指示李嬷嬷回王府坐镇,自己恐怕早被饿死、被林纹害死了。她和端王商量好了出家,却让太妃伤心,还为她专门跑回宫里求皇帝,实在是有些愧疚的。


    太妃见瑶光哭了,也立刻红了眼圈。她想到早死的韩湲,再看看瑶光,他在这世上只剩下这一点骨血,如今又要出家了。韩国公子府这一支血脉,就此断绝了。


    李嬷嬷一看,太妃和瑶光相对垂泪,一个说“您一定保养身体”另一个说“我改日就派人去观里瞧你”,眼看有收不住的样子。


    太妃也就罢了,天生是个心软的人,听个戏都能感动哭的,连瑶光这颗铜豌豆也哭了可就有些不妙了。


    李嬷嬷连忙给玉版绿雪使个眼色,两人搀扶起瑶光,李嬷嬷安慰太妃,“孩子是去奉道,又不是做了尼姑从此不见家人了,不是说好了一个月回来一次的么?再哭起来,误了吉时可不好。”


    太妃和瑶光止了泪,薛娘子给瑶光解了皂罗带,瑶光双手奉给道录司派来的接引道人,之后再接了道袍,由接引道人束了道冠。


    之后道士们唱了一篇骈文,大意就是这娃以后就是道士了,和红尘俗世断绝尘缘了。


    然后接引道士领着瑶光走到院中,院子里早准备好了两队二十四个女冠,各自拿着乐器法器,一起唱念起来,接引道人又在香案前烧香,院子里一时间香烟缭绕,锣、钹等等各种瑶光叫得上名字叫不上名字的乐器法器叮叮咣咣响个不停。


    闹完这一出,出门还有仪式,等出了王府二门,早有八抬大轿等着瑶光,抬出王府大门之后,宫里的仪仗早已就绪,前面两个太监甩着响鞭开道,接着是四对骑马的太监,再接着是四对提着香炉等物的宫女,轿子后面又有一堆人马。


    要是端王韩良娣出门自然不会有这个阵仗,但韩良娣现在是奉旨做女道士,为天子生母安慈太后祈福的,那就得用上等同公主出家的仪仗。不然皇帝没面子。


    瑶光坐在轿子中,从朱红纱帘往外看去,无论人物建筑都蒙在一层红雾之中,隐隐间像是看到端王坐在马上远远看了一眼,拨马走了。


    薛娘子、竹叶等人应该是在仪仗之后的几座小轿里,但队伍太长,她看不到。昨晚听太妃说过,队伍最后面还得抬上她的私产,珠宝绸缎,古玩用物,药材皮货,还有日用的镜台几案等等,全都装在大红木箱子中用人一担一担抬着。


    瑶光想像了一下,觉得那架势可能跟她在电视上看到的民间嫁娶差不多。


    实情也确实如此。有些女孩出家会带上自己所有嫁妆,可不就就和出嫁一样。讲究些的还会提前为女儿在出家的寺院附近购置宅院,提前去将大件的家具放好。


    这个待遇瑶光却是没有的。因为皇帝才给她六天时间准备,太过仓促。


    灵慧祠那边也深感仓促,只收拾出了一个闲置已久的院落,上点档次的大件家具一概没有。太妃只得命人将瑶光在绿柳庄杏芳院中那架象牙床运到了灵慧祠,至于其他的卧榻、马桶、浴桶、桌椅什么的,能找到同样的就运过去一套新的,暂时凑不到新的,就先搬过去旧的。


    瑶光从端王府去灵慧祠这一行,足足走了一整天。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加更一章。明天上山奉道,开启新地图!


    第44章 BKing之King韩星子


    瑶光这队人马浩浩荡荡出了城气势比太妃带她出游那次也不差什么了。


    队伍很长不说还有不少人步行行进速度就慢得很。


    天色渐渐亮了还有很多围观群众就走得更慢了。


    瑶光暗想端王跟他哥这一对瘪犊子搞这么大阵仗是不是为了让我今后断了再找男人的念头啊?


    妈蛋。没防到他们还有这一招。


    我要是安安静静去了灵慧祠,过上几年没准真能再找个道侣,或者还俗呢,这弄得世人皆知我是为安慈太后祈福去的,谁还敢勾搭我呀?


    不过,她的愉快振奋并没因此打折得陇望蜀嘛,谁都会的。现在先把陇得了再说。只要完成出家的一套程序正式过名成了灵慧祠的弟子,那我可就跟端王良娣这身份永远拜拜了。


    至于今后,嘿嘿谁说我一定要待在京城了?我这身体的曾祖可是天下闻名的大冒险家没准将来我也出海搞搞殖民地呢?到时候大周,拜拜我就愉快地做土著女王了!身边围绕一群穿着叶子裙的土著小哥哥……噗。她想着想着笑出声了。


    瑶光天生有一份积极乐观,不是这样也不能在翻船了之后和成群的鲨鱼游了两星期泳也不放弃求生。


    队伍好不容易出了城,瑶光看看手上的腕表都已经快九点钟了!她出门的时候可还不到六点呢。


    她郁闷了一下,想到自己这时坐在八个轿夫的肩膀上,队伍后面还有一群挑着她的“嫁妆”的挑夫,人家可比她累多了。那还抱怨个毛啊?


    轿子是前一晚就送到王府的。紫翎给瑶光提前收拾了一个包袱,里面有吃的,喝的,香脂靶镜眉笔口脂,还有速写本碳条瑶光自制的油彩棒等等,让斓曦苑的婆子送到二门,叫个小厮放在轿子里的脚踏下面,这时取出来,胡乱画上几笔,打发时间正好。瑶光打算以后画一幅长卷:瑶光出家图。


    龟速行进的队伍到了城外大约两三里的地方,停在了一架凉棚前。


    这座凉棚用松柏翠枝搭成,门拱两侧摆着若干花盆,盆中是各种时令花卉,离棚子几百米远的地方就一对一对扎着彩旗,瑶光一看,我去,这是古代的临时休息站啊。


    轿子停好,彩棚中早有一队宫女等着了,她们扶瑶光下轿,引她进了彩棚,里面设着精致的帐幔屏风,跟现代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一样,重点是洗手间。


    过了一会儿薛娘子、竹叶等人也来了,大家上了厕所,活动活动酸麻的屁股,吃点东西喝点水,聊会儿天再继续上路。


    走了大约三四里,到了第二座休息站。休整完毕,再出发时瑶光的轿子换成了马车,步行的宫女们也上了车,她本以为这下速度该快起来了吧?呵呵。他们在第三个休息站又停下来了。


    瑶光暗中约莫,要是这样,那大约每隔三里多就有一个休息站。


    她这队人马是每站必停。


    停就停吧,这是使用人力畜力的年代,没理由不让人家换换手的。


    这才知道当初太妃带着她出游时为什么叫轻车简行了。


    就这么停停走走,到了中午,队伍停在一座彩棚吃了午饭,宫女们请瑶光小睡片刻。


    瑶光想想那些步行了很久的人,就在屏风后的卧榻上躺了一会儿,斜靠在引枕上画松柏枝搭的彩棚。


    终于到达梨溪山下时,已近黄昏了。瑶光看看表,他们出王府大门时是五点三刻,现在是下午六点一刻,用小学生数学算一下吧,已知他们队伍的行进速度约为每小时四里,走了十二小时,中间休息一小时,请问梨溪山和京城的距离是多少?


    到了这里,瑶光就得步行了。


    梨溪山是京都附近名胜之一,四时风景俱佳,山上不仅有许多寺院,还有很多勋贵人家的小别院,还有一个小镇,镇上香烛铺子、饭店茶肆乃至澡堂戏院等等比比皆是,比寻常村镇还要繁华几分,山下还有许多出租给往来香客的清净小院。


    山下的群众们早就得知端王良娣要出家有大热闹看,故此,瑶光的队伍还离得老远就发出一阵阵欢呼。


    宫中当然也早派了人来维持秩序,穿着红衣黑帽的太监们手持一种在瑶光看来很像铁扇公主的大芭蕉扇一样的绿色丝绸障子,不等瑶光下轿便分成两队站在两侧,待瑶光等人下了轿子,队伍最前面有八个宫女提着香炉,然后是接引道士捧着香,后面一溜道士敲着小玉磬和各种能发出声响的法器开道,一个高大的太监扛着一把大大的黄绸伞站在瑶光身后,他们后面又有八个宫女举着彩绸小旗子,大羽毛扇,拂尘等物跟在后面,然后又是一队道士乐队。


    瑶光叫不出这些器物的名字,但隐约有种自己在戛纳走红毯花魁大夫在游街的恍惚,感到自己的B格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成了红毯上的BKing之King。


    她按道录司的人教她的那样,神情肃穆,双手合十,目不斜视,将拂尘柄握在手心,拂尘丝搭在左肩,一丝不苟向前走。


    花魁游街时每一步都要走得“如同悠游于水的金鱼那样摇摆尾巴”,瑶光奉道去灵慧祠的这一路虽然没走金鱼步,但得跟着小玉磬的敲击声走,每走一步还要停顿一下。这速度也不比走金鱼步的花魁快太多。


    瑶光能在两天前学会这个“上山奉道”的仪式步子,还得多亏了她小学的校长酷爱看小朋友们走方阵,每年开学、运动会、毕业仪式都要搞方阵走正步,一边走还要一边喊口号呢,上了小学四年级之后还有鼓号队,孩子们一边走一边吹奏敲打,瑶光这种漂亮小女孩还得一边走一边抛花棒呢!经过小学六年的训练,走方阵已经成为瑶光肌肉记忆的一部分了,就跟骑自行车一样拾起来就能用。


    幸好这样,不然她可不敢保证经过两天不到的训练就能仪态万方地走好上山奉道的路。


    好在灵慧祠离她们下轿的地方并不很远,且还专门选了一条险峻清幽的道路,围观群众没法跟上来,只能远远看着瑶光这尘世间最靓的崽消失在他们目力所及的尽头。


    瑶光走到灵慧祠山门前想,皇帝这瘪犊子估计也想到这一点了,所以才选了灵慧祠让她出家,就算她礼仪疏漏,也没人看得到。


    灵慧祠的山门古朴小巧,灵和慧是有的,但和轩丽宏伟是一点不沾边。跟瑶光参观的第一所古代寺院白云观没法比。


    进到灵慧祠,自然又有一番仪式。


    为瑶光主持入门仪式的是一位五六十岁的女冠,张玄英张师姐。


    太妃早打听好了,老郡主当年的几位随行出家的女冠都羽化了,老郡主早就不管事,现在道观一应事务都由她的大弟子张玄英代为处理。这张师姐并非官宦人家出身,乃是玉清宫一位大德道士的女儿。也算是道士世家。


    张师姐身量不高,容长脸,细细一双眼睛,不笑时也显得很可亲。


    在不学无术的瑶光看来,入门仪式和今早的接引仪式差不多,都是念一篇古文,焚香祝祷,张师姐还一手握铁八卦一手握宝剑舞了片刻,舞姿端庄,仿佛鹤舞。


    她做剑舞的时候正殿两侧的小弟子们齐齐敲打吹奏起乐器法器。


    舞毕,张师姐宣布了瑶光的道号:玄玑。


    这个道号瑶光已经提前知道了。灵慧祠和太清宫一脉相承,弟子辈分、道号都是循着太清宫的。她是为安慈太后祈福,辈分不能太低,所以拜了老郡主为师,和太清宫掌教周真人的弟子一样是玄字辈。薛娘子虽随她出家,但却只是挂靠在灵慧祠,非入室弟子,因此道号并不循太清宫辈分。竹叶、小竹虽然名义上是瑶光的弟子,也是如此。各有道号不提。


    不过,瑶光一出家,不仅师父师姐有了,连徒弟都有了。还两个。


    最后,张师姐给瑶光发了一个木盘,盘中放着一枚铁八卦,一只绿绣斑驳的小铜镜,一把手掌长的镶红宝小玉如意,一个方胜形状的乌木盒,两方印章,一枚黄如鸡油,想是田黄,另一枚像是鱼脑冻的,还有一枝红珊瑚,一柄小宝剑。


    这八样东西是灵慧祠特有的入门礼,瑶光恭敬接了,也送上自己的入门礼,张师姐侧着身代观主接了,笑道,“师尊睡得早,待明日醒了再见师妹。”又从小弟子手中接过一个木盘给瑶光,“这是师尊专门给师妹的。”盘中放着一卷经书,一柄琥珀和玳瑁做手柄的拂尘,一领精致的纱罗道袍并一顶碧玉莲花冠。


    这些东西薛娘子、竹叶、小竹等人自然没有。


    然后,张师姐叫来自己的两个弟子和瑶光相认。


    灵慧祠人不多,除了老观主,就是张师姐和她的两个弟子。老观主已经指定张师姐为她的继承人,她其他弟子早就自立门户了。


    张师姐的弟子也不多,现只有两个在观中。一个叫李静微,白皙丰满,大约十七八岁,十分腼腆,叫瑶光“师叔”的时候脸红了;另一个叫宋静守,高高瘦瘦,活泼大方。


    见面认人,互赠礼物,又寒暄了一番,刚才吹打的那班人来向张师姐告辞,又向瑶光行礼恭贺。


    张师姐跟瑶光说,“这些并不是我们观中的弟子。你住得日子久了就知道了,梨溪山上山下大大小小有上百个道观呢,好些小得不得了,但要有新人入观总得吹打一番,就有人专门应承这些事的。也是一门生意。”说着就见她们收拾起乐器法器、蒲团座椅,以及各种彩缎彩穗的装饰。


    瑶光在现代见惯了婚礼承办,也不以为奇。


    张师姐将瑶光一群人领到为她准备的院落,只见小小一个宝瓶型的门,上面嵌着一块瘦骨伶伶的石头,石头上阴刻着两个字,退思。两旁各有一个扇形雕花石瓦窗子。


    进得院子,小巧紧凑,挨着四墙都有屋子,屋子全是玻璃格窗,院子不设影壁,只在中间立着一块形如云雾的奇石,上面有许多大大小小的洞,最大的比人头还大,石头旁种着一棵芭蕉,一棵木芙蓉,四角各有一个砖砌的大花池,种着许多花木,此时暮色苍苍,看不清都是些什么。


    张师姐将瑶光引到院子西北角,还没走近就听见汩汩水声,这里有间屋子,只安了半扇门,里面是一个天然石台,一股活泼的泉水咕嘟嘟冒出来,流进小小一方石潭中,潭中隐约可见五彩石子和小拇指长短的几条灰色的小鱼,泉水在石潭中盘旋一回再顺着铺在地下的石槽流向院子外面,石台边上立着一块石碑,上书“山温水软”,石槽和石台上长着些绿绒绒的青苔。


    瑶光来到这世界后对这里的水利设施不敢小觑,眼前这个将活泉引入院子的手法已经不仅仅是建筑学的范围了,还要有很高的园林修养和审美水平。


    瑶光再三感谢张师姐给自己安排了一个很好的住处,张师姐笑道:“这里是观主年轻时的住处,她听说你要来,特意让人收拾了腾了出来。这院子还有好几样好处呢,你日后便知道了。”


    她这才和瑶光等人去了正堂,几个一色青衣红带打扮梳着双丫髻的年轻女孩子进来了,端来热腾腾香喷喷的素面,面上卧着煎得金灿灿的两个蛋和翠绿叶子。张师姐说这几个人都是观主雇的婢女,叫她们一一给瑶光等行礼后便下去了。吴嬷嬷忙跟着出去,给这几个人赏钱。


    瑶光薛娘子饱餐一顿,又和张师姐说了会儿话,就散了。吴嬷嬷等人也得了饮食,已吃上了。


    这时代的屋子格局大同小异,正堂一侧是卧室另一侧是书房。


    瑶光进了卧室,也是小巧精致,窗下是炕,窗明几净,再进去一层是卧室,卧室中没用屏风而是用了三面槅扇将卧榻隔开,槅扇上不是玻璃,是糊的雪白的纸。


    瑶光在旁边一张玫瑰椅上坐着,发了会儿呆,再一看,竹叶还在整理床褥妆奁,“歇歇吧。你也洗洗去睡吧,以后日子长着呢,慢慢收拾不急。”


    所有人都是早上四点不到就醒了,奔波一天,人困马乏。


    很快院子里黑漆漆静悄悄一片,只有月光洒在窗前,夏虫啾啾。


    瑶光躺在床榻上想,真好。


    我穿进了《我在古代当女道士》


    第45章 灵慧祠


    成为坤道韩玄玑的第一个晚上瑶光睡得超级踏实。


    到了早上五六点钟竹叶来叫她她才醒来。


    瑶光洗漱完毕穿上昨天张师姐给的师尊所赐的道袍道冠再抓起拂尘摆个pose对着镜中人娇媚一笑“道长,我美么?”然后又嘻嘻傻笑一会儿。


    灵慧祠所制的道袍道冠全用上乘料子道袍是石青色纱衣,上面罩了一层鸦青比甲,系上皂罗带,再用碧玉雕琢的莲花冠束起头发,道骨仙风称不上但仙气飘飘是绝对有的。


    自从下了圣旨,太妃一提起出家这事就会抹眼角叹气“从此后可穿不得鲜艳衣服了”可在瑶光看来,这一身也不差嘛。而且,薛娘子说许多女冠们只在道观中或是去人家家中做法事的时候才穿道服平时依然穿常服的。她就当这一身是工作服了。


    要知道她原先画油画的时候,穿的工作服是一件五彩斑斓的大围裙上面的颜色全是日久年深蹭上的颜料。


    瑶光和薛娘子汇合后,刚出了院门,她的两位师侄来接她了。众人相视一笑微微颔首打个招呼,就静悄悄向着师尊居住的院子去了。


    老郡主道号德清,先皇在世时也受过几个真人、仙人的封号,但喜静守拙,从不爱出风头,年节时宗室子弟来拜一概不见。


    瑶光猜测,这大约是个十分高傲的老太太,没准性情还有些古怪孤僻。


    灵慧祠是个四、五进的院子,最前面是供着碧水元君的正殿和东西配殿,中间这层住着张师姐和她两个徒弟,并她们的贴身侍女并几个灵慧祠雇佣的婢女,这一层和老郡主住的那一层院落之间是个花园,其中又各修了几座小巧的院落和花厅,原是给来上香的香客女眷准备的,老郡主来了之后,不耐烦应付香客,从不留宿,就将其中一座院子占了,改做“退思居”,一住便住了二三十年,后来才搬到后面这层大院子。


    灵慧祠的花园比起春晖园甚至绿柳庄的的花园都要小得多,但胜在巧思上,嶙峋怪石幽篁翠竹之间有泉水曲折流动,刚过了一道蔷薇架,又有一道小石桥拦在眼前,桥下是清溪,水边上种着菖蒲,溪水上还有一对彩鸭子情侣,下了石桥没走多远又有一座小亭子,亭下是个小水池,池边种着垂柳,池上小荷亭亭玉立,过了这里,又有一座小木桥。


    移步换景,仿佛迷宫一样。


    瑶光静静用心看着,有一瞬间,恍惚间觉得像走进了莫奈画中的花园。


    宋静守笑道,“师叔,其实园子不大,后面另有一条游廊通着,下雨下雪可以走那里。”


    走了一刻钟工夫,到了师尊所居后院。


    进到院子里,一改之前所见的小巧、玲珑、紧凑,疏朗轩阔,只在游廊下种着数杆翠竹,院子中央立着四五块奇石,下生青苔。


    张师姐这时微笑着迎了出来,“师尊已经醒了。”


    瑶光忙跟上。


    进了正堂,只见一个长眉秀目的老太太笑微微地坐在那里,满头银丝用一根白玉扁方挽做一个髻,身上穿了套老银色的软缎圆领袍子,一色绣花全无,脚上趿拉着一双藤黄色的软鞋,十分随意。


    张师姐道:“师父,玄玑师妹来了。”


    瑶光上前行了师徒之礼,老太太笑眯眯叫她起来,问她,“我听人说,你中了炭毒醒后忘了怎么跳舞了,可是真的?”


    瑶光一怔,这老太太不按牌理出牌啊,也笑眯眯回答,“当然是真的。不仅忘了怎么跳舞,连我父母是何人,家在何处,自己是什么人都忘了。”


    老郡主呵呵一笑,“哎哟,原想着能看你再跳一次‘涉江’呢,不巧了。行了,扶我起来,吃饭吧!”李宋二人忙上来扶她。


    等进了老郡主摆饭的屋子,不仅瑶光吃惊,就连薛娘子和竹叶等人也暗暗称奇,这老太太将三间屋子全部打通,中间没有任何隔障,饭桌、书案、逍遥椅还有一张罗汉床和书架柜子等错落摆着,随着坐卧家具摆着高低不一的各式木几,上面堆著书卷、字画、瓶炉、玩物、茶奁茶杯等等。


    到处都是物件,但细看过去又杂而不乱。


    瑶光心中一动,忽然想到小时候学那几天国画时层听老师讲过“疏可跑马,密不透风”,老郡主平日起居之地,应该当得起这八个字。


    这时几个婢女摆了饭,又有一人提了竹篮进来,里面是各种时令花卉,水灵灵的,将窗下、几案上等处花窑花瓶中的花换了新的。


    老郡主瞧见还剩了不少,叫瑶光“拿回去玩”。


    早餐十分丰富,各色细点并时鲜小菜一共十二样,还有洒了几片韭黄的鸡丝馄饨,燕窝胭脂粳米粥和红豆糖蒸酥酪。


    老郡主不叫她们谦让,自己在主位坐了,安排了座次,让张师姐、瑶光和薛娘子依次坐了,又跟薛娘子说话,“你是薛珊平的女儿?小字叫什么?你爹爹可知道你出家了?”又见竹叶、小竹一直站在瑶光身后,又问,“这两个可是瑶光的徒弟了?叫什么?多大了?”她见竹叶、小竹举止有度,尤其小竹,虽然年纪极小,但并不胆怯畏缩,又生得甜净可爱,更有几分喜欢。


    老太太饭量很不错,先吃了一碗馄饨,又吃了一个枣泥馅儿的麻团,一块碧莹莹的南瓜子点的豆腐和两个素馅小包子。


    她一搁筷子众人都站起来,老郡主道,“宋丫头扶我去廊檐下坐坐。”又指指竹叶小竹,叫李静微带她们去吃饭,“你们也去吃吧,不必拘礼。往后就知道了,我这儿是法外之地,最不讲规矩的!”


    竹叶小竹哪里敢坐,瑶光初来乍到,就算真是这样,也不敢太逍遥了,赶紧几口吃完,等张师姐示下。


    张师姐领着瑶光出了屋子,老郡主已经在廊下来回走动了。


    张师姐和瑶光陪着她又走了几圈,老郡主坐下休息,叫张师姐走了,“你去忙你的吧,让你师妹陪我说说话。”


    等张师姐走远了,老郡主小声问瑶光,“你婆婆很是爱重你啊,送了亲笔信求我疼你。我还听说,定渊也很宠爱你,娶王妃之前独宠你一人,怎么舍得让你出家?莫不是定渊又看上那家小娘子了?因此正妃也不要了,你也不要了?”


    瑶光怔了一下才想到定渊是谁,一看老郡主一脸“求八卦”的渴望,想笑又觉得有些无奈,这老太太真是返老还童了。


    她含笑正色道:“没有的事。是我自己想要出家,求了他,他便许了我的。”


    老郡主眯起眼睛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哎唷,怕是我们家又出个多情种。定渊跟他爹一样……哎,我跟你说啊,当年懿贵妃跟先皇……”居然说起了先帝爷和安慈太后当年的八卦。原来懿贵妃和老皇爷竟然在入宫前就见过的。


    说了一会儿,人物有点混乱了,不知怎么串了,老郡主将错就错,干脆又说起她那位堂哥皇帝(端王和当今圣上的爷爷)的风流韵事。


    “……有一年皇后生日的时候,宫里正宴会呢,大家正坐着,来了个小黄门不知在陛下耳边说了什么,陛下就突然说要去西山赏雪,其实根本不是!他跟冷梅庵的一个姑子好上了!那姑子怀了他的龙种,那一日刚好生产,他哪里放心得下……那个姑子原是个寡妇,夫家不许改嫁,娘家又不许她回去,只得出家当了尼姑,十分命苦,大雪的天受师姐们欺负,还得下山挑水,这就遇到我那位怜香惜玉的老哥,哎哟,别提了!最后在尼姑庵里生了皇子,皇后怕闹得不像样,才忍气吞声将她和孩子接进宫去……”


    瑶光穿越以来精力都放在学习大周的法律、人情和各种文化课上了,还得做手工赚钱、做针线画画刷大boss好感,哪听过这种第一手的皇家八卦艳闻,顿时津津有味,不住问老郡主,“啊?还能这样?”“那后来呢?”“这位寡妇难得的懂事理。”


    老郡主见她捧场,更来劲了,东拉西扯,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又说到韩瑶光曾祖的娘,昭阳公主身上了,“吾辈宗室女子,当以昭阳姑祖母为典范。你爹爹他们肯定没跟你说过吧,昭阳公主当年在白云观出家,过了几年,京城百姓叫它‘白鹤观’,嘿嘿,盖因许多俊俏的道士三天两头找公主论道、炼丹……嘻嘻,除了这些道士,还有游侠儿,诗人……每一个都湛然若神,也不知你曾祖的爹爹到底是哪一个……唉,昭阳姑祖看男人的眼光比我好,这些人也真有骨气,从未有人跳出来争当她孩儿‘爹爹’的。”


    老郡主忽然叹口气,对着阳光下的竹叶影子出了会儿神,又笑起来,叫小丫头拿她的老花镜来。


    她戴上眼镜,将瑶光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番,“刚才初见,总得端着点师尊的架子,不好意思细瞧你长得什么样儿。前几年你跳舞我倒看过好几次,每次只顾看舞了,却没在意你相貌如何。”


    瑶光忍笑,就这,还端着师尊的架子呢?


    老郡主毫不掩饰她的挑剔态度,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儿咂咂嘴,酸溜溜总结道,“是个美人。也还罢了,我年轻时不见得输给你。”


    瑶光这下实在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了。


    老郡主也笑,“你不信么?我年轻时真的很美貌。我可不是说谎,我有画像的!”说着叫婢女,“把我年轻时的画像册子拿来!”


    不一会儿婢女们捧了两小箱子装订得十分精致的画册,每本尺寸一致,比A3稍微大一圈,羊皮裹了织金团花缎子做的面,掀开之后,全是一个女子的画像,或坐或卧,或品茗,或簪花,还有抱着小猫小狗的,服饰精美,神情或喜或嗔,动静不同。


    瑶光这下彻底服了。


    老郡主要是到了现代,那必定是位自拍帝啊,一年得去至少拍两三次写真,每次还得去不同国家出外景的那种。


    在没有摄像技术的古代,即使是有钱人,大多数人一生中也不过留下一两幅画像,一幅是遗像,另一幅呢,如果是官员或是诰命,很可能会请人画一幅自己穿着全套官服的像,这幅画像很有可能作为遗像留给子孙后代凭吊,或是挂在家中祠堂里。如果家中有钱又有人脉,还可能会请人在寿诞时画幅“行乐图”之类的画像,把一家大小都画上。


    这年头叫人画像是很贵的,要请一位能把人物画得灵动的好画师那就更贵了。请画院里一位八品画师画一幅画像得要两百两银子的润笔费,要请那几位正六品画师的话,不仅得有钱,还得有官身,还要有人引荐,一幅画的价格就更贵了。


    其实古代也有酷爱留影的帝王,比如雍正。雍正皇帝留下了许多许多画像,其中还有他戴着金毛假发抱着洋小狗cosplay法国皇帝的呢。


    老郡主跟雍正皇帝一样会玩!


    老郡主这堆画册是每年一册,每册有八到十二幅画像,一年四季都有了。忠实记录了她从一个梳着双鬟的小少女到富态老太太的过程。


    老郡主瞧着瑶光不停“哇”“啊”“哎哟”,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怎么样?我年轻时美貌吧?”


    瑶光赶紧顺杆抱新老板大腿,“师父您现在也美貌啊!我就没见过比您更美貌风流的老太太了!”


    这马屁拍得老郡主万分舒坦,洋洋得意地眯着眼仰着脖子,轻轻晃了晃脑袋。


    “不过,这画师画技有限,竟只能画出您风采之一二,可惜可惜!”瑶光合上册子,叫竹叶,“去拿我日常画人物的册子来。”新老板的爱好是自拍,那我必需得让老板知道我的才能和她的爱好对口啊!


    老郡主见了瑶光画的速写,惊喜异常,摘了老花镜笑道,“哎唷,我就知道老天待我好,你虽然不会跳舞了,可是画画得不错啊!来来来,给我画一幅,也要这种只用炭笔勾勒的。”


    攻略新领导,安排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专业对口了!


    第46章 新工作


    瑶光来到灵慧祠的第二天就找到了巴结新老板的办法——给老板画像。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干回了老本行。


    老郡主让瑶光给自己画了个速写小像之后看了一会儿疑惑道:“莫非你给魏村土地庙画过壁画?”


    瑶光一愣您是怎么知道的?


    魏村和灵慧祠一东一西差着快一百多里地呢怎么她现在已经这么有名了?在她不知道的时候?


    老郡主见瑶光脸上的喜色掩饰不住惊道,“哎唷还真是你画的?!”


    薛娘子当即笑着讲了她们出游经过魏村,怎么去土地庙参观,瑶光可怜村民,凑齐了颜料灰泥,在绿柳庄先练了回手又去魏村画了壁画。


    讲完了,她问老郡主“倒是不知师尊您是打哪儿听说这事的呢?”


    老郡主嘴角一抿,下巴高高扬起,脖子下巴之间那层皱皱的皮都拉紧了得意道“别看我年纪大了京城远近的事没我不知道的。”说着对一个侍女挥挥手,“去把前儿墨香斋送来的画册子拿来!”


    这画册子和老郡主的“相片簿”大小差不多,但封面是青蓝色棉布糊的皮,朴素了不止一个层次。


    老郡主翻开给众人一看瑶光激动得差点按捺不住想原地来段鬼步舞——啊哈哈哈!老子就知道!老子是天才!我天才的锋芒是掩盖不住的!这都有人临摹老子的画了!啊哈哈哈哈……


    她自觉已经忍得十分好了,却不知道她忍着要狂笑狂舞的样子在众人眼里跟要中风的病人差不多:嘴眼歪斜,手脚颤抖。


    老郡主见她乐成这副样子,却还是有点不敢相信,“真是你画的啊!”没听说你会画画啊。就是你爹韩湲也只是书法闻名于世。


    瑶光用力点头。


    老郡主把两本画册子随手往她身上一丢,“那这个给你吧,我马上都能有真迹了要这玩意干什么!”


    瑶光喜不自胜,抱着这两本册子感谢老郡主,然后赶快翻开细看,翻了几页直摇头,这临摹的是什么鬼啊!怪不得师尊看不上呢!我明明画的是立体透视,这临的人又给我画成平面的了。再说人物,脸上一点阴影都没有!又平又白,就跟华国女明星红毯照精修图一样。


    唉。白瞎了我的构图!我这可是参考了米开朗基罗大爷的西斯特礼拜堂天顶壁画啊!


    还好,老郡主的审美眼光很敏锐也很独特,她指着画册中几页画得较为立体的地方,“徒儿,你给为师画幅像,衣带衣褶画成这样的,脸、头发、首饰也按这个道理画,行不?”


    老板有命安敢不从。


    瑶光问:“不知师尊是想画成什么样的呀?是坐着,还是……”画人物肖像和根据想像作画是不同的。肖像画中的人物可是会有自己的喜好的。


    老郡主在自己的“相片簿”中取出一本,打开,“你能照着这个画么?不过,不要人身子是扁的脸也是扁的,就画成你刚才画那个‘速写’那种人脸凹凸玲珑的!鼻子眼睛下面都有你说的‘阴影’的,就跟画山石皴皱一样。”


    瑶光接过画册,注意到册子封面上的杏黄色绸子边角有些泛白,显然是经常被摩挲翻看。


    老郡主选中的那一页画像中,她二十多岁年纪,坐在游廊边的木栏椅上,半侧身子转过头,画中的院子正是现在分配给瑶光居住的退思居,院子一角的花池里是一丛仿佛珊瑚珠子瀑布的枸杞,旁边翠竹亭亭。


    这画其实也很好,意境幽婉,枸杞、竹子的配色也是中式独有的韵味,极为淡雅。


    不过,热衷“拍照”的老郡主现在想翻新“照片”,把这副国画翻新成西洋画。


    瑶光小心地将画册合上,交给竹叶收好,“徒儿勉力一试。”


    单纯将原画上已有的元素照搬过来,再将人物和景致画得立体点,那当然不难。但想用油画技法画出原画中幽婉淡雅的意境,就不容易了。


    搞不好中不中西不西,土不土洋不洋。这可是到了新的工作单位后新老板派的第一个任务,千万不能干砸。不但不能砸,还得干得特别出色才行。她要仔细琢磨琢磨如何将两种画法糅合焕新。


    这时太阳已升得老高,回廊上热了,老郡主叫大家一起回去她的屋子,婢女们上了茶点,继续聊了会儿天,讲了讲魏村土地庙壁画的临摹本是怎么来的。


    瑶光和薛娘子原计划拜访铁铃寺后看看他们寺中需不需翻新,承接过来,如魏村土地庙一般刷点声望值,没想到林纹、林九一对傻子搞出那场大戏,先是瑶光吓病了几天,后来太妃派了侍卫到处跟着,事事不便,这个业务就暂时搁置了。


    端午之后瑶光回了王府,哪还想得起这档子事。却没想到魏村土地庙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爆红了,成了京城最新的旅游景点。


    这要搁现代,魏村土地庙就是妥妥的一个网红打卡地。


    这里的世人哪见过这种逼真的壁画?再加上又有“仙桃”从画壁上滚落的灵异事件,作画人身份神秘,许多愚夫愚妇就坚信魏村土地庙壁画是神仙下凡画的,还有前面那个给土地庙重新画了房顶图纸的,必然也是神仙!


    这时老村长十分后悔把那张图纸卖给王顺了,才卖了五吊钱!那可是神迹啊!原本他还想骑着驴去绿柳庄讨要,但再一想,这莫不是神仙要借王顺收回“神迹”?不然为什么王顺家娘子请来的画画神仙是谁他说不清是谁呢?这神仙们可不都是一家的么?就没敢再吱声。


    此后凡有人问,他都说指点改房顶的几个人一出村子就不见了,来画壁画的人也是如此,还严令村人都不得多嘴。


    如此一来,越发显得神秘,愚夫愚妇们越发觉得这就是神仙显灵了。


    神仙显灵这种话从京城来打卡的古代网红们是不信的,但他们争相来到魏村看壁画。


    古代网红是哪些人构成的呢?


    首先是名妓们。尤其是卖点在才艺上的名妓。京城出了什么最新的首饰,什么样式的衣服最时兴,什么话题最热什么话题不流行了,她们全都知道。这还不够,还要会诗词歌赋,读过些书,知道些典故,不然人家凭什么结交名仕呢?在贵胄王孙举行宴会的时候,如果连这些都不知道,又要怎么谈吐风趣可爱呢?若是一年中去的上档次的宴会少了,那就不能跻身于最红的名妓了,局会越来越少。最后沦落到什么客人都得接的地步。


    构成古代“网红”主力的另一批人,自然是和名妓们一样常常出席上流社会的清客和名仕。这些人和古代的食客有点像,大多谈吐风雅,举止风流,其中有客居京城多年屡试不中的贫寒举子,也有些家中没落了但仍自命风流的才子。凡主人家办宴会茶会、出游、赏花,他们都会跟去助兴。有些善诗词书画的清客名气大了之后就会结交不止一位金主,和欧洲过去艺术家和资助人的性质有些像。到了这一步,清客就变成名流了。


    名流们和名妓们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像是共生菌群,互相成就,大家互通信息,凡有什么新鲜玩意,这批人必是要先去试一试看一看的,不然,成了无趣的人,没法在宴会上为主人家助兴、增添宴会的精彩,那以后就不必混了。和现代网红一样,最红的位置永远只有几个,你不可能永远占住这个位置,身后永远有无数跃跃欲试野心勃勃的新人想要取而代之。


    不管是名妓还是名流,大都是受过良好的教育,所以古代网红们的鉴赏水平和审美水平普遍超过一般民众。


    他们到魏村土地庙打卡之后,被前所未见的壁画技法惊呆了。其中不少人很喜欢这种画法,有几位擅长书画的就临摹下来带回京城。墨宝斋的掌柜和当家画师张渠就是其中之一。


    老郡主是墨宝斋大主顾之一,张渠上次派女儿来给老郡主请安时送了这本画册来。


    瑶光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已经成了古代大触了,心里那个激动就不用提了,脑子里跟开了焰火大会一样,一会儿蹦出个新主意,噼噼啪啪在脑海中炸个不停——


    我要发财了!


    我要不要开个店接画像的生意啊!


    这个店铺开在哪儿好呢?


    怎么定收费标准呀?


    我以后还要画宗教画么?还是继续吧,我得借助宗教力量保护我。


    嘿嘿嘿搞不好以后京城名媛们也要排队预约找我画像了!


    等我磨炼好了画技,一定得给太妃画一幅画像。老阿姨对我真是不错,我都不知道她还给师尊写了亲笔信求她照顾我。哦我出家的时候她还又给我一笔钱呢……端王这狗哔说话不算数,这几天没见他添一个铜钱!算了,他从前给韩瑶光1.0版的那些珠宝首饰都给我了,我不能太贪心了。


    这几天太忙了我都没来得及清点我现在究竟有多少财产了,大概有个三千两现银吧?应该够买个铺子了吧?不过在京城买铺子我就不用想了,那些铺面有价无市,而且后面都有人罩着的,如果不是谁家坏了事,谁愿意卖呀……梨溪山下的镇子也挺繁华的,不知道能不能买个铺面?


    她正想入非非,张师姐来了,向老郡主行个礼,“师尊,我来接韩师妹了。”


    瑶光这才回过神,哦,她差点忘了,她来新工作单位,正式工作是给安慈太后祈福,不是给新老板画像。


    她昨天住在单位宿舍了,今天早上见了新领导,这还没去看她的新办公室呢。


    瑶光和薛娘子向老郡主告辞,跟着张师姐去了灵慧祠正殿。


    安慈太后的灵位安放在正殿东侧辟出的一个小房间里,案上摆着几个香炉,燃着香,地上放着三个蒲团。


    张师姐在中间那个蒲团上坐下,问瑶光,“师妹,可读过什么经?”


    瑶光赧然:“不瞒师姐,一本都没。就连字也还在学呢。”


    老郡主酷爱八卦,每一旬都有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灵慧祠给她带来京城热辣出炉的新八卦。端王府韩良娣今年新年时烧炭自杀被救活之后失去记忆的事可是今年最大的八卦,至今还没什么八卦能盖过这个呢,当初很是丰富了灵慧祠上下众人的业余生活。


    张师姐虽不爱议论八卦,对这段奇闻也是蛮熟的,温柔地笑道:“师妹也不必急,先看我是如何做的,记在心里,等学了经文,照样做就成了。其实,祈福祝祷,念什么经,念多少遍,还是其次的,要紧的是要心诚。你和薛师妹坐在一旁,心里默念‘安慈太后在天之灵大安’就行了。”


    瑶光、薛娘子当即称是。


    瑶光悄悄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上午九点一刻。


    张师姐祝祷完毕,大约十点整。


    之后,张师姐将两人领到偏殿东侧一间小房间。


    这房间大约五六平方米,朴素简洁,只在雕花窗下放着一张书案并两张椅子,案上放着两本法华经,和笔墨纸砚等物,一侧墙根下放着一张竹榻,上面的墙壁上打了几个方洞,堆着几部书和一只陶瓶。


    张师姐在竹榻上端坐,瑶光薛娘子各据一侧书案,张师姐就开始教学了。


    今天学的是《道德经》。


    张师姐的教法很简单粗暴。她先通读一段,再让两人跟着读一遍,确认字都读对了之后就让她们背。等背熟了才解释每一句是什么意思。


    据张师姐自己说,她的开蒙读物就是这本《道德经》,她三岁时就倒背如流了。


    薛娘子还好,她出身于大学问家家庭,《道德经》是背过的,也熟知经文意义。


    瑶光苦不堪言,感觉张师姐这种恨不得直接打开她天灵盖给灌输进去的教法比薛宫正还可怕。


    背书背到午饭时,她已到了食不知味的境界。


    还好,第一天上班嘛,不管是大boss还是主管都对她很宽容。


    张师姐叫瑶光下午去安慈太后灵前静坐两刻钟就行了。然后就自由活动吧。


    “师妹带来的物件想必还没整理完,刚好可以收一收。”张师姐还叫了自己两个小徒弟去帮忙,然后就离去了。


    瑶光隐约觉着,大约张师姐教她也教得苦不堪言。


    第47章 太清宫


    转眼之间瑶光来到灵慧祠已经三天了。


    灵慧祠女道士们的生活十分规律。每天五点三刻起床六点准时到观主院中给她请安六点半陪观主吃早餐然后陪她溜跶、说话、分享八卦、在花园里侍弄花草到八点左右然后各自开始正式工作。


    来灵慧祠之前瑶光以为自己和其他道士们的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念经。来了几天后才发现,念经这个工作每个人的工作量不同。


    老郡主是不念经的。她十分坦诚地告诉瑶光,她现在也只会背一部经书:道德经。


    “呵,笑话,道藏有三千多部,各路神仙又那么多我哪记得住啊!我要是背书背得好,当初就不出家了嘛去考进士啦!”老郡主讲起来理直气壮,“再说,我做灵慧祠观主是因为我道学上有造诣还是因为我会炼丹、念经?”当然不是啦!是因为您是郡主娘娘。


    张师姐也是不念经的。


    如果瑶光没来灵慧祠,张师姐每天的日常工作是到太清宫整理编纂道藏。周真人从三十年前开始收集天下各类经书召集有道学的道士,像编四库全书那样将道经分类编纂,修改其中错印错录之处。张师姐自幼熟读道家典籍于道学上颇有成就,是四位主任编修之一。


    至于张师姐的徒弟,宋、李两人,呵呵,她们俩也是不念经的。这两人到了念经的点儿,去了偏殿随便一坐,跟平常闺秀一样在一处做针线!


    意外不?


    宋李两人都是仕宦家的小姐,不过,命运有些坎坷。宋


    静守的祖母在她七八岁的时候给她订了婚,当时看着人家小正太俊俏又聪明,家世匹配,又是世交,本以为自己手快抢到了好孙女婿,没想到小未婚夫在前年跟人游船的时候意外落水溺亡了。宋家当然不舍得女儿守望门寡,直接再议婚又不大好,不如让女儿出家几年再另寻佳婿,这样,女儿既有美名,又不用受苦。


    瑶光这才知道,哦,原来未婚夫死了,女方出家几年后再还俗,在婚嫁市场上还是个加分项。仔细一想,其实蛮有道理,能出家再还俗,首先嫁妆不会少,家里父母疼爱,其次,要是出家的地方是灵慧祠这种等级的,那说明女方家族的份量不低,最后呢,为早亡的未婚夫出家,是个快速刷声望值的方法。大家都觉得你有情有义有担当,既然对早亡的未婚夫能这么好,那对将来的丈夫肯定会更好。


    李静微的情况和宋静守如出一辙。唯一的不同是她定亲更早,小未婚夫和她是青梅竹马,不幸的是小正太十一二岁的时候得了天花,病逝了。她明年就要还俗了。家中已经为她相看好了人家,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老观主一位侄孙的儿子,也是宗室。


    了解了情况之后瑶光顿感郁闷。


    合着整个道观真正把念经当工作的就我一个人啊!


    老郡主还嘻嘻笑着逗她,“你怕什么,他总不能因为你背不下经书、解释不出道义就叫你还俗吧!”这个他,指的是谁,大家心照不宣。说着这种话不敢、不该提圣上。


    瑶光可不敢这么想。她们一个个都有依仗,她没有。您敢叫皇帝“他”,是因为您是他堂姑祖母,我可不敢。


    就算皇帝不会叫她再回端王府当小妾,就算她不用考道士资格证,但要是皇帝知道她连考都不去考,或者考了却屡试不过,难道还不能叫太监来训斥她一番么?


    给皇帝亲妈念经都敢不好好念,工作态度这么不端正,哼,你还想搞副业?拉倒吧你!


    瑶光跟薛娘子商量之后,决定争取先考过道士资格证考试中的童生试——“道初试”。


    至于竹叶和小竹,一个才十四岁,一个更小,先把字认全了不迟。


    关于考试,瑶光觉得指望张师姐教是不可行的。隔现代,张师姐是大学教授水平,平素指点的学生也都是至少也得是研究生水平,她习惯了这套方法,用来教瑶光这个学前班小朋友,两人都很吃力(痛苦)。


    于是,张师姐硬着头皮教了三天后,诚恳地建议瑶光去太清宫的学堂去看看。那里各种级别的课程都有,还有专门给小道童们开的入门级。


    瑶光想到自己跟一群小学鸡坐在一起的画面,怪笑出声,但依然恭敬地接了张师姐给她的太清宫入门木牌。


    这个门牌不仅是太清宫内部的出入证,还可以当图书借阅证,一人一张,写着持证人的身份。


    宋静守告诉她,凭这个木牌还能在太清宫学堂的食堂免费吃饭、吃点心、喝茶呢!她刚来灵慧祠的时候还新鲜着,就每天跟师傅跑上太清宫蹭吃蹭喝。


    瑶光早听薛娘子说过太清宫是京城附近第一大景点,不仅建筑有很高的艺术造诣,山上风景更是十分幽美。她来灵慧祠那天在山脚下仰望,只见薄暮之中山上鳞次栉比的楼阁亭台中闪动点点灯光,真仿佛仙山琼楼,令人神往。


    这时拿了门牌,又有了个正经的藉口,当即跟薛娘子定下明天就去太清宫一日游。


    当晚瑶光禀报了老郡主,她自然同意的,还嘱咐她们,“下山时从西边那条路下来。那条路没多少人知道,景致很不错,半山腰有个池子,里面有好多莲花,你们给我摘几朵回来插瓶。”


    第二天一早,瑶光和薛娘子服侍师父用了饭,随着张师姐上山。


    小竹很想跟去,眼泪汪汪拉着瑶光的衣角不肯松手,瑶光只好哄她说,“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她还是不松手,竹叶就吓唬她,“山上有大黑狗,专门咬你这么大的小孩!”


    小竹脑子转得不慢,还会巴结人,对竹叶眨巴眨巴眼儿笑,“姐姐,你也去嘛!你看到狗就抱起我,它就咬不到我了。”


    “嗯,你倒想得美!”竹叶看看这娃的胖爪子,嘻嘻笑道,“狗子最喜欢咬你这种小胖孩儿,你还臭美,非要跟宋师姐染凤仙花指甲,狗子老远看见你手指甲红红的啦,就算我抱着你也会跳起来咬你手指头!”小竹吓得一缩手指,瑶光趁机跑了。


    三人上了骡子拉的大车,张师姐闭着眼睛不吭声,薛娘子默默用眼神表示“我早说了吧?哪有带这么小的孩子出家的?”,瑶光一脸讪讪,默默接受谴责,但心里想,小孩子在道观里长大是挺怪的,但留在王府难道就很好么?


    来了道观,至少她有成为一个“普通人”的机会,可留在王府,就会接受“做奴婢”的教育,然后成为一个奴婢。


    瑶光穿越之前自认不是圣母,但穿越后,她见过太多的身不由己,渐渐不再认为“只要你努力你就能过得更好”或者说“你过得不好一定是因为你不够努力”这种精英式的信条是评判一个人的唯一标准了。


    许多人——比如小竹,紫翎,还有绿柳庄那些争着想要到杏芳院当差的女孩子们,她们一出生,一生就基本定下来了。这些女孩子还不是命最惨的,再比如竹叶,她被兄嫂卖了之后,如果不是用自己的两百个私房钱贿赂人贩子,求人将她转给了高级人牙子,没准早就被卖到了烟花巷。


    上太清宫的道路盘山而建,由于历年有信徒捐款修缮,路修得比出京城的管道还好几分呢。一路上瑶光见到许多装饰豪华的车马,不由叹道,“太清宫香火真是旺啊。”


    张师姐和薛娘子一起笑道,“今儿是休沐日,人可不是都来了。”


    大周朝的官员们一旬一休,一年四季再各有两天的不固定假期,此外还有年节假日,福利当然和现代没法比,但也算不错了。


    到了太清宫第一道石牌坊下,三人下了骡车,从石阶旁一条专门给“工作人员”使用的通道上山。这条石阶两侧立着石柱,柱子间连着黑黝黝的铁链,和给香客们用的宽大石阶平行。两道石阶旁均种着高大入云的松树,树荫苍苍,为石阶遮挡住阳光,十分阴凉。


    如此走了一刻钟,到了第二道石牌坊下,只见一片平整的广场,全以汉白玉铺就,开阔极了,一道石牌坊后是层层叠叠的宫殿型建筑群,什么宏伟壮丽、琼楼玉宇,根本难以形容此间气象,恍惚间只想起一句李白的诗: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正仰着头赞叹观看时,一群白鹤飞过天空,鹤呖声声。


    天哪,这群仙鹤真的不是ps上的么?


    再往里一走,正殿之前有一个极大的花池,池中一道汉白玉拱桥,花池中种着各种花木,摆着奇石,还有溪水在其中潺潺流动,几只仙鹤在树下悠闲溜跶。


    鉴于她从前看古言都是跳过景物描写,所以,虽然眼前的景物建筑都很美很辉煌,瑶光脑子里只有两字:绝了。


    非要让瑶光形容的话,她会说这太清宫完全可以直接拿来当仙侠剧取景地,都不用搞五毛特效。


    张师姐带着她们从偏殿之侧一个石拱门进去,门一旁有个小门房,里面坐着两个道士,先向张师姐问好,收了三人门牌后验明,再用门牌顶端的云头按在印泥里,在登记册子上压了个印子,这才放行。


    进门之后是一条更有幽静的小道。两旁种着槐树。瑶光一边走一边遗憾,可惜,这时已经过了槐花的季节了,不然摘些槐花做点槐花饼多好。


    这一路上,她们遇到许多道士,有男有女,有老有幼。这些道士们并不全是太清宫的,穿着各色道袍。有位年轻女冠穿了身杏红色道袍,广袖翩翩,只是把俗家首饰换成了一顶紫金宝冠戴在头顶,头上的道髻梳得仿佛灵蛇髻的样子,从宝冠顶上伸出一截,昂首阔步,一副风流不羁的样子。


    张师姐小声告诉瑶光:“这是裕和县主,道号清徽,于道学上颇有成就。她现就住在山下翠谷别院中,每日来修经。”


    又走了一会儿,瑶光才知道,裕和县主还不是穿得最出格的呢,有不少道士衣饰华贵,道袍不仅颜色鲜艳,彩绣斑斓,用的材质也都是极为昂贵的丝绸,几位女道士头上戴的宝冠更是镶珠嵌玉,甚至有一些冠上还有金珠步摇,道袍外还披了绡纱锦绣的披帛。


    偶尔一两个朴素的,人家道袍外罩的比甲也用三色菱形拼在一起。


    这么一看,她们灵慧祠的道袍真是不够看的。


    这些来往的道士们见了熟人也只是微笑略一致意,就继续各走各的了,除非有事,并不主动上前打招呼。


    大约是因为在此间活动的全是周真人请来的“访问学者”,帮着编书的,或是观中有珍本经书,带著书来开研讨会的。出家人本就和古代市井小民气质不同,何况这些精英道士们许多出身不凡,目下无尘,个个都显得十分洒脱,仿佛闲云野鹤。


    瑶光看到这景象,顿时感到一股熟悉——这不就和现代文明城市中的人一样么?哪怕是邻居,也互相尊重,保持距离,甚至还带点淡漠。


    张师姐将她们领到自己在太清宫办公的地点之后就不管了,让两人随意活动。


    薛娘子从未进过太清宫内部人士才能进的内门,看到这个楼是虞朝古建筑,那个碑又是前朝名家书法,十分兴奋。瑶光对这两样兴趣缺缺,就跟薛娘子说好,大家分头行动,正午一刻在学堂旁边的食堂见面。


    太清宫这部分不对外开放的建筑群历经数百年加建改造,新老混搭,其间又有很多繁茂花木,飞檐斗栱在花叶与蓝天之间露出一角,仿佛迷宫。


    周真人近年来请了不少道友们来编纂经书,又时常开个研讨会,内门中访客渐多,时常有“访问学者”迷路的事件,便在道路上放置了许多路标,甚至还有指示图。


    瑶光从斜背在右肩上的布袋中拿出速写本和炭笔,把指示图上画的内门地图画了下来,按图索骥,先去了学堂。


    太清宫学堂是个小四合院,正堂是两层小楼,还未走近就听见朗朗读书声。瑶光站在院门口仔细分辨,听到有人在讲《道德经》。她侧耳倾听片刻,感觉讲课老师的教法和张师姐的并没太大分别。看来,并不是张师姐不会教,而是她只会这么教。


    如此一来,她来这儿学,和在灵慧祠跟着张师姐学,有什么区别啊?张师姐至少只教她和薛娘子呢。


    这时,一位年轻道士看见了瑶光,走来问微笑道:“这位道友,可是来接弟子下学的?还要一刻钟呢。”


    瑶光顿感尴尬,笑着打个哈哈,“不不,我随师姐来的。第一次来太清宫,随处看看。”


    这道士一听,还以为瑶光也是为来修书访问学者呢,连忙客气地请她进学堂参观。瑶光哪里敢进去啊,万一进了人家教室,讲课的道士突发奇想让她讲一段那可完球了!就算不会发生这种乌龙,人家问起她在哪儿出家,出家多久了,我靠,依旧很尴尬呀!


    瑶光赶快找藉口,“其实,我是想去藏书楼。”


    道士忙给她指了方向。


    瑶光转过院子角,撒腿就跑。


    啊啊啊——什么学无止境有教无类!让我这么个大人和一群小孩坐在教室里正儿八经上课?还被提问?背书背不出来我该怎么办啊?伸手给老师打手板么?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哈哈仍旧想像了一下女主坐在一群小学鸡中举手回答问题的画面。


    第48章


    默默的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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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发表于只看该作者


    、藏书楼


    从学堂落荒而逃后瑶光心烦意乱。


    她在建筑群中乱走了一顿找了个僻静的地方坐下掏出速写本勾画眼前的花木和一角房檐。


    画了一会儿她心情平静下来了思路也清晰了。


    咱怕什么呀?经历过我华夏高考、刷过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什么考试都不怕!


    她准备去藏书楼借一本历年真题。这玩意就算太清宫藏书楼没有,山下的书铺里想必也能找到。然后跟张师姐、薛娘子把最近十五年的真题都分类照出考点,接着有的放矢,跟着考点去复习,蚂蚁啃骨头也能啃下来了。


    至于三千道藏嘛,这一生还很漫长不能全都用来考试。尤其是自己还根本不感兴趣的科目。


    她决定,应付完道初试就好了。道藏读不读得完能读多少,这个看缘分了。只要过了道初试,那就证明她不是没努力(很可能是没天分)皇帝也没话讲他自己难道三千道藏都念完了?记下来了?更何况她还有非常合适的藉口呢——我中了炭毒后失忆了记性不好。


    想通之后,瑶光斗志昂扬翻开自己画的地图,辨明方向朝藏书阁走去。


    古代建筑多是木质结构,藏书楼最怕火所以太清宫的藏书楼建在内门一处水池之侧,这时正直盛夏,池内种了许多睡莲,池边还有菖蒲之类的水生植物。太清宫藏书楼是一栋八角形的四层楼,从外面看,有些像八角形的天坛,每一层都有燕翼般的飞檐,远远看去宛如图画。让瑶光来形容的话,还是那句话:绝好的仙侠剧取景地。


    瑶光到了近前,“咦”了一声。这藏书楼仔细一看,竟然是砖石所建。


    进到内部更是让人惊讶。


    藏书楼有个玻璃天顶!限于现在的玻璃技术,这块直径大约一米的天顶用木格分割成八卦型,各有卦位。


    再仔细看内部结构,居然和罗马的万神殿、翡冷翠的圣母百花大教堂、伦敦的圣保罗天主堂很是相似,都是圆形穹顶,内部沿着墙壁有一圈屋子,中心留着一块空地,从天顶投射进来的阳光刚好照在大堂中心放着的八卦型的木柜台上,里面坐着一男一女两个年轻弟子——简直就和现代图书馆接待处一样。


    瑶光取出自己的木牌去了接待台,“请问,有没有历年的道初试试题集?”


    那男道士瞧了瑶光一眼,十分倨傲地把头扭向一边,脸红如血,那位年轻女冠倒很亲切,双手接了瑶光手中的木牌看了一看,将木牌还给她微笑道,“原来是玄玑师叔,在下静秀,是水仙观弟子。师叔请跟我来。是您家中小弟子今年秋季要应考么?”


    瑶光心道,那个小弟子就是我啊!


    静秀将她领到了一楼西北一个偏僻角落的屋子,那里挨着墙摆了两三排五斗橱。她走到一个橱前拉开中间那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摞一摞的册子,“师叔,这里是最近十年的道初试试题。您可以借阅,也可以誊录。”


    然后她又将瑶光引到挨着窗的一溜书案前,“笔墨纸砚这里是现成的。若是师叔想叫人誊录,一页纸要十五文钱,师叔只要告诉我要誊录哪些书目,我交给弟子誊录完了师叔来取就好。”


    瑶光倒是想自己抄,不过她怕自己抄错了字误事,于是便请静秀找人誊写。


    静秀记下了瑶光要誊写的书卷号码,说明天便可得了,到时不管是差人来还是自取,在门口接待的地方持回执找她就行。


    瑶光见静秀举止大方言谈优雅,想到自己以后恐怕会常来太清宫借书,得找个能领路的处好关系,就和她攀谈起来。


    一问才知道,太清宫内门中有不少其他道门的弟子来帮忙的,或是在学堂中教书,或是在藏书楼等处当差,各有收入,最次一等的,就是给人誊写书籍。


    太清宫甚大,弟子却不算很多,且都各有要务在身,谁耐烦来做这些俗务。梨溪山上下倒有上百所大大小小道观,虽然不少是有钱人家女孩子出家混日子的,但其中也有不少当真出家的女冠和道士,请了他们来太清宫做事,大家各有所得,两全其美。


    外包业在梨溪山似乎很兴盛啊……


    早先看到有承接婚庆……不,入门仪式的,没想到太清宫内门的外包业务更多。


    静秀和瑶光聊了一会儿天,对她一直很恭敬,却并不问她是哪家道观的,这让瑶光觉得与这人相处很舒服。


    她问静秀,“藏书楼里可有四方游记、杂记还有……呃,话本之类的闲书?”


    静秀轻笑,“有的。师叔从这房间出去,顺着楼梯上到最上面一层,只管往最偏僻的角落去就是了。只那里不常有人去,怕是有些灰尘。”


    瑶光点点头,假装没听出来静秀话中含义,又问,“我看这藏书楼建得与众不同,不知有没有当时建造的……”图纸?蓝图?这东西古代怎么说?


    瑶光正在懵着在古代词仓里找词语,静秀笑道,“师叔好眼力。这藏书楼是按当年韩国公子所画的图略所建,建造方法和工匠们素常用的法子殊为不同。只是,韩国公子逝后,工匠们看不明白留下的图,却再也无法建造相似的藏书楼了。不过,这图,仍在太清宫藏书楼中藏着。”


    瑶光一听,不由心中起疑,她这位曾祖可实在有点不一般啊,又会航海,又擅长多国语言,还喜欢搞海外殖民,还会建万神殿?怎么越听越觉得这也是位穿越人士呢?


    瑶光忙问图在哪里藏着,静秀笑道:“也在四楼呢。按理说,以师叔身份是可以在楼中参阅此图的,不过此图可算是一件稀世奇珍,又容易损坏,要看的话得提前个三五天禀明了代掌教张师伯,有了他的回执方可进入一观。”


    瑶光向她道了谢,迳自去了四楼。


    藏书楼中书籍是分门别类放在一个个屋子中的。像现代图书馆是用一排一排的书架,不过书架是木质的而已。


    瑶光先进了标注着“杂记”的屋子,先找到几本游记。一本是《惠清山人手记》,乃前朝慧玉公主所著。惠清山人是慧玉公主道号。


    这位公主以“求道”为名,游览全国名山大川,还曾出海去了东山国游历数年。


    另一本游记就是韩瑶光曾祖韩彰所著的《泛海平波录》。记述的是他出海十四年间各地所见和开拓海外殖民地的事。


    接着,瑶光去了放话本、故事书的屋子。嘿嘿。她小时候也看过几眼《三言二拍》,要是这里的话本也是用那种半白半文的写法写的,倒是可以领略领略古代小黄书的风采。


    是的。我想看古代小黄书,已经很久了!


    老天鹅在上,我作为一个身心健全的妙龄女子,是有需要的呀。


    瑶光认真地翻阅了一会儿,并没找到什么太好看的。大约是在太清宫的地界上,许多话本都是神魔大战之类的,和终点那种古早升级文有点像。


    她翻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找到一本合心合意的《金灵翘传》。此书写的是此间大元朝中一个官宦出身的女孩子因父兄获罪沦落青楼,之后成了名妓,整天勾搭富家公子,后来遇见个荒唐风流的皇帝微服来体察民情,她就勾搭上了皇帝,进了宫,还和皇帝的妹子,一位公主搞在一起,公主又有个心爱的太监……


    瑶光心里一乐,这本不错!


    她心满意足,捧着几本书去了收藏各种建筑图鉴的屋子,却见这屋子关着门,但没上锁。


    瑶光推开门,室内昏暗,有股灰尘的气味,一排一排的书架全是颜色极深的木头所制,挨着墙壁放了一溜矮柜,样子和现代珠宝店的展示柜很像,上面是一层玻璃盖的抽屉,里面陈列着各种图纸,有些还放着小物件。


    “有人在么?”瑶光问了两声,四周静悄悄。


    代掌教师兄哪有那么容易见的,我又不是要研究建筑,只是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没准我这位曾祖又是位穿越前辈,留了些什么线索呢?


    瑶光走进去,反手将门再关上,挨个看展示柜,不一会儿真的找到了那张藏书楼的建筑蓝图。她这才知道为什么这个房间的光线设计得特别昏暗了,因为图上的线条字迹全都细极了,且有些褪色,不知韩老祖画的时候用的什么墨水和笔,现在只剩下极淡的墨迹了。瑶光对建筑不在行,但这个图倒是一眼就能看出用了透视法画的,还画了正面、顶部、侧剖三种,一旁还有比例尺。和现代图纸很像。


    莫非曾祖真是穿越过来的?要是能找到他更多笔记就好了。


    瑶光弯着腰趴在展示柜上看图纸,再去看其他陈列品。


    看了一会儿她发觉,这个房间与其说是收藏藏书楼建筑图的,不如说是韩国公子的纪念室。


    陈列品中有他第一次出海时随身佩戴的匕首,还有他斩杀海盗头领用的唐刀,零零碎碎,什么都有。


    在其中一个大书架的侧面看到“书信”字样时,瑶光心中大喜,忙跑过去翻阅。


    书架上有一层细细灰尘和一些蛛网,上面一册一册全是韩国公子给亲朋好友写的信的手抄本。还有一轴一轴的书卷,想必是收集到了原版信件裱糊而成。


    瑶光随手抽出一卷展开,只见上面写满蝇头小楷,信的抬头是“婉茹表妹吾爱”,嗯……这是他曾祖写给富阳公主的情书?可惜韩瑶光的籍书上并没写富阳公主的闺名。


    她再读下去,很快微觉尴尬。


    这信不是写给她曾祖母的,是写给别人的。


    富阳公主比韩彰小十四岁,可这封信先是回忆了和婉茹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形,然后回忆到两人上一次相会时的亲热……


    瑶光又看了几眼感叹,她曾祖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瞧这情书写的,比她怀里抱着的《金灵翘传》还辣呢。这在晋江没刮和谐风之前必须得加个“高爱吃”的标签啊我去。


    曾祖韩彰生父不详,他自然没有父系那边的表妹,不知道婉茹表妹是哪位公主。


    瑶光匆匆扫完全信,盖章了——这信只是个撩妹的情书。曾祖约了婉茹表妹在端午那天晚上在春江边某个地点相会,还说他给表妹准备了一件“珍珠衫”,现在他手里抚摸着珍珠衫想像着表妹把它穿在身上的会是何种风情……


    啧。没眼看。


    瑶光把卷轴重新卷好,不想还没系好卷轴的带子她夹在咯吱窝的书啪啦一下掉在地上了。


    唉,拉丝带容易系上难啊……韩彰最后另娶他人,不知这位婉茹表妹如何了。等她回去问问师父……


    瑶光捡起她的书站起来,正要把书卷胡乱往书架上放,一抬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她吓了一跳,这人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没发出声音?没想到那人也没料到这里还有人,一看见她也吓了一跳。


    双方隔著书架各自退了一步,直视对方,眼神中都流露戒备。


    不过,只一刹那,那人便放松了,从容地自书架后走出来,“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微微皱眉,语气颇为严厉。


    瑶光偷偷跑进来被人抓了现行,本就紧张,这人身量高大,还留了一蓬钟馗式的大络腮胡子,和现代新闻里的塔利班恐怖分子气质是同一挂的,她吓得连退两步,“大、大叔……我、我……”


    大胡子眉心紧皱,极缓慢极不悦地重复:“大……叔……?”


    瑶光呆了一呆,见他那张被乌黑茂密的胡子遮住大半的脸上其实还长了挺直的鼻子和剑眉星目,好像并没她乍一看以为的四五十岁,迟疑地改口:“道……友……?”


    大胡子仍板着脸,但语气没再声色俱厉了,“你不在灵慧祠好好呆着,来藏书楼干什么?”


    瑶光一听这话,不答反问,“你知道我是谁?你过去见过我?”


    第49章 山有扶苏


    大胡子听到瑶光连珠炮般发问并不回答静静看了她片刻才道:“我曾见过令仪在太清宫祭祀上献舞。韩令仪姿容绝世任谁见过一次都不会忘记。”


    原来是韩瑶光过去热心的观众之一。瑶光笑道:“我早不是韩令仪了我现在道号‘玄玑’。”


    大胡子听了轻轻“嗯”了一声。


    瑶光见他戴着青玉莲花冠,穿一件青烟色纱袍外面罩着烟灰色软罗罩衫,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但气度雍容,说话时不徐不疾那把大胡子又自带一股威势,就猜他要么是太清宫的高级道士要么是周真人请来的访问学者,没准是哪位真人、大德呢,于是颇客气地拱了拱手“还未请教阁下道号。”


    大胡子又一皱眉望着瑶光目光如电,上下打量片刻轻笑道“我……在下,道号定寻。”


    瑶光一听,算了下太清宫辈分德玄静定处,连忙道:“哦,原来是定寻师侄……孙。”


    最后一字刚一出口,眼见大胡子道士两道长眉竖了起来,瑶光暗叫不妙:“我才出家没几日,弄错了请您莫怪,想来您不是太清宫弟子,不知道贵宝观何处啊?”


    定寻脸色略缓和,沉默一下,有些倨傲地说:“我平素在太极宫修行。”


    瑶光随口说:“啊,久仰,久仰。”


    没想到定寻听她说“久仰”,竟然笑了,还笑得挺开心,脸上那丛茂密的大胡子都颤抖了几下。


    瑶光尴尬地跟人赔笑,忽然间突发奇想,这人要是把这把大胡子剃来了,没准是个帅哥。再仔细看他眉目,竟然发现他可能也就三十出头,最多?他眼角眉心一丝皱纹都没,露在那丛胡子外的肤色也白皙。


    瑶光正想敷衍几句赶快告辞,不料大胡子走到她这侧的书架前,堵住了她的去路,他看向书架,问,“你刚才看的书卷里是什么?”说着便伸手拿起她刚放上去的那卷情书打开。


    瑶光见他手指修长,肤色如白玉,心想,他果然年纪不大。随口答道,“是我曾祖的一封书信。”


    大胡子阅读速度远比瑶光快,扫了几眼烫手一般胡乱一卷忙不迭放下。大概是看到了其中几处在晋江不可描述、会被举报、举报成功了还能拿到一毛钱奖励的描写。


    瑶光见他露在胡须外的脸颊微红,不由想笑,这大胡子装得再老成,还是个看了肉会脸红的。没准他比我想的还要年轻。


    定寻轻咳了一声,转移话题,“你借了什么书?”他往瑶光手中一看,最上面是那本《金灵翘传》,又连咳两声,再次转移话题,“你来这做什么?你可知这里不能擅入?”说着,眼神尖锐起来。


    瑶光本来就有些理亏,一心想赶快走,谁知人家一下切中要害,还堵住了去路,只好硬着头皮说,“我看这藏书楼建的别致,听接待弟子说这里藏得有韩国公子画的原图,就想来看看。门没关,我就进来了。”


    大胡子听了,发了一会儿呆,言若有憾,“这楼建的极妙,只是后来的工匠都说不明白这穹顶没有一根梁柱是怎么建成的。我想找找韩国公子有没有留下言及此事的手稿。”他说完,又背着手,看向瑶光,似乎在等她发表意见。


    瑶光动了动嘴唇,又闭上了。


    无他,无论万神殿还是圣母百花大教堂都曾是她去过许多次的地方,就算再对建筑不感兴趣,每次去的时候都能听到导游在那儿讲啊讲的,听得多了也就懂了。


    而且,爱好披萨的意大利人民,如果家中有个大院子,没准还会自己搞些砖头水泥盖一个微缩“万神殿”炉子,用来烤披萨。


    瑶光那位家里有马的小朋友有一次邀请带他到他家乡下农庄玩耍的时候还光着膀子和他的小伙伴们现场盖了一个这样的炉子。围观了全程的瑶光自然清楚这种半球形没有一根柱子的穹顶是怎么建的。


    本来,将这“秘密”告诉这道士也没什么,可如此一来,要是有人说她其实失忆什么的都是装的,藉机生事,难说会不会给自己招致灾祸。


    于是她便不言语。


    大胡子也没再问。


    两人相对无言站了一刻,大胡子忽然问,“你在灵慧祠,可还好么?”


    瑶光微笑:“很好。”


    大胡子点点头,“如此甚好。”他转过身,去了另一架书架,不再理会瑶光。


    瑶光想,这时不走,更待何时,快速跑到门口回过头说:“定寻道友,我师姐等我去吃饭,咱们后会有期。”说完也不等大胡子有何回覆脚底抹油跑了。


    瑶光在一楼接待处办好借书手续,将书放进布袋中背着,去了饭堂门口。


    薛娘子正在那里等着呢,两人一见面,各述说一遍自己的见闻。


    瑶光将“整理历年真题押考点”这主意说了,薛娘子很是赞成,“我们也不能一味烦劳张师姐,宋李两个师侄虽然平时不念经,但这些年跟着张师姐熏陶其实也学了不少道藏的,咱们先找上她们一起参详,剩下不解的地方再请教张师姐。”


    不一会儿张师姐也来了,大家坐下,小弟子端了今日供应的菜色茶水给三人。


    吃完了饭,张师姐又去编书,瑶光和薛娘子就准备下山了。


    她们俩想得很美,早点下山了,山下小镇上店铺还没关,就可以去逛一逛。上山几天了,今儿是第一次出灵慧祠。


    瑶光惦记着答应了小竹要买好吃的回去,担心到了山下买不到什么,就在太清宫食堂里买了两包糖橘饼两包玫瑰松子糖。


    据说这金桔、玫瑰、松子都是太清宫中种的,沾着仙气呢。


    出来一趟不能不给师尊买点什么。两人忖度着老郡主这几日的饮食喜好,买了一包蝴蝶酥一包柿饼馅儿的糕。


    这些点心每包不大,却不便宜,六包竟要二两四钱银子。


    瑶光付了钱,见点心包装只是用普通草纸包成四方块,再加上一张红彤彤的油纸用细麻绳捆着,看着十分土气潦草,就跟薛娘子小声嘀咕,“照姐姐,咱们将来要是开了点心铺子,这包装一定得做得配得上点心价钱。”


    自从薛娘子陪着出家,两人有了师姐妹名分,瑶光和她就以姐妹相称了。


    薛娘子素来见的点心都是这么包,便是京城最好的酒楼也是如此,点心拿回家后才装在精致食盒或盘子里,从未觉得点心这么包有什么不妥,但她想起她们画团扇、帐子时瑶光就专门找了澄心堂的厚实白纸做了盒子,贴了花笺,还让自己写了字,果然卖得不错,后来芸香楼还要更多的花笺,就点点头,“瑶妹说的是。虽然有买椟还珠之说,但那珠子要是随便装在草绳扎的盒子里,怕也卖不上价。”


    两人提上点心和书,出了内门,正要拾级而下,后面一个小道士追上来,“两位师叔——等一等。”


    这时是下午一点多钟,正是热的时候,张师姐瑶光让小道士给她们送来两顶斗笠。瑶光谢过小道士,又叫他带话“谢谢张师姐费心”。


    其实这一路并不怎么热,两人便拿着斗笠当扇子使。


    梨溪山树木繁茂,老郡主说的那条从内门下山的路上一路郁郁葱葱,还有山泉淙淙在路旁蜿蜒流过。


    两人沿着天然石头和树根因势就型而造的台阶走下来,走走歇歇,再在路边石头上坐下,拿出鹿皮水囊在潺潺而下的山泉接上一袋水,再将巾帕浸湿了敷在脸上,听着林间知了的叫声和泉水流淌的声音,真是“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


    走走停停,一路无比欢畅。瑶光还画了两幅速写。


    瑶光对薛娘子说,“照姐姐,我真想大喊两声!”她“啊——啊——”地大叫了两声,只觉得心中自穿越后积累的郁气一呼而空。


    薛娘子也很高兴,拖着漫长的调子唱道:“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山有乔松,隰有游龙,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瑶光文学素养不高,但这首《山有扶苏》大大的有名,是一个穿越女主手游的名字,所以她知道这是《诗经.郑风》中一首描写女郎和情郎约会时调笑的诗歌,只没想到薛娘子竟会唱这种歌。


    这歌的调子悠婉弛缓,词就这么几句,薛娘子唱了一会儿,瑶光也能跟着吟唱。


    两人正唱着歌,眼见山势骤然一缓,几股山泉汇成一道,顺着山崖奔腾而下,紧接着山势又变得陡峭,山泉从石崖飞落,仿佛空中的一条白龙,落下山谷。


    转过山崖,那条白龙所化的瀑布轰轰作响,虽然她们离崖壁有近百米距离,细密的水雾还是随风飘过来,落在两人头上脸上。


    这里道路湿滑,薛娘子从路边折了两根树枝,和瑶光当做拐杖,扶着石壁走下来。


    再走上一段,两人到了瀑布冲击而成的石潭,只见那股奔流而下的山泉从潭中溢出,又分成几个岔,各自流去。


    又走了一会儿,山势越来越缓,转折几次之后,果然见到一片林地中有个开满莲花的池塘。


    瑶光喜道:“照姐姐,你唱的真没错,这可真是山有扶苏,隰有荷华。”隰,是指低湿凹地。


    薛娘子笑而不语,用斗笠扇扇风,坐在一块山石上喝水。


    瑶光比她体力好,并不觉得累,便走去池边去采老郡主要的荷花。


    不知是不是最近才下过雨,池边的地又湿又软,瑶光还没走到池边,离最近的荷花还有一两米远呢便一脚陷在泥里。她赶紧后退,脚出来了,鞋子还陷在泥里,周围泥水呼啦一下倒灌进鞋子。


    瑶光“哎哟”一声,金鸡独立,不敢再动另一只脚了。可没想到,“叽咕”一声,淤泥一下没住了她脚脖。


    薛娘子顿时慌了,忙站起来喊,“你别再动了,我拉你上来!”


    瑶光也吓得够呛,天哪,这池中的荷花为什么开得这么鲜艳,因为下面埋着尸体啊!她该不会被沼泽吞没吧?


    当下她哪还顾得上嫌弃淤泥脏,赶快将两只脚都放在地上想保持身体平衡,没想到眼看着两只脚陷得更快了,薛娘子还没跑到她身边,淤泥已经没到她小腿了。


    瑶光走来时脚步轻快,淤泥没有怎么着力,现在是站在原地不动,当然陷得快。


    惊慌之下她又本能地抬了抬脚,顿时——她脚底的淤泥中像藏着什么吸力极强的怪物一样,把她又往下吸了点,周遭的泥地咕嘟咕嘟冒泡泡。


    薛娘子大叫:“千万别再挣扎!”


    瑶光知道厉害,战战兢兢不敢再动,薛娘子小心翼翼走近,将两只拐杖递过去,“抓紧,我拉你上来!”


    不知是薛娘子力气不够大,还是泥潭吸力太强,拉了半天,薛娘子手心都被树枝做的拐杖划破了,只是稍微缓了一缓瑶光下沉的势头。


    薛娘子大急,要是找几块木板铺在淤泥上,瑶光或者可以趴在上面滚动出泥潭,可这时哪里去找木板?!


    她让瑶光拿着两根拐杖支撑,跑进树林里,又捡了些树枝跑回来,全都洒在淤泥地上,“实在不行你趴在上面!我再去找大树枝。”


    瑶光想,要不然自己就地軲辘几下,没准能获救呢?这淤泥马上都淹到她膝盖了!


    可是谁试过在沼泽淤泥中就地軲辘呢?这方法究竟有没有用?别她一趴在地上直接整个人沉下去了吧!


    正焦急间,忽然听到林外有人声,薛娘子赶紧大叫“救人!”向林外跑去,生怕路过的人没听见走掉。


    瑶光精神一震,也高呼“救命”,没一会儿几个人快步进了林子,薛娘子跑得气喘吁吁跟在后面。


    瑶光一见其中一人的大胡子,高喊道:“定寻道友!是我!”


    第50章 脱险


    一群人快步走入林中为首一人宽袍缓带气宇轩昂正是定寻。


    他身后跟着三个人两个粗黑高壮仿佛一截黑铁塔另外一个是个肥白的老伯。


    定寻听见瑶光点名喊他走得快了点,本来一张胡须蓬蓬的脸十分严肃可走到近前见她这狼狈样子,居然笑了出来,“你怎么老是出现在这些地方?”


    瑶光这时等人救命呢!哪里会在意他的吐槽,“家师命我采莲,我没想到刚下了雨……”


    定寻摇头打断她“不是刚下了雨,是刚放了水。你没看到这池边附近没有高大树木只有灌木么?每年六月太清宫就会放水下山让山下的农人能灌溉农田。这莲池,本是个堰塞所在。唉,太清宫的人也是大意很该在林子外立个牌子警示的。”他一面说一面脱了身上那层轻纱罩袍随手一挥,叫瑶光“抓住。”


    瑶光看着那罩袍在空中画了一道银辉飞向自己,心里想说,老兄你搞笑咩?这只是件丝袍,刚才我姐妹用树枝都没拉我出来!


    她心里吐槽,可手还是很老实地抓住了定寻挥来的袍角,正想再劝劝他要不换个工具,要不叫他那两位一看就是保镖的老弟来帮帮忙,还没开口,定寻又说,“抓紧。”


    瑶光刚一抓紧袍角,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传来,自己视角猛一提高,“啊——”这就腾云驾雾般平地拔葱般飞起来了?!这是什么功夫?


    她惊呼声未歇,腰上一紧,已经被定寻接住了。


    瑶光惊魂未定,又惊又喜看着大胡子,觉得他这张杂草丛生的脸此时世间第一英俊。


    定寻眼中含笑,将她轻轻放下,退开几步。


    这时薛娘子才满头大汗跑到近前,一看瑶光已经脱险,在惊吓疲劳之下一下腿软了,差点一屁股坐地上。瑶光连忙扶住她,两人整一整衣襟,郑重向定寻拱手致谢。


    薛娘子问,“还未请教道友贵姓高名……”


    定寻慢吞吞说,“免贵。鄙姓谭。”他没寒暄下去,只瞧了瑶光一眼,叫站在一旁的老伯,“李大保,你背韩娘子下山吧。”


    瑶光急忙摇手,“不不不,我自己行的。”这定寻怎么回事,怎么能让老伯背她呢!要背也是那两个黑铁塔背啊!


    唉,要不怎么说万恶的旧社会呀。


    这老伯一看就是定寻的奴婢。他面色红润,脸上也没太多皱纹,但一看就知道年纪不轻了,他长着两撇乌黑油亮的小胡子和他已经花白的头发十分不相配。


    瑶光赶快跑回池边,用两根树枝拐杖把她陷在淤泥里的那只鞋子夹出来,倒掉里面的黑泥巴水穿上,“我这样就行了。”我连坐轿子都会感到不安,求求了,千万别叫老伯伯背我。


    她这样子,薛娘子早见惯了还不觉有什么奇怪,定寻、老伯伯、两个黑铁塔却仿佛见了什么很奇怪、很不合常理的事。


    不过,他们脸上诧异转瞬消失,各自扭开头,假装没看见她做了什么。


    定寻叫黑铁塔们,“你们去为韩娘子采几支芙蓉来。”


    瑶光又想摆手,大兄弟,你忘了我刚才的惨样了……么?咦——这两位仁兄好轻功!


    两位黑铁塔各折了一根粗树枝,掰掉一块扔在烂泥上,向前一跃,脚尖踩着掉在泥上的树枝再向前纵去,手里不停掰断树枝,不断向前跳跃,那身形轻盈得仿佛两只水鸟,一转眼又回到了池边,一人手中拿着数支荷花,有的将开未开,有的还是大花苞,红白两色都有。


    他们躬身将花给了定寻,定寻又递给瑶光。


    瑶光接了花,荷花虽未盛开,清香已然扑鼻。她怔了怔,才想起自己臂弯还搭着定寻的罩袍,忙要递过去,又见罩袍腰际扯开了丝,丝丝缕缕之间原本织的紧密现在变得稀疏的仿佛筛网。


    她赧然,“真是多谢谭道友了。”


    定寻不以为意,接了罩袍也没再穿上,随手抛给了老伯,对瑶光薛娘子拱拱手,“两位,我另有要事,先下山了。这里离山下已经不远,想来不会再出意外了。”


    说罢,他便向林子外走了。


    薛娘子知道他们是觉得瑶光这副样子不雅,即使都是出家人,也需知君子非礼勿视。她对他们匆匆离去并不感到无礼,反而还和瑶光说定寻救人急难而不居功,有古君子之风。


    瑶光和薛娘子在山下招了一辆驴车,坐车回了灵慧祠。


    薛娘子问起瑶光是如何认得定寻的,瑶光说了,她皱眉凝思,疑惑道:“太极宫?太极宫……这名字听着挺熟。只我想来想去却想不起这道观在哪儿……”


    瑶光笑道:“想是这臭味把姐姐脑子薰晕了!”


    薛娘子掩鼻笑道:“这下我可算是知道为什么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了!”瑶光腿上的污泥散发着难以形容的怪味,手中抱着的荷花又散发清香,走路时还好,坐在车上,香臭两种气味混在一起更加可怕。


    两人笑了一会儿,薛娘子又说:“定寻……定寻?这道号听起来也有点熟。”


    瑶光嘿嘿一笑,可不就是熟么?我也觉得熟啊!那个写“这一生还很漫长可是却已经结束了”的作者写过一个《倚天》同人,女主就叫定寻,是个峨嵋派尼姑,可惜文才写了几章,作者就弃坑了!太监了!


    两人嘻嘻哈哈乘车回来,也不去镇上了。


    到了灵慧祠,婢女们说老郡主去镇上戏院看戏尚未回来。


    两人梳洗更衣完毕,老郡主也回来了,瑶光这才拿着好不容易得来的荷花去见师父。


    老郡主见了荷花十分开心,对她们带回来的点心就感想很一般了,只有小竹欢天喜地。


    老郡主便把糕饼递给她吃,自己笑眯眯地看着小竹吃得香甜,还吐槽太清宫点心做得不好。


    “他们的点心几十年不变样,这几样还算能入口,另外什么麻切、蜜三刀,啧,只知道死劲往里放油放糖,嘿,打量能买得起四百文一包点心的人没吃过油吃过糖么?不过是仗着来上香打卦的人得买个手信回去,竟让他们霸踞梨溪山的点心生意几十年。”


    瑶光听了忙问,“那山下镇上就没别的点心铺子么?”


    老郡主看她一眼,笑道,“小孩儿话。这里是太清宫地盘,你瞧瞧那张红纸上印的是什么?没有这个太清宫御印,点心做得再好总差了点意思。倒是山下一间茶楼里有卖肉馒头的味儿还不错,还有翠谷中有一家汤屋,叫‘暖云深’,有一味杏仁酥酪味道正,还有一个……桃花酥吧?也还可入口。”


    瑶光默默琢磨,回到退思居跟薛娘子说,“照姐姐,你说我们开个卖糕点的铺子怎么样?咱们没有太清宫的印,不能搞个别的印么?比如灵慧祠的印?或者咱们自己造一个什么名目出来啊?灵慧祠不是供奉碧水元君娘娘么?咱们搞个水神娘娘的印不成么?”


    薛娘子思索一会儿,“要是师尊愿意掺一脚,自然行的。哪怕咱们做的点心和太清宫的味儿也差不多,那也能分一杯羹。明天我们去镇上看看。”


    两人心里清楚,太清宫这门点心生意能被垄断这么多年,无非是因为无人敢和太清宫别苗头争利。而且,就像老郡主所说,去了梨溪山,在太清宫上了香,求了签,算了卦,带回来的纪念品伴手礼没有太清宫的印记,就少了那么点意思。


    瑶光想起自己从前不管是去少林寺还是白金汉宫总会买点点心、文具、冰箱贴之类的小纪念品和吃食,难道是因为少林寺的核桃酥素饼做的就比路口点心店的好么?还是白金汉宫纪念品商店卖的橡皮鸭子会拍翅膀?当然不是。就是因为是纪念品啊。


    梨溪山上其他寺院、镇上的酒楼茶楼都不敢和太清宫争利,但是灵慧祠可不一样。两家同出一脉,灵慧祠的观主,就连周真人还得叫声“师姐”。


    瑶光这几天清点过自己的财产了,韩瑶光1.0版留给自己的那部分遗产是私房,暂且不算,她出家时皇帝给了一千两,太妃给了一千两,再加上镇南侯府送还的一千五百两和赔礼的一千两,光是现银就有四千五百两,不过,这些只是账面财富。


    薛娘子看过镇南侯府的赔礼之后,让她收着这些铸成各式花样的小银锭,这种银锭逢年过年见到小辈是很好用的见面礼,要专门到银楼去买的话还要每个再加二成的手工和火耗,拿来当纹银流通太过可惜。至于那五十两金子更不要轻易动。铜钱换成银子一两要五十个钱,银锭换成金锭一两要二钱银子呢。万一有个什么不好,金锭可比银锭更轻便,带上就可逃命。


    至于瑶光那些头面首饰,绸缎玉器,古董玩物,字画古籍还有那些名贵药材补品,都可以存放在西厢房的库房中。这些东西有好些可是有钱也买不来的,非不得已不用动它们。


    这样一来,瑶光能动用的就是三千五百两现银。


    她倒是还有韩瑶光1.0版藏在暗匣中的三千两银票,不过,这银票和那五十两金子都是轻便易携带的大额现金,却比金子更好用呢!大周流通最多银票是由几家商行银号发行的,分为两种,一种拿现银现钱去银号或银楼兑换成银票,便可当银子用了,只是用的地方有限,或是从一地到另一地用于商行的大宗交易,或是到像芸香楼这种大店买东西,或是提前到银号再兑成银子——这一种,瑶光的理解是像旅行支票。(可惜,在她的世界,当移动支付和信用卡国际支付成为主流后,旅行支票已经退出历史舞台了。许多年轻崽子们估计都没听说过旅行支票这种东西。)


    另一种,则是必须拿着当初办银票的人在银号预留的印鉴或是办票人本人的籍书到了□□银号或商行的网点,才能兑换成现银。这一种,瑶光理解为可以异地支取的存款单。


    无论是哪种银票,哪家商行、银号办的,办的时候都要交手续费,用的时候也一样。


    所以这些银票还是得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此外,瑶光不想动用暗匣里藏的那笔财富还因为她无法宣之于口的现代女性小自尊。她觉得,既然韩瑶光1.0版能凭自己的本事积累这么一大笔财富,同样是穿越的,她就只能用人家的?一直用人家的?


    所以非到万不得已,她是不会动1.0留下的这些“遗产”的。她隐隐有种想法,想要把这笔遗产用在韩瑶光1.0会觉得有意义的事情上。


    再说薛娘子,她出家时得了太妃的一千两出家银子,因是良民还是官宦女出家,宫中也按例给了两百两,再加上她历年的积蓄,有约莫两千两现银。薛娘子爱旅游,爱美食,所以不大能存得住钱。她在老家倒是置办了两个小田庄,由她族兄照看着,每年有些出息。


    两人有了这一大笔现金,白放在家里不能生出新钱,实在是难受。


    既拿定了要做点心生意,她们便细细商议了一晚,写出章程,第二天做完日常功课后跟老郡主禀报了,叫了辆骡车去山下的镇子。


    要创业,得先做市场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  老伯那两撇和头发不相配的胡子显然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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