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锋看了瑶光用铳子在岩石上喷绘明白了她是要如此作画这次拿到她给的图纸后再改造铳子就用心多了。
他回去后又要来两支铳子亲手改造在她的设计图上做了些修改,做出喷嘴后先试验了一番,又修改了几次,对于最终效果自觉很得意。每种喷嘴都做了几个可以随意替换,喷出效果各不相同。
季锋带着新出炉的装备去了山谷,一出山腹夹道,见到对面的石壁后先是一惊,韩瑶光这几天倒是做了很多东西啊!她竟然几乎将“天上”部分全都勾勒出来了。
她十分聪明地依着山势画出了层层叠叠的云峰云雾,在四方形的“人间”之上云层间隐隐可见一座庞大的宫殿她将山壁上的山石和树枝草丛巧妙地利用上使它们变成了天宫仙境中的奇峰、怪石、仙山树木,在这些仙山中云海中,甚至是宫殿的角落蛰伏着一些神兽,偶尔能从云雾中或是树木后窥见它们的麟角,利爪瞪大的眼睛,或是打着哈欠的巨口中锋利的巨齿,毫无疑问这些神兽即使未露全貌,也都是美丽而威严的,但同时,它们全都善恶难辨,眼神中丝毫不见仁慈,与野兽无异,因此,由这些神兽镇守的天上宫阙也显得更加森严。再仔细看去,那庞大而华美的宫殿中空荡荡的,看不到一个人,就更使人心生敬畏,并且有种隐约的恐怖与不安。
季锋看了好一会儿岩画,才想到,咦,怎么不见韩瑶光在山壁上作画?许是她去休息了?
他摇了摇铃铛,等了好一会儿,又朝岩洞方向看,始终不见人影,不由有些心焦。他不再等了,拉着绳索攀岩而下。
到了谷底,他行至岩洞前,高声喊:“韩瑶光——”
喊了几声仍未有人回应,季锋赶紧跑去岩洞口一看,哦,没人。
也许她去水仙庵了?
季锋见洞口那堆火上架了三块木炭,正是按他那天教她的方法摆的,木炭下这时才微微燃着,看来韩瑶光和他刚好错开了。
他在谷中一直等到下午日影西斜,仍不见韩瑶光踪影,只好将喷壶等物放在岩洞中,攀岩出谷。
下山的路上,季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折返回水仙庵。
不料,水仙庵中一个人没有。冷锅冷灶,像是好长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他不禁起疑,她究竟去哪里了?
季锋也说不清自己那天究竟是怎么了,仔细想来好没道理,但当时脑子里就一个念头,想要找到她。
他本想飞马回宛州城,但下了落霞山后,走了一阵,心中忽然一动,拨转马头向着落霞三峰中另一座山峰普云峰而去。
普云峰比仙女峰、玉笔峰低得多,更没什么佛光传说,但却是这一代最热闹的。因为这里多温泉,有不少富人修了别院,引入温泉,作为冬天避寒之所。
季锋找到韩瑶光时已是深夜。不过,她住的这座“风眠山庄”依旧灯火通明。几个院子的游廊上全挂着红纱宫灯,灯穗子在晚风中随着酒香笑语和丝竹声飘动,院子里泉池中白烟袅袅,流水潺潺,还用绢纱做了假花盆景放在廊上,红花绿叶乍一看与真花无异,似乎寒风也吹不进这里。
季锋破门而入那一刻,韩瑶光正半倚在暖炕上喝小酒呢,她见到他愣了愣,放下酒杯笑着招呼他,“季指挥?你怎么来了?来就来了吧,来喝口热酒驱驱寒气!”说着吩咐陪坐在她身边的两个年轻男子,“还不快拿热手巾来!”
季锋只觉得胸腔都要爆了。
他寻到这山庄时就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地方了,但眼前这景象还是有点超出他的想像,和他能接受的程度——室内设着暖帐,地上铺着绒毡,屋子四角放着薰笼,窗下是一座暖炕,自然温暖如春,屋子里几个俊俏男子都只穿着单衣,韩瑶光也不例外,她穿了件玉色窄袖小衫,大红弹墨裤子,裤腿散着,一双白玉似的光脚搁在铺着红色绒毡的暖炕上,脚底板在烛光照耀下是略深的粉红色,她面前两张黑漆小炕桌,桌上摆着水仙花盆景,一盘蜜橘,除了酒馔等物还放着笔墨纸砚。
屋子里的香风热气扑在季锋脸上身上,弄得他颈间后背顿时出了一层薄汗,鼻端仿佛被绒毛蹭到一样微痒。
季锋反手合上门,一声不出,满屋子的俊俏男子们也不敢出声。他的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炕上陪坐的那两个,一人手中还提着酒壶,握着酒杯,显然在他闯入之前正要为瑶光斟酒,另一个年龄更小点的,则握着墨锭,再看地上站着的这几个,有人捧着琴,有人拿着笛子,有人拿着手鼓。多宝阁前一溜站着四个才十四五的少年,每一个都身段颀长,腰肢纤细,妖娆不逊女子,在他们身后,立着一架杨妃色绡纱帘帐,上面绣着鸳鸯蝴蝶各色花卉,隐约可见后面的一张架子床。
季锋呼了几口气,对瑶光笑道:“你可挺会享受啊!”外面天寒地冻,我怕你出什么事,你可好,在这儿花天酒地,寻欢作乐?
瑶光捋了捋唇角贴的鼠尾假须,“我好多天没能洗个热水澡了,来这儿泡泡温泉,好好睡个觉,享受之后才能继续回去画画啊。”
季锋见她居然一丝羞愧都没,心里那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气又直冲上来,噎在喉头,他瞪着韩瑶光,她不以为意笑笑,叫那几个年纪最小的少年,“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取热水为这位公子净面洗手?再多加些酒菜。”
那几个少年一听,如蒙大赦,小老鼠一般一串儿奔出去。
韩瑶光叫那三个拿乐器的,“继续弹奏吧。”她又招呼季锋,“来坐吧,你一定冻坏了,喝杯烧酒?”
季锋解开领口系带,将斗篷摘了,一抖手,兜头甩在仍在握着墨锭发呆那个小倌儿身上。
那小倌儿赶紧抱着斗篷从炕上跳下来,乖觉地行个礼,“公子衣服有些皱了,奴这就拿去熨烫好了。”说着捧着斗篷也跑出去了。
还剩下的四个小倌儿站立难安,陪笑也不是,枯站着也不是,想要看瑶光请她示下吧,季锋又恶狠狠瞪着他们。这几人均想:完了,这漂亮公子定是这有钱女冠的相好,吃醋打上门来了!
韩瑶光来这风眠山庄可不止一次了。现在天寒地冻,不到这儿,要去哪里洗热水澡?她已经当了晋江插粪女主第一人了,难道还要把“生虱子”第一人的殊荣也得到么?多少也得给其他作者一些努力的机会嘛。
她出手阔绰,气度不凡,众人皆以为她是位风流女道士,对她向来慇勤周到,也赚了不少钱,没想到今天会碰见醋缸闹场。山庄主人此时虽然早得了信儿,心里只打定一个主意:只要不出人命,凭他们闹去!最好再多砸碎些东西,按韩道长这个花钱的劲儿,定然能得到丰厚赔偿。
季锋大马金刀坐在炕沿上,隐隐与瑶光呈对峙之势,皱着眉一声不吭,也不看她。
韩瑶光刚泡完汤,喝了些小酒,这时室内暖意融融,花香阵阵,就不免有点酒意上头。她斜倚在一个妆花缎大迎枕上,一手支着脑袋,歪着头了季锋几眼,从身旁那小倌儿手里拿过酒杯抿一口,歪过身子凑近季锋,“你气哼哼的,又不喝酒,又不听曲,那你来这儿干什么?嘻嘻,我知道了,你喜欢上我了。”她说着,斜睨着他,默然而笑。
季锋脸上一烧,咬牙低喝道:“谁喜欢你!”
瑶光在炕上换个姿势,大腿翘在二腿上,晃着脚,自恋地捋了捋她那两撇假胡子嘻嘻笑,“你不喜欢我,老跟着我干什么?”
季锋气得胸口上下起伏,“我也冷了,找个地方暖和暖和不行么?”
她听了,长长地“哦”了一声,声音压得极低:“我晓得了。你不用说,我都明白了!你跟着我来这里是为了……”她对他眨一眨眼睛,语气愈加暧昧,“你不能喝花酒,对吧?那我请你喝素酒,如何?”
季锋转瞬间听明白“素酒”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了,脸涨得通红,重重一拍炕桌,“韩瑶光!”
瑶光倒不觉得怎样,屋子里四个小哥哥吓得都一哆嗦,花容失色。
她低哼一声,摇摇头,嘀咕道,“不解风情。”她挥挥手,只得让小哥哥们都下去。
屋子里只剩他们俩人了,季锋怒视她,“就算你此刻不在京都了,也得铭记着自己身份,你身为道士,还是为安慈太后祈福……等等,这是什么?”他这才看到,炕桌上那叠纸上其实绘有图画,不过,画着画的那张纸上又摞了两张纸,所以他一时没看清下面那纸上都画了什么!不过,此时他已经坐在了炕桌前,自然看得出纸上的轮廓是……
是和那狗屁暖雪图一样的东西!
季锋伸手把那两张欲盖弥彰的纸揭开,果然如此!画中两个男子的情态比当日所见暖雪图可还更热烈呢!这一刻,季锋感到全身热血都往头上涌,似乎有火要从他脸上、耳朵上喷出来了,他瞪着她大叫,“你——你画这些干什么?”
韩瑶光理所当然道:“画了换钱啊!总不能坐吃山空吧?这山庄主人给的价钱不错……”
她未说完,季锋伸手过去抓起那不堪入目的图就要撕,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撕这一幅,就见这图下面还有一幅……不,还不止一幅!全是炭笔勾勒,人物鲜活,表情生动,姿势就没有重复的!
季锋手和声音都颤了,“你——你怎么如此——如此——”
瑶光也不明白自己此时是怎么想的,她居然觉得季锋的反应很好玩,很好笑,明知这么做是火上浇油让他更气恼,她还故作可爱地双手捧脸凑到他面前操着大周没有的台湾腔嗲声嗲气道:“我怎么了嘛?”
嗯……不对,太久没玩台湾腔了,应该说,“人家怎么啦嘛”才对味!
季锋拍案而起,抓起那一叠纸就要撕,瑶光当然不能就坐在那儿看他撕,当即围魏救赵,双手并掌向他腹部大力一推,季锋哪里敢硬接,只得松开纸护住胸腹向后退去,瑶光跳起来,一脚将炕桌踢向他,桌上杯盘碗盏、笔墨砚台还有装着小石子的水仙花紫砂盆景全都向他激射而去。
瑶光这种大力士一出手,力量加速度,一粒花生米打在身上都痛得不行何况盘子花盆呢!这屋子里一共才多大地方,哪有什么腾挪躲闪的余地。
季锋一瞬间好后悔把自己斗篷给主动上交了,不然斗篷一抖当做软盾牌多好!现在可好了!他只得因地制宜,嗤拉一声把身侧一道帘子给拽下来,握在手中在身前挥动,将砸向他的各种物件冲势挡了一挡,即刻反击,一抖帘子,像一道长鞭朝瑶光甩过去,想要缠住她手臂——这种小空间中她的力气能造成的攻击是很可怕的,季锋不愿和她硬碰。
韩瑶光显然猜到了他这么做的目的,急忙毫无姿态可言地向下猛一蹲,从炕上拾起了她的宝剑,想要拔剑,季锋哪能让她拔剑,这一拔就分出胜负了!他赶紧疾冲向她,一脚踢在炕沿上,“哗啦”一声,暖炕塌了!
韩瑶光没想到季锋破坏起公物比她魄力大多了,她只是掀桌子,人家直接拆炕!炕一塌,她立即失去平衡,惊叫了一声向着地上用力一跳——这不跳不行啊!掉在塌了的火炕里脚会被烫熟的!何况她连袜子都没穿!
瑶光跳在半空中时,看到季锋扬眉,露出个极得意的笑容,他身形一动,伸出双臂,似乎觉得下一秒,她就得自投罗网,落入他怀中,她勃然大怒,也来不及拔剑了,连着剑鞘举剑向他肋下露出的空当狠狠捅去,她本以为这下季锋不得不后退或是格挡,却忘了他手里还拿着条帘子做的软鞭呢,也没看清他怎么动的,只觉得他右臂一展,布帘如灵蛇般缠在她腰上,一股柔韧地力道传来,仿佛他的手臂突然延长了,稳稳地将她揽在怀里。
瑶光落地时才发觉,他把她放在了他脚上——她站在了他靴子上。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有点凉,可能还有点脏的皂靴,惊讶莫名,她抬起头,看到季锋自己似乎也挺惊讶的。
难道,这不是在他计划内的?
她急忙要向后跳,他双手锁住她双臂,将她手臂扭在她腰后,怒喝道:“别动!地上有碎瓷片!”这种擒拿式的手法让她本能地挣扎,她一动,他双手在她腰后用力一托,她立即撞到他身上。
她碰到他的那一瞬间其实真的很短暂,但是自从季锋出现开始她就全神戒备着,这时更是像一只背上毛毛炸起来的猫咪,须发皆张,全身的感官都十分敏锐,即使这一瞬间再短暂些也能发觉出他的反应。
他这种反应,还有他此时这种极具侵略性的手段让她急于和他拉开距离,她抬起右膝盖猛撞,他也吓了一跳,只得松开她,瑶光挣脱之后折腰,剑鞘杵在地上一撑,飞向屋子内室那一边,一只手拽住分隔内室的帘帐用力一拉,帘帐被拉掉了一半,她站在上面,惊魂未定,对他咆哮,“季承晦——”
季锋恼怒不亚于她,“这次可是你先动手的!”
瑶光也吼,“你不撕我的画我会对你动手么?”她这么一吼,倒提醒了季锋,他气呼呼四下一看,那叠草图现在洒得满屋子都是,有几张落在了她身后的雕花架子床上。
瑶光一看他的目光,立即跳到床上捡画,季锋追过来,两人又打在一起。
这架子床并不大,像个长方盒子,瑶光本以为季锋手长脚长,到了这种小空间会受限制,但打了一会儿渐渐心惊,他腾挪灵活,机变迅速,经验比她丰富到不知哪里去了,不管怎么打,他就是不给她拔剑的机会,她倒是想大力出奇迹,可是他每次都能洞察先机,就不给她机会!
内室没有燃灯,架子床四周又挂了沉甸甸的锦绣窗帘,床里幽暗如洞穴,两人又打了一阵,瑶光干脆把剑放下了,可即使这样,依然毫无占到上风的希望。
妈蛋哟,季锋这手快的,就跟B站那些播放百万的猫打架视频里的猫一样啊!难怪火云邪神说,天下武功,唯坚不摧,唯快不破。可惜上天只给她了唯坚不摧的金手指,唯快不破被季锋掌握了!
瑶光突然想起定寻曾说过,她这样的大力士最怕遇到四两拨千斤的对手,尤其是小擒拿手,更是大力士克星。季锋这时用的小巧腾挪打法可不就是小擒拿手么?
季锋本来就是要以速度克制她的力量,这时她一分心,顿时动作就慢了,接连“哎唷”两声,连续中招,左手手肘酸麻无力,这股酸麻还触电一般沿着她左臂直蹿向肩头,瑶光又急又怕又怒,“嗷呜”叫了一声纵身朝着他扑过去!
季锋没料到韩瑶光会用这种小孩打架的手法,一愣之下被她撞个正着,咕咚一声倒在床上!紧接着,韩瑶光竟然使用了比人体炮弹还要下乘的招数,她一把薅住了他的头发——竟然扯头发!
“喂——”季锋实在受不了这种泼妇之间互捶的打法,抓住韩瑶光手腕用力一捏她内关穴,她痛叫一声摔在他身上,脑门正磕在他鼻梁上,这一磕也不知道是无意的还是比扯头发更下乘的招式,直磕得季锋眼泪都要冒出来了,仓促之间他也没来得及多想,用了蒙古摔跤中的招式,四肢缠住对手四肢,腰腹用力,连滚带翻,逆转局势,把对手反压在身下。
他这么还了一招之后才发觉自己做了什么,韩瑶光惊喘了一声,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扭动身体挣扎,急促地呼着气,又羞又恼惊叫,“季承晦——”她刚喊了一声,就听见“轰”的一声,架子床一角塌了,四下帘帐乱飞,再一看,季锋早蹿出去了,他破床而出还不算,“咵嚓”一下又一脚踹破窗子,破窗而出,动作快得惊人,嗖一下就不见了。
瑶光呆呆坐在床上,又盯着碎成渣的窗户看了几眼,冷风嗖嗖只往屋子里灌,她被冻得一激灵,连打两个喷嚏,忽然听到身侧的床架发出“咯吱咯吱”的哀嚎,“嘭通”一声歪倒在地上。
第152章 逗猫棒
季锋跑了。
留下一堆打破的家具窗子和巨额账单跑了。
这还不算瑶光揉了揉左臂惊恐地发觉手肘以下无法用力了!手指手掌有触觉但无法活动。她急得都要哭了,连忙叫人去找大夫。
眠风山庄专做这种生意的地方怎么会没有常住大夫。这个大夫还是擅长跌打和皮外伤的,见了瑶光,略问了几句就说“道长,您这个像是跟人过招时经络受阻了,老朽只能试着扎针,推拿,怕是没什么用,您也别急不如试试自己运功行气?”
瑶光这才想到对啊对啊定寻讲过穴道经络受阻时如何应对,她太害怕了竟然一时没想起来。
于是她赶快换了间僻静的屋子,遣退众人按照定寻教授的方法运转周天。
只是,定寻教她诸般行气方法时,她在近芳园绝对安全,身边又有定寻守护,自然心无旁骛可风眠山庄是个什么所在?自己屋子里也有音乐笑声时还不觉得怎样,这时只听得四下全是调笑饮酒寻欢作乐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混合痛苦与欢愉的吟哦之声,这如何能静得下心?
又打坐了一会儿,瑶光渐渐感到越来越不妙,她极力收摄心神,运气调息,可是真气每次运行到左臂时就仿佛遇到一层柔韧的膜,或是一层极富弹性的网,想要过去,十分艰难,大约十成真气中只有一成能过去。
她越是心急,越觉得左臂那种麻木之感隐隐还有扩散之势,不由心乱如麻,天哪,我不会就这么残废了吧?这么一想,真气顿时有散乱之势,惊急之下出了一身汗,耳边如有奔雷之声,又像是有一千只蜜蜂同时在乱飞乱撞——糟糕!糟糕至极!
正在她惊慌失措的时候,忽然间又听到有人轻轻扣门。
瑶光睁开眼睛,又侧耳听了听,才发觉不是幻听,真的有人在敲门,她急忙握住宝剑,提高声音问:“谁?”
“是我。”
啊啊啊——
瑶光直接拔剑,从炕上跳下来,打开门,对季锋吼,“你还敢跑回来?你想干什么?”
他还是那幅臭脸猫的神情,拉着嘴角皱着眉心,像是瑶光欠了他大笔钱,但脸臭归臭,他也没有嘲弄、得意之意,当然也毫无愧疚,他甚至不和她对视,直接从她身边绕过去走进屋子,“你手臂气血受阻,时间长了恐怕与你有碍。过来,我帮你推宫换血。”
瑶光在他背后咬牙切齿,奈何技不如人,如今只有暂且忍气低头。哼。季承晦,这事没完。你等着吧。
季锋像是完全感受不到她的愤怒与怨恨,就好像害得她现在这样子的人根本不是他。他自行脱靴,盘膝坐在暖炕上,眼皮也不抬一下,问道:“你所修内功是从紫府调气运转周天还是从丹田调气?”
瑶光答了,他“哦”一声,指挥道:“背对我坐下,像你平时练功时那样运气即可。”
瑶光背对他坐好,五心向天,闭目凝神,感到季锋一只手掌放在她背心,刚一皱眉,就听见他说,“你只管运气就行,要是感到任何异样告诉我。”
她倒没觉得有什么异样,只觉得一股柔和的内力从背后缓缓蔓延,不知不觉间和自己的内力融合在一起,再往左臂行走时,气力变强,很快将那面柔韧的网的网眼一一变大了,这么一来,气血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手臂的酸麻感也随之渐渐退去。
瑶光运气的方法是对的,只是她修习内功一共也就半年多时间,完全没处理过任何凶险的情况,就难免胆怯,这时有了季锋指导,再加上他内力相助,很快手臂瘀滞的气血就被疏通了。
季锋仿佛能够感受到她体内行气的情形,轻声说:“归气于丹田,之后再……”他话未说完,睁眼向后倾身,抓住她挥向他的左掌,“看来,你是没事了。”
她哼了一声,“松手!”
他握住她手腕,凝视着她,忽然说,“是我失手了。是我不好。”
瑶光猛地抽回手,握着刚才被他碰过的手腕,冷冷道:“滚。”
季锋转过头,弯腰穿靴子,瑶光看着他这个死样活气的样子,心头火起,抓起炕上的剑鞘朝他肩头没头没脑乱抽了几下,“滚!”
他穿好了靴子,站起来,“我现在就滚。”
季锋出了屋子,向着小院子外走去,刚下了回廊台阶,听到身后门响,回头一看,韩瑶光追了出来,他短暂地犹豫了一下,又转过身迈开大步继续向外走,韩瑶光在后面紧追,眼看他就要走到院门口了,她突然“唉哟”一声,脚步声戛然而止。
季锋对自己说,假的!不要信!快走!别停!可他心里这么说着,脖子却不由自主转,一看,哎呀,她先是膝盖一软,跪坐在地上,接着连打了两个寒颤,扑面倒在地上,摔倒之前还短促地低声惊叫一声,挣扎了一下,然后蜷缩成一团颤抖了一阵,彻底不动了。
季锋大惊,她运气法门是佛家功夫,难道我的道家功夫和她所修相冲?还是……又有诈?
他心里那个声音大声喊:没错就是假的!假的!假的!你这傻瓜上过一次当了!她骗你的!
可要是万一是真的怎么办?——又一个声音喊,快,快回去看看她怎么了!这么冷的天,她只穿了身单衣,躺在石头地上,怎么可能是假的!快快快!
季锋心急火燎跑回去,蹲在地上一把将瑶光扶起来,只见她紧咬牙关,眉宇间轻轻颤抖,在院中的红灯笼映照下,双颊火红如酡,呼吸微弱。
天呀!真的走火了?!我刚才助她行气时并没异常啊?啊,对了,她最后没收功就转身打我!一定是因为那样才——
他顾不得地上冰冷,当即盘膝坐在地上,将她抱起来横置于怀中,右手托在她脑后,左手一捏她下颌让她张开口,再捏住她鼻子,先低头度了两口气给她,却不见她有任何反应。
这下季锋吓坏了,赶紧扶起她身子,让她面对自己,将她头颈放在自己肩上,赶紧将两手放在她背心上,正要运气为她推拿,突然间听到她在他颈间嘿嘿一笑——
啊!我又上当了。
季锋脑海里这念头一闪,紧接着脑后挨了一拳,黑屏了。
瑶光看看被自己一拳捣懵的季锋,“嘿嘿嘿,我就说过吧,这事没完。”
她大声喊人:“来人,给我搬一条春凳过来!”然后一个公主抱,把昏迷的季锋抱起来往屋子里跑,一边跑一边哆嗦,“嘶嘶嘶好冷!好冷!”
季锋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地捆在一条春凳上。从房间的陈设看,他还在风眠山庄,就在刚才他走出去的那间屋子里,从窗外天色看,他昏迷了不是很久,后脑勺被打的那个地方倒也不太疼,更疼的是两臂。
他努力昂起头,看见韩瑶光正拿着绳索将他脚踝也捆在春凳上。她把他的靴子外衣都给扒了,只剩一层中衣,在他肩膀、双臂、腰侧、大腿、膝盖各捆了两道绳索,手臂那里捆得格外用力,绳子勒进肌肉中,上面的粗麻透过中衣布料扎在皮肉上,又疼又痒。他暗暗运力,心里不由叫苦,她用来捆他的绳索就是她前段日子钉在山壁上的那种特制绳索,两股麻,加一股牛筋,每根有近两指粗,凭他内力,最多一次崩断一根,她大概也估测到了,所以将他一圈一圈这么捆起来,就算崩断了手臂上的绳索,腿还捆着呢,她又不会坐着不动。
于是,他叹了口气,不做徒劳挣扎。
她见他醒了,对他嫣然一笑,勒紧绳子,“你醒了?你渴不渴?来,喝点水!”她说着左脚踩在春凳尾,凳子翘起,把他掀了起来,拽着春凳另一头将他连人带凳子拉到了暖炕边上。
季锋视野顿时升高了,他看见炕桌上摆了许多说不出具体用途的物件,有精致的小鸡毛掸子似的竹棒,可棒尾绑的是一粒雪白的兔毛绒球;一寸来宽的红色绢纱带子,半透明;几对小铃铛的蝴蝶型夹子;穿成一串的玻璃圆球;还有一根短粗的红蜡烛,插在一个带手柄的烛台上,烛台上又有一个小盘子,盘子一角做成水嘴样子。此外还有什么栓着绳子的玉石球之类的东西。
虽然不明白这些小玩意的用途,但季锋立即联想到了大名鼎鼎或者该说臭名昭著的锦衣卫诏狱中的刑具室。
韩瑶光将春凳一头靠在炕沿上,这样季锋就像斜靠在凳子上,她从小炕桌上提起水壶,往一只甜白瓷小盅里倒了一杯水,自己先喝了两口,才递到他面前,“喝吧。”
季锋确实口渴得厉害,可他喝过一次她倒的姜汤,那次她也喝了,最后他还不是人事不知?哪里还敢再喝她给的水。他看看她,“你要将我怎样?”
她将茶盅送到他唇边,温柔无害微笑,“还没想好呢。他们送来的这些东西,有的我也没见过,不过,我想,总不会让你失望的。”她说着,伸手要捏他鼻子,季锋只好张开口,就着她的手喝了水。
她喂完一杯水,又倒了一杯,“多喝点吧,我看你嘴唇都有干纹了,一定很渴。哦对了,你来找我之前吃饭了么?你饿不饿?”
季锋被她连灌了几杯水,又喂食了一块甜咸味的芙蓉酥和几口冷米饭,叹气道:“你想怎么折磨我?快点一样样来吧。”搞完了,大家就可以休息了。
她又剥开一粒蜜橘,“你喜欢宛州的橘子么?那天我看见你坐在茶楼里,剥开了橘子却不吃,用它当纸镇。”
季锋想了想,“还好。”
她将一瓣橘子送到他唇边,“那你喜欢吃什么?我叫他们准备。这么个好日子,总得让你吃饱了,有力气了,才能玩得开心呀!”
他凝视她,心想,为什么会有人无论说什么都是这种又漂亮又天真又邪恶的样子呢?
橘子果肉甘甜多汁,他缓缓咽了下去才说:“我爱吃的那些恐怕宛州没有。”
她看着他,也往自己嘴里塞了瓣橘子,随手把剩下半个橘子扔在炕上,抓起那支绑着毛绒球的小竹鞭。
季锋心脏狂跳,心里有个声音低叫:来了,来了。她要对我做什么?鞭打我?不,恐怕不会这么简单。
她笑眯眯的,将竹鞭上的绒球递到他鼻尖前,搔痒似的轻轻一晃,弄得他几乎要打喷嚏。他闭目凝神,打定主意,无论韩瑶光如何折磨羞辱他,只不动如山、物我两忘便罢。
他这么想着,竹鞭上放毛绒球就从他鼻尖下滑,先到了嘴唇上,又跳到下巴,再沿着脖子一路滑到喉结上,转了个圈,跳到他锁骨上。
季锋这时明白了,他想像中的折磨,和韩瑶光计划中的那些,相差甚远。疼痛是可以忍耐的,但是瘙痒很难。尤其是当你闭上眼睛的时候,触觉的感官灵敏度会被放大。就好像有只真正的小兔子,或是小沙鼠在他身上顽皮地蹦跳。
他睁开眼睛,刚好看到韩瑶光抿着唇忍笑,她晃晃手里的竹鞭,“这个好像逗猫棒啊!”
她放下竹鞭,在桌上的各种物件中打量了一会儿,拿起带铃铛的蝴蝶夹子摇了摇,又拿起那串玻璃珠皱着眉看了看,最终选了那条红色的丝带。
她用丝带将他双眼蒙上,在他脑后系了个结,系完了,她笑着问他,“喂,你还能看见我么?”
那条丝带是幼绢所制,很薄,当然看得见。只是视野蒙上了一层丝带的绯红色,稍微朦胧了些。
她趴在他耳边小声说,“我想了想,这里的东西都不好玩。你等着,我去找点好玩的。”
她出了门,在门廊上击掌,很快有人应声,她低声吩咐了几句,又返回来。
不一会儿,门外的人低声叫她,“道长,蜂蜜是尽有的,可是弄不来山羊啊!有一条狗,行不行?”
她答道,“唉,行吧!先拿来试试。哦,是多大的狗啊?凶不凶呀?”
季锋这时终于开始害怕了。
蜂蜜?山羊?狗?
隔着一层朦胧的绯红色,他看到韩瑶光端着一个小罐子,一手牵了条绳子,走近他,以他的视角,完全看不到那条狗是什么样子的,只听到它不断发出闻嗅时的呼哧声。
季锋全身每根筋肉都绷紧了,双拳双臂用力,绑住他的绳索发出一阵阵轻微的拉伸细响。
韩瑶光甚为邪恶地笑了两声,“呵呵,季承晦,你现在才知道害怕呀?晚了!”
她将蜂蜜放在桌上,弯下腰,伸手扯掉他脚上的袜子,他像被针刺到一样,突然间想到了许多灭绝人伦的恶行,而她,正要将这些恶行实施在他身上——他奋力挣扎,大喊道:“韩瑶光!你还有没有人性!你丧尽天良!你这个变态——”
他竭尽全力挣扎,也不知是怎么用力的,捆在手臂和大腿的绳索一瞬间就把衣服都磨破了,手臂上顿时渗出了血迹,将他雪青色的中衣快速染出一片片血花——
我去!看着就很疼!这场面太限制级了!我根本没想玩这么大啊!
瑶光万万没想到季锋会这么大反应。
发了疯的季锋还在声嘶力竭叫喊,“你最好把我杀了!我只要还有命在绝对饶不了你!我要把你——”
她赶快一把揭掉蒙着他眼睛的丝带,“你要怎样?我只是想在你脚底板上涂蜂蜜让小狗舔你脚板。”
“啊?”季锋脖子上的筋还爆着,愣了愣,喉结上下移动,“什么?”
他这才看清楚,地上站着一只最多两三个月大的杂毛小土狗,耷拉着耳朵尾巴,瑟瑟发抖,仿佛被痛打了一样唧唧呜呜叫着,大约是给他吓的,两条后腿儿不停颤抖,还在地上尿了一泡。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同学,你思想很复杂呀……
第153章 play
瑶光赶紧叫人把吓哭的小狗领走多了一泡狗尿的地毡也得收拾走。可恶啊账单上又多了一笔。
她无奈地拖起春凳把季锋拖到了内室,依旧将春凳一头架在床边。
她将他手臂处的绳索松了松,轻哂道,“你刚才胡思乱想什么了?我怎么就丧尽天良没人性了?我看你好像一点也不怕痒的样子就想在你脚上涂点蜂蜜让小狗舔你脚板逗你笑。”
季锋脸色涨红,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瑶光小心翼翼问,“你……从前,有人对你……丧尽天良了?”
他怒视她,“没有!”
她这才放松地呼了口气,“哈哈那就好那就好。”
“好个屁!”
“哎?你怎么开始说脏话了?”
季锋气得再次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他感到韩瑶光带着点讨好的意思摸了摸他手臂凑近他脸庞小声说,“别生气了我给你喝点蜂蜜水,好不好?这蜂蜜可香了。”她真的倒了一杯水又从小罐子里倒蜂蜜加进去,只是,她不擅长这些日常小事蜂蜜流了一桌子,确实很香。
她将茶盅凑到他唇边,“快喝。”
他咬牙抿唇怒瞪她一眼,不理睬她。
她嘻嘻一笑,“告诉你啊季承晦,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要么好好喝了,要么,我就捏着你的鼻子,给你灌进去。”
他闻言张开眼睛,“你一直让我喝水,想干什么?”
她笑得十分恶劣,“你看你,又胡思乱想了,我担心你不喝水上火而已。你能不能别总把人想得那么坏呀?”
“不喝!”
她抖了抖衣袖,“哼,季承晦,你忘了这是什么地方了?这里还能缺了给人灌药的东西?你真得叫我往你嘴里塞个又粗又硬的漏斗才高兴,是吧?”
季锋还能怎么样。
只得忍气将她手里的蜜水喝了。
他喝完一杯,她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笑道:“你早这样多好,来,再喝一杯。”
季锋没办法,又喝了三杯蜂蜜水。
韩瑶光坐在床沿上,侧着脑袋看了他一会儿,抓住他右手腕找穴位,“你之前是按我内关穴对吧?要多大力度,如何运力?如果不及时推宫换血,气血滞塞,后果会怎样?真的会残废么?”
瑶光不知用力深浅,抓着季锋手腕乱按了几下,看他鼻尖额头直冒冷汗,赶紧松开手,“我很好奇。你告诉我吧。”
他长叹一声,眼睛半阖半睁,“不会残废。最多过几天就好了。只要人体活动,气血自然会活动,即使一时壅塞,总会疏散开的。就像你久坐不动,肢体也会酸麻,是一个道理。”
她气恼地在他脸上拍了一下:“真的吗?你知不知道我吓死了?”
他又闭上眼睛装死了。
她也不再说话,从暖炕上拉了条绒毯盖在他身上,吹灭灯烛,她自己躺在床上盖上被子,舒舒服服睡了。
这时大约已经是深夜了,隔壁院子的丝竹欢笑声都渐渐停歇,万籁俱静。
季锋睁开眼睛,转过头,能看到韩瑶光侧卧着,像只小老鼠一样蜷在被窝里。
她还真睡着了。
他再试着运力去崩断绳索,她之前将他手臂大腿处捆着的绳索略松了松,这时他一用力,麻绳上的粗麻立即扎进之前他挣扎时造成的伤口里,如同千万根小针刺进皮肉中。
季锋忍痛试了几次,发觉绳子松了之后想要崩断更难了。而他身后这条春凳,是用一寸多厚的桐木打的,绝无折断的可能。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季锋终于知道韩瑶光为什么一直逼他喝水了,他气得叫她,“韩瑶光!”
她迷迷糊糊应了一声,“嗯?”
“除了蜂蜜,你在水里还放了什么?”
她打了个哈欠,低声笑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利尿的药物!”
她坐起来,在炕桌上摸索了一会儿,重新点亮了灯,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是又得意又邪恶的笑容,“你忍得很难受吧?怎么样,你求我啊。嘻嘻,你不求我,咱们就耗着,看看你能憋多久。唉,我听说,男人憋得太久了,以后会尿不尽,尿潴留,尿等待,尿气痛……”
“你闭嘴!”季锋怒喝。
韩瑶光轻哼一声,将床边的小木几拉过来,提起茶壶,举得高高的,往茶杯中注水,她一边缓缓地倒水,一边歪着头欣赏季锋的脸色。
在昏暗的烛光下,季锋紧咬牙关,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双眼紧闭,可是长长的睫毛不停颤动,脖子上的血管暴起,喉结上下移动。
瑶光倒满一杯水,又掀开壶盖把杯中的水倒回去,“你还记得山谷里那道泉水么?一滴,一滴,从山壁上滴下来,也不知道滴了多少年,把谷底的石头滴出了一个洞。唉你说,蛇喝不喝水啊?那两条蛇自从我们上次去过就冬眠了,再也没出来过。对了,你还收着那两粒丸子么?那是做什么用的?那个给尼姑们药的老板找到没有?听说他跑的时候还带了两个小倌儿一起跑了……”
她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一边反覆往茶杯中倒水。
季锋气得胸口想要炸开了,苦于身体受困,不然真想冲上去抓住韩瑶光把她按在腿上狠狠朝她屁股上拍几巴掌!怎么竟然就会这么坏!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感到耳朵边传来一股热乎乎的气,惊得一缩脖子,急忙一侧首,果然看到韩瑶光的脸伸到他脸旁了,“你干什么?”他凭直觉觉着,她是在偷偷闻他。
她眨巴眨巴眼睛,微笑道,“你想什么呢?”
季锋盯着她看了几眼,冷哼道:“想你的尾巴藏在哪儿了。”
她像披斗篷一样裹着被子,蹲在床上,听到他这么说,低头一笑,故意做了个她以为的极魅惑的样子,娇声笑道:“你想看看么?”
季锋脸一红,这才觉出自己所说不妥,刚要闭上眼睛,就见她掀起被子一角,晃了晃身子,“嘻嘻,我早得道啦!哪还有尾巴?”
又闹了一会儿,她打了个呵欠,吹熄灯烛,又去睡了。
窗外的月光变得比不久前亮了些,窗前偶尔飘过一片片羽毛似的黑影,季锋猜测,又下雪了。雪地映着月光,所以更亮了些。
他藉着这光,扭头看向床里,总觉得韩瑶光头上不知何时就会冒出两只毛绒绒的小尖耳朵。
瑶光这次睡到天亮时才醒来。她一醒,先去看看捆在春凳上的季锋。受了一夜折磨,英俊的季指挥下巴、脖子、两鬓上都冒出了一层欷歔的青胡茬,他早就醒了,立即转过头瞪了她一眼。
瑶光笑了一声才觉得喉咙里又干又疼,鼻子好像也有些塞。
这时室外早候着服侍的人了,瑶光拍了拍手,五个俊俏少年鱼贯而入,捧着热水巾帕等物服侍瑶光梳洗。
对于那位被捆在春凳上装死的漂亮公子,众人视若无物。没办法,在这种地方,这种玩法,见得太多了。
瑶光收拾停当,又进来两个少年,领着人在外间炕桌上摆了早饭。
瑶光吃了一些,叫他们下去,又叫人拿来热水、剃刀,香胰子毛巾,端了个绣墩坐在季锋旁边,“我给你修修面。”
季锋还能怎么样?只能继续装死呗。
她用一只绒刷蘸了香胰皂液,在指尖揉出洁白细腻的泡沫,涂在他脸上脖子上,再打开那把雪亮的剃刀,问一旁端托盘的少年,“是顺着毛根剃还是逆着剃啊?”
季锋这才大惊,“你不会么?”
她无辜地摇摇头,“第一次!”
还好,剃刀磨得很锋利,再加上泡沫润滑,在肌肤上一划而过。
季锋这时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她现在似乎是把他当成一个玩偶,就像小女孩们给她们的玩偶娃娃穿衣打扮一样,不过,他此刻是一个男性的玩偶娃娃。
她玩完了修面的游戏,在手上涂了点乳霜,往他脸上随意抹了抹,手指又停在他喉结上,不轻不重挠了两下,对那少年说,“你出去吧。”
季锋顿时警觉起来,“你要干什么?”
瑶光笑了,咬着下唇,缓缓将盖在他身上的绒毯从他肩头一点一点拉开,凉意顺着她拉动的动作一丝丝袭来,季锋盯着她,不管再怎么忍耐,胸口依旧剧烈起伏。
她将绒毯拉到他大腿处,停下来了,轻轻咳嗽一声,声音压得极低,“季锋,你自己说,怎么办吧?”
此时正是旭日东升之时,阳光照在窗外,映着白雪,比寻常冬日更明亮。一切无所遁形,一目了然。
季锋一个生理健康的年轻男子,昨天晚上又给瑶光灌了那么一大壶水,还能怎样呢?
疼痛是可以忍耐的,可是自然的生理现象是无法控制的。
早起的鸟儿站都站累了。
瑶光觉着,这时季锋是在闭着眼睛磨牙呢,她忍着笑,劝他,“听我说一句吧,这么憋着,真不好。”
他生无可恋地睁开眼睛,“你想怎样?”
“咳咳,不怎样,你跟我说句软话吧,哦,你自由发挥,说到我满意了就行。”瑶光对他眨眨眼。
季锋皱眉向下看了自己一眼,再看着她,“你不觉得羞耻么?”啊?你不羞耻么?你这么对着这个样子的我你真的不会觉得羞耻的么?
瑶光“噗”地笑了一声,“我有什么好羞耻的,现在明明是你觉得羞耻呀!其实……你也不用觉得羞耻,咳,你就,还……还真挺不错的。噗”
季锋真恨不得这时一道雷降下来,把他劈死了,顺带也把韩瑶光给劈死了。
可惜,没雷。别的地儿如何不知道,反正宛州冬天不打雷。
这种煎熬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
韩瑶光连让他继续再装死的机会都不给他。她轻轻抖了抖绒毯,带起的风把他的单薄的衣裤吹动,肌肉起伏处呼之欲出,她脸上不仅没有一丝羞怯的样子,还双眼亮晶晶地盯着他看,他难受得小腹肌肉一阵真不自然地在颤抖。
“快点做决定吧,再过一会儿,我真怕你憋不住,唉,到那时,啧啧啧……”她笑嘻嘻对他摇了摇头,“你想一想,你是想要那样,还是,跟我低头啊?”
季锋深吸了几口气,平静下来,望着她,“韩瑶光,你是要遭报应的。”
她笑着,“好,我等着。你准备说了么?”
“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自己发挥呀!你想说什么?”
“韩瑶光,你是要遭报应的。”
“……”瑶光咬着嘴唇,想了想,季锋这种抖S,又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没准还真难让他自行发挥,好吧,给你打个折,“那你就说,‘好姐姐,求求你,帮帮我吧,我实在忍不住了’。”
季锋闭上眼,眼皮颤动了几下,嘴唇张了张又闭上,最后长长吁了口气,睁眼,用嫉恶如仇的目光看着韩瑶光,“韩道长,求求你,帮帮在下,在下实在忍不住了。”
瑶光噗嗤一笑,看到季锋恼羞成怒,赶紧掩着嘴,“嗐,你跟我这么客气干什么?我们可是同行千里的交情!”她说着双手运力抓住春凳,连人带凳子往内室屏风后的净房拖——
季锋急道:“等等!你要什么?”
瑶光道:“帮你啊,不然呢?”
“你——你要——你要帮我……干什么?”季锋觉得,这和他想的不一样啊!难道不是她解开绳索么?这是要干什么?我上当了。我又上这个奸诈之徒的当了!
奸诈之徒韩瑶光对他露出温柔的微笑,“还是……你想让我叫个小官人来帮你?”
季锋脸涨红得随时能喷出血,“你休想!”
“什么意思?是要我叫人来,还是不要啊?唉,要叫人的话呢,还得叫不止一个,估计最少得三个人,两个人扶着这春凳,一个人为你解衣。”她一面说,一面将春凳拖进了净房,“啊,是我想差了,可以把凳子靠墙上的。”
季锋此时心如死灰。苍天。我上辈子干了什么?要不是知道什么咬舌自尽死不了,我早咬了。
韩瑶光问:“那我帮你叫人吧!他们干这个活儿都挺熟练的,你昨天没喝上‘素酒’,今天先试试入门级别的服务……”
他怒喝打断她:“不许叫他们来!”
她轻笑,“那……我帮你?”
季锋急促地呼吸了几下,侧过脸,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过了半晌,声音很低,说,“那你来吧。”
“我来?来什么?”瑶光还故意逗他。
“来帮我!帮我——”季锋怒吼。
瑶光看看季锋的脸,再低头看一看,再看看他的脸,十分想笑又不太敢笑,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别说脸了,耳朵、脖子乃至锁骨都红得像着了火。
他胸口轻轻起伏,双眸晶亮,那双凤眼这时瞪得圆圆的,羞恼之外,还有点随时会哭出来的样子。
瑶光怕把他刺激得太过了,跑去床边拿了根绳子回来,“你习惯用左手还是用右手?”
季锋轻微地颤抖一下,睁开眼,“什么?”
瑶光又重复一遍,“你习惯用左手还是右手?”
季锋闭目仰头,轻喘了两下低声说:“右手。”
瑶光把绳子从他右腋下穿过来,他这才微微低头,又看一看她,略有惊讶,又露出解脱、轻松之感。
瑶光和他四目相对,突然间醍醐灌顶,惊讶道:“哈?季承晦,你这个小脑袋可不简单啊,你是不是又想了什么古怪东西?啊……你该不会……以为,我说的‘帮你’是指我‘亲手’帮你吧?”
“住口!”季锋一瞬间脸红得能滴出血。
瑶光闷笑着把他左臂和春凳捆结实,解开原先捆在他双臂上的绳索,看到他痛得微微皱眉还安慰他来着:“你看你,每次都自己吓自己,昨天晚上也是,你要不这么吓自己,哪里至于弄出这一身伤?”
季锋疲惫地阖目摇了摇头,“行了,你出去吧。求求你了,闭嘴吧。”
“我怎么能出去呢?你这么厉害,万一跑了怎么办?我背过身不看你就是了。”
到了这个时候,季锋实在再难以忍耐了,只得忍着羞耻怒气解衣,他手臂被捆了一夜,重获自由后原本的麻木很快变为肿胀疼痛,可这都算不得什么了。
在他有生之年,从没想到,撒泡尿能快活到如此程度。身体上濒临阈值高峰时的突然放松带来一种奇异的欣快,这种欣快又使得内心的羞耻成倍放大,他不禁侧首,想偷偷看看韩瑶光此刻在干什么。原来她早就躲出去了,从屏风缝隙,能看到她坐在外间的暖炕上,伏在炕桌上画什么。
还能画什么?一定又是暖雪图。
不一会儿,韩瑶光走进来,站在屏风外问,“你好了么?我能叫人来收拾了么?”
季锋“嗯”了一声。
两个七八岁的清秀小童走进来,一个清理净房,另一个提了一只暖壶,踮脚在盆架的铜盆中注入温水,“公子,请净手。”
这两个小童走出去时,韩瑶光看着他们的后背,流露怜惜悲悯之态。
季锋看在眼中,忽然想到昨天夜里她陪着小心略带讨好问他是不是小时候被人“丧尽天良”过……唉,就算真的是狐狸变的,这狐狸也是有心的狐狸。
只是,经过了这番羞辱,再让他面对狐狸,他是无论如何无法直视她了。
瑶光看季锋双眼闪动着精光,重获自由的右手握拳,手背上青筋起伏,说不害怕,是假的。不过嘛,她现在已经有了些对付季老虎的经验了,当即柔声细气道:“季公子,咱们这就算扯平了,好不好?”
“扯平?”季锋怒极反笑,向下扫视一下仍被一圈一圈捆在春凳上的身体,“你对我做的这些——扯平了?”
瑶光走近一点,想要做出个含羞带怨的表情,可努力了几次,唇边眼角肌肉不受控制,总是像要随时爆笑出来,眼看季锋脸色愈加不善了,她只好接受失败,微笑着小声说,“当然算扯平了。我并没真的怎样你,你可是……”
她说到这儿,又忍不住抿着唇笑了,唉,就算用牙齿咬着上唇后面的肉也忍不住啊,“你可是,还抱着我亲了好久呢!”
季锋怒道:“我哪有!”
瑶光理直气壮,“你敢说没有?你再想想!”
季锋脸一红,急忙辩解道:“我不是——我那是——我以为你气血逆行昏厥了,才给你度气的!”
啊,我知道,口对口人工呼吸嘛,你其实做得还挺标准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接下来要给我CPR急救了呢。不过我才不管呢!
瑶光“哼”了一声,挑着眉问季锋,“如果我是个鸡皮鹤发的老婆婆,或者齿摇发落的老大爷,你还会不顾寒冷坐在地上把我抱在怀中为我度气么?重要的不是因果,而是动机。你敢说,你当时心中没有一丝绮念?”
季锋被瑶光问住了。真的没有一丝绮念么?真的没有,那他当时就不会回头。又何至于将自己陷于当下境地。
他叹了口气,“好。你说扯平,就扯平了。”
瑶光喜道,“好。那你现在再发个誓,说你今后不会因此报复我。你发了誓,我就放开你,再不跟你,跟你……”打斗?挑衅?玩幼稚的游戏?她不禁失神,为什么她一定要跟季锋分个胜负呢?他打一下,她就必须打回来,不然就如噎了一团气在喉头?唉,这种打来打去的小把戏,她小学三年级以后就不玩了,现在怎么回事?
她抬眸看他,他眼中也有疑惑、怅惘、难堪、羞恼之意,还隐藏有小小的不舍和失望,这些小小的隐藏情绪,会让其他的情绪放大,变得更混乱。
她动了动嘴唇,最终没说出要怎样,他轻声说,“好。”
瑶光点点头,“好。那你发誓吧。”
季锋想了想,举起右手起誓,“我季锋,季承晦,发誓,对韩瑶光昨夜至今日对我所做种种羞辱,绝不追究。如违此誓,让我一生再难回故土。”
瑶光跟他三击掌后笑道,“你知道吗,其实我也挺为难的,我又不能一直捆着你不放,万一把你弄伤了,弄残了,定寻一定会生气的。可我又怕你报复我。唉,真是骑虎难下。”
季锋垂着眼帘,无喜无悲。他看着她一圈一圈将绳索解开,终于双脚能踩在地上了,全身被捆过的地方都在一跳一跳的疼。
瑶光命人将他的衣物都拿进来,又令人重新摆了饭,“我请你吃饭吧。”这时都已经上午十点多了,这顿饭也变成了早午餐。
季锋换好衣服,一声不吭坐下,不言不语吃了些东西,起身对瑶光说,“我走了。我虽发誓不会报复你,但是,你——”他看着她,长长地出了口气,说,“你自会有报应的。”说完他向外走去。
瑶光赶紧挥手拦他,“你先别走!你昨天晚上砸了人家不少东西,还没赔人家钱呢!”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思想都好复杂……
第154章 大雪
对于季锋临走前说的“你会有报应的”,瑶光刚开始根本没当回事。
吃了这么大亏,又是捆绑py又是蒙眼py又是羞耻py就差没让他跪下喊爸爸了,还逼他发誓不能报复,咋的,还不兴人家临走前放几句狠话么?
她真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
妈蛋的。季锋他家那道观除了给人看风水是不是修有什么邪术?
瑶光回到山谷后看到了季锋留在洞中的喷壶喷嘴,她大概能体会为什么他昨晚找到风眠山庄时那么生气了。
她急于试一试季锋改造的喷壶和喷嘴,可惜,玩捆绑py玩得太开心太投入,忘了原定回来的时间,等她下到谷底才想起来,哎唷,篝火还燃着么?
非常不幸。火堆里就只剩下几点小火星了。
瑶光拿着急救病人的劲儿赶快煽风点火,那点小火星还是没能救起来。
其实就算她按照原计划回来了,也不一定就能救活。头天晚上还下了场挺大的雪,虽然谷底有地热积雪已经化得七七八八了,但落雪还是压灭了火苗。
瑶光冻得哆哆嗦嗦的,试了好几次,终于在天黑前把火重新升起来了这时她手脚都冻麻了,鼻涕流得比一旁的山泉快得多。
这天夜里,瑶光是被冻醒的。她抱着汤婆子,在鸭绒睡袋里瑟瑟发抖。到了快天亮时,她头重脚轻走出岩洞赶快往火堆里添柴炭,再烧上一锅热水。
这个时候,瑶光已经知道,她感冒了。
大约是前天夜里跟季锋打斗时受了凉。唉,说来都是她自己作的,他都已经走了,她非要追出去,还为了骗他躺在冰冷的地上,还只穿着单衣。
瑶光烧好了水,一半倒进暖壶里,一半倒进汤婆子中,还剩一点赶紧烫了一碗炒面。炒好的面粉里加了芝麻、花生碎末和糖,就着滚水搅成糊,热乎乎吃下肚子,全身会迅速暖和起来。她拿出丰荣公主给她那个小药箱,找了几味药丸药粉,稀里糊涂吃了,又强忍着浑身的酸痛去提了一锅水吊在火上,这才蹒跚着回到岩洞里,钻进睡袋,搂着汤婆子发汗。
到了这天傍晚,瑶光烧得昏昏沉沉,不禁大为后悔,她应该在早一点自己还能动的时候赶紧出谷的,哪怕住在水仙庵,也比在这里强啊!到了水仙庵,至少可以去山下村庄求救,可在这山谷中,只有她自己。想喝一口热水,想要把火堆升得更旺一些,全都得拖着病体自己去做。
这时代没有温度计,但是瑶光自己摸着自己额头,都觉得烫手。
她竟然没想起来买些老姜回来,煮点姜汤喝也能发汗呀。
唉,其实就算到了村庄求救,也不一定就能得救,谁能保证那些村民就会是善良的呢?这么些日子村民们总看到有人去水仙庵,从此有去无回,也没见他们做什么啊……搞不好看她病了趁机谋财害命!
瑶光胡思乱想了一会儿,实在是病得难受,喝了些热水再次昏昏沉沉睡去,连炒面糊糊也懒得弄了。
熬过这个夜晚,她仍然没有要退烧的迹象。
清晨,瑶光坐在只剩下微弱火星的火堆前,往里面添柴炭,拨了拨火,忽然就流下眼泪。
大约人在这个时候都是格外脆弱的,韩瑶光此刻极度思念9012。便利的医疗,平等的社会地位,自由的婚恋选择,想去哪里玩乘车乘飞机坐游轮……最重要的是想喝口热水吃个泡面分分钟的事!哪像此时,得先把火升起来,着旺了,那边接泉水的锅也满了,才能烧上,又要等上好半天!烧好的水上面还会有小灰星子。
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可是——老天,你真的为我准备了一个大任务么?我的这个任务到底是什么呢?如果人生能像玩游戏一样看得到任务进度条多好啊!
然后她想起了韩瑶光1.0。她说的没错,这个时代,出了京城就像到了荒野,危机四伏。可是,留在京城也一样啊!先不提那些真会要命的人际关系,她送孟萱离京的时候不也病了么?也如今日一样高烧不退,当时虽然有薛娘子、竹叶等人在,还有许多仆人,可是呢?不是一样凭运气熬过来的?
我都已经得到金手指了,还要画地为牢,为了所谓的“安全”终身待在京城么?
韩令仪也许会。我韩玄玑绝对不会。我是天生要四海为家的人。
瑶光吸溜吸溜鼻涕,用手臂蹭掉眼泪,倔强地往火堆里又添了几块木炭,仰天大笑,“我就是不服!我就是不服!”我要在这个时代留下我的印记,就像韩彰、容仙公主等人曾经做的那样。
我一定得好起来,我的岩画还没完成呢。
可是雄心壮志对于病痛是没药效的。瑶光喊了两嗓子后一阵眩晕,差点没跌倒在火堆旁边。
然后,她发现雄心壮志对自然天气也毫无效用。
一片小雪花飘飘摇摇落下,正落在她膝盖上。
她抬起头,看到无数雪花悠悠飘落,仰望看去,它们是灰色的。
雪很快越下越大。
雪花坠落时团在一起,大如鹅毛,坠地时几乎有声。
瑶光看着火堆,雪花在火堆上方就消散了,可是雪越落越快,不断有雪片落在火苗上,木炭上,火堆的灰烬上,发出细小的熄灭声。
呜呜呜,天要亡我。
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瑶光哽咽着,找了两根长点的树枝,夹住一根燃烧的木炭小心翼翼移到岩洞口。
她必须得让这团火燃烧着,不然,她就会冻死。
她一边哭,一边把火移进了洞口,只是移过之后,好不容易燃起来的火又小了好多,要等到能烧上水,还要等好一阵呢。
这时她也累得一阵阵发抖,头重脚轻,全身无力。
瑶光只好钻进睡袋里暂时休息一下,可睡袋中的汤婆子早已冷了。
她哆哆嗦嗦的,把睡袋朝火堆移了移,又抓了把炒面直接往口中塞,炒面粉末呛得她咳嗽了几声,她从暖壶中倒了杯水,就着水喝下去。过了一夜,暖壶中的水也只是微微温热的了。唉,这时代哪有真空保温壶呢?她这个暖壶还是自制的,铜壶外面缝了一个鸭绒套子,再包上一层棉花套,最后是一层藤编的壳,比起普通暖壶保温功能强很多,可依旧在她想喝一口热水的时候只能喝口温的。
瑶光躺在睡袋里,虚弱地喘了几口气,看着火堆里跳动的小火苗,渐渐陷入沉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被一阵粗暴的拍打惊醒了!
瑶光睁开眼,看到季锋一脸惊恐用斗篷往她头上脸上乱拍,她大叫,“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你头发都着火了!”季锋怒喊一声啪啪啪又抓着斗篷往她头上拍了几下,瑶光伸手往自己头上一摸,抓下来一团被火燎掉的头发,稍一用力,头发就化成了灰,她赶紧又摸了摸,还好还好,没秃,只是恐怕好长一段日子没法梳道髻了,她呼口气,庆幸地对他笑了。
季锋脸色难看,“韩瑶光,你可真是……”他咬牙喘了两口气,将斗篷上的火星一一拍灭,“你病了多久了?吃了什么药没?吃什么东西了么?”
瑶光可以跟老天倔强,可以跟命运倔强,却绝对不会跟突然出现在无人深谷中的同类倔强,听到季锋问,当即泪眼汪汪的,“昨天回来就病了,吃了四次清热散了,没用。今天早上吃了一把炒面,也没胃口,不觉得饿。”
季锋心里骂她无用,要不是他来得及时,这会谁知道她会怎么样呢,头发烧焦了还是小事,烫伤了怎么办?可看她这副狼狈样子,一句讽刺的话也说不出口,呼了口气道:“手给我!”他给她把了把脉,脉象还算平和稳健,放下一半心,“不能留在这里。我背你出谷。”
瑶光以为季锋说的背,是正常背法呢,谁知道他拿出来一条绳索——
“你要干什么?”她惊慌后退,“你可是发过誓的!”
“发过,发过!你胡思乱想什么!”季锋臭着脸指挥她,“风大雪滑,我得把你捆在身上才能腾出两手,你这时候别再着凉了,就躺这睡袋里吧!”
瑶光心里挺抵触,可理智一想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只得按捺住这份抵触先把睡袋捆在身上捆成一个蚕蛹的样子,再由季锋像背麻袋一样把她背在身后,再用绳索系紧。
出了岩洞,只见漫天风雪,雪花成团落下,又快又急,别说对面的山壁了,连身前也只能看得清三五米之内,入眼皆是一片雪白。
这种风雪天好像完全对季锋的方向感没有任何影响,他很快背着瑶光走到了云台之下的山壁前。
向上攀爬之前他转过头问她,“你冷不冷?”
瑶光有气无力,“还好。”
他不再多话,抓住崖壁上的绳索纵身而上。
她多次见他攀爬山崖,每次都如履平地,动作还十分潇洒,这一次却毫不轻松。不仅是因为背了个人,此时钉在山壁的绳索上早就积了一层雪,向上攀登时,山谷上空回旋的冷风会将鹅毛大小的雪片啪啪打在脸上眼睛上,而平时可以借力的石头树干全都变得湿滑,这一切意味着攀爬时要格外小心。精神上的高度紧张会使疲劳加剧。
季锋爬到一半时不得不停在一片岩层下稍微休息。
瑶光俯在他肩头,伸出手,把他头上肩上落的雪花掸掉,他鬓发、眉睫之上也落着雪花,雪化之后满脸是水,雪水就顺着头脸流进颈窝里。她不经意碰到他的耳廓,凉的就和落在她脸上的雪花一样,可他颈后和下颌有一层细密的小汗珠,散发的热气和他口鼻中呼出的热气一起化作白烟消散。她对着自己的双手呼了几口热气,将手盖在他耳朵上,季锋猛地转头看她,“你干什么?”
瑶光有点尴尬,“我……我给你暖暖耳朵……你不喜欢就算了。”她说着,想要缩回手。
他盯着她看了几眼,小声说,“就放着吧。”
瑶光还没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继续攀岩。
终于爬上山顶云台后,雪更大了,天地间只剩下白茫茫一片,从云台向下望去,对面岩壁上瑶光所画的岩画只剩下彤云中的天上宫阙,在纷纷白雪中更显艳丽奇诡。
季锋叹了口气,“你画的真不错。”
瑶光轻轻笑了一声,“谢谢。”
他背着她走进山腹中的夹道,她原以为他会在这里躲躲雪,停下休息,没想到他直接出了夹道,并没要把她放下的意思。
瑶光问他,“你累不累?不休息一下么?或者让我下来走?我能走的……”
他不耐烦地低斥道:“别说话。我怕雪会更大,如果在山里迷路了,咱们两个都会死。”
瑶光只好老实趴他背上。管你呢。比骑豆沙还稳呢。我就多余问!
其实山腹夹道距离水仙庵就一条林中小道,相距也不远,怎么可能走迷路呢?雪再大点也不会迷路啊。
到了水仙庵,季锋直接背着瑶光去了厨房,升起炉火,又从柴房抱了好些麦秸秆芦苇杆放在墙根,又不知从哪儿抱了床被子铺在上面,就让瑶光坐在上面,“这里久没人住,冷灶冷炕的,你先在这儿呆着吧。我去打点水,但愿水井没冻上。”
水仙庵地势和谷底正相反,寒风裹着冰雪穿林而过,在窗外呼啸不已,瑶光裹着被子靠在墙上,看着灶膛中渐渐越来越明亮的火光,鼻端是麦秸秆的气味和木柴燃烧的气味,稍微一动,身下的麦秸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渐渐觉得眼皮越来越沉。
她再醒来时,还躺在厨房墙边,炉子一边煮了一锅粥,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香味,一个灶头煮着一锅姜茶。
季锋真是效率惊人。
他见她醒了,舀了一碗姜汤递给她,自己也来了一碗,“再等一会儿吧,炕也烧上了,很快屋子就暖和起来了。”
炉膛里的火光把他的脸庞映上一层深橘色的光晕,在这种色调的光线下,他一向凌厉的面部线条都变得柔和了,漆黑的双眸也变成了琥珀色。
瑶光忽然想起一个很久之前她就想问的问题,“那天,你为什么不让店小二赶我走?”
季锋居然一下子就明白她问的是她扮做农家少年在酒楼店堂外偷窥他那次。他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说:“因为,你那时看起来很难过。”
她有些迷惑,“难过?我难过?”
“嗯。因为牛粪被雨水冲散了。”他说完,抿了抿唇,最终还是笑了。那是一个和他向来阴郁又锋利的印象完全不同的笑,他这么笑的时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随着炉膛里噼噼啪啪燃烧的木柴一起轻响。
瑶光看着季锋的笑容,也笑了。
两人相对无言笑了一会儿,各自垂首。
季锋用烧火棍拨了拨灶膛里的木柴,扬起几星小火星,映得他瞳仁几乎也成了橘色。
瑶光又问,“你今天怎么想起要来的?”
季锋抬眼和她对视着,再也没有闪躲的意思,极平静地说:“我怕雪压灭了篝火,你升不起来火。”
瑶光忽然觉着,她好像开始发汗了。也许,她的病,已经在好转了。
第155章 报应
病情好转并不意味着老天给的报应结束了。
瑶光坐在睡袋里喝了一碗熬得稠稠的白粥鼻尖额头都微微冒汗。
季锋叫她钻回睡袋,“我背你去屋子里。”
瑶光赶紧摇手“别别别我能走。”攀岩就不说了还一路背到水仙庵了现在还背?我消受不起啊大佬!
季锋轻哼一声,“骑虎难下。”
瑶光讪笑,“呵呵。你也知道大家叫你季老虎啊?”
季锋又变脸了“别跟我啰嗦!你想作死的话何必叫我背你上来!”
瑶光呵呵干笑两声,不敢违拗嘴上却不示弱,小声嘟囔“你愿意背就背吧!我还能拦着你么?”
季锋像抱一个大蚕蛹一样把她连着睡袋抱进离厨房最近的一间屋子,搁在火炕上,“你睡吧。要是今晚能退烧你小命就能保住了。”
这屋子大概是两个做粗活的尼姑住的总共也就不到十平方大紧挨着门边的窗子下是炕正对炕摆了一张床炕头一侧又摆了一张床,两张床L呈状,另一面墙边一溜三个大柜子。
大约是太久没人住炕上的被缛虽然已经热乎乎的了,多少还带着点潮气而且,瑶光从来不睡炕的,太硬,睡久了身下又太热。她想起自己在翠谷的别院,还有那些定制的弹簧床垫、沙发,叹了口气,得了,屋子暖暖和和的,不漏风不漏雪,还要啥自行车呢?
她一觉睡到天黑。
季锋叫醒了她,又让她吃了一次药。
丰荣公主给的那些药物其实要比寻常药铺中的好很多,只是瑶光吃的清热散并不对症。
季锋在药箱里找出葛根汤让她喝了,又给她吃了一碗小米粥,见她微微发汗,又翻箱倒柜找了些棉布,撕成小块给她当手巾。水仙庵被查抄时因为是锦衣卫专使的案子,衙役们没敢动庵中的东西,只将药物、金银细软等封了和尼姑们一同押到府衙,山下村民知晓厉害,怕被株连,不然的话,这庵中怕是一根草都留不下,早被搬空了。
季锋在庵中翻了一遍,找到些尼姑们穿的衣服,倒也干净,还有些女子日用的小物,都用一个铜盆装了,拿到这里来。
深夜时,他再摸摸瑶光额头,不再烧了,这才终于放下心。
窗外月色朦胧,微光之下,她呼吸尚且有些急促,但睡得还算安稳。他坐在炕沿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被烧得卷起的鬓发,毛绒绒的,还有一些烧焦的焦茬,但确实没有小尖耳朵。
他忍不住轻笑一声,这才去对面的床上睡了。
翌日清晨,瑶光感受到了“报应”。她当日怎么对季锋的,老天如今就叫她这么还回来。
她要去净房,季锋十分关切地拦住她,“你才刚有点起色,再着凉了怎么办?”他说着,脸上忍不住露出奸邪笑意,把她按回炕上,“我看净房里有盥盆,我给你拿来,你就在炕上解决吧!”
盥盆,就是尿盆。北方许多人家都有,小姐夫人们半夜起夜时裹着被子,由下人将盆塞进被子里,小姐们坐在盆上,方便完了再由下人端走盆子清洗。这种方便的方法,到了9012依然在北方一些农村流行。
瑶光就是小孩子的时候也没用过这种方法解决,看到季锋脸上那明显不怀好意又不掩得意的表情,如遭雷击,愣了一会儿说:“季承晦,你可是对天发过誓的啊……你……”你怎么能这样不拿誓言当回事儿呢?你们这个时代的原住民,尤其你们家还是开道院的,你自己也是个有道号的道士,你怎么能这样呢?
季锋呵呵笑了两声,凑近一点,盯着她眼睛,低声道:“你要是不怕再着凉,你就去嘛!离这屋子最近的净房也要穿过一个院子。里面可没有暖炕地龙。你在这儿住过一阵子,你自己清楚。”
这特喵的真是老天给我的报应么?
在这个一场感冒没准就能嗝屁的时代,也许真是。唉,我真不该自己作大死的,已经觉得鼻塞嗓子痛了还跑回山谷里,一路上又受了冻,怎么能不感冒?这还好没转成肺炎。
瑶光怀着满腔懊悔,只得妥协。
季锋拿来了盥盆,忍了几忍,还是忍不住想笑,“韩瑶光,这可不是我不遵守誓言,真是老天要给你报应。嘿,来吧!”说着,他掀起被子一角,把盆放进去。
瑶光僵立在炕上,啊——啊——这也太羞耻了吧!
她眼巴巴看向季锋,喂,我就算了,我一个9012来的社会人,你,可和我不一样啊,你可是大周公务员啊季同学!
可她转念一想人家季同学的工作性质和工作范畴……哑火了。
她闭上眼睛,在被子下抖抖索索解衣,给自己心理建设,就当他是个男护士,怕什么?隔着被子呢!比我那时候捉弄他可好多了!
可是,她肌肤碰到冰冷的铜盆边缘时,打了个哆嗦,羞耻感随着这个颤抖传遍全身,天哪——我做了什么孽啊!哎,好吧,我知道我做了什么孽。
季锋偏偏还在这时候问她,“你抖什么?你坐上了么?你怎么还不开始啊?”
瑶光眼泪都快出来了,委委屈屈睁开眼,又赶紧闭上了,她不敢看他——要是在一个老奶奶面前,不,甚至是一个老爷爷面前做这种事,她才不会觉得这么难受呢!为什么?为什么换成一个英俊男子就成了这种样子?
我的小心灵啊,它实在还很幼小,真经不起这种刺激……
季锋看到瑶光满面通红,指尖紧紧抓着被子,头发乱蓬蓬毛绒绒,大概是因为两天没好好吃饭,巴掌大的小脸好像都又小了一圈,刚才偷看他一眼又赶紧闭上眼睛了,可是眼睛里水汪汪的,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他心里一软,原本等着看她羞窘难堪的幸灾乐祸的劲头一下就消散了,“喂,你要我出去么?”
她紧闭着眼,忙不迭用力点头,“嗯!”
“那我出去了。你好了,就叫我。”
“嗯!”
季锋以为这就没事了,谁知道,他在门外等了半天,韩瑶光在屋子里哭起来了。
他赶紧问她,“你怎么了?”
她呜呜咽咽道:“没、没怎么?”
“那我能进来了么?”
他等了一会儿,她才说,“……能。”
他推门进去,见她披着被子蹲在炕上,用被子蒙着脸,抽抽搭搭小声哭着,忙问她,“你哭什么?”
她又往被子里缩了缩,只露出一点点头发,哽咽声也被掩在被子中,突然间嚎啕了两声,又压抑住,声断气咽地说,“我、我……我不会用那个盆……我好像弄洒了一点儿……洒在炕上了!”
季锋第一反应是想笑,然后赶紧咬住唇忍住,“洒就洒呗,你哭什么呢?”
韩瑶光像个土拨鼠一样从被子里钻出个小脑袋,头发被眼泪都粘在脸上了,一哽一哽的,“我、我这么大个人了……我——”她猛然大怒起来,对他喊道:“都是你——”
她喊了一嗓子,又无限委屈,抽泣着小声说,“我想回家。可是……回不去的。”要是有抽水马桶,自发热马桶盖,我至于这样丢人么?
季锋从来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韩瑶光。
他不知道这时说什么能安慰她,只好默不作声赶快把盥盆收走了,关上门,让她自己静一静。
等他收拾完回来,她已经冷静下来了,虽然还像个躲在草堆里的小鹌鹑,蹲在炕上,裹着被子缩着头,只留一条小缝儿呼吸,还时不时哽咽一声。炕沿上扔着好几块揉成团的布巾,大概是她擦鼻涕眼泪用的。
季锋走近一点,轻声说,“我把庵主住那间屋子的炕烧起来了,那屋子里有净房。你别哭了。”
她点了点头。
这一次,他抱她移去另外的屋子时,她没再像之前那样每次都带着警惕和压抑住的抗拒,虽然还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他能感觉到,她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心里很清楚,这种已经极为接近“依偎”的姿态,还有明显柔软下来的态度,很大程度上是由她此时短暂的脆弱情绪引起的,可他仍然希望两间屋子之间的路能更长一点,再长一点。
于是,他绕了个圈。先从原先靠近厨房那小院子出来,先走到佛堂,再绕回来,走回后院。
又回到后院的时候她从被子里探出小脑袋,有点疑惑,“还没到么?”
季锋低头看着她,心在狂跳,语气轻描淡写,“哦,我刚才走错路了。”
她脸一红,垂下长长的睫毛,没再说话,可分明是看穿了,他心里像钻进了一团欢蹦乱跳的绒毛,或者,是小狐狸的尾巴在甩来甩去,尾巴尖儿无意间甩到了他心脏,总而言之,心痒难耐,痒得只想去亲一亲她的睫毛,再轻轻舔一舔她睫毛的尖端……
季锋一直这么停着不动,瑶光渐渐感到有点急又有点怕,忍不住再次提醒他:“你可是发过誓的——”
他轻轻一笑,胸腔中的震颤传到她身上,“嗯。我发过誓,不对你那一日对我的种种羞辱报复。我可没发别的誓。”
“啊?”这言下之意……
她刚想挣扎,他又开始走了,“你怕什么?”
对啊,我怕什么呢?瑶光问自己。她再偷偷看看季锋,他刚好看过来,对她一笑,“你放心吧。”
至于放心什么,他没说。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不是说今天恢复评论功能的么?不开森。
不开森就多唠两毛钱的吧,本文就快结束了。接下来我会开校园文《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是个小甜文,女主是个外表高冷的优等生,男主是个每天都“朝气”蓬勃的乐天派体育生。
还有一个贫穷女重生的文,文名文案暂时没定,故事会是重生后踏踏实实努力生活,摆脱悲惨命运过上好日子,没金手指,主题和这一篇一样,依旧是女性的自立,不妥协。
如果感兴趣,点我作者名,到我专栏里可以提前收藏这两篇文。
经常看到有人留言说:我寻思你写的还行啊为啥收藏这么少呢?哦,因为我没跟晋江签年的长约。所以,老铁们,靠你们了,赏个预收,比给我刷一百个地雷还强呢!感谢!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156章 可与亦可
瑶光在水仙庵又养了两天终于退烧了。季锋下山了一趟,在他们寄放马匹的村子中雇了两个妇人来庵中照顾瑶光。
据他说山路上的雪也化得七七八八了。
屋檐上的积雪一化廊前就不断滴着水珠倒比下雪时还冷。
瑶光愁眉苦脸自己的岩画不知何时才能完成,也不知道病何时能痊愈。百无聊赖中她又翻出些白纸笔墨,凭着记忆画出山壁上的山石位置和她已经完成的部分将接下来要上色的区域用数字编号,想一想要用什么样的喷嘴上色。
这天晚上季锋回来了。他带回来几罐冻疮膏药,不知是不是加了紫苏叶膏体是浅紫色,和她掌缘还有脚趾上的冻疮颜色挺接近的,他还带回来几包草药说是她的症候现在再吃葛根汤不适宜了得换药了。
对于季锋买药瑶光是挺感激的但是药熬好放到她面前后,她真的忍不住怀疑,这药是不是故意弄得这么苦?闻起来都这么苦这喝下去还能活么?还有,你为什么笑得这么开心?
她不敢直接这么问迂回道:“季道友,你还通黄岐之术么?”
季锋还能不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冷哼一声,“是啊。我们家道观还开药铺呢,云州灵素观一派内外兼修,养生之术江北无出其右者。就连穆宗大圣皇帝当年都曾亲自到云州请教过我门先祖修养身心之术。不过,可惜他自幼所修的是佛门工夫,无法重修我家的功法,不然的话,穆宗皇帝没准能活到一百岁呢。”
穆宗大圣皇帝的个人经历瑶光是非常熟悉的,这位皇帝活到了八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尤其是在皇帝中,简直是无人能超越的存在。
季锋瞅瞅她,“怎么,你比穆宗皇帝还尊贵啊?不想喝我配的药?呵,那倒掉吧!”说着就去端炕桌上的药碗,瑶光急忙拦住,“别别别,我只是……有点好奇,呵呵,呵呵。”
既然你家道观这么厉害……那为什么当初一提你就翻脸了呢?瑶光心里嘀咕,也不敢再问,端起药碗,心一横咕咚咕咚灌下去,一口饮尽,碗一扔,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味儿啊!麻辣味的汽油么?
她正龇牙咧嘴,季锋捏着一粒粽子糖在她脸前晃晃,“张嘴。”
你怎么不早说你还准备了糖呢?她脸都苦得皱成一团了!
瑶光赶紧张口咬住糖块,就听季锋又说,“含着。”
她脸猛地一热,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呢?
季锋轻轻闷笑一声,“喂,我让你含着糖,不是让你含我手指。”
我去——你还倒打一耙了?明明是你捏着糖不松手啊!谁要含你手指啊!谁知道你刚才摸什么了呀!她怒瞪他,他脸上带着明显的笑意,却仍然把那粒玫瑰松子糖捏得紧紧的不放。
瑶光心道,哈,你等着。她双唇一动,用力含着他两根手指吸了一下——季锋低叫了一声,仿佛被猛兽突然咬了一口似的倏然后退,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几眼,两耳通红,声音都抖了,“你——”
瑶光含着糖块口齿不清拍桌笑:“哈哈,你跟我玩……”她话没说完,季锋猛地一扑,像猫科动物捕捉猎物那样把她扑倒,他的手肘压在她两肩旁,鼻尖几乎能碰到她的鼻尖。
瑶光吓了一跳,心脏扑通扑通乱跳,感觉自己无法预测他下一步的行动。没法预测,就无法做出预判反应,她呆呆看着他,见他半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睫毛颤抖了几下抬眼和她对视着。
按照一般流程,这扑倒了,对视了,下一步应该是接吻啊,可是呢,季同学的流程不寻常,他凑到瑶光脖子边,闻了闻,然后笑了一声,放开她起来了。
瑶□□得几乎没给噎死,捶床怒喝时嘴里的糖差点都喷出来了,“季承晦!”你什么意思?你笑什么?
他肩头又耸了两下才转过身,“何事?”
瑶光呼了几口气,咔嚓嚓把粽子糖咬成碎末在牙齿间碾碎,“没事。”
季锋走了。
瑶光感到深深受到了侮辱。
她身为一个美女的尊严受到了冒犯。
季锋显然不知道他又把瑶光得罪了,就算知道,估计也会露出那天得罪她时的笑容。
又在水仙庵住了四五天,瑶光彻底痊愈了。
她准备要回山谷继续作画了。不过,回去之前,她先要下山再购置些物资。要说这次生病让她学到了什么,那就是冬天绝对要确保供暖。坚决不能再让大雪把篝火压灭了。
季锋和她一起下山,听到她的感悟再次笑话她,“你就不会在岩洞前面搭个棚子么?篝火生在棚子下,怎么也不会被雪压灭了。这一路上路边野店你也应该见过不少了,怎么就没想到学着人家那样搭个简单的棚子?”
瑶光后悔不已,但是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笨,我们9012年来的人谁会操心这种事呢?强辩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我全副心思都放在画岩画上了,这些琐事就难免疏忽。”
她这么一说,把自己也说服了,可不就是这样嘛,不管是画明月道院和水月祠的壁画,还是画别的,甚至到画院和书斋中讲谈,就算没助手,至少日常生活是不用她操心的。
她看了看季锋,满面堆欢,笑道,“季指挥……”
季锋立即警惕地抱着双臂,“你想干什么?韩瑶光,我奉劝你,有事求我就直说,千万别再这么笑了,你用这样子魅惑他人,难道曾经成功过?”
瑶光好不颓丧,“没成功过。”
可恶。她这么“鼓惑”过定寻一次,失败,试着鼓惑季锋,又失败。这大周,风气不对呀!
她只好直说了,“你陪我到谷中画岩画吧。帮我做做饭生生火……”她说到这儿,见季锋脸色不太好了,赶紧拐弯把人家从后勤往技术部门安排,“再……帮我调调颜料,看看画得怎么样,呵呵,那么大的岩画,你说是吧,挺难画的,我从来没画过这么大的画,而且你画画又挺好的,说实话,最后一稿我还是听了你的看法之后修改的。”
她现在算是把季锋的脾气摸熟了,这就是一只猫咪,得顺着毛呼撸,撸的时候还不能一味撸,得知道重点在哪儿,要把猫撸舒服了猫下巴是重点,猫肚子可不敢轻易碰,猫爪爪更是禁区,别以为稍微熟了点就上脸!
季锋听着,下颌线条先软化了不少,然后看了她几眼,低声问,“你一个人在谷中时,会害怕么?”
瑶光赶快点头,“会。谁不会呢?那山谷里只有两条蛇和一堆坟墓,连天空都只能看到一小块,就像坐在一个深井里。”
季锋叹口气,“好。其实就算你不求我,我也要去的。陛下让我……”他忽然皱了皱眉,但他很快接着说,“总之,我会保你周全。”
瑶光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心中有未决之事,暗暗起疑,想了想追问道:“定寻到底让你做什么?”
季锋冷着脸:“没什么。就是让我保护你。”
瑶光撇嘴,“保护?”她指指自己左臂,“保护?”老子胳膊差点都给你废了!
季锋脸一下涨得通红,恶狠狠瞪她一眼,转过头不搭理她。
瑶光看着他,心中忽然一动,追问道,“定寻写了什么?他给你了什么信对不对?上面写了什么?还是画了什么图形?”
季锋冷淡地看她一眼,低声说,“并没有。陛下并没说什么。”
当日在浔阳,他决定独自追踪韩瑶光时曾上书,皇帝也确实很快送来了回信。可那封信有些古怪,只回了一个字:可。几天之后,皇帝又有快马急书,这一次的信中写的是:亦可。
若说图形,也算有。两封信中的“可”字都写在一个淡绿色的圆圈中。
身为特务头子又是皇帝近臣,季锋不可能不精通各种暗语暗号,又是皇帝登基之前的从龙之臣,向来极擅揣摩皇帝心思,但这画圆圈的“可”字是什么意思?他实在想像不出。唯一能做出的推断就是,这信其实并非要给他的,而是,给韩瑶光的。
按理说,他应该寻个机会将那两封信给她看的,可是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季锋一直抗拒这个理智做出的推理,她没问,他就不提,直到今日。
但他也不能当着她面说谎。
她显然是不信他所说的“陛下并没说什么”,静静盯着他眼睛看了一会儿,问:“但他确实给你亲笔回信了。”
季锋只得答道:“是。”
她继续追问,“几封?”
他只好告诉她,“两封。”
瑶光不依不饶,一定要季锋拿出那两封信,她振振有词,“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想借你之手给我传达什么讯息呢?就算他只是叫你继续保护我,你也得有个凭证吧?把他给你的凭证拿出来给我看看又怎么了?这算什么朝廷机密?”
季锋无言以对,只得取出两封密信,不情不愿交给她。
瑶光展开卷在比手指还细的小竹管中的帛书,看到那两个在圆圈中的“可”字,笑了。
她为定寻画过一副画像,画完后并没在上面题字,只这么写了一个“可”字。
定寻问她这是什么意思,她告诉他,在她的时代,这个绿色圆圈里的“可”,是“我可以”的意思。至于我可以什么?你懂的。
瑶光对着帛书笑了笑,再抬眼看看季锋,不由百感交集。
定寻啊定寻……你和你六弟真是太不一样了。
端王连送信都只敢派白久天这种木头小哥哥来,他可好,知道她反正还会再有情人,那好,我给你先备上一个我认可的吧,至少比我不认识的放心点儿呢。
定寻还好像怕她不明白似的,又来了一封信,写“亦‘可’”。唉……
季锋见瑶光又捧着两张小小的帛书看了许久,眉目间尽是她从未施与他的温柔缱绻,心头像被无数小刺不停刺着,又痛又痒,竟然和他那天被绳索勒破皮肉之后的感觉有些像。
如果是从前,他大约又会无端生出怒意,可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种无力又愤怒的情绪,是嫉妒。
所以,他只是垂眸肃容,一声不出等着。
良久,她幽幽叹口气,将两封帛书重新收好,“后来的这一封,是他给我的。我就不还给你了。”
季锋没反对,只是问,“你看明白了么?给我的那一封,是什么意思?”
瑶光垂首一笑,极正经地对他说,“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季锋应了一声,心中却说,两封信中明明另有玄机,只是,这是这个世上只有你们两人明白的暗号。这,才是之前他一直不愿将这两封信交给她的原因。
作者有话要说:
晋江又说15号恢复评论功能。啊——想知道你们都想看什么番外。
第157章 入谷
寒冷气候在野外长期生活都需要些什么季锋远比瑶光清楚。
他买了一车芦苇杆和竹竿运来,又跟村民们买了好多稻草缒进山谷中后扎了一个简易的草棚子搭在瑶光据为己有的那个岩洞口又把他之前住的帐篷也移到了棚子下面。
篝火也重新另起。虽然此时天寒地冻但山谷中有地热,泥土倒没上冻,他挖了个坑做了个火塘,上面用竹竿搭上烤架。
至于岩洞重新铺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再铺上被缛。瑶光一直说要做又一直没做的洞口门帘也搭上了只是这么一来,棉花帘子一放下来洞里虽然暖和了,但也挡住了所有的光线。瑶光在洞中睡得饥肠辘辘醒来一撩帘子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但是人家季锋把饭都做好了要用的各种颜料胶泥也都放到火旁边排着队升温了她还能抱怨?抱怨什么?抱怨他做的饭比她自己搞出来的好吃么?
过了几天瑶光每餐饭前都深深懊悔我真是个蠢材,我为什么不早点和他和解呢?早点跟他和解我至于每天不是煮“方便面”就是啃干饼子么?
她忍不住问季锋,“你这手艺在哪儿学的?”
他没露出明显的得意只笑一笑,“原先在云州时常有去草原的时候有一次追击小术赫部一直从云州追到罗刹国边境,追了三四个月,要是顿顿都像你那样,哪受得了。”
对于塞外草原瑶光只有边塞诗给的印象,月黑雁飞高,大雪满弓刀之类的,一边吃着饭一边问问季锋草原上的种种事情,听他娓娓道来,倒也是件乐事。
除了后勤保障有力,人家季锋同学当起助手也很不赖,艺术眼光不比瑶光带过的几个学生差,而且更切实。他后来改造的几个喷嘴比瑶光凭藉想像设计的要好用很多,有了喷色瓶助力,岩画的“天上”部分上色轻松了很多。
瑶光试了两日,干脆放心大胆叫季锋自己带两个喷色瓶去另一块岩壁上上色,她已经按颜色深浅安排好了上色顺序的编号,季锋在岩壁上活动时比她还更灵活更稳,这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样一来,岩画完成的速度顿时翻倍。
瑶光到了这时已经摸准了季锋的脾性,撸猫时除了要顺毛,要知道重点和禁区,还得干什么啊?猫是听觉灵敏的动物,你撸的时候还要配合诚挚的、热烈的夸奖!甭管你心里在说的是“我的小猫咪全世界第一可爱”还是“你个憨披,蛋都没了你去跟隔壁二花打架干什么?打啊!你咋不去了?看你那个怂样,一跟人家打就尿一地你还老去撩人家你说你是不是傻?”,你都得用“嗷哟哟我的小猫咪就是全世界第一可爱我不管我不管就是第一可爱”的语气来说!
于是她就变着法儿夸季锋啊,“哎呀季承晦你烤的这个山鸡肉也太好吃了吧你都放了什么调料啊我要记下来记下来!”
“天哪,你也太厉害了吧,我才上色上了一半你这一片全上完了?哇,还把颜色上得如此深浅有致!”
“我就说是什么香味把我叫醒了原来你煮了菊花茶啊,这茶怎么这么香呢?你一定加了什么别的东西对不对?真没有么?那就是你煮茶的手法有独到之处。”
起初,她一夸季锋,他还会皱着眉,阴沉着脸,一幅“你又想干什么你趁早说吧”的死样子,然后呢,被瑶光夸多了,渐渐的,这死样子就变成了“哼,老子就是这么牛掰你今天才知道么?夸!给我继续夸!可是我偏偏还要装着不耐烦听你夸我”的样子,再后来,他但凡晚餐时换了个花样,或者超额完成了瑶光给他分配的岩画上色任务,她还没说话,他就开始嘴角上翘,目不转睛看着她,一脸等着夸奖的样子了。
瑶光估摸着,这时候要是上手摸他,估计他脖子胸腔里就会发出一阵阵匀速震颤,打起猫呼噜了。
看来生活经历点滴都是金啊,在9012的时候为了义气帮朋友看了两周猫,收获了一堆猫毛之后点亮了羊毛毡戳戳乐技能就已经是意外惊喜了,万万没想到啊,还有后续呢,这撸猫技巧用在季锋小哥哥身上毫无违和感。啧啧啧。
和解了,熟络了,两人一起做饭、画画、晚上吃饱了坐在篝火前烤橘子、烤荸荠边吃边闲聊时就多了好多话题,当然偶尔还是会互怼,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充满了peace&love。
应瑶光的要求,季锋讲了很多他小时候跟他爹妈、师兄练功还有夏季到牧场放牧玩耍的事情,什么在坝子上抓旱獭呀,怎么收拾旱獭的皮毛啊,还有许多草原上流传很久的恐怖小故事。
瑶光投桃报李,觉得自己也应该讲讲她的人生经历,不料季锋还看不上,一听她说“我小时候——”就嗤之以鼻,“你的一生平平无奇,有什么可讲的?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京郊。”在他看来,去教坊司,当歌舞伎,乐府令仪,端王良娣,还有后来的女冠玄玑,起伏跌宕是有了,也不过是在一座城中。对于韩瑶光出家做道士之前的事,他并不感兴趣。
瑶光这可不乐意了,放下橘子冷笑一声,“亏你还是锦衣卫密使呢,嘿,竟然到现在还不知道我和韩令仪并非同一人。”
季锋这才露出惊讶神色,“我从前并未见过韩令仪。第一次见到你,就是在画院。”他审慎地观察她一会儿,试探道:“是借尸还魂?还是夙慧转生?”
“韩令仪是夙慧转生,我和她来自相似的世界,算是借尸还魂,可我原本就也长这个样子,也叫韩瑶光。”
季锋心中一震,凝眸看着她,若真如此,那么,她的种种奇思异举,倒是都说得通了,“那你是何时……哦,炭毒。你继续说吧。”
瑶光得意道,“嘿,我去过的地方,可比你还多呢!”
季锋轻嗤一声,怼了句草原上的谚语,“跳蚤骑在骏马背上跑遍了草原,仍然是只跳蚤。你去过的地方再多,来了此间,不也照样得借助驴马之力行走天下?饿了照样得吃饭,冷了照样得烤火?要想舒舒服服地吃饭烤火还得靠我动手。行了,你说说你小时候的事吧!”
瑶光说了自己身世来历,季锋认真听着,时不时问些问题。他所关心的,显然和端王和定寻又不同。端王关注点在飞机跑车高科技,定寻最关心的是各国政体和帝制的普遍消亡。
而季锋所关心的,有点出乎瑶光意料。他先是问书寓、青楼以及教坊司这些地方在9012还存在么?从业人员的社会地位和收入如何?他们有普遍的信仰么?
惊讶过后,瑶光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些了,“你一直很好奇,我为什么会很同情那些书寓中的人?”
季锋点点头,“之前我不知道你真实身份,只觉得,即使韩国公子府已烟消云散,韩瑶光依旧出身名门,就连陛下也要叫一声‘韩表妹’,怎么会对这些人的生死这么看重。”不管是地方官员,还是山下的村民,没人觉得这些人到山中自杀是件需要管的事,就连他自己,起初也是这么觉着,“我后来觉着,可能是因为你天性纯良……”
瑶光扑哧一声笑了,“天性纯良?你真这么想的?最开始可不是这么想的吧?”
季锋怒目斥道:“别笑!”
瑶光抿了嘴,“你接着说……唉,不,你先说说,你最初是怎么看我的吧,再说说你什么时候发觉其实我天性纯良和你想像的不一样。”
季锋有点不自然地别开目光,低声道,“最初……我觉得,你就是你写的‘狐女’,不过,你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尤擅蛊惑人心……”
瑶光赶紧捧场地双手捧脸,娇媚道:“小哥哥,我来蛊惑你啦!”
季锋一皱眉,咬了咬下唇,握紧右拳,看了她一眼,忍了几忍,憋不住笑,“行了,你自己都知道你这招式练得不对,干嘛还总使出来?徒增笑料。”
妈蛋。好气哦。瑶光怒将一旁放着的稻草抓了一把扔进火里,“你接着说!说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错看了我!”看你怎么圆回去,圆不回去?待会儿跟你算总账。
季锋笑了笑,“你大约会觉得,是我看到你扮做插粪的农家少年之后?不是的。比那晚得多。是你在风眠山庄把我……你问我,是不是从前有人对我怎样了,那个时候,你真是又担心又懊悔又愧疚。我就想……你绝不会是个坏人。第二天早上,虽然你还是……哼,可你看那两个小童时神情悲悯。到了那时,我以为,你来这谷中画岩画,想劝他们不要轻生,是因为你天性使然,大概只有纯真纯良之人才会对书寓那些人也心存慈悲。要知道,在许多命妇贵女眼中,这些人污秽不堪,她们会同情乞丐,会同情一只受伤的动物,但绝不会把怜悯给这些人,多看他们一眼,连她们自己都脏了。”
季锋停了停,又有些疑惑,“刚才,我知道你的来历了,还有你那个世界的一些事情,我以为,大概是在你那里,这样的人很少见,所以你才同情他们,可你说,这样的人,不管在什么地方都有。我就又想不明白了。”
瑶光看着季锋,慢慢笑了,她像是问他,也像是在自问,“那些来水仙庵求死的人,难道不比乞丐富有么?他们虽然年老色衰,有病,可是也薄有积蓄,为什么还要自杀?因为不管他们再怎么想,都无法真的‘从良’,永远都不会被接受被认可,只有轮回、登仙才能获得解脱。他们,是真正的‘边缘人’。而我,从我的世界到了这里后,我也一样是个‘边缘人’。”
“你从前一定觉得我狐媚惑主,对吧?觉得我行事荒唐,乖张,大胆包天?”她唇边扬起一丝微涩的笑意,“可在我从前的世界,我如此行事并无任何不妥,世上有千千万万人和我一般,但是到了这里,我的所作所为,甚至我的所思所想,全都离经叛道,在前朝,我怕是能够被装进竹笼里淹死一百遍了。”
“我来宛州之前在游记上读到过,‘宛州远近多好男风,书寓犹多’。甚至在大周开国前还有书寓买来男孩子,给他们缠足,穿女装……直到开国大帝宰了一批书寓老板和逛这种书寓的人此风才禁绝。可你想过么,那些人后来如何了?沦落风尘,并非他们的错。”
“在我来的那个时代,会有许多人和我一样同情他们,也会有许多人仍然和这里的人一样厌弃他们,觉得他们肮脏,下贱,自杀了无所谓。你说我生性纯良,不,不是,我只是依旧按照我从前的行事准则去继续做我认为对的事,不管我周围的环境怎么变。”
瑶光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完了,和季锋默默对视着,她这时才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周,主动告诉一个人,她的来历。
从季锋的神情来看,瑶光觉得,他是能理解她的想法的,并且,他也认同她的这些想法。甚至,他还挺欣赏这样的她。这让她感到十分开心。
果然,他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笑了。从前瑶光在晋江的言情小说里读到过有人的笑容能令人如沐春风,她总以为这是个形容词,就像粉丝给爱豆吹彩虹屁的时候说“他眼睛里有星星”一回事,这时,看到季锋的笑容,她忽然觉得,第一次写出“如沐春风”这词的人是个天才,要么就是见过季锋此时的笑容。
上次他在水仙庵的厨房里也有过类似的笑,不过,上一次,他笑的时候她能听见自己的心脏随着炉膛里噼噼啪啪燃烧的木柴一起轻响,而这一次,春风吹动的范围可挺大的,不仅她的心跟着乱跳,她的脸颊、鼻尖、眉梢、甚至鬓角毛发都能感受到一种温热的,似乎真有形质的气流抚动。
她心想,这时候,我的瞳孔一定也放大了,然后嘴角不由自主往上翘着,对吧?他能看到的吧?他看到了之后,会做什么呢?
隐隐的期待让她的心跳更快,春风很快变成了夏日正午的热风,季锋就在这时笑着问她:“所以,你真的是个小狐仙?”
我——
日。
瑶光抓起一把柴草丢向季锋,“什么小狐仙?我还狐大仙呢!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什么!”
季锋轻声笑,也不躲,任由她把稻草丢了他一头,才一根根抓下来握在手里,依旧看着她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正文会完结。
第158章 惊蛰
转眼到了惊蛰。
这一天大周无论贵贱都会沐浴,男子还会去修面澡堂生意非常好街上还有卖香药袋子坠子的小贩就连乞丐也会抓一把残雪擦擦胳肢窝。
瑶光和季锋一早下山一起去了风眠山庄。
山庄的人见到上次打烂了一堆东西做了高额赔偿的漂亮公子和那位风流女冠一同前来,微有诧异,但见怪不怪。两个管事的请瑶光选汤泉院落的时候甚至还互相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公子被驯服了啊!不知道道长这次还要不要春凳了。
可没想到,漂亮公子自己去沐浴了。他也不叫人服侍。洗完了澡匆匆跑去韩道长的院子这下搞得他们也不敢陪酒唱曲了韩道长竟然叫服侍的人都下去了,只留了几个小童布菜斟酒递热毛巾——摔!这还怎么赚钱!两个管事忿忿不平嘀咕这公子还是放不开,玩不起,欠收拾!哼得找个机会跟道长吹吹风这种脾气多捆上几次再上点夹子勉铃什么的,总得叫他学乖。
季锋陪着韩瑶光吃吃喝喝,又等着她睡了个午觉酒醒了,才催着她回去。
瑶光原本是想放假一天在这儿住上一晚,第二天早上吃了饭再走的,可看到室友一直不乐意,别别扭扭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又想起上次在这儿的经历了。唉,算了,不能只要我高兴不管室友的喜怒哀乐,反正澡也洗了,汤也泡了,饭也吃了,酒也喝了,那行,就走吧。
两人离开不久,天空阴云低垂,寒风阵阵,走到半路就开始落雨夹雪了。待他们回到山谷后,还没下到谷底,小雪珠子就变成了鹅毛大雪,合着寒风拍打在两人头上脸上。
回到草棚后,瑶光抖一抖斗篷上的雪,再理一理头发,一看季锋,他连斗篷都没摘就蹲在火塘前加柴火呢。
瑶光走过去用自己的围巾把他头上肩上的雪拍掉,他抬头看她一眼,好像还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你还不想走呢,这要不走,恐怕就要在那销金窟里住上好几天了。嗯,也对,这不正好称了你的意。”
自从两人再次入谷,季锋很少有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说话的时候,故而瑶光有点诧异,但还是笑呵呵回他,“谁能想到都惊蛰了,宛州还能下起雪呢?还一下就下这么大。”
看到季锋脸色稍霁,她赶快把话岔开,“惊蛰这个节气,不是说所有蛰伏冬眠的动物都会醒来么?你说,那两条蛇今天出来了么?会不会爬到谷中央下雪了又给冻僵了?”
季锋气哼哼说了句“不知道”,半天没再说话。瑶光坐在他旁边,有一下没一下继续用围巾拍他身上的雪花,拍着拍着,就偷偷用手摸摸他头发,又过了一会儿,季锋还在那儿忙活着烧水添柴,她又凑近他一点,偷偷闻闻他,不知道他今天用了什么澡豆香胰还是发粉,头发光滑如丝缎,闻起来有股类似祖马龙那款“海盐鼠尾草”的香味……哎不对,他从前没去风眠山庄洗澡的时候闻起来也是这样的。嗯……等等,我上次是什么时候闻到的?我生病他背我出谷的时候?还是……
瑶光正胡思乱想,冷不防被季锋拍了一下手,“你干什么?”
正揩油被人当场发现了,好尴尬。她讪讪缩回手,“我摸摸你头发冷不冷……”
季锋皱了下眉毛,冷脸道:“坐远一点。”
瑶光赶紧坐远了点,他竟然还没完了,冷冷打量她几眼,语气更加严厉,“看来你是今天摸顺手了。谁你都摸!”
瑶光心说,冤枉啊,我可真没敢谁都摸!外面那些,摸了要给钱的呀。再说了,我品行多高洁一个人呀,从前琴语那种美人拉着我的手要我摸他我都严词拒绝了呢。
但她没敢吱声。哼,不急。等你把茶水烧好了,把饭也弄好了,咱们再好好说道说道。
季锋皱着眉冷着脸侍弄饭食,瑶光坐在一边默默当助手,不时偷眼看看他,忽然间明白了,嘿,这不是家猫发现主人在外面有猫了的反应么?可我没在外面撸猫啊!
晚饭做好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雪势稍减,风也渐渐停了。
如果不是季锋臭着脸,两人雪夜围炉,喝酒吃橘子,其实是件很美好很享受的事。
瑶光几次跟他搭话,试图顺毛,他就是不搭理,弄得她也没兴致了,扭头侧坐,掏出速写本把这只臭脸猫的样子一一画下来。
季锋半天没听见瑶光说话,回头一看,又火了,“拿来给我看看!”
瑶光只得给他,他翻了几页,含嗔带怒看她一眼,眉心嘴角渐渐都舒展开了。
她还以为这位的无名火可算熄灭了,没想到季锋将本子还给她后,神色郁郁,好像更加不开心了。
瑶光没辙了,只好直白地问他,“你为什么不开心?今天回来之前,你可不是这样子。”
他半天没答话,握着一只橘子在手中捏来捏去,看了看她,低声说,“我没事。你去睡吧。天太冷了。”
确实很冷。
瑶光起身后看了看季锋,欲言又止,叹了口气抱着自己的斗篷,提了盏小灯去岩洞了。
洞口自从搭了棚子之后暖和了不少,季锋又从山下村子中买了些农人的稻草铺在地上,再铺上几层厚被子,洞中本来就有地热,被缛放了几天后给炕得软软的,躺在上面,仿佛被缛才在阳光下晒过。
本来这段时间她的睡眠质量大大提高,每天一躺下来很快就睡着了,可今天,她辗转反侧。被臭脸猫的忧郁传染了。
瑶光又躺了一会儿干脆提着小灯披着斗篷跑到洞口,将帘子拉开一线,一看,臭脸猫还坐在火堆那儿发呆呢,连自己鬓角眉梢上落了几片小雪花都不知道拂掉。
她叫他,“季锋,你冷不冷?进来呀!”
他回首一怔,“你说什么?”
“我叫你进来。”瑶光直视着他,“你没听错,我叫你进来,和我在一起。”
他的眼眸中反射着火堆中跳动的小火苗,可是他的声音依旧极平静,平静到几乎有点难过,“韩瑶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瑶光叹口气,心中酸涩,几乎有一瞬间,她想要把定寻那两封信的意义告诉他了,可她想了想,返回岩洞,取了一块手帕出来,走到他面前,将手帕抖开,放在他头上,“什么普天之下?你现在头顶上有你亲手搭的草棚,已经看不到天了,如果这样还不够,我再给你盖一层。什么莫非王土?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王。这里——”她指指自己的心口,“除了你自己,没人能做你的王。”
瑶光长长呼了口气,“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要跟我进来么?”
季锋静静和她对视了一会儿,笑了,他顾不得揭下头上的手帕,紧紧握住她伸向他的手,站起来,又对她一笑,微微张口,眉梢眼角似有无限柔情等着对她倾诉。
瑶光的小心脏在他脉脉注视下雀跃不已,哎呀,他要跟我说什么?啊!他这种人,会跟我说什么!好期待!
她忘了。
季同学,不可以常理度之。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伸手把她从地上抄起来抱在怀里往前猛冲,瑶光惊叫一声,手里提的小风灯差点摔在地上,岩洞前的帘子上,两人的影子被摇晃的灯光还有他们身后的篝火照得纷乱。
季锋同学的“表白”——如果勉强把这称之为表白的话,直白得几乎含有情欲意味,他抱着瑶光冲到岩洞前,腾出一只手掀帘子时低头看着她,低声问,“喂,我进来了?”
这一瞬间,瑶光有想用两手掩面的冲动,这什么意思啊……我早就该知道啊,能用那种语气和眼神说出“含着”的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她早就对季锋的侵略性有所预期,但两人相对坐在岩洞中时,他的举动还是有点超出她的预计,他先把那盏小风灯从她手中取过,仔细地挂在岩壁上,接着拔掉自己束发的簪子,把灯剔得更亮一些,然后才对她一笑。
这一笑,笑得和从前瑶光所领略过的关于季锋、季承晦、季指挥、季老虎、甚至室友季同学、我家猫咪季小黑的各种笑容全不一样,至于剔亮油灯,其中的暗示意味太过强烈,她忍不住把手按在自己心口安抚一下跳得太快太剧烈的心脏,心里还有个声音说,我说怎么你不受我魅惑呢,原来我那是班门弄斧!
季锋下一个动作也出乎瑶光预料,他脸上笑意收敛,几乎是严肃的,向她伸出右手,她以为他要拥抱她,他却用这只手握住了她的脖子,拇指在她下巴和喉咙上轻轻摩挲几下,再用另一只手托在她脑后,然后,他俯首凑近她的脸,像是在仔细观察她的眼神表情,非常认真地看了她几秒钟,才微微合上眼睛,开始亲吻她。
第159章 暮鼓晨钟
季锋的肢体语言近乎掠食动物控制猎物时采用的姿态他确认她完全无法后退后采取下一步行动。
也许是他每一次行动都出乎她的预料也许是他的行动中流露出的绝对的控制者的手法给了她某种心理暗示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因素,总之,她以为她准备好了,但很明显不是。
他立即停了下来,静静看着她,像是要努力把这一刻她所呈现出的种种细微表情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他一改刚才的风格,瑶光适应了之后发觉,她刚才的反应可能让他误解了什么这才换风格了。
瑶光几次想提醒他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一来季锋很明确地用眼神告诉她:憋说话!静静看我表演就行了!二来她真的还挺好奇这套程序的。
没错,风格骤变之后季锋很明显是在严谨地执行一套精密的程序。
除了最初启动的时刻,之后的一切必须是沉默的,但一切都要在一种连贯且有秩序的节奏和顺序中进行。犹如晨钟暮鼓每次敲击之间相隔多久,敲击时的力度,等待回声时的态度全有严格的执行标准。好像摩斯密码哦。
到了后来,他盘膝而坐,双臂环抱着她,她终于确定了,忍不住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小声问,“咱们这是在双修么?”
季锋小声“嗯”了一声,继续一丝不苟完成他的程序,似乎是为了阻止她再分神,微微侧脸,找到她双唇亲吻,然后再也没分开过,直到结束。
瑶光彻底懵了。
她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季锋不喜欢旁人提起他家的道观了。
很明显,他家擅长的不是什么黄岐之术,而是别的术法!
各种野史都有记载,穆宗皇帝老年时为求长寿,积极和道士们学养生之术,有人向他推荐双修之术,不过穆宗那时已经太老了,练不了,引为憾事。
我去,难道野史说的是真的!
不过,这术法和她想像中差别巨大,气氛和过程几乎可以用庄严肃穆来形容。
施术的主导者显然在精神上消耗极大,以致于结束之后,季同学趴在被缛上,半阖着眼睛,神态比靠在暖炉边打盹的猫咪还要温顺。
瑶光和他并肩趴在一起,运转内力,并没发现有什么了不得的不同,只觉得身心舒畅,精力好像比之前还充沛,全身经络暖融融的。
她理一理他耳边垂落的头发,轻轻亲亲他眉梢,“这样子你会很累么?”
他闭一闭眼睛,“不累。就是神倦。”他又睁开眼,侧首看看她,忽然说了句让瑶光十分意外的话,“我能给你的,只有这样罢了。”
瑶光惊讶地看了他半天,展开双臂搂住他肩膀,“你为什么这么说?你……和别人试过?”
季锋眨一眨眼睛,“嗯。我师姐……就是我曾经的未婚妻,我和她。她母亲生她时意外动了胎气,怀胎七月早产,以至于她先天不足,禀赋虚弱。以她体质,其实是活不到成年的。她父母先是设法和我家结交,又让她拜我母亲为师修习养生之术,后来,早早给我们定了亲事……唉。”
瑶光听出这声叹息里包含的种种委屈,愤懑,搂紧他,把头贴在他脸上,“你喜欢过她么?”
他认真想了一会儿,才摇摇头,“我从小和她定了亲事,只知道将来要和她过一辈子的。她比我大一岁,七八岁时拜我母亲为师后,从此一个月中有多半个月住在我家……大家都叫我让着她,因为她擦破一点皮都会流血不止……”
瑶光想,这姑娘大概是有血友病?倒没听说过血友病患者能通过双修改善体质的,但是这类患者,如果是女患者,存活率比男性更低,到了青春期初潮之后,每次月经出血不停,很快就会难以存活。
可问过季锋,她才知道这位师姐病情不太像血友病,只是实在太弱了,有个风吹草动就躺下了,高烧不止,抵抗力实在太低。
季锋说,“我母亲一直给师姐服用药物,想叫她不要太早有天葵,可到了她十七岁时,还是抑制不住,她爹娘视她如命,便想叫我们提前成亲,可我爹娘也有私心,他们怕我师姐成婚后还是活不下去,而且,她如此体弱,就算我们成亲了,她也未必能借我之力活下去,若是新婚不久她死了,我落得个克妻的名声,以后也娶不到像样的妻子了。于是我师姐爹娘就妥协了,建议先私下做个结道侣的仪式,我和师姐成了道侣,自然就可以双修了。”
瑶光追问,“那你师姐治好了么?”
季锋叹口气,笑道,“治好了。要是治不好,她爹娘怎么会十年前就跑到我们家结交?她体质特殊,就像一个没底的酒杯,存不住气血,跟我娘练了快十年内功后,杯子底已经补上了,但仍像个小筛子,葵水来时,筛子的孔就会变大,好不容易存贮的气血就又散失了,必须借助外力修宫养气。”
他停了一会儿,又长叹,“唉,要是陛下没有到云州就藩,我没有结识他,也许,我和师姐就会像我爹娘一样,相敬如宾,每月朔望双修,然后各自修道,等我三十六岁时纳妾生子,或是收几个徒弟,平平淡淡度日,一辈子一眼就能看到头。可是,两年后,我追随康王殿下进京,师姐的爹娘很不愿意,这时师姐身体也好了,两家吵了几次。这门亲事,就此作罢。这时就看出她爹娘也有远虑了,当初结道侣的仪式是私下办的,只有我们道观中的人知晓,连去云州教务司销案都不用。”
可想而知,他师姐家一定在云州乃至塞外都颇有权势,不然季锋爹妈好好的为什么要给独子安排这么个病秧子未婚妻?必然是这位未婚妻能带来足以弥补她健康缺陷的实利。
瑶光插口说,“要我也不愿意啊,我宝贝女儿好不容易捡了一条命回来,我们也不想博富贵,要是康王夺嫡失败,你是他的近臣,怎么会不受牵连?不过,你师姐和你青梅竹马,你们又双修了好几年,难道一点都不留恋你?换了是我,和你这样可爱的小哥哥一起长大,朝夕相处,又做了道侣,怎么可能舍得呢?”
她说这话时是真情实感,但是季锋看起来完全不信,“肌肤之亲真的这么重要么?能让人迷恋上你?”他淡然笑笑,“退婚之前,我去见了师姐,问了她的意思。她说,她从十年前来我家的时候起,每天想的就是怎么活下去,活得好好的,她每次和我双修时,其实都很怕,怕怀孕,以她体质,绝对负担不起孕育胎儿,或是堕胎,所以,她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觉得快活,还……”
他像是有些难以启齿,全凭瑶光紧紧相拥不断安抚鼓励才说出来,“还会疼痛不适。比起做我的道侣,她更愿意做个女道士,一辈子清清静静的。”
瑶光听了这话,实在为季锋心酸不平。
难怪他那么忌讳旁人说他家是开道观的,又一直拖着没娶妻,还不肯降低标准。可但凡京城一流人家,谁打听不出他家道观最擅长的术法是什么呢?再加上他容貌俊美,恐怕当初还有些更加龌龊的传言。
瑶光搂住他脖子,用自己额头蹭蹭他额头,“那只能说明你俩不合适。”你师姐是个笨蛋。
季锋的父母只生了他一个孩子,显然是有非常有效的避孕手段,既然知道她的身体情况,肯定也教他们避孕了,但是师姐的心理压力太大了,只拿双修当保命手段,丝毫没投入个人感情,那自然从未享受过。连带着把季锋也带歪了。而这种有过亲密关系的人带来的伤害,可以非常严重。
她怜惜地用撸猫手法摸摸季锋后颈,他轻轻笑一声,“这样也好。我那时候太年轻,只觉得很受侮辱,又是无法对外人言说之辱,唉,现在想一想,我其实对她也只是习惯了,习惯她住在我们家,习惯常常看到她,从小大家就告诉我我们会是一对,我就想当然地认为我们会是一对。”
瑶光这时明白他不久前为什么突然一下子扭转风格了,她裹着被子坐起来,用簪子重新剔亮油灯,笑吟吟说,“季道友,我有必要更正一些你的误解。”
季锋忍不住笑了,“你要干什么?”
瑶光十分霸气地学季锋那样用手先抓住他脖子,可惜,她手小,不能像他那样几乎收拢,只得在他喉结上来回摸了几下,另一只手按在他脑后,抓住头发把他拉近,盯着他的眼睛笑了一下,“我想这么对你做,已经想了好久了。”话音未落,一把推倒他。
瑶光才不管什么运转自然,什么守精蕴气,一切规则、逻辑、秩序,在这种时候通通无视,可以肆意挥洒。
她领着季锋胡天胡地,没过多久,两人气喘吁吁,她狞笑着低声说:“还有,你给我多少,不是你决定的,我要多少,你就得给多少!”
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那盏小灯几次被剔亮,终于耗尽了灯油,这也无碍,因为过不了多久,天就亮了。
到了这时,他才知道,原来书中所写的两人修气时会遇到的种种令人分心、无法集中、难以克制的魔障,尽数是真的。
不过,到了这种境界,谁还要克制?克制做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季同学本来的态度:要抑制本能,严格遵循术法进行。
季同学后来的态度:术法是什么?
上一章刚发出去就网审了。我日。赶快改改改。这一两天锁文站短收到头大。修改的时候看看文的年份,网真是越来越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