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遛娃】

    008【遛娃】


    跟顾栖冤家路窄的,正是当日冥漠之都那支送亲队。


    “对不起,打扰了。”


    顾栖厚颜强笑,一退再退。


    “你小子还敢跑?当日坏了爷爷们好事,搞得我们弄丢新娘、没法回去向都君交代,今日定教你拿命来还!”


    一众彪形大汉凶悍叫嚣,这就朝顾栖扑来。


    顾栖没有动武的本钱,受制于病体,轻功也无法随心所欲地施展。


    “看,都君。”


    他手指天空,张嘴就喊。


    “啊?都君驾到?”


    众人一愣,昂头看去。


    顾栖奸计得逞,硬吊起一口气,蹒跚着逃命。


    那帮“牛鬼蛇神”意识到着道,“哇呀呀”暴吼,又冲他杀去。


    顾栖眼瞅一命呜呼。


    雷霆万钧之际,一条蒙面人影突然飞降路中央,吸引“牛鬼蛇神”们注意。


    顾栖眨巴眨巴眼,立马直呼“大侠救命”。


    可喜可贺,蒙面人功力不俗,几招几式便撂倒数人。


    只一晃,冥漠之都一干人已溃不成军,伤的伤、残的残。


    “滚出沛县,永远不准回来,否则你们绝无可能如今日般再生还!”


    蒙面人面对一众大汉撂下狠话,嗓音过分地嘶哑。


    顾栖目送“牛鬼蛇神”落荒而逃,即使身子难受得要死,仍不忘吧唧吧唧嘴,感怀自己撞了八辈子大运。


    蒙面人却连致谢机会都没给他,眨眼又跃上墙头,飞驰而过一片屋顶,光天化日下,身影如烟散。


    顾栖睨睨那人遁走的方向,眼珠子里划过一抹意味难明的光。


    冥漠之都众人逃走时,屁滚尿流遗留下两枚令牌,躺在道路不起眼的位置。


    顾栖收起令牌,扶着街角石墩子一连喘息了半晌,总算恢复少许的元气。


    于是乎,这家伙又开始在坊间闲逛,一面将点心蜜饯糖果搜刮一溜够,一面跟街里街坊唠家常。


    几位大爷大娘,正巧夸奖着玉儿。


    “玉大夫可是咱们沛县城中出了名的神医妙手。近年动不动打仗,大伙儿日子不好过,玉大夫给咱们义诊,当真好心肠。”


    “是呀,前几年闹瘟疫,好些人感染,官府封街拦路,任由百姓病死饿死,玉大夫却不顾险阻、只身闯入疫区,以一人之力救治了几十口性命。”


    “还听说,玉大夫几个月之前与洛阳来的司尉大人喜结连理啦。嗐呀,真好,这般佳人,合该老天爷眷顾。”


    几人越聊越起劲,也顺势打量起顾栖。


    “哎这位小哥,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莫不是慕名来找玉大夫瞧病的?”


    “就是就是,别个年轻人,那脸上都是红扑扑的。哦呦呦,小兄弟你这个脸色白的呀,不得行、不得行。”


    顾栖笑着感谢关心,拜别列位老人家,总归舍得去药寮。


    药寮纵深的格局,内庭到前堂,总共有三进。


    这会儿,瞿良和小马就坐在前堂屋檐下,沐泽斜阳的暖晖。


    三天来,小马始终怏怏地沉默,除了接受玉儿的医治,就是竖耳等在药寮前。


    瞿良端着药碗,好言相劝:


    “小祖宗求你行行好,快把药给喝了吧,要不然九爷回来我该挨骂了。”


    “你先别说话……”小家伙捕捉到某些细微的声响。


    “九哥?”他就像发现天大的喜事,小脚丫扑腾下石阶。


    “九爷?”瞿良什么都没瞅见,怕小马磕着碰着的,一步赶过去。


    “你个小娃娃诳我?”


    “我听到了,九哥正往这边走。他的脚步声,与你们都不同。”


    小马笃定狂点头,不顾瞿良的阻拦,往外面摸去。


    余霞成绮,赤里透金,镀得他轮廓闪闪发光。


    不多时,顾栖果然拖着条飘杳的长影,游荡到药寮大门口。


    然而小马举步维艰,顾栖快到眼巴前,他还没能迈出足下一亩三分地。


    瞿良在边上正要叫“九爷”,顾栖却冲他比个“嘘”,甩他一手大包小包,摆出一脸的奸猾。


    狗。


    顾栖是真狗。


    见着小马摸过来,这孙子身形化作一团幽邈雾气,飘到另一头。


    小马偏个脑袋,刚找准方位,他又已挪了脚,坏笑染眉梢。


    “九哥,你在哪儿?”


    小屁孩孤立无援,虚虚低喘。


    “……”


    顾栖放慢了步伐。


    颠沛流离“十万八千里”,小孩总算撞进顾栖的胸怀,一双盲眼,伶仃颤动:


    “九哥,你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这么久?”


    顾栖老神在在:


    “唉,还是先让我瞧瞧你吧。不错,白白嫩嫩,还长胖了些,看来这三天伙食蛮不赖。”


    “九哥,东西还你……”


    小马递还顾栖小瓶子,窘迫的呼吸,趋近于平稳。


    顾栖笑笑,环顾一圈又问瞿良:


    “嫂子人呢?”


    “郊外有户人家请嫂子去瞧病,她也许要过几天才能回来。对了,我已四处打探过,九爷你说的那个大人物,很可能是——”


    “是司马家的人。”


    顾栖目色悠远。


    河内司马家——曹魏朝堂上,唯一能和曹氏皇族分庭抗礼的力量。


    双方的权利博弈,相持不下二十年。


    郑徽虽不在曹魏中央任职,却与司马一族过往甚密。


    而校事府皇权直属,杨缮等人跟郑徽这号司马党羽维持表面和谐时,氛围才会那么不对味。


    冥漠之都暴行无度,实际仗着背后曹家人扶持。


    司马家在江湖上,势力却要薄弱些,郑徽发愿除掉太山君,跟司马家脱不了关系。


    “天啊,九爷你想到洛阳有人来沛县就算了,怎么还能这么精准呢?”


    瞿良差点跳起来。


    顾栖打个大哈欠,领着瞿良和小马在堂前大搓上一顿。


    瞿良边炫饭边询问杨缮等人的境况:


    “九爷,你既然回来,就说明三哥他们一行不会有事对吧?”


    顾栖:“呐,跟我念,般若波罗蜜。”


    瞿良:“啥?”


    “记住咯,一天三遍,消灾解难。走吧小马,咱们睡觉觉,长高高。”


    顾栖吃饱喝足,又牵起小崽子,留下瞿良一脸懵。


    “九哥,我自己可以,”小马摇摇头,脱开顾栖的爪子,“总不能事事都要九哥帮我。”


    “士别三人,刮目相看。”


    顾栖由衷感慨,依着小马自个儿往药寮内摸索。


    好歹住了三天,药寮内有哪些东西、在什么方位,小马已记得七八。


    顾栖不言不语地跟着,瞧他跨过了中庭,嘴角恨不得挂到眉梢上。


    可惜还是笑早了。


    后舍台阶前,小屁孩一脚踩空。


    他小手探探地,坚强爬起来,又向前迈步,战战兢兢、磕磕碰碰,终于推开后舍的房门。


    九九八十一难,却仍没收官。


    刚进屋,小孩就撞歪柜子、碰倒椅子。


    桌上小油灯,也紧跟打翻。


    顾栖飞身抢上前,一手薅起小屁孩,一手托住灯底座。


    这下好,灯油没浇到小孩,却洗礼了顾栖的爪子。


    顾栖手背上顿时一滩碍眼的绯色。


    疼,生生疼。


    “九哥,我又惹祸了么?”


    小马觫觫地虚颤。


    “对不起,我太没用……这点小事都做不好……”


    “胡诌八扯些什么,你超棒的好不好,一个人就敢跟冥漠之都对抗。”


    “冥漠之都?”


    小马魂飞魄散似捂起了耳朵。


    顾栖原想借机问问相关消息,见了小孩模样,赶紧断了念想。


    “没事没事,先让我看看你受伤了没。”


    他揉揉小家伙脑壳,撸起他衣袖和裤腿。


    刚才跌了不止一跤,小马皮肤已烙印好几道深痕。


    经由检查,万幸没伤到骨头。


    顾栖褪去小马外衫,直接抱他到床上,指尖的温存,春雨润如酥。


    “晚了,休息吧。”


    他气息微微凉,落在小家伙耳根,清风拂山岗。


    小马受到无微不至的安抚,身板总算变松弛。


    “九哥,”他眼皮儿打架,扯住顾栖袖口,郁郁闷哼,“你能不能别走……”


    “成,不走。”


    顾栖浅笑低吟,斜坐床头。


    “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痴痴呓语中,小家伙酣然入眠。


    深宵的晚空,星月在摇动。


    顾栖透过窗子望天,眼底倒映清绮星河。


    河中央,仿佛有条小船浮游,载着小崽子,驶向一重缱绻的梦。


    往后七八日,岁月悠且长。


    由于玉儿已提前给小马预配足药量,即便她不在,顾栖瞿良也能照方熬煮。


    可是良药苦口,怎么让小崽子乖乖喝药,仍令人头大。


    这时候,顾栖买的糖果蜜饯便派上用场。


    喝半碗药,奖一颗糖,一碗全喝掉,点心一箩筐。


    小马被顾栖连蒙带哄,每天几副汤药下肚,精神头肉眼可见地增长。


    总结起来,顾栖这些天主要就干三件事:


    该吃吃、该睡睡、该遛娃遛娃。


    说不清打哪刻起,小马似乎已将顾栖当成世上唯一的依靠。


    只要顾栖在身边,甭管干什么,都让他十足地安心。


    如此一来,小朋友好吃好喝休养着,每天的要务,也就只余下三样:


    吃饭饭、睡觉觉、等抱抱。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热恋中的小情侣,都不一定有他俩人如胶似漆。


    这日午后,玉儿归来,顾栖同她简单寒暄上两句,便独自晃悠到药寮的中庭。


    墙下栽着十来株翠竹,时下正当葱葱茏茏。


    顾栖抽一把短刃出窍,砍下一截纤长玉竹,猫到角落里。


    对着竹竿子,这位爷一会儿打打磨磨,一会儿雕雕琢琢,一会儿又一通乒棱乓啷地劈凿。


    玉儿和瞿良瞧见这情景,都满眼不解。


    但顾栖已臻忘我之境,任谁叫都不好使。


    “小瞿,药给我吧。我一连几日都不在,得去好好瞧瞧小马了。”


    玉儿从瞿良手里接过刚煮好的药,步入后舍屋中。


    墙角下,顾栖背对玉儿,暗戳戳侧目,眼神不可名状。


    察言观色,把脉听心。


    看到小马生命指征一切向好,玉儿如释重负。


    药里有静气安神的功效,不多时,小马便昏昏欲睡。


    “九哥救了我……是他让我活下来……他的恩情,我刻骨铭心……”


    他迷迷糊糊地嘤咛。


    “从今而后,我的命就是九哥的……他要我怎样,我就会怎样……一心一意,无怨无悔……”


    玉儿正往屋外走,耳闻小家伙的话,恍然失色。


    瞿良在外面候着,见她隐隐有愁容,忙问哪里出状况。


    “啊,没,小马很好。”


    玉儿回神。


    “嫂子,你是想三哥了吧?”


    “你小子,净胡说。”


    “嫂子,你人美心善,医术又超绝,三哥娶到你,真是撞大运。”


    瞿良笑得质拙。


    “遇到三哥才是我天大的福分。他英武雄健,心思却细腻,知我懂我、敬我重我。得此一人,余生足矣。”


    玉儿羞涩垂眉,脸颊上晕红。


    转眼天已黑下来。


    瞿良吆喝声“开饭”,顾栖眨眼饿狗扑食到桌前。


    一如既往一口口喂饱小朋友,他便滚回犄角旮旯里,继续未竟的“事业”。


    再之后的三五天,顾栖也像着了魔,除了干饭比谁都积极,剩下时间全在跟竹子死磕。


    直到某日大清早,这位爷方才抖抖一身竹渣,捧着自个儿的“杰作”,笑呵呵来找小马。


    “宝,伸手。”


    “九哥,这、这是?”


    “给你的。”


    顾栖递到小马手里的,是一支精巧雅致的玉竹杖。


    原来,他忙忙叨叨这么久,是在小孩打造用以探路的手杖。


    小马指尖抚摸玉竹杖,惊喜得说不出话,两片小嘴唇,弧度越扬越高昂,一双盲眼都好似不可思议地透了光出来。


    玉竹杖打磨得锃亮,竹节与竹节之间,带着精密小机括,不仅可以调节长短,也能进行折叠收纳。


    手柄的位置,还做出了凹槽,完美匹配手指抓握的曲度。


    小马沿着竹节缓移小手,又在手柄顶端摸到一处隐藏卡扣。


    他摁动卡扣,触发暗藏的机关,一缕寒芒刹那飞射而出。


    从竹鞘里弹出来的,正是狼牙之一。


    利刃肃杀出鞘,直击小马心灵。


    “还有那把刀?”


    “早说过要送你呀。”


    顾栖大嘴咧得能吞西瓜。


    “单一根棍子,没什么大作为,我索性加了这玩意进来,当给你防身。不过,我更希望你平安顺遂,永远不会用到它。”


    小马眉心赤色玲珑痣,像座喷发的小火山:


    “九哥,我一定学着去做更多事,绝不辜负你心意。”


    “练练自己走吧。”


    “嗯嗯。”


    “九爷你跟我来。”


    瞿良见到小马手握着短刃,血脉偾张攥着顾栖爪子,一口气拉他到街上。


    “雁息哥你没疯吧?那可是你的狼牙——”


    突然意识到不妥,瞿良后半句极力往下压,只发出气音。


    “嘶……你先放手。”


    顾栖龇牙咧嘴。


    “哎你、你这又是怎么搞的?”


    瞿良这才察觉自己沾了满手的脓血。


    “行了,别滋儿哇乱叫。”


    顾栖蔫不唧冲伤处吹气。


    他内伤积沉,只剩一具行将腐坏的躯壳,灯油烫到的那只手,一直没见好。


    再加上多日手工活,如今虎口处,皮肉皆糜烂。


    瞿良用力一握,可不疼得他五官闹分家。


    “上好的兵刃,就这么送给那孩子?你到底咋想的?”


    “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顾栖好伟大的一张脸。


    “怎么样,我手艺是不是没荒废,幸不辱师门?”


    “瞧把你能耐的,天底下哪个不知,天枢四象阁的机巧技艺,举世无双。”


    青城山,天枢四象阁——巴蜀第一大门派,书里主角攻师承。


    顾栖的师尊,就是四象阁的最高统领者。


    几十年前,那位高人联合江湖异士开宗立派,不但深耕武学一道,更精钻于机关术数。


    顾栖虽然没花心思研究过奇术,但耳濡目染下,高低有了解。


    瞿良:“欸,木已成舟。反正也不成双了,要不另一把送我得了呗?”


    顾栖:“回去给我上药,只要伺候得我舒舒服服的,不是不能考虑。”


    瞿良:“得嘞,您里边请。”


    俩人嬉笑怒骂,又回到药寮。


    小马与竹杖磨合,只一会儿功夫,行走间已比从前大胆。


    顾栖满意一笑,睡了个好觉。


    一晃又过十来天。


    夏日将尽,秋风乍起,杨缮等人离开沛县,已然有月余。


    顾栖生活照旧,只是谈及冥漠之都时,小马仍会惊惧失魂,创伤性应激障碍了属于是。


    见状,顾栖索性再不提这四字,每天聊骚聊骚小马,奚落奚落瞿良,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这天玉儿外出看诊,整座药寮又只剩顾栖瞿良小马三人。


    小马玉竹杖在手,经过多日的练习,走路基本已顺畅,小胸脯前所未有地笔挺。


    当晚训练后,他额角破天荒淌下小汗珠,顾栖便领他到中庭休息。


    瞿良饭后消食,庭下耍剑。


    顾栖躺坐一旁藤椅上,怀抱小崽子,悠哉啃大瓜。


    秋日的晚岚卷了凉意,顾栖被风扫拂,又有些恍神。


    小马无依无靠,总教人心疼。


    假如没有任务目标那档事、也不用找什么天运仪,小崽子或许就能长久地养在他身边,好歹不差吃、不差穿。


    不远,瞿良长剑行云流水,舞得中庭落叶纷纷。


    叶片障了顾栖眉目,他反倒一瞬清明,暗骂自己思想歹毒。


    摆脱肉身束缚、脱离俗尘苦海,“飞升成仙”简直太香了好伐。


    顾栖摇头笑笑,如瀑的长发随风飘蓬,与身后轻摇的松柏熙熙融融。


    瞿良一套剑招收势,憧憬朝顾栖眨眼:


    “九爷,三哥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忒无趣。此间事了,还是让我和小管小丁跟着你吧?”


    “跟着我干嘛,吃喝玩乐、虚度年华?你们呀,还是太年轻。杨老三才是干大事的人,想要有建树,就得锚定他。”


    “九哥,那我能跟着你吗?”


    小马轻蹭顾栖衣角。


    “小马,九爷老早就说会给你找个好人家,你不用担忧往后的生活。”


    瞿良上赶着抢话。


    小家伙身躯一紧,黑灯瞎火的瞳眸,婆婆娑娑地颤动:


    “……九哥……要送我走?”
图片
新书推荐: 被偏执年下娇养了 被爱慕的冷淡虫母 雌虫穿越成omega 炮灰爆改恶女后成万人迷了 替嫁美人驯夫记(重生) 嫁春光 带球上位后病美人摆烂了 仙尊怀了魔头的崽 重生之福气绵绵 帝国第一药剂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