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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21 章


    楚妧这一觉睡的十分安稳, 一直到第二天巳时才起来。


    刘嬷嬷煲了碗竹笋排骨汤过来, 扶着楚妧坐到桌前, 楚妧一抬眼就看到了桌上放着的那枚耳坠, 脑中忽然想起昨夜的事儿来, 抬眸望着刘嬷嬷, 问道:“王爷今天一早就出去了吗?”


    刘嬷嬷舀了碗汤递给楚妧,道:“一早就去了, 说是要去四爷那看看, 二爷也在。”


    又去四爷那?


    楚妧问:“王爷不是昨晚才去过四爷那么?”


    刘嬷嬷愣了愣, 想了一会儿, 低声道:“老奴记得,王爷昨晚没去四爷那啊……”


    没去?


    楚妧眨了眨眼睛,又仔细回想了一遍昨晚的情形,确定自己没记错后, 才道:“昨晚嬷嬷送来酸笋汤后,王爷没多久不就出去了吗?难道嬷嬷不知道?”


    刘嬷嬷这才回过神来, 道:“王爷昨天是拿着碗从房里出来, 让老奴去清洗的,不过王爷没出院子, 就在长廊上站了一会儿。”


    就在长廊上站了一会儿?


    楚妧十分意外:“王爷只在长廊上站着, 什么都没做吗?”


    刘嬷嬷点了点头, 道:“是啊,老奴怕王爷着凉,还说进屋去拿件风氅给王爷呢, 但是王爷说不用,他一会儿就回去,老奴这才没拿。”


    楚妧皱着眉,又问了一句:“那王爷什么时候回屋的?”


    “大概有两刻钟的功夫。”刘嬷嬷语声顿了顿,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补了句:“王爷一进屋就把烛火灭了,您那会儿应该睡着了。”


    楚妧想着祁湛昨晚离开时那有些匆忙又别扭的背影,神情不由得一呆,连带着手中的汤匙都有些握不住了。


    他是害羞了不想让自己看出来,还是他心里气没消,不想对自己发作呢?


    就这么跑到门外吹了两刻钟的冷风?


    楚妧心里不禁有一点点内疚。


    她喝完了刘嬷嬷盛好的排骨汤,便让刘嬷嬷把前几天缝制好的虎头鞋找了出来,与刘嬷嬷一道去了许氏院里。


    许氏刚给孩子喂了奶,正躺在里屋歇着,看见楚妧进来,刚想起身从床上坐起来,便被楚妧一把扶住了,道:“四嫂身子虚,还是先躺着吧。”


    许氏摆了摆手,笑道:“都躺了一个上午了,早就躺的烦了,还是坐着舒服些。”


    说着,她便从床上坐了起来,楚妧忙拿了个软垫放到她背后,见周围只有几个照顾许氏的仆人,并不见祁湛与祁江,忍不住向许氏问道:“四爷去哪了?怎么不在房里?”


    顿了顿,她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接了句:“王爷……他来过吗?”


    许氏看着楚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低声道:“王爷上午和二爷一起来过,看了眼孩子,就到外屋和二爷谈事去了。后来有个小卒过来,说是……那个叫汪淮的叛军被抓到了,王爷就和四爷二爷一道去了军营……”


    楚妧听到“汪淮”两个字,不由得“呀”了一声,许氏语声一顿,看着楚妧,皱眉问道:“怎么了?”


    楚妧想起嵬名云钦昨天和她说过,会让野利荣把汪淮送回来,可是后来许氏忽然破水,她也就把这事忘在脑后了,现在小兵说汪淮被抓到了,那祁湛会不会以为野利荣私闯平坊,把野利荣也抓起来了呢?


    楚妧的手指绞在一起,神情很是纠结,但又不好和许氏说这事,只能摇了摇头,道:“没什么,没什么,王爷什么时候去的?”


    许氏以为楚妧是想祁湛了,忍不住笑了笑,道:“去了有两个时辰了,这会儿估计也快回来了,王妃不用担心。”


    两人正说着,就见祁江从院外走了进来,看见坐在许氏旁边的楚妧,不由得一怔,对周围的丫鬟道:“怎么就让王妃干坐着,也不知道给王妃倒杯茶?”


    周围丫鬟肩膀颤了颤,走到桌前要给楚妧倒茶,楚妧却摆了摆手,道:“不用麻烦了,我不渴。”


    她看向祁江,问道:“王爷回去了吗?”


    “回去了,这会儿应该已经到院里了。”祁江自己倒了杯茶喝下,看着楚妧有些坐不住的模样儿,不由得笑了一下,道:“王妃是想看看小侄儿,还是想回去看王爷?”


    楚妧的脸红了红,轻轻低下了头。


    一旁的许氏顺着祁江的话道:“小侄儿已经睡了,王爷还醒着,王妃这会儿当然是要回去看王爷了。”


    夫妻俩你一言我一语的打着趣儿,感情倒比在王府时好了不少,楚妧也笑了笑,道:“我是要回去看王爷了,就不打扰四嫂了,四嫂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


    许氏点了点头,命丫鬟将楚妧送出了院子,楚妧与刘嬷嬷一道回了自己院里。


    祁湛正坐在桌前写着什么,抬眸看见楚妧进来,便将笔搁在了桌上,问:“妧妧去四夫人那了?”


    那语声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楚妧却悄悄在心里打起了鼓。


    虽说祁湛和怀王父子关系并不好,可汪淮毕竟是害死怀王的罪人,又是叛军,抓到他总有稳固军心的好处,楚妧觉得祁湛多多少少应该会有一些开心的。


    可现在祁湛非但看不出一点儿开心的样子,那淡漠的语声甚至和昨晚也没什么分别,楚妧心里的担心不禁更重了。


    她觉得祁湛一定是把野利荣抓起来了,现在正想着怎么对付嵬名云钦呢,才一回来就忙着写信。


    她可不能让祁湛又和北高打起来。


    楚妧不禁悄悄往祁湛身边挪了一小步,垂着眼睛想要看桌上放着的信封,可祁湛却一抬手,悄悄将信封掩住了。


    他伸手将楚妧拉到了身旁的椅子上,墨色的瞳一动不动的凝视着楚妧,低声问:“妧妧有事瞒着我?”


    楚妧嗅到了一点点危险的气息。


    她忙摇了摇头,道:“我怎么会有事情瞒着你呢,就是……就是见你一回来就在写信,有些好奇你信上写了什么。”


    “这样啊……”祁湛拖了个长音,轻轻将桌上的信纸拿了起来,在楚妧眼前晃了晃,道:“妧妧想看吗?”


    楚妧眼神真诚的点了点头,眼珠跟着晃动的信封转来转去。


    可祁湛却重新将信纸放回了桌上,拿了本书将信纸盖住,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语声沉缓道:“可这封信关乎到军中机密,我可不能轻易给妧妧看。”


    关乎到军中机密?


    楚妧身子一僵,一颗心脏快速的跳动了起来,她轻声问:“是不是……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祁湛靠回了椅子上,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茶,脸上神情不置可否。


    楚妧心中的慌乱更重了。


    她知道祁泓那里早有召回祁湛的打算,可在如今这种局势下,祁湛回宫无异于自取灭亡,现在就等着祁泓圣旨一到,祁湛找个理由抗旨出兵了。


    可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北高打起来的话,等祁泓圣旨到了,祁湛岂不就腹背受敌了?


    而这一切的原因只是因为自己忘了和祁湛说嵬名云钦交代过的事儿了?


    楚妧不禁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她抓住祁湛的胳膊,仰头看着祁湛,轻声道:“你能不能……能不能不打仗呀?”


    祁湛将茶杯放在桌上,低声问:“为什么不能?”


    楚妧知道祁湛疑心重,也不好明着帮野利荣求情,只能旁敲侧击的提醒道:“如今战事刚刚平息,皇上那边早有准备,你现在若是又和北高打起来的话,恐怕会……”


    “和北高打?”祁湛忽然倾过身去,薄薄的唇贴近楚妧的面颊,嗓音轻如呵气:“妧妧就这么不想让我和北高打仗?”


    他唇瓣吐出的热气弄的楚妧鼻尖痒痒的,她有些想打喷嚏,却又不敢,只能轻轻的点了点头。


    而祁湛恰好又凑近了些,两个人的唇就这么无意识的碰到了一起。


    冰冰凉凉的,十分柔软。


    祁湛眼睫一颤,忽地将距离拉开了。


    他道:“我也不想和北高打仗,可是北高六皇子几次三番的私闯大邺军营,我若不给士兵们一个交待,以后还怎么在军中树立威信?”


    他话说的虽然冠冕堂皇,可楚妧却注意到他的耳根泛起了一丝不自然的微红,也不知是不是刚才那个吻的缘故,让楚妧觉得此时祁湛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她眨了眨眼,轻声道:“可是嵬名云钦是偷偷来的,士兵并不知道呀……”


    祁湛搭在书卷上的手一僵。


    楚妧敏锐的捕捉到了祁湛细微的动作,结合刚才祁湛说过的话,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问:“你是不是还在为昨天的事儿生气呀?”


    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似的,祁湛的手指微微缩紧,那牛皮纸做成的书面上泛起了细微的褶皱。


    楚妧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往他面前凑了凑,笑着问:“你昨晚才去过四爷那,怎么今早又去了?是不是小侄子太可爱,你舍不得走了?”


    祁湛神情不自然的别过了眼去,不看楚妧,也不回话,修长的身形有些略微的僵硬。


    楚妧唇角的弧度更大了,道:“昨晚的月亮很美呢,我本想着出去看看的,可是天太凉了,我就没出去,也不知今晚的月亮怎么样……”


    楚妧看着祁湛别扭的神色,身子忍不住离祁湛越来越近,整个人都要扑到了祁湛的怀里,笑着在他耳边道:“要不……王爷今晚陪我一起赏月好不好?”


    说着,她还抓着祁湛的手臂晃了晃,那柔软的语声配合着她撒娇似的动作,让祁湛心里痒的像是有只小猫儿在挠。


    他忽地伸出手来,将楚妧一把拉到了怀里,拿起压在书卷底下的信纸,塞到楚妧掌心中,道:“你看罢。”


    ☆、第 122 章


    祁湛的字迹十分隽秀, 与他战场上那横扫千军的气势截然不同, 只有藏锋处微露几点锋芒, 倒有几分刚柔并济的美。


    那信上写的也根本不是什么攻打北高的战书, 而是联络朝中官员信件, 楚妧看不大懂, 却也明白祁湛根本没有和北高打仗的意思。


    她把信放回桌上,双手环着祁湛的腰, 低声道:“其实六皇子昨天有和我说过, 他会让野利荣把汪淮送回来, 只不过后来四嫂生孩子, 你又吓唬我,我就……我就把这事儿忘了。”


    祁湛微不可闻的“呵”了一声。


    楚妧眨了眨眼睛,将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整个人都黏在了他怀里, 仰头看着他,道:“你看你看, 你又吓唬我, 刚刚还骗我说要和北高打仗。”


    虽然楚妧十分心虚,可她的语声却是理直气壮的, 将责任一点儿不落的全部推到了祁湛身上, 连那双黑亮的眸子里都写满了无辜。


    祁湛也不恼, 只是伸手缓缓抚上楚妧的脸颊,漆黑的眸子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她,语声沉缓道:“妧妧知道什么叫吓唬?”


    那冷冰冰的指尖配合着他幽凉的眼神, 轻易地盖过了楚妧的气焰,楚妧忍不住悄悄地往后挪一小步。


    可祁湛却伸手揽住楚妧的腰,让她挪不动分毫,低声道:“妧妧真的以为,我昨晚出去只是因为生气?”


    楚妧一愣。


    祁湛笑了一下,微微俯下身去,一字一顿地在她耳边道:“妧妧还记不记得,上次你和六皇子说话,我是怎么罚你的?”


    他低沉的语声颇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儿,成功地让楚妧回忆起了元宵节那晚发生的事儿,楚妧的后背有些凉,腿也有些软。


    她这才明白祁湛昨晚是忍不住了才站在长廊上吹冷风的,根本就不是她以为的生气或者害羞。


    虽然她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孕了,可祁湛也忍了差不多八个月,若是真把祁湛惹恼了,以他的性格,说不定真会做出什么令人发指的事情。


    那天在军营里他不就做了吗?


    楚妧咽了口唾沫,也不敢往后退了,半低着头,将脸贴到了他的胸膛上,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小声道:“宝宝已经八个月了呢,你看他好乖对不对?那我们就不要吵他了吧。”


    祁湛轻轻“哼”了一声,将手从她脸颊上收了回去,把信纸放回书卷下压好,双手环着楚妧的腰,低声道:“我没有吓唬你,是要打仗了。”


    楚妧一呆,原本舒展的眉微微皱了起来,仰头看着祁湛,轻声问:“你要打回都城了吗?”


    “嗯。”他用手轻轻抚摸着楚妧的肚子,轻声道:“早点动手也好,还有两个月宝宝就要出生了,虞阳的条件总归是比平坊好些的,若能攻下虞阳,你在那生宝宝,也少受些罪。”


    楚妧笑了笑,抓着她的手,道:“在哪都行,只要你陪着我就好了。”


    *


    三日后,祁湛起兵直攻虞阳。


    二十日后,虞阳失守的消息才将将传到了都城。


    祁泓坐在养心殿内,看着从前方递回来的书信,青白额角上青筋直跳,神情愤怒到了极点。


    祁湛居然利用汪淮害死怀王一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用十日不到就攻下了虞阳?


    这哪里是什么清君侧!


    这分明就是在造反!


    可是那些士兵不反对祁湛也就罢了,就连虞阳的百姓也纷纷出城相迎,祁泓到现在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才让祁湛这么有恃无恐。


    他猛地把书信拍在了桌上,起伏的胸膛良久也没平复下去,连带着桌角上的茶杯也嗡嗡作响。


    一旁的赵筠清见情况不对,忙递了杯茶过去,道:“皇上先喝杯茶缓缓神,切勿伤了身子。”


    可赵筠清恭顺的模样非但没有让祁泓心头的怒火缓和,反而让他的火气更大了。他一把将赵筠清推倒在地,怒道:“喝茶喝茶,你除了让朕喝茶,你还会做什么?!”


    茶杯被祁泓狠狠掷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撒了一地,有几滴溅到了赵筠清脸上,很快就在她肌肤上烫出了铜钱般大小的红痕,可她却只能死死伏在地上,不敢多言一句话。


    周围的太监宫女更是气都不敢出,深怕祁泓将怒火迁到了他们身上。


    也不知跪了多久,门口忽然有个太监小心翼翼的探了进来,看都不敢看跪在地上的赵筠清,只是轻声向祁泓汇报道:“皇上,慧嫔娘娘求见。”


    听闻是慧嫔,祁泓的面色才缓和了一些。


    当年怀王执意扶持赵筠清上位后,庄国公与怀王的关系就变得很僵,便是怀王灵柩回京后,庄国公也没有任何表示。


    毕竟庄国公没有儿子,唯一的女儿还进宫做了自己的妃子,他老无所依,自然得先仰仗着自己,对祁泓来说,此时的庄国公要比旁人可靠许多。


    他眉目舒展开来,轻轻摆了摆手,示意赵筠清退下,对一旁的太监道:“让慧嫔进来吧。”


    那温和的语气与之前暴怒的样子判若两人,赵筠清伏在木板上的手不由得暗暗收紧了。


    她微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臣妾告退”,便缓步退出了大殿。


    殿外的慧嫔正要进来,一抬眼就看到了赵筠清狼狈的模样,不由的皱眉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那一脸关切的样子,倒像是真的很关心赵筠清似的,丝毫看不出半点儿虚假,甚至还伸出手来,想要将赵筠清头发上残留的茶叶摘下。


    可那双凝脂般的手却刺痛了赵筠清的双目,她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对着慧嫔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两句不合时宜的话惹恼了皇上,皇上这会儿正生气着呢,妹妹待会儿进去可千万勿要再惹到皇上。”


    说着,她便将发间的茶叶轻轻摘了下来。她的手不似慧嫔那般细腻丰腴,指甲上也未涂丹蔻,被那深绿色的茶叶映着,倒显得有些枯瘦和干黄,在正午的阳光下,甚至还能看到她当年做针线活留下的茧。


    这样一个皇后,对慧嫔来说自然是毫无竞争力的。


    慧嫔拢了拢鬓角散落的发丝,微皱着眉,用关切的语声道:“皇上与臣妾独处的时候也不是这样子的啊,今天下手怎会这般狠?姐姐可伤到了?”


    赵筠清摆了摆手,道:“就是被茶水烫到了些,回去涂些药膏就无碍了,妹妹还是先进去吧,莫要让皇上等急了。”


    说着,赵筠清便转过身去,刚抬脚要走,一旁的慧嫔却忽然拉住了她,轻声问:“姐姐可否告知妹妹,姐姐究竟是哪句话惹恼了皇上?妹妹好怕再犯同样的错。”


    “妹妹与我不一样,皇上又怎会舍得惩罚你?”赵筠清语声稍顿,一垂眸,就看到了慧嫔手腕上戴着的翡翠玉镯。


    那是成色上好的芙蓉种翡翠,质地莹润的像清不见底的湖,只隐约透着一点淡淡的粉绿,在阳光下美得夺目。


    赵筠清认得,这是前些日子西域进贡来的镯子,在一众珍宝中脱颖而出,便是祁泓也赞不绝口,当时就命赵公公将镯子收下了。


    赵筠清本还以为祁泓会将镯子赏赐给她的,因为她最喜欢翡翠。


    可她却没想到,今日会在慧嫔手上看见它。


    在她最狼狈的时候,看见了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戴在了另一个女人手上。


    而那双手也比她的美。


    赵筠清微垂着眼,想起祁湛前几日递给她的书信,心里忽然滋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


    她微微一笑,道:“妹妹若真想知道,姐姐告诉你也无妨。虞阳失守的消息刚刚传到皇上那,皇上十分生气,而朝中如今也无将领可用,姐姐便想着替皇上举荐一位,为皇上分忧,却没想到连开口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皇上赶了出来……”


    慧嫔上午就从父亲递来的书信上知道了虞阳失守的消息,可她父亲望遍满朝,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堪当重任的大臣,赵筠清又如何找得到?


    慧嫔想起上次怀王家眷失踪一事,让赵筠清受了不少日子的宠爱,觉得赵筠清虽然无依无靠,在政事上倒也有几分见解,她忍不住问道:“姐姐想举荐的人是谁?”


    赵筠清笑了一下,轻声在她耳边道:“就是去年与怀王一同去追风驿平叛的大臣,张文。”


    慧嫔一怔,过了良久,才想起了朝中确实有这号人。


    张文并非科举出生,也并未入伍,早年只是围场的一名小卒,却在先帝狩猎时无意中救了先帝一命,从而被提拔为四品带刀侍卫。


    后来与怀王平叛时,又立下不少功劳,又被排到临近的项洲做了刺史,把项洲治理的倒也还算妥帖,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而他去年与怀王平叛时,因为何时出兵一事,也与怀王起了些冲突,这一年以来一直站在怀王的对立面,对怀王战死一事也未有任何表示,还算个可以信任之人。


    只因为他不在京中,行事又颇为低调,很多大臣举荐人才时,就把他给忽略了。


    而赵筠清能想到这人,确实有两把刷子。


    慧嫔盈盈一笑,道:“张文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还是姐姐慧眼识珠,要不……妹妹去帮姐姐向皇上说说?若是事成,就说是姐姐向皇上举荐的,姐姐觉得如何?”


    赵筠清语声温和道:“我们同为皇上的妃子,理当为皇上分忧,妹妹若能说动皇上,那是妹妹的本事,姐姐又怎好抢夺妹妹的功劳?”


    说着,她还轻轻握住了慧嫔的手,眉眼间全然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无害模样。


    慧嫔这才放了心,微笑道:“那姐姐快回宫歇息吧,此事就由我来向皇上提,若是事成,妹妹自然不会忘记姐姐的好。”


    赵筠清笑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慧嫔凝脂般的手,转身离开了大殿。


    ☆、第 123 章


    祁湛攻下虞阳后便迅速整顿了军队, 仅用了半月不到的时间就连破两城, 直逼大邺要塞庐关。


    庐关地势险要, 是大邺抵御外敌的咽喉重城, 是大邺西北方向唯一一道关口, 庐关若是也被祁湛占领, 那祁湛攻入大邺都城便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此番重压之下,祁泓也不敢再耽搁, 即刻命张文率领二十万大军赶往庐关的同时, 又从周边调动了三十余万兵力驻守庐关。


    只不过祁湛攻下庐关前方城镇应安后, 就暂时没了动静, 倒给了祁泓些许喘息的机会。


    楚妧怀着身孕,本来是不宜远行的,可应安到虞阳路程遥远,即使日夜兼程, 也得五日才能赶到,祁湛身为主将不能轻易离开前线, 楚妧又常在书信里说想他, 祁湛思来想去,还是让傅翌雇了辆马车, 去虞阳接楚妧到应安。


    此时楚妧的身孕已经将近九个月, 随时都有临盆的可能, 除了随行护送的士兵外,傅翌又找了三位产婆和一位经验丰富的大夫随行,路上倒也未耽搁太多时间, 楚妧就这么半睡半醒的到达了应安。


    祁湛已在城外等候多时,远远瞧见马车后便驱马上前,将那车帘微微掀开一点儿,楚妧睡眼朦胧的样子便映入了祁湛的眼帘。


    几缕光线打在她面颊,她的肤色还是和以前一样白,那张小脸倒是比以前圆润了不少,长而浓密的睫毛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翕动着,倒让人看不清那双眼了。


    刘嬷嬷见祁湛在车外,忙伸手想叫醒楚妧,可祁湛却摆了摆手,轻声道:“让她再睡会儿吧,离城内还有些路。”


    刘嬷嬷应了一声,将楚妧身上的毯子又盖严了些。


    应安的天气比平坊要暖了许多,祁湛只穿了深青色的袍子,没了铠甲的遮掩,精致的五官便愈发惹人注目,一路上倒引得不少百姓驻足。


    临近宅院了,周围的行人才少了一些,祁湛骑马折回了马车旁,刚伸出手来,正要将车帘掀开,可楚妧却忽然从车帘里露出了头,黑亮的眸子犹带几分朦胧的睡意,轻声问祁湛:“你怎么不叫醒我呀?”


    那语声软绵绵的,却能隐隐听出几丝嗔怪的意味儿,配合着微微嘟起的唇,直教人恨不得咬一口才好。


    祁湛呼吸顿了顿,才微微一笑,温声道:“这不是来叫你了么?”


    “那不一样。”


    楚妧轻哼了一声,才由刘嬷嬷扶着下马车。


    她身上的衣服不似祁湛那般轻薄,滚圆的肚子也令她的动作愈发笨重起来,伸了几次脚尖也够不着地,踌躇间,便觉得身形一轻,一双结实有力的臂膀牢牢拥住了她,合着淡淡的梅花香气,她没费什么力便稳稳当当的站在了地上。


    楚妧的眼睛亮了亮,仰头看着祁湛,问道:“院子里种梅花了么?”


    祁湛道:“嗯,前段日子让傅翌买了一株栽上了,这会儿还没开呢。”


    楚妧道:“那等宝宝出生应该就开了。”


    祁湛看着楚妧大到有些支撑不住的肚子,不由得微微皱眉,问:“宝宝路上闹的厉害么?”


    楚妧摇了摇头,用手摸着肚子,笑道:“宝宝路上可乖了,一点儿也不闹,应该是知道我是来找你的吧。”


    祁湛这才稍稍放心,抓着楚妧的手进了院子,院里种了不少花草,像是被人精心布置过似的,一棵寒梅正在窗前,走近了还能看到几点纯白色的花苞,在一片深褐色的枝桠上颇为惹眼,与王府里那棵倒有几分相像。


    楚妧笑着道:“宝宝若能生在这里,倒也不错。”


    祁湛“嗯”了一声,拉着楚妧进了里屋,低声道:“我找了位大夫,明个儿让她给你瞧瞧,先让刘嬷嬷打盆水来,先给你清洗一下罢。”


    楚妧点了点头,刘嬷嬷和佣人们很快就将热水端了进来。楚妧身形过于笨重,祁湛不放心让她像以前那般泡着,便将佣人都支了出去,点好暖炉后,让楚妧坐在靠椅上,拿了浴巾帮楚妧擦拭。


    待洗净后,祁湛才发现楚妧并非是胖,而是浮肿的厉害。


    原本盈盈一握的脚丫如今几乎要两只手才能堪堪握住,只轻轻一碰便显出了几道浅白色的指痕。


    祁湛眼神黯了黯,半蹲在地上,轻声问她:“难受么?”


    楚妧摇了摇头,轻声道:“不难受,就是腿有些酸。”


    祁湛的眉皱了起来,他若早知怀孕会这般遭罪,倒不如忍几年才好。


    他将手搭在楚妧肿胀的腿肚上,轻轻按了两下,问道:“是这里酸?”


    楚妧裹着浴巾,嗡声道:“唔……再往上面一点点。”


    祁湛依言又往上了一点点,指尖微施力道,缓缓给楚妧揉捏起来。


    那又酸又麻的触感让楚妧的脚尖儿都忍不住蜷缩了起来,耷拉在椅子上两条腿一晃一晃的,倒溅了不少水珠到祁湛脸上,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莹莹发亮,十分惹眼。


    楚妧看着半边身子都已经湿透的祁湛,心里不禁有些内疚了,她轻声道:“要不你抱我到床上去吧,这边全是水……”


    祁湛应了一声,起身将楚妧身上的水渍擦净,用浴巾将楚妧裹着抱到了床上,正要转身去拿衣服,楚妧缺忽然拽住了他的衣摆,轻声道:“等一下。”


    祁湛回过头来,垂眸看着楚妧,低声问她:“怎么了?”


    楚妧用手捏着浴巾的一角,身子微微向前,轻轻在他的脸上擦拭起来。


    几滴水珠顺着祁湛的眼睫滑落,折射出的微光让楚妧的神情愈发的柔和起来,浴巾上淡淡的香味儿配合着她因水汽而微微泛红的面颊,倒让祁湛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他的目光落在楚妧肚皮上,看着上面淡青色的血管和几道浅浅的红痕,顿了顿,才微微转过了身子,轻声道:“我自己来罢。”


    楚妧似乎看出了他眼神中的不对劲,忍不住笑了笑,掀开被角钻进了被子里,将浴巾递给祁湛,道:“给你。”


    祁湛低低的“嗯”了一声,随意将脸擦了一下,转身去木柜旁找了几件干净的衣服,再回到床边时,楚妧已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低低唤了楚妧一声,可楚妧却惺忪着睡眼不肯起身,他轻叹了口气,将衣服放到一旁,侧身坐到楚妧床边,把手探进了被子里,像刚才那样,轻轻给楚妧捏起了脚。


    也不知是舒服还是酸麻的缘故,楚妧倒没开始那般困了,她仰头望着祁湛,问:“你今天不用去营中吗?”


    “嗯。”祁湛轻声道:“营中我部署好了,有二哥管着,我最近都不用去。”


    楚妧眨了眨眼,问道:“可是我听随行的士兵们说,皇上派了三十万军队到庐关,还有十日便要到了,你若一直不在军营里,他们到时候突袭怎么办?”


    “他不可能突袭的。”祁湛低低说了一句,抬眼看见楚妧忧心忡忡的模样,忍不住用手在她鼻头上刮了一下,温声道:“那三十万军队造不出什么风浪,与其担心他们,妧妧倒不如早些帮宝宝取个名字。”


    楚妧这才发现自己倒把这事儿忘了,一边摸着滚圆的肚子,一边眯着眼睛冥思苦想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碰到了宝宝,楚妧忽然觉得自己肚子有些疼,伴随着略微酸麻的感觉,一阵一阵的,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祁湛指尖稍顿,低声问:“怎么了?”


    楚妧道:“肚子有些痛。”


    那声音又细又软,带着几丝隐隐的怯意,祁湛呼吸一滞,忙将被角掀开了一点,石青色的被单上,几点鲜红的血渍清晰可见。


    楚妧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白了下来,她用手攥着被角,怯生生的问:“宝宝不会要出来了吧?”


    祁湛立马从床上站了起来,一边将被子掩好,一边低声道:“你等我一下,我去让刘嬷嬷和傅翌叫产婆来。”


    可还没等他迈开脚步,衣摆就被楚妧的手紧紧攥住了,她带着哭腔道:“我还……我还没穿衣服呢……”


    ☆、第 124 章


    祁湛衣摆上的小手又细又软, 劲儿却比以前大了许多, 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紧拽着他的衣摆不肯松。


    祁湛将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用尽量镇定的语声道:“我就在门口吩咐他们一声, 不出房门, 也先不让他们进来,你别怕, 嗯?”


    楚妧这才将手缩了回去, 轻轻地点了点头。


    祁湛快步走到了外屋, 让门外守着的仆人叫了稳婆和大夫后, 又让刘嬷嬷烧热水和姜汤,全都安排妥帖后,他才回到里间,从橱柜里找出早早备好的产服来。


    楚妧这会儿的阵痛比刚才强了许多, 但也不是那么难忍,索性就自己坐在床上穿起衣服来。祁湛过来的时候, 她才刚刚把后背的肚兜带子系上。


    祁湛微微皱眉, 伸手在那带子上轻轻一勾,楚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系上的带子就这么轻易地被祁湛扯开了。


    楚妧的腮帮鼓了鼓, 看着似乎有些不高兴。


    祁湛拍了拍她的背, 将手中的产服递给了楚妧, 道:“你一会儿会很多出汗,缎面布料不透气,穿这个会舒服些。”


    楚妧略微一怔, 从他手里接过了衣服。


    纯白的棉麻料子,布面上隐约可见几点细微棉籽屑,看着虽然不似寻常缎面那般光滑,却十分柔软,确实比其它衣裳要合适许多。


    祁湛将长衫展开,披在她的肩膀上,俯身帮她系腰间的纽扣时,羊水忽然破了,淅淅沥沥的将床单打湿了一片,祁湛原本镇定的神情这才出现了一丝细微的松动,连带着那修长的指尖也跟着一颤。


    他轻声问:“疼的厉害么?”


    楚妧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道:“不厉害,就比刚才疼一点点,没想象中那么疼。”


    祁湛微皱着眉,拿了两个靠枕将她下身垫高了些,抬手将她散乱的发丝理了理,那雪白的额角处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触手亦是一片黏腻。


    她不是个容易出汗的人。


    所以,她所说的不疼是假的。


    祁湛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扯了一下似的,揪到了极点,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很快又闭上了,只是轻轻握住了楚妧的手。


    稳婆很快就到了,刘嬷嬷也端着热水和参汤赶了过来。


    祁湛将身子让开了一点儿,稳婆也顾不得行礼,忙到床前,掀开被角瞧了一眼,见楚妧的羊水流的不是很多才悄悄放心,转头问一旁的刘嬷嬷:“催生汤可备好了?”


    刘嬷嬷在大靖皇宫时也见过不少娘娘生产,东西备的十分齐全,听稳婆这么一问,便知道楚妧已经破水了,连忙放下手中的参汤,端起一旁的催生汤喂给楚妧。


    那汤药黑乎乎的,闻着略有些刺鼻,若是平时楚妧定是不怎么想喝的,可此时的她已经疼的有些喘不上气了,脑子里只想着快些将宝宝生下来,所以药碗一递过来,她赶忙就张开了口,将汤药一股脑儿的喝了进去。


    许是口中苦涩味儿太过浓烈了,倒让楚妧的头脑清醒了不少,指尖那略微冰凉的触感让她意识到自己正抓着祁湛的手,掌心的位置还能隐约摸到几道刚刚掐出的指痕。


    楚妧不由得皱了下眉。


    两个人都疼多亏呀?


    她一个人疼就够了。


    这般想着,她便用指腹在那伤痕上揉了揉,转而去抓他的衣袖。


    掌心上柔软的触感让祁湛的眼睫颤了颤,那脸色比楚妧还要苍白几分。


    即使楚妧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声,他也知道此刻的楚妧是极疼的。


    他记得楚妧先前和他说过怕疼的话,也记得楚妧因为许氏生产而吓得面色苍白的样子。


    以前哪怕只是被他咬一口,她都会躲他好几天,却不知这样的疼她该怎么忍。


    那双水润的眸子已经沁出了几滴泪珠,饱满的唇瓣也被牙齿咬破了皮,可看向他时,却还是笑了一下,似乎是在对他说着:不疼,不疼。


    又怎么可能不疼呢?


    屋内的炉火正旺,薄薄的窗纸外面,有几片枯叶被风从树梢上扯落,枝桠一晃一晃的,连带着那含苞欲放的梅也跟着一阵颤动,似乎还能闻到淡淡的香。


    花是柔弱的,却也是坚强的。


    窗外的天已染上了暮色,时间也在一分一秒的流逝,终于,稳婆高喊道:“出来了,出来了,恭喜王爷,是个小世子!”


    祁湛的呼吸略微一顿,垂眸去看楚妧。


    楚妧的眉依旧拧着,缓了口气,才小声道:“可我……可我还是很不舒服。”


    正准备将小世子包好的稳婆一顿,忙将小世子交给身后的刘嬷嬷,转过身去,看到楚妧的身子时惊了惊,忙道:“哎!还有一个,王妃再使把劲儿……”


    祁湛的心口一阵发紧,连带着背脊也愈发僵硬起来。


    他从来都是个极为自私的人。


    他一直想将楚妧牢牢拴在身边,所以他恨不得楚妧多生几个才好。


    可到了此时,他才希望楚妧从来都不曾有过。


    他不想让楚妧受一点点罪。


    楚妧的手顺着祁湛的袖口一路向上,直到摸到他冰凉的掌心时,心里的害怕才少了些许。


    她并没有做好生宝宝的准备,更没有准备好一次生两个。


    剧烈的疼痛让她本能的跟着产婆用力。


    好在第二个宝宝不像第一个那样久,很快,她就听到稳婆高声喊道:“露出头了,王妃再使把劲儿!”


    楚妧配合着稳婆使劲儿,一阵疼痛过后,楚妧整个人都轻松了下来。


    紧接着,她就听到产婆扬声道:“恭喜王爷,恭喜王妃,是位千金,王妃怀的龙凤胎!”


    刘嬷嬷忍住眼中沁出的泪,和稳婆一起将两个孩子抱给祁湛和楚妧瞧了瞧。


    小世子的个头要比妹妹稍小一些,皮肤却继承了楚妧和祁湛的白,看着也不像寻常宝宝那般皱巴巴的,倒是十分可爱。


    楚妧笑了一下,语声虚弱道:“小世子倒是个疼爱妹妹的,我之前吃的那些好吃的,估计全被妹妹吃了。”


    不同于楚妧的欢喜,祁湛只轻轻“嗯”了一声,缓缓拭去楚妧额上的汗珠,低沉的嗓音略有些涩。


    刘嬷嬷这才注意到祁湛竟一直以半跪的姿势在楚妧床前,而楚妧生了将近三个时辰,那祁湛的腿可不得麻了。


    刘嬷嬷忙将孩子递给一旁的稳婆,对祁湛道:“王爷等一下,老奴去搬个椅子给王爷。”


    “不用。”


    祁湛从床边站起身子,用被子裹着楚妧,将她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低声对刘嬷嬷吩咐道:“换套干净的被褥来。”


    仆人们忙从外屋进来,拿了套干净的被褥给换上,又打了热水帮楚妧仔细擦洗了一遍,待换了身干净的衣物后,他才将楚妧放回了床上,将仆人们支走,转身拿起热好的姜汤喂楚妧。


    楚妧靠在软垫上,苍白的面容还略有些虚弱,可没了那要命的疼痛后,整个人倒是舒服了许多。她乖顺的将参汤喝下,看着祁湛依然有些颤抖的手,不由得笑了笑,道:“你怎么比我还紧张呀?”


    祁湛嗓音极轻的“嗯”了一声,将碗放在一旁,两瓣唇抿成一条细细的线,轻轻将楚妧拥在了怀里。


    没了两个宝宝,她的身子比以前轻巧了许多,那肩膀甚至比孕前还要瘦小一些。


    祁湛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楚妧听着耳旁沉重的心跳,仰头瞧着他依旧苍白的脸,轻声道:“我这会儿已经不疼了。”


    祁湛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被什么哽住了似的,过了半晌,才语声沙哑的唤了她一声:“妧妧……”


    楚妧黑亮的眸子瞧着他。


    祁湛吻了吻她唇瓣上凝结的血痂,轻声道:“只受这一回罪就好了,以后再也不生了……”


    楚妧眨了眨眼,靠在祁湛的怀里,轻轻点了点头,顿了顿,才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小声问祁湛:“唉?宝宝哪去了?”


    祁湛道:“让奶娘抱去喂奶了,一会儿再让她们抱过来给你看,嗯?”


    楚妧这才稍稍放心,仰头问道:“我不用喂吗?”


    祁湛用手在她面颊上摩挲了一下,温声道:“喂奶会很疼,两个孩子也会很累,你先安心休息,等睡一觉起来了再亲自喂,如何?”


    楚妧低头看了下自己胸前的两个小鼓包,觉得祁湛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她怀孕至今都未涨过奶,要喂两个孩子,确实是有点紧巴的。


    她侧身躺到了床上,抱着祁湛的胳膊,困意很快就席卷而来,眼皮也止不住往下耷拉,可很快,她就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睁开了眼,看着祁湛道:“我想写封信给皇兄,他知道我生了宝宝,一定会很开心的。”


    “好。”祁湛轻轻将她身上的被子掖好,柔声道:“我一会儿帮你写,你先安心睡会儿。”


    楚妧这才放心的睡着了。


    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祁湛转身点了盏灯,坐在床前垂眸凝视着她。


    她苍白的面颊恢复了一些血色,长长的睫毛轻轻的覆在眼睑上,饱满的唇不时翕动一下,就像他刚才匆匆扫过一眼的婴儿那般安静而美好。


    他又如何舍得再让她受这些罪?


    ☆、第 125 章


    楚妧才过寅时便醒了, 四周还是一片茫茫的黑, 只有屏风后的书桌上亮了一盏微弱的灯。


    她下意识的朝自己肚子摸了摸, 原本装着宝宝的位置, 此刻已经干瘪下去了, 就连那紧致光滑的肌肤也略有些皱。


    楚妧皱了下眉, 手臂又朝床边探去。


    然而床边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只有被单上残留着些许淡淡的余温。


    祁湛跑哪去了?


    楚妧从床上坐了起来, 对着门外刚喊了一声“祁”, 就见祁湛从屏风后走了过来。


    他怀里抱着孩子, 见楚妧醒了,转身点了桌上的等,低声问:“饿不饿?我刚让刘嬷嬷弄了点宵夜,要吃么?”


    楚妧听祁湛这么一说, 才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饿了,她道:“我想吃些甜的。”


    祁湛“嗯”了一声, 道:“我去让刘嬷嬷把甜羹热一下, 你在房里等我。”


    楚妧点了点头,祁湛转过身去, 就要迈过屏风时, 楚妧忽然叫住了他:“你……你把宝宝给我呀。”


    祁湛一怔, 垂眸看了眼熟睡中的孩子,墨色的瞳变得柔和起来,走到楚妧身旁, 轻轻将孩子交给了她。


    楚妧先前只在生产时匆匆看了一眼宝宝,一时还分不清两个孩子的模样,她仰头看着祁湛,问:“你抱的是哥哥还是妹妹呀?”


    “妹妹。”


    楚妧朝他眨了眨眼:“那哥哥在哪?”


    祁湛道:“哥哥在小床上,等会儿你吃饱了我扶你去看。”


    楚妧点了点头,对祁湛挥了挥手,目光又落回了孩子身上。


    奶娘似乎给宝宝清洗过了,她的小脸比刚出生时干净了不少,肌肤也愈发的白皙清透起来,那五官与楚妧和祁湛的都有几分神似,可若仔细瞧,却又不大分得清到底像谁,许是还没长开的缘故吧。


    不过无论她像谁,肯定都是极为好看的。


    楚妧看着怀中粉雕玉琢的小人儿,心柔软像要化开似的,微低下头,轻轻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口。


    似是感觉到了什么,怀中的小人儿的鼻头皱了皱,轻轻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像极了祁湛,浓黑似墨,是满天星辰所不能及的美。


    楚妧的呼吸微微一滞,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透过那双眼睛,楚妧似乎能看到她牙牙学语的样子,用软绵绵的语调轻轻的唤她:娘亲。


    这是将两人牢牢联系在一起的牵挂。


    祁湛吩咐刘嬷嬷热好甜汤后,便回到了屋里,一转眼就看到了正在喂孩子的楚妧。


    她的衣扣解开了一点,透过暖橘色的光,他能看到衣衫下若影若现的腰身。


    除了小腹还略微有些鼓外,她的腰身已恢复了先前的纤细,不似先前那般的少女感,而是多了几分女人特有的风韵,微敛着的眼角透出几丝妩媚的意味儿,祁湛的呼吸不由的一顿。


    楚妧见他进来,忙做了个“嘘”的手势,轻声道:“宝宝饿了,我在喂她。”


    祁湛的喉结动了动,缓步走到她身旁,看着孩子一动一动的小嘴,忽然觉得自己也有些饿了。


    楚妧自顾自道:“我奶水不是很多,宝宝可能吃不饱,待会儿再让奶娘喂她一些吧。”


    祁湛低低的“嗯”了一声,尽量将心里的小兽锁住,垂着眸不去看她。


    可楚妧却往祁湛身边凑了凑,语声轻快的对祁湛道:“你看,宝宝睁开眼睛了呢。”


    祁湛的视线快速从孩子脸上扫过,十分的惜字如金:“嗯。”


    楚妧有些奇怪于他的态度,可是忙于分享喜悦的她又往祁湛身边凑了凑:“她的眼睛和你很像。”


    祁湛又“嗯”了一声,这次的嗓音有些哑。


    他觉得楚妧应该能听出他的不对劲。


    可是一颗心都挂在宝宝身上的楚妧又怎会注意到这些旁枝末节?


    她又往祁湛身旁凑了凑。


    她身上特有的香气若有若无的萦绕在祁湛的鼻间,像是在考验他意志似的,甚至还用那软绵绵的手臂轻轻碰了碰祁湛的胳膊。


    祁湛的眸色深了几分。


    在面对她的时候,他从来都不是个定力很强的人。


    哪怕只是不经意的触碰,也能让他难以自持。


    只是身旁的楚妧却毫不知情。


    似乎对祁湛敷衍的态度有些不满,她张了张口准备说什么,可祁湛却忽然转过身去,吻住了她的唇。


    像是骤然而起的风从唇齿间呼啸而过,转瞬间就下起了一场淅淅沥沥的雨。


    楚妧就如同被雨打湿的花瓣一样,连眉目间都染上了雾气。


    她带着几分哭腔道:“宝宝……宝宝在看呢。”


    祁湛的动作顿了顿,修长的手从楚妧肩膀上滑落,轻轻盖住了宝宝的眼睛。


    他有些低沉的笑道:“现在她不看了。”


    *


    半个月后,楚衡收到了从应安寄来的书信。


    虽说祁湛的用词与之前相比没有什么特别,可依旧能从字里行间看出他的喜悦。


    除了说了楚妧生了龙凤胎以外,信的的最后,还用朱砂印了两只一大一小的脚印。


    楚衡的手在那墨迹上摩挲着,却如何也舍不得触碰那团鲜红,像是怕把那脚印碰坏了似的。


    一旁的胡贵妃看到这样的楚衡,都忍不住笑了笑,道:“皇上若是喜欢侄儿,写回信时让王妃多印几个寄来就是了,何苦这般小心翼翼的。”


    楚衡摆了摆手,道:“那可就不是刚出生印下的了。”


    他指着信封上的两只脚印,问一旁的胡贵妃:“爱妃你说这两个小脚印,哪个是哥哥的,哪个是妹妹的?”


    胡贵妃笑了笑,道:“小一点的是哥哥的,大一些的是妹妹的。”


    楚衡摇了摇头:“朕怎么觉得,应该是男孩儿的大一些。”


    胡贵妃掩着嘴,用手指了指信上的一行小字,道:“皇上刚刚不是才看过么?妹妹取名为“珞”,哥哥取名为“璟”,比妹妹稍小一些。”


    楚衡愣了愣,随即又笑道:“瞧把朕高兴的,刚刚看过就忘了,这哥哥倒是和朕一样,也是个疼爱妹妹的。”


    他笑呵呵的将信装回了信封里,交给一旁的太监,吩咐道:“放到朕书房里收好,可千万别折坏了。”


    太监双手捧着信封,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殿。


    楚衡坐在龙椅上,开心过后,他不禁又有些犯愁了。


    “应安离大邺都城到底远了些,也不知那里气候如何,妧妧在那里产子有没有受苦。”


    胡贵妃道:“应安已经到中原地境了,想来也不会太冷,再说有广陵王陪着,定是舍不得让王妃吃苦的,上次樊将军回来不是说了么?广陵王对王妃疼爱的紧,宁愿不要命,都要去找到王妃,就连两人见圣时,手都是握在一起的。”


    楚衡喃喃道:“可说是这么说,广陵王如今已在应安停留一个多月还未有进展,前方庐关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祁泓又派了三十多万大军驻守,朕真担心广陵王会应付不来。”


    胡贵妃听出了楚衡话里的意思,转身给楚衡倒了杯茶,柔声道:“广陵王心思缜密,他既然已经起兵,必然早就安排好了对策,皇上不必过于忧心。再说大靖离应安太过遥远,皇上就算想助他,也得绕过大邺南边那道关口才行。”


    楚衡便叹了口气:“早知如此,当时就该让樊文瑞把广陵王和妧妧都接回大靖来,广陵王若有野心,朕直接安排一支军队给他好了,倒省了这些糟心事儿。”


    胡贵妃笑了笑,道:“皇上不是向来不插手别过内政么?如今怎也跟着站队了?”


    楚衡轻哼了一声,道:“还不是祁泓那小子在信上做手脚,要不是樊文瑞心细对比了祁泓的手谕,朕又岂会被他诓骗那么久?”


    楚衡将茶杯放在了桌上,眉宇间有一扫而过的杀气:“丁正文那小子马上就要问斩了吧?”


    胡贵妃道:“还有不到十天。”


    楚衡点了点头,目光落在窗外那一片湛蓝的天空中。


    “也不知这仗还要打多久。”


    *


    祁泓派驻守庐关的张文于十一日赶到了前线。


    这半个月来,张文带领的军队频频突袭祁湛的军营,祁灏防守不甚,被缴获了不少粮草,祁泓龙颜大悦,将宝全压在了张文身上,拨了一大笔军饷犒赏士兵,希望士兵再接再厉,一举攻下应安,夺回失守的城池。


    张文自然也卯足了劲儿,攻势一次比一次猛,颇有大举归胜的意味儿。


    可祁湛却对这一切充耳不闻,似乎对在营里驻守的祁灏很有信心,除了偶尔去前方查看一下之外,更多的时候他都是在院里陪着楚妧。


    虽然楚妧在祁湛的照顾下恢复的很快,心里却不可避免的担忧了起来。


    这天,祁湛正在书房里看书,楚妧喂好孩子后,便将下人都支了出去,一边用小摇车哄孩子,一边看着祁湛,问:“你今天也不去营里吗?”


    祁湛拿着书的手一顿,抬眸望着楚妧:“妧妧想我去?”


    楚妧道:“虽然你前些天将四哥调了过去,可是四哥毕竟没接触过这些,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如今张文攻势正猛,我担心二哥应付不来。”


    祁湛垂眸思索了半晌,轻轻将书放在了桌上,低声问她:“妧妧最近恢复的如何。”


    楚妧道:“我还有三天都要出月子了,身体早就恢复的和以前没差了,你不用顾忌我的。”


    祁湛看着楚妧愈发红润的面色,心知楚妧说的不假,她确实恢复的不错。


    他“嗯”了一声,轻声道:“那就再等三天吧,三天后,我亲自率兵迎战。”


    ☆、第 126 章


    祁湛一般都是辰时到军营的, 所以楚妧刚过寅时便醒了。gzh:ZATW


    她小心翼翼的掀开被角, 正要转身从床脚溜下去时, 就被祁湛一把揽住了腰, 直直跌到了祁湛的怀里。


    祁湛沉沉的嗓音犹带几分睡意, 低声在她耳边问:“要去哪?”


    楚妧转头看了看祁湛依旧半闭着的眼, 一时间也摸不准祁湛到底睡醒了没。


    她轻声道:“你今天不是要去打仗么?我先去让刘嬷嬷准备些早膳,你在家用了早膳再去营里。”


    祁湛的呼吸沉了一些, 楚妧忍不住动了动身子, 似是要从他怀里溜走。


    可祁湛的手臂却忽然收紧了一些, 微皱着眉, 道:“别去了,我今天很快就会回来。”


    很快就会回来?


    以前几次的战况来看,楚妧并不觉得张文是个好处理的角色。


    她眨了眨眼,小声在祁湛耳边道:“你是不是没睡醒呀?张文……”


    祁湛皱了下眉, 用唇堵住了楚妧絮絮叨叨的小嘴。


    许是还困着的缘故,这个吻比平时温和了许多, 带着些许微凉的触感, 就像她前几日吃的冰糕似的,又软又甜, 楚妧的脸不禁有些红了。


    祁湛笑了一下, 轻轻将她的头按在了心口的位置, 低声道:“再陪我睡会儿。”


    经祁湛这一吻,楚妧果然乖巧了许多,靠在祁湛的胸口上, 直到天色蒙蒙亮了,两人才从床上起来。


    刘嬷嬷和仆人们备了些简单的膳食,楚妧吃的比祁湛慢些,祁湛用完后,又坐在椅子上瞧了楚妧一会儿,才起身去屏风旁换铠甲。


    楚妧忙放下手中的碗筷跟了过去:“我帮你吧。”


    祁湛回头看着她,问:“用完膳了?”


    楚妧摇了摇头,抱起放在一旁的头盔来。


    头盔很重,她拿在手里还有些不稳,甲片反射的光映进她的眼眸中,更显得那双眼像打了星光似的好看。


    祁湛的动作不由得一顿,怔怔的从她手里接过头盔来。


    楚妧仰头看着他,微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吻了一下,眉眼弯弯道:“我回去用膳啦。”


    祁湛嗓音沉沉的“嗯”了一声,过了半晌,才从房里走了出去。


    *


    战事果然如祁湛所说的那般顺利。


    两军只在庐关城外打了个照面,甚至都未动兵戈,张文便带领着三十万大军降了祁湛。


    不但士兵们一头雾水,就连刚刚得到消息的楚妧也一头雾水。


    张文不是很厉害的么?


    怎会这般轻易就投降了?


    楚妧在屋里来回踱步,半天也安不下心来。


    倒是刘嬷嬷劝道:“说不定是张文仰慕王爷已久,王妃不必过于担心。”


    楚妧还是放不下心来,看着刘嬷嬷,问道:“傅翌回来了么?”


    刘嬷嬷道:“没呢,刚才过来报信的士兵说,王爷一会儿和傅翌一起回。”


    还真是中午回来?


    楚妧不由得一愣,正要再说两句什么,就听见外屋的房门被人推开了。


    楚妧将门帘掀开了一点,见祁湛从屋外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傅翌和一个面生的男人。


    这是张文么?


    楚妧一时还拿不准注意,忙将门帘盖上,又退了回去。


    接着,就听到那男人恭敬道:“属下半个月前从二爷那借的粮草,用了十石犒赏几个重要的军士,余下的都还在城里,属下一会儿就命士兵给王爷送来。”


    祁湛道:“不用,就先放在庐关罢。”


    “是。”男人顿了顿,又道:“还有皇上前些日子派人送来的辎重和军饷,属下也还没发放下去,可要随粮草一同放在庐关?”


    “辎重暂且放在城里,那三十万士兵你比我熟悉些,军饷就由你明日论功发放罢……”


    祁湛嗓音淡淡,目光落向门帘后那一抹翠色中。


    像片柳叶似的,影影绰绰,瞧不大真切,可那偶尔露出的裙摆,却不经意间让人想起今早离开时的吻,一如这翠色一般,恬淡而不浓艳。


    他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混乱,忙将目光收了回来,接着道:“那三十万士兵分十万去各个要镇驻守,余下的二十万与营里驻扎的那些士兵一同安置在庐关,修整三日,你也准备一下,三日后由你领军直攻大和谷。”


    男人一呆,似乎有些受宠若惊,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俯身行礼道:“承蒙王爷抬爱,属下定不负王爷所托。”


    祁湛应了一声,道:“你和傅翌也多年未见了,就让他先带你去营里熟悉熟悉情况罢。”


    “属下告退。”


    傅翌对祁湛行了一礼,带着陌生男人退下,楚妧忙透过帘缝向外瞧了一眼,只见两人勾肩搭背的向门外走去,感情似乎很好的样子。


    楚妧不由得一呆,紧接着就听到祁湛犹带笑意的嗓音:“人都走了,还偷听呢?”


    楚妧回过神,掀开门帘走了出来,见祁湛身上的铠甲并不像之前那样满是血渍,甲片上也未见多少划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一边帮祁湛将铠甲上的扣带解下,一边问道:“刚才出去的那个人是张文么?”


    祁湛“嗯”了一声,似乎知道楚妧要问什么,轻声补了一句:“他是傅翌的同乡。”


    楚妧讶然道:“张文是你早就安排在朝里的?”


    祁湛将铠甲放回衣架上,轻轻点了头。


    楚妧眨了眨眼,又问:“你在朝里还有多少人?”


    祁湛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道:“今天孩子满月,待会儿我让仆人们备几道好吃的饭食,请二哥四哥过来坐坐,如何?”


    楚妧水润的眸子眨也不眨的看着祁湛,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我怎会忘?”祁湛轻轻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低声道:“满月是简单了些,等百天的时候,我们回王府里好好办。”


    回王府里?


    楚妧忍不住咬了下唇。


    他这般胸有成竹,在朝堂里应该还有不少人吧?


    *


    十日后,张文举兵投降的消息传到了皇宫里。


    不同于前几次的暴怒,他拿着信纸的手有些抖。


    除去张文带去的三十万,在周边城镇驻守的八万士兵见情况不对也一并降了。


    整整三十八万士兵呐。


    这几乎是他仅剩兵力的一半。


    而祁湛拿下大和谷之后,手下的人已有百万之多,他又如何能敌?


    他甚至不知朝里还有多少祁湛的眼线。


    祁泓拿着信纸的手一缩,忽然想起了慧嫔当初举荐张文那信誓旦旦的样子。


    就连半个月前发放军饷的事儿也是慧嫔建议的。


    祁泓的手又抖了起来。


    一旁的赵筠清轻声问了一句:“皇上可是身体不舒服?”


    祁泓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用格外生硬的语声对身旁的小太监道:“去……去把慧嫔给朕叫来……”


    小太监神色为难的看了赵筠清一眼。


    赵筠清轻声道:“慧嫔妹妹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身体不适,昨天刚派人跟臣妾告了假,这会儿正在宫里歇着呢,要不……”


    赵筠清话还没说完,就见祁泓猛地将茶杯摔在了地上。


    “难道还要朕亲自去找她不成?!”


    赵筠清面上浮出一丝害怕的样子,忙道:“皇上莫急,臣妾这就去请慧嫔妹妹过来。”


    祁泓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过了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要快。”


    赵筠清俯身对祁泓行了一礼,头也不回的从养心殿走了出去。


    *


    慧嫔的寝宫中燃着淡淡的月麟香,即使开着窗,那香味儿也久久未散。


    房门被轻轻推开,枯坐在桌前的慧嫔眼中露出一丝希冀,忙朝屏风后望了过去。


    赵筠清缓步走了进来。


    慧嫔眼中的希冀霎那间被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怨恨。


    赵筠清对上那双满是怨恨的眼,语声一如往常那般温和:“慧嫔妹妹的风寒可好了?”


    “本宫从未染过风寒!”慧嫔冷声道:“你以为你安排几个太监将本宫囚在这寝宫里就能向皇上邀宠么?皇上只是一时忙于政务罢了,等皇上想起本宫,定会亲自接本宫出去的!”


    “妹妹可误会姐姐了。”赵筠清微皱着眉,命身旁的小太监关上了门窗,语声轻柔地对慧嫔道:“妹妹一个月前向皇上举荐的张文已经降了广陵王,妹妹还不知道吧?”


    慧嫔闻言一呆,怔怔地看向赵筠清。


    “妹妹想不想知道他是怎么降的?”赵筠清将语速放缓,一字一顿的说:“两军打都没打,张文只与广陵王打了个照面,便下马自称属下,带着皇上刚发放过去的辎重和军饷,与那三十万士兵一同归入了广陵王的麾下。”


    慧嫔惊的说不出话来,过了半晌,才猛地看向赵筠清,道:“是你!是你陷害本宫!”


    “我哪里陷害妹妹了?”


    赵筠清笑了笑,缓步走到慧嫔身旁。


    “难道不是妹妹非要问我说了什么惹恼了皇上么?”


    “难道不是妹妹问我想举荐何人的么?”


    “难道不是妹妹主动要替我举荐张文,一心想为皇上分忧的么?”


    赵筠清的视线从慧嫔脸上缓缓扫过,最终落在了她腕间的那枚浅碧色的镯子上。


    “张文缴获广陵王粮草捷报传到宫里时,妹妹不也受尽了皇上宠爱?现在张文降了,妹妹自然也要……”


    赵筠清微微一笑,话没有说下去,可慧嫔却很快明白了赵筠清的意思。


    她道:“是皇上要你来的?!”


    赵筠清轻轻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身后的太监将托盘端了过来。


    赵筠清笑着道:“这是皇上最后赏赐妹妹的。”


    慧嫔的目光落在托盘中的瓷碗上,深褐色的汤药清晰的映着她自己的影子,隐约还能闻见淡淡的苦味儿。


    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不可能,我和我爹一直都对皇上忠心耿耿,皇上不会就这样处置我的,你放我去见皇上,我要亲自与皇上说!”


    赵筠清冷声笑道:“皇上已经派了三千侍卫包围了佟国府,妹妹凭什么以为皇上会见你?”


    慧嫔头上的步摇一阵轻颤,过了半晌才怔怔地看向赵筠清,眼中的情绪已由开始的怨恨转为了深深的恐惧:“你……你是广陵王的人?”


    赵筠清笑了一下,脸上神情不置可否:“前些日子妹妹宫里的秋霞在妹妹的妆台里发现了一枚簪子,据说那簪子十分精美,末端还雕着一朵镂金幽兰。妹妹一直都是爱美之人,可如此好看的簪子,却从未见妹妹戴过,究竟是谁送的,才让妹妹如此宝贝,在妆台底下放了半年也不见灰?”


    慧嫔不由得一呆。


    那簪子,是祁湛当年送给她姐姐佟兰的。


    她姐姐成日戴着,从不让旁人碰,她也羡慕极了,便请人做了个一模一样的簪子。


    可纵是千般相像,也不过是个赝品罢了。


    直到她姐姐死了,她才偷偷去姐姐房里将那枚簪子悄悄拿了过来,一直放在妆台最里面的抽屉里,连进宫都不忘带上。


    若不是祁湛送的,她又怎么会保存至今?


    可这簪子最后竟成了赵筠清用于陷害她与祁湛勾结的罪证?


    就连她的贴身宫女秋霞也是赵筠清的人?


    慧嫔坐倒在地上,面上已是一片颓然的神色。


    赵筠清笑了笑,抬手示意身旁的太监将那碗汤药灌进了慧嫔嘴里。


    看着了无生气的慧嫔,赵筠清从袖口里拿出了几封保存完好的信封来,与柜子里那枚簪子一同交到了身旁的小太监手中,一字一顿道:“去告诉皇上,这信是从慧嫔的书桌里找到的。”


    ☆、第 127 章


    慧嫔与祁湛来往的信件被一张张地摊开在祁泓面前, 祁泓的指尖又微不可闻的颤抖起来。


    虽说在让赵筠清去请慧嫔之前他就有了心理准备, 可慧嫔一直倾慕着祁湛, 却是他从来未曾想到的。


    他将那枚簪子拿在手里, 缓缓摩挲着簪子末端的镂金幽兰, 透过那浅浅流转的光华, 他似乎还能闻到几缕月麟香的气味儿。


    那是慧嫔宫里特有的味道,很容易就让人想起那无数个辗转承欢的夜, 和枕边阵阵呢喃的耳语。


    他也曾不惜吝啬的把最好的东西全部赏赐与她。


    可慧嫔还是背叛了他。


    祁泓不禁又想起了半年前慧嫔提议要祁湛和楚妧进宫的话来。


    心里一直将祁湛当做姐夫?所以也把楚妧当做半个姐姐?觉得楚妧亲切的很?


    好一个姐夫!


    慧嫔当时千方百计想见的分明就是祁湛!


    他竟不知, 他的宠妃, 心里居然一直住着另外一个男人。


    祁泓的手霍然收紧, 簪子末端的兰花“啪”的一声被折了下来,颤巍巍的在桌上打着转。


    祁泓嗓音沉沉地对一旁的太监吩咐道:“慧嫔与庄国公通敌,慧嫔畏罪自尽,传朕旨意下去, 即刻派三千侍卫包围佟国府,一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


    傅翌将佟国府被满门抄斩的消息告诉了祁湛。


    祁湛的表情并无太大变化, 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如此倒是省去不少麻烦。”


    傅翌知道, 赵筠清确实是个聪明之人,比其它安插在宫里的眼线都要有用的多。倘若张文是她举荐的, 那么张文在投降时必然不会像此次这般明目张胆。


    而庄国公自祁泓封后一事与怀王决裂后, 在很多事情上暗暗针对着怀王, 便是怀王战死后也是如此,赵筠清能将罪责全部引到慧嫔身上,确实帮了祁湛一个大忙。


    只不过另一件事, 傅翌却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该不该说。


    祁湛似乎看出了傅翌的踌躇,转眸望着傅翌,语声淡淡的问:“还有事?”


    傅翌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的回答道:“慧嫔除了通敌的罪名以外,还有一项罪名是……是……”


    “是什么?”


    傅翌半天也没说出口,干脆将眼睛一闭,深吸了一口气,答道:“是与您私通!”


    “……”


    祁湛猛地别过眼去,手中的茶杯都险些没拿稳。


    过了半晌,他才低声问:“这也是赵筠清做的?”


    傅翌道:“是她做的,不过她的来信上说,若只是通敌的话,以祁泓这段时间对慧嫔的宠爱来看,他不一定会将庄国公和慧嫔立即处死,最多只是打入大牢,庄国公在朝中还有一定势力,若是有人求情,他就还有反扑的机会,倒不如直接绝了祁泓的念想。”


    祁湛轻声问:“祁泓仅凭几封书信就信了赵筠清的鬼话?”


    傅翌道:“不是,是赵筠清安排在慧嫔身边的丫鬟发现了慧嫔妆台里的簪子,那枚簪子是您当年送给佟兰的,慧嫔却一直带着,那慧嫔对您的心思,自然也就不言而喻。”


    祁湛听着傅翌的话,心里忽然升起了一股令人烦闷的躁郁感,像是有人撕扯着似的,如何也不舒坦。


    傅翌适时劝道:“不过祁泓顾及面子,也未将这事儿大肆宣扬,对外只称庄国公通敌,事情都朝着对王爷有利的方向发展,王爷不必为这些没做过得事伤了心神。”


    祁湛微闭上眼,过了半晌,才让心中的躁郁平静了少许。


    他道:“明日还要进攻玉河,你回去准备一下罢。”


    傅翌点了点头,转身正要迈出门槛,就听到祁湛忽然又补了一句:“记住,不要让王妃知道此事。”


    那嗓音幽凉凉的,直让傅翌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他忙道:“是是是,属下明白。”


    *


    祁湛仅用了一个月的时间便攻到了大邺城下。


    而祁泓将佟国府满门抄斩一事,让本来站在他那边的大臣纷纷倒戈,与放弃抵抗的士兵们里应外合,协助祁湛于永兴三年元月,攻破了大邺都城。


    祁泓枯坐在养心殿中,看着殿外纷纷而落的雪,忽地转过头去,眼神空洞地望着坐在一旁的赵筠清,问:“石阶上落了那么厚一层雪,怎也不见宫人清扫?”


    赵筠清轻声道:“宫女们早在昨天夜里就逃走了大半,余下的太监也不知躲去哪儿了,现在能找到的只有几位年迈的嬷嬷,做不得体力活儿的。”


    祁泓问:“赵公公和嘉嫔呢?”


    赵筠清轻轻地摇了摇头,道:“也寻不见了。”


    祁泓问:“那你怎么不走?”


    赵筠清微垂着眼,轻柔的嗓音似有些哽咽:“臣妾自从嫁给皇上那天起,便与族人断了联系,如今在这大邺城中亦是举目无亲,心里仰仗的仅有皇上一人,除了陪在皇上身边,臣妾又能到哪去?”


    “心里仰仗的仅有朕一人……”


    祁泓喃喃重复了一句,空洞的眼神中似乎恢复了一丝焦距,可唇边缓缓勾起的笑却让赵筠清觉得有些冷。


    她将放在茶壶上的手收了回去,轻声道:“殿内炉火灭了,臣妾……臣妾这就去将炉火生了。”


    祁泓摆了摆手,示意赵筠清去。


    炉内的木炭已两日未曾换过了,里面残留着一层石青色的灰,赵筠清拿着火钳挑拣了半天,才堪堪找出几块可以燃烧的木炭来,她拿起一旁的火折子将那木炭点了,才转身回到了祁泓身边。


    殿内的冷气渐渐散去,人的身子也不似刚才那般凉了。赵筠清的手又搭在了面前的紫砂壶把儿上,轻轻试了试壶身上的温度,才轻声对祁泓道:“殿外雪下的急,皇上从早上起来到现在都没用过膳食,不如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祁泓的目光落在茶壶上。


    圆润的壶身上泛着黛紫色的浅光,并不像银壶那般刺眼,壶身也未见任何花纹,反而有种简单而柔和的美。


    他问:“这是朕当年送你的那只紫砂壶?你把它带到大邺来了?”


    似乎是没料到祁泓还会记起这些来,赵筠清不由得微微一怔,过了半晌才轻轻点了点头。


    祁泓低低一笑,道:“皇后倒是替朕考虑的周全。”


    那短促的笑声配合着略显干涩的嗓音,倒像是意有所指似的,赵筠清握着茶壶的手不由得一顿,心里竟有些慌乱起来。


    可祁泓却忽然道:“罢了,给朕斟上吧。”


    犹带热气的茶水缓缓从壶嘴里淌出,在那抹黛紫中泛起了一抹浅浅的碧色。却闻不到往常那股清冽的茶香,只能隐约闻到几缕淡淡的涩味儿。


    赵筠清将茶杯缓缓放到了祁泓面前,轻声道:“宫里的茶叶昨晚被人盗去了大半,臣妾只能拿前年从大靖带来的茶,虽说时间久了些,可味道还是没差太多的。”


    祁泓看了那茶杯半晌,却没有急着将茶水喝下,而是轻轻握住了赵筠清的手。


    也不知是不是心虚的缘故,赵筠清本能地一缩,他只触到了赵筠清冰凉的指尖。


    不似慧嫔那般柔软细嫩,仔细点,还能看到她指腹间那几点小小的针孔。


    祁泓的动作微微一顿,忽然想起了她几年前熬夜做女红的场景。


    那时的他还是质子,终日呆在那个酷似牢狱的府邸里,没有半点自由可言,甚至连吃穿用度都要看旁人脸色。


    也是那一日又一日的磋磨之下,让他变成了如今这般喜怒不定的性子。


    虽然他明白赵筠清从未对他投入太多感情,可那时的赵筠清却是实实在在为他着想的。


    那赵筠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是自己对慧嫔动了心思开始?


    还是自己利用她,要她接近楚妧开始?


    祁泓自己也猜不透。


    可他已不想去问了。


    他看着面前浅碧色的茶面,里面清晰的印着他身穿明黄冕服的倒影。


    就连这身冕服,也是赵筠清今早服侍他穿上的。


    祁泓忽地闭上了眼,将面前的茶一饮而尽。


    这茶比他喝过的任何一杯都要苦。


    也更涩。


    像一杯浓烈的酒,烧灼着他的喉咙,令他不适的皱起了眉。


    赵筠清轻轻低下了头,藏在衣袖下的手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祁泓转头看向她,声音像是被烈火炙烤过的哑,可那语声却是极轻的:“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朕说?”


    赵筠清的肩膀猛地一颤,忽然俯身跪在了地上,道:“臣妾所做一切只是为了活命,可臣妾更希望皇上体体面面的走。”


    “体面……”祁泓低声重复了一句,嗓音沙哑道:“朕从出生起就受人辖制,又何曾有过体面……”


    赵筠清道:“皇上在臣妾心里一直是体面的。”


    祁泓低头凝视着赵筠清,叹息般的说道:“这么多年了,朕也不知你说的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你看,你到现在都不敢看朕。”


    赵筠清闻言一怔,轻轻地抬起了头。


    可祁泓却忽然将目光转过去了。


    他一挥衣袖,道:“反正朕也不曾信任过你,你去殿外守着吧。”


    赵筠清怔怔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俯下身去,缓缓对他磕了个头。


    她跪过祁泓无数次,也不止一次对祁泓磕头了。


    却从未这般郑重过。


    她一字一顿道:“臣妾谢皇上不杀之恩。”


    殿外,风雪正急。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一到两章就完结了。


    ☆、第 128 章


    炉内的木炭很快就燃尽了, 殿内又冷了起来。


    先前融化在大殿门口的雪水也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碴儿, 踩上去时, 传出几声细微的响动, 带着一股彻人心脾的寒, 直往人耳膜里钻。


    伏在桌上的祁泓缓缓抬起了头。


    略显浑浊的目光已无多少生气, 连带着面前那抹修长的人影儿也有些瞧不清楚了。


    只能隐约瞧见几点甲片光。


    没有他想象中鱼贯而入的士兵,和那些被他欺压过得大臣, 进入大殿的只有祁湛一人而已。


    祁泓动作艰难的坐起了身子, 正了正衣冠, 气息虽有几丝不稳, 嗓音确是格外清晰的:“广陵王果然并非常人,便是到了此时,也不忘顾及着天家的体面,极好、极好。”


    祁湛淡淡道:“体面是跪在正门外的赵筠清为你苦苦求来的, 并非是我想给你的。”


    祁泓端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僵了僵,目光怔怔地看向殿外, 似乎是在找寻刚刚出去的影子。


    可他只瞧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


    他的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 缓缓吸了一口气,才将自己喉咙里冒出的血气压了下去。


    “是她求来的……”


    祁泓低低重复了一句, 忽地抬头看向祁湛:“可你还是心软了不是吗?若是以前, 你可会这般轻易的放过我?茶水里的毒, 也不是你让她下的吧?”


    祁泓忽然笑了一下,青白的唇角映着他眼白上的血丝,倒显得那张脸像恶鬼一般的可怖:“朕竟不知, 当初那个六亲不认的世子,到如今居然也有了人味儿,居然也会心软……”


    “可朕却已经不像个人了……”祁泓缓缓低下了头,缓缓摩挲着龙椅扶手上的金漆团龙,自言自语般的说道:“这个位置坐久了,总会变得不像人的……你很喜欢楚妧吧?可是只要你做到这个位置上,你就会身不由己,即使你现在宠爱楚妧,即使你现在把楚妧当宝,可你以后若有了别的妃子,难保不会变心……就算你可以不变心,可那些妃子也一样会为了争宠而陷害楚妧……一次两次你可以不信旁人,可七次八次呢?若是所有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你又该怎么做?你会一直信她?”


    祁泓唇角渗出几滴血来,连带着那嘶哑的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


    祁湛的面色冷了下来,似是已经没耐心再听祁泓说下去,他嗓音低沉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么?慧嫔并不是我的人。”


    像是一片巨石猛然落入平静无波的水面之中,霎时便惊起了千层浪花。


    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祁湛,口中喃喃道:“不……这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祁湛语声淡淡道:“以庄国公那般孤高的性子,又如何会在怀王死后主动与我联络?他对怀王早有不满,立后一事不过是个□□罢了,从他将慧嫔嫁入皇宫的那一天起,便已经将赌注压到了你身上,只可惜你从未信任过任何人……”


    “包括那些你提拔的人,和破城时,在城门下率兵拼死抵抗的潘继,你全都不曾信任过。”


    寒风裹挟着冰雪灌入殿内,带来一阵侵入骨髓的凉,祁泓的身子又微不可闻的颤抖起来。


    是他错了吗?


    他从记事起就一直在旁人的辖制中生活,那种身不由己的感觉便如附骨之疽一般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他的血肉,他从未有过一刻的安宁。


    所以当他登上皇位之后,便竭尽全力的想要摆脱。


    从怀王到庄国公,再到每一个直言上谏的大臣们。


    他一个都不曾信任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早已无路可走。


    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是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所有生路。


    如果他没有杀庄国公呢?


    或是更早一点,从潘继劝谏自己不要让祁湛去前线开始。


    一切会不会不同?


    祁泓忽然伏在桌上,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来。


    他缓缓抬起头来,原本了无生气的眼中此刻写满了不甘。


    可体内毒素早已深入骨血中,令他连开口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看着面前那双冷漠而略显阴郁的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忽然笑了一下。


    他提了一口气,道:“可朕还是放了皇后,不是吗?”


    “我是不信任任何人,可我也从未在乎过任何人。可你却不一样,你将楚妧视如珍宝,将她放在心尖儿上疼,为了她不惜将布置几年的暗线毁于一旦,连造反都不忘把怀王府的旧仆安置了,她在你心里确实是一等一的重要,可你在她心里也是一样的么?若不是她记挂着那些仆人,你又岂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你只对她一人好,可她却对所有人都好,哪怕只是一个不起眼的仆人……”


    祁泓看着祁湛愈发阴沉的目光,满意的微笑道:“哦,对了,还有那位北高六皇子,北高人可是不懂礼数的蛮族,可是她与那六皇子孤男寡女相处半月有余,居然没受一点儿伤,六皇子若是不喜欢她,又怎会如此以礼相待?还有当初千里迢迢开到大邺的丁正文……你不是第一个喜欢她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今后她还会对很多人好,也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你敢保证你一点儿都不在乎?”


    “若是哪天她与谁走的近了些,以你这般阴沉的性子,你也会如我放了皇后这般轻易地放过她么?只怕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了才好……”


    殿外的风雪簌簌而落,祁湛静立在大殿之内,银色的甲片被风吹得一阵轻响,连带着那眉目间也染上了许久未曾见过的戾气。


    那是只有在战场上才能见到的肃杀。


    他嗓音低沉的对门外的傅翌吩咐道:“皇上倦了,送皇上一程。”


    *


    一天后,傅翌在祁湛的吩咐下,驱马去相隔十里之外的小镇中接楚妧进城。


    傅翌头一天没睡踏实,又来的匆忙,等到了小镇门口才想起来自己忘了雇车夫。


    楚妧和刘嬷嬷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脚下放着两个大大的包裹,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瞧了半晌,傅翌才神色尴尬的低下了头。


    “属下……属下忘记雇车夫了,王妃稍等片刻,属下这就在镇里找找看。”


    楚妧轻轻点了点头。


    好在这小镇离都城不远,日子过得还算富裕,有马车的人家也不在少数,傅翌很快便找到了一位经验丰富的车夫来。


    那车夫瞧着楚妧面生,衣饰又颇为华贵,面上不由得有些局促,忙钻进车里,将马车又拾掇了一下,才帮着楚妧把行李放到了车上,待楚妧上车坐稳后,才盖上了门帘,问一旁的傅翌:“我们往哪去?”


    “广陵王府。”


    傅翌低低说了一句,正要驱马前行,可车夫握着缰绳的手却是一僵,怔怔道:“广陵王府?!那这车上坐的岂不是……未来的皇后?”


    傅翌闻言微微皱眉,冷声道:“车上坐的是王妃,休得妄言。”


    傅翌平时虽是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可他毕竟也是久经沙场的人,被他这样一呵斥,车夫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忙道:“是是是,是小人唐突了……”


    车夫抹了把头上冒出的冷汗,拉了拉手中的缰绳,马车很快便稳稳当当的行驶了起来。


    可车内的楚妧却皱起了眉。


    未来的皇后?


    祁湛不会要当皇上吧?


    楚妧的心脏“砰砰”跳了两下,眼前似乎已经浮现出祁湛纳妃的场景了,她的眉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她可不想让祁湛当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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